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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打武松
“瞎鬧什么啊,板子點(diǎn)子都響起來了,再不出去給客就聽胡琴!”
“阿福,好阿福,再一下,”穿著虎皮戲服的高大男人,看到對面那人已經(jīng)開始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忙賠著笑臉道:“再一下,就一下,我保證!”
被拉住的人一副短打武生的打扮,黑色的快衣快褲,一頂軟羅帽,耳邊簪著紅纓,手里一根哨棒,卻是做武松的扮相。武生淡飾的油彩下,可以看出是眉清目秀的一個小伙兒。
“哎呀,你真煩,還不快把虎頭戴好!”說著飛速用唇在對面那個穿虎皮的人唇上點(diǎn)了一點(diǎn)。正待閃出簾子去,卻被對面人按住了后腦,撬開牙關(guān)便待是一番攻城略地。
小武松連忙推開大老虎:“胡鬧,妝要花了!還不快點(diǎn)!”說罷便急忙掀開青布簾,閃躲著后臺的雜人雜物,跑到場子邊上,鏘鏘登上了臺。
戲園子里登時掌聲雷動。要說在這旦角掌握著所有場子的時候,倒唯獨(dú)這羅家班特別,臺柱子居然是倆武生。一個常演長靠武生的,藝名定廬生,工架拿得那叫一個穩(wěn),唱腔渾厚,善演趙云。還有一個擅演短打,正是今天上臺的這位龍鱗生,身手靈巧,嗓子也亮,扮這武松,可是常讓十里八鄉(xiāng)擠破頭的來看。
龍鱗生登上臺,先亮個英挺的相,接著就開口先來了一段《沽美酒牌》:
“道崎嶇,路不平,
吃得個醉醺醺,
只覺得站立不穩(wěn)!
名角就是名角,第一句唱罷,場下就是山響的叫好和口哨。接著拿出名角的范兒來,作醉酒狀念白,使哨棒撐著膀子,清亮的眉目瞇縫起來,倒是好一個不凡的武二郎。
點(diǎn)子一陣轉(zhuǎn)急,吊睛白額大虎帶著呼呼風(fēng)聲撲上了臺。
要說這虎,架勢也夠足。這卻也不是普通龍?zhí)椎睦匣,上《武松打虎》戲碼的時候,另一個名角,定廬生,沒事干,便每次來演這套頭的老虎。這也是羅家班這出打虎紅的另一個原因。別人家老虎都沒羅家班的有精神頭。
這臺上老虎撲剪咬也都生著風(fēng)的起勁,武二郎又俊,唱的又漂亮,打得又出彩。看的臺下觀眾連連叫好,前座的忍不住站起來吹口哨,后座的就耐不住直接上了凳子叫好。有更激動的把茶水都打翻在小喜子兜售的花生仁上,連現(xiàn)在這么窮都忘了。
臺下激動,臺上武松卻犯了嘀咕。這段戲文,唱到一半的時候扔掉哨棒,再唱幾個段子,亮幾招赤手打虎的架勢,老虎就該蔫了才是,怎么今天這演老虎的人還演的這么精神?
“班主,你覺不覺的今天這一段打的特好!
羅班主笑瞇了眼:“這倆,不虧是我一手栽培的臺柱子。”
武松唱完了《得勝令》,就該亮個騎虎的得勝相,老虎趴在地上,就算死了。接下來上些龍?zhí)祝滤阑,一陣念白,再眾口唱幾句,這一場就算結(jié)束了?墒墙裉,龍鱗生唱完了《得勝令》,剛要爬上他大師兄的背,卻被定廬生一個后挺,掀了老遠(yuǎn),幸虧他反應(yīng)機(jī)靈,翻了個跟頭,作了個身段。
他心里老大不明白,卻是在臺上,不敢露出來,只瞪大了眼,看起來倒似對猛虎怒目而視。對面定廬生在虎皮里,也看不見他臉上表情,只見這猛虎貓腰弓背,做了一個撲擊前的亮相。
定廬生在虎皮里賊笑,暗想:你大師兄我今天就代表吊睛白額大虎,與你這俊俏的武二郎好好斗上一斗。
這戲演到這份上,是個人都看出不對來了,老虎不肯死,跟武松斗起來了。羅班主在臺下邊心思,阿壽這個死小子,今天這是干嘛?演個老虎都拿起范兒來了?回頭一看場下看客,才算有點(diǎn)放心。這些個人來看個戲,不就是好個熱鬧?如今上了一回出人意料的戲碼,老虎跟武松正打得熱鬧精彩,兩個都是一板一眼的好身架,好看的很。有給武松加油的,甚至還有給老虎加油叫好的。
觀眾看的高興,這倆在臺上打的也激烈,這臨時上的戲碼,也就是兩人平時練功時候常過的招。不過起碼龍鱗生還能想著這是在臺上,正上著武松打虎的戲,尋了個空子,貼近老虎的頭,也不管拿架了,小聲但惡狠狠的跟定廬生說:“你瘋了,這還上戲呢,老虎早該死了!”
定廬生在虎頭里悶笑:“每次演老虎都讓你騎,看我一會下臺不騎回來!逼逞劭匆,他阿福師弟臊的,脖子里紅的跟臉上抹得彩一樣了。兩人再過幾招,擺個對峙的型。定廬生偷樂,雖然他每一次下臺也都“騎回來”……不過這一次在臺上跟他叫板,還真把他這師弟羞的不行。
玩心忽起,定廬生突然不扮虎了,人立而起,雙手叉腰,摘下虎頭,眾人一看,這扮虎的居然是另一個名角,一陣掀翻茶壺蓋的口哨就響了。他笑了一笑,踩著點(diǎn)子念白道:
“怎可任恁將俺欺,
且待今日將腰直,
打死你這紅膏藥!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打了這么久也不見慌張的配樂師傅,也集體停了響。滿場人張著嘴瞪著定廬生。
頓了這一晌,場中響起了要掀翻頂棚的喝彩聲、口哨聲、叫好聲!
一窩一窩的日本人,東洋汽車上插著紅膏藥一樣的旗子,用買一袋米的價格強(qiáng)買王老板的棉花廠;開了什么擂臺,劉師傅打贏了他們領(lǐng)頭的,第二天在巷子里發(fā)現(xiàn)腦門上開了一個槍眼的尸身;前兩天來了個東北人,據(jù)說家里七口人,全被扛膏藥旗的殺了……
本來定廬生也就是想逗逗他阿福師弟,一瞥眼,看到武松耳邊那紅色的一圓,不知怎么,最后就來了那么一句,他自己也都愣住了。
轟然的叫好聲響起來之后,還是班主反應(yīng)快,回身扯了塊白布,翻過一盒油彩就在中心抹了個紅色的圓,叫一聲:“行板起!小福子!”就把拿假作的膏藥旗往臺上一飛。配樂的師傅趕忙又拉起了點(diǎn)子,臺上這邊龍鱗生把帽子一扔,一個旋身,接住了班主飛上來的旗子,往脖子上一扎,肩膀那么一縮,活脫脫一個猥瑣的東洋鬼子。這邊廂定廬生也不含糊,利落的從虎皮里跳出來,擺了個長拳第一式的架,配上白的襯戲服的衫子,未施油彩的臉上線條剛硬,臺下立時便是又一陣爆棚的叫好。
踏著點(diǎn)子,過了好幾招,龍鱗生便機(jī)靈的做漸漸不敵的架子,又打了一陣,便趴在地下。這時候配樂師傅拉起來《沽美酒》的曲兒,定廬生便將剛才現(xiàn)編的詞唱了,做一個押解的身板,把“東洋人”拉下臺去了。
觀眾們不斷的叫好,也沒人散場,也沒人停下鼓掌,不停的叫著再來一遍再來一遍。班主無法,只得說:“阿壽,你上去把剛才那三句再唱遍!
定廬生來到臺上,卻無法下去了,最后竟唱了五遍,唱到嗓子都要冒煙了,才下的臺來。觀眾還是不愿散去,最后班主只得出來清場,人們才互相議論著走了。
定廬生上去唱的時候,龍鱗生已經(jīng)喊小喜子幫忙給卸了妝扮。師兄弟倆還待幫班主收拾東西,就被班主攆走了,今天這倆小子真是累的半死,快先都回房睡覺去吧。
進(jìn)了房間,龍鱗生摸著自己的被窩就爬了進(jìn)去,剛待躺下,卻見定廬生也摸進(jìn)了他的被窩。忙紅了臉,叫道:“今兒這么累了,你還干嘛?”定廬生賊笑道:“再累,該辦的事也不能耽誤了啊!闭f著,一雙賊手就摸進(jìn)了他師弟的衣服,一邊還低低的喊著:“阿福,阿!
龍鱗生臊道:“師父給起的那么傻的小名,你就別一直叫了,多難聽。”“阿福,別害臊了,你不是喜歡聽我叫你嗎?尤其是這種時候,嘿嘿……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一邊叫你,一邊碰碰你的……”手格外不老實(shí)了一下,“你就特別有感覺,我都能覺出你爽的在抖!薄皾L,爽你個頭啦!”“別害臊別害臊,又不是第一次,你也可以叫回來,叫我壽哥也行啊,我不跟你計較!
壽哥……定廬生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不過算了,反正也不是事實(shí)嘛。
“滾!唔唔……”師弟被師兄親切的堵住了嘴,過了半晌,終于被放開,滿頭熱汗的想開口罵人,卻只能吱唔的小聲嘟囔:“討厭……啊……干嘛啦,痛……呃……嗯……”
第二天一早起來,兩人都覺得神清氣爽。昨雖然累,但是晚上睡的極好。小喜子說遠(yuǎn)處有人放鞭炮,還挺響的,兩人也都沒聽見。陸續(xù)的戲班子的一天又活泛起來了,吃完了早飯,兩人就開始在院子里練功。
龍鱗生正想開口問他師兄,怎么昨天突然來了那么一出,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
戲班子都是好熱鬧的幾口子,奔出院子門一看,一個個的街坊兵荒馬亂的收拾東西,剛想問出什么事了,就聽見隔壁在喊:
“日本人打進(jìn)來了,快走!”
于是一片嘈雜,兩人耳邊,只剩下了炮火轟擊在城墻上的巨大的轟鳴聲……
這一天,是1937年7月8日,盧溝橋事變的第二天,日軍包圍了宛平縣城,向宛平縣城及其附近的盧溝橋開槍開炮轟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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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底——陜甘寧邊區(qū)
“你叫羅福?從哪兒來?”
“北平!
“唉……拿著這條,上后面那屋去領(lǐng)衣服和鞋,以后你就是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一員了!
原本眉清目秀的青年,一道傷口從右邊額頭發(fā)際延伸到眉心,看來是要在臉上留下疤了,可惜了這靈氣的眉目。而最令人感到可惜的,是本該靈氣氤氳的眼,沉沉的陷在泥里一樣,不動了。
“兄弟,你也今天剛來參軍的?”
他點(diǎn)點(diǎn)頭。
“你老家哪兒的?”
“北平!
“哦,那地方現(xiàn)在可不好待了,沒有家里人在那了吧?”
“嗯……爹和妹妹都去鄉(xiāng)下親戚那躲著了!
“你就一個妹妹?家里就你一個男丁還來當(dāng)兵。俊
“我哥哥,宛平縣城七月的轟炸……我哥哥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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