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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1
我哥叫陳星,比我大四歲。
他算是我的遠房表哥。他媽,也就是我的姨媽,我媽說,她這個表妹當初遠嫁到外地,后來丈夫去世了,才帶著兒子搬回老家。我媽小時候就和我姨住在一個院里,倆人感情特要好,聽說我姨要回來了,就讓我姨帶著我哥,來我家住。
我們家還有一間空屋子,但東邊那間屋子,有些小,也只能算是過渡一段時間。那個時候我和我哥都年紀還小,所以讓我哥和我住一屋。我爸把我房里一個大舊柜子拆了,重新再買了一張床放那。
我挺喜歡我姨的,因為她見面的時候就給我包了個大紅包。我媽要我還回去,我還有點舍不得。我媽有點急,立馬把眼睛瞪圓了,手就要抬起來,往我臉上招呼。我媽還沒打著我,我那個遠房表哥就忽然從門口出現(xiàn)了。
“姨媽好!
我媽回頭就看見我哥背著一個包站在我的房門口。我哥拽了拽背包帶子,朝我招了招手:“妹妹好!
“欸!蔽伊ⅠR應了上去。我媽瞪圓發(fā)怒的眼睛,估計也變得熱情溫柔,要往我臉上招呼的手,也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場面一下子變得母慈女孝。
“喲,陳星來了呀,來來來,餓不餓?姨媽給你燒點面吃?”
我哥搖搖頭。我卻立馬喊起來:“我餓了,我要吃!”我媽扭頭瞪了我一眼,戳了戳我的腦門,說了句:“你個死丫頭!比缓缶妥屛腋缱聛硇菹⑿菹ⅲN房給我倆煮面吃了。
我哥從一出場,就救了我。
我爸媽結婚晚,生我也晚,我就比院子里其他小孩矮了一個頭。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又欺負我是女孩,不帶我玩。比我大的姐姐們嫌我太小,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
但我哥來了之后就不一樣了。有天,隔壁的小胖子又來抓我的辮子,我差點整個人都摔翻了。我哥放學回來看見了,直接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推了那個男孩子一把,又啪得一聲往他的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你再欺負我妹,你再欺負一次呢!你看我不把你往死里打!”
小胖子捧著臉淚汪汪地往家里走,我哥就坐在邊上的石凳上,讓我蹲著,給我重新扎辮子。我哥下手重,根本就是拽著我的頭發(fā),我疼得呲牙咧嘴,但還是一聲沒吭,讓我哥把我的辮子歪歪扭扭地扎好了。
我哥伸手彈了我的羊角辮,牽起我的手,說:“回家!”
我也曉得,從現(xiàn)在開始,我也有人罩了,那個人就是我哥。
2
我哥晚上睡得像頭豬,吵得我睡不著。我又覺得口渴,想去客廳里倒水喝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我爸媽屋里還亮著燈,我貓著腰,趴到門上去偷聽。我爸媽正在說我哥的事情。我哥來了我家快一個多月,我才知道我姨父以前也老風光了,是開大貨車的,拉貨的。結果出了意外,人走了。我姨去廠門前哭了好久,才追到一筆撫恤金。一個人帶小孩難,才回家了。
不知道為啥,我當時聽了心里有點難過。我水一口沒喝,就回了自己的房間,聽著我哥呼呼大睡。
我哥剛來巷子的時候,經(jīng)常同人打架。我姨總是揮著掃帚要打他,說他不聽話,說他壞,說我過世的姨父一定會失望于他。我哥有時候跑著躲,有時候不躲。我總去搬救兵,找我的爸媽來,我媽還抓著一把水芹就來勸我姨,我爸拿著鍋鏟也來勸我姨。
“啊呀,妹子,你也別氣呀。小孩這個時候正皮呢!去,陳星,擺碗筷去,然后喊妹妹吃飯!
我總是幫我哥,因為我是他的跟屁蟲,我知道他為什么同別人打架。別人都笑他是沒爹的孩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哥膝蓋上還涂著紅藥水(我爸幫忙涂的)只能仰躺著睡,他睜著眼睛睡不著。我知道那玩意在傷口上涂了很疼,我不想我哥和別人打架后,回來再被他媽打。我和我哥說:“你告訴姨媽你為什么打架,姨媽就不會打你了!
我哥只是搖搖頭,然后兇巴巴地訓我:“你快睡覺!明天上學又起不來了!”
可是我哥一搖晃頭,我就看見有亮晶晶的東西從我哥眼角上滑下來。我默默地縮到被子里,聽我哥的話,睡覺!
但我哥厲害,很快就把那一群人打服了。我覺得姨父要是知道的話,我姨父一定不會失望的。我哥是我們這巷子里最厲害的男小孩。
3
后來我爸媽和我哥也熟了,偶爾我媽也要和我姨在飯桌上數(shù)落他幾句。說我哥這個人,做事情太半吊子,讓他去買個醬油,結果帶回來一根棒冰。我姨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我哥像他爸,有時候說話神神叨叨的,不著調。讓我這個女孩子家家要學好,別學我哥。
我爸喝了點酒,就在邊上插話,說我姨父當年也是走南闖北一條好漢,大江大浪什么沒見過!八鞘且娮R廣哩!”我爸也真把我哥當他兒子,往他的空碗里倒了一點白酒,說什么男孩都得學會喝酒。
我是跟屁蟲,忙把飯碗里的米飯粒舔掉,向我爸端過去:“爸,我也要!”
“你喝什么酒?”我媽一筷子就上來了,結果我媽的米飯粒就飛我臉上了。
我哥沒心沒肺,在邊上哈哈大笑,引得我家一桌子人都在笑我。但他到底還是對我好的,拿我的筷子往碗里蘸了蘸。我舔了一口筷子,熱辣辣的,難吃死了。
我哥倒是咕咚咚喝了好幾口,擦了擦嘴角,就像我姨說得那樣,開始胡說八道:“對!我也想像我爸爸一樣,走南闖北。但我不要去看大江大浪,我要看天上!
“天上?天上你抬頭不就看見了?”
這點我也曉得的,我哥晚上會去閣樓上看星星。
我立馬告訴我媽:“哥哥是要研究星星!
我哥哥點點頭,說:“對頭!這叫研究天文!
可我媽和我姨都覺得我哥是個半吊子,沒把這話放心上,都催我和我哥趕快吃完了回房間寫作業(yè)。我爸看起來有點相信,但我知道是他是喝多了,根本沒聽進去。我相信我哥,因為他說今天給我?guī)О舯,就真的給我?guī)О舯粤恕?br> 我小時候,天還是特別干凈的。大晚上仰頭一看,都能看見一閃一閃的星星。我哥搬家,還帶著當年姨父開車回來給他帶的《天文愛好者》。封皮都要被磨壞了,他還是拿給我看看,又帶我上閣樓,指給我看,哪個是北斗星。
“萬一你以后迷路了,你就看這個,懂不?這就是北邊!
“我懂!
我哥叫陳星,聽著就適合研究星星。
4
我哥到我們這算是轉學,就多讀了一年書。所以我在初一的時候,我哥還是初三。我爸有次去上海辦事看親戚,給我哥帶回一件特別閃的外套。說它閃,是因為它是雪白雪白的。
“上海那的小孩都這么穿,陳星,你也穿著。初三了,買件好的!
我哥穿了上去,對著鏡子照來照去,老時髦了。“閃死了,閃死了。”我那個時候詞匯匱乏,就只能說:“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蔽叶猛镀渌,我哥喜歡星星。他挺認可我的說法的,對著鏡子擼了一下頭發(fā),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還是五月份,天還不是特別熱,但是太陽已經(jīng)很大了。陽光下,這件衣服更被照得閃閃發(fā)光。我哥在巷子里走來走去,像是在專門臭美這件衣服似的。
別的小孩也都跑出來看我哥。我念了初一,我也有點懂了,我哥應該叫做“帥”。我哥特別稀罕那件衣服,不敢多穿,也不讓人摸!澳闶指蓛裘矗磕闶指蓛裘?”他連我都趕,更別提那些地上滾的小屁孩。
我們念得中學是第六中學,有句話叫做:“六中六中,流氓集中!闭f得就是我們。我跟著我哥,也學會了打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被人抓了辮子就掉眼淚的小姑娘了,有個男生學校里摔我筆盒,回家路上還要找我麻煩。
可我倆還沒打起來,那個男生就叫了一聲,指著我的□□。我以為他是膽小鬼,我也順著看下去,才發(fā)現(xiàn)不對頭。
我流血了。
我也尖叫了一聲,把那個男生嚇跑了,但把溜出來買雜志的我哥招來了。
“怎么了?怎么了?”
我哥把手里的《天文愛好者》一卷,跑了過來。我那個時候,只覺得滿心悲涼,嗚嗚咽咽地讓我哥別帶我去醫(yī)院,也別告訴爸媽,就帶我回去涂紅藥水就好了。我哥順著我手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把他的白外套解了下來,往我腰上一系,牽著我回家。
我感覺我還是那個被人拽了辮子就會哭的小女孩,根本沒長大。
我哥拽了我一把,問:“哭什么?走路小心點,別把血蹭我外套上!
我氣得要命,開口罵他:“我都要死了,你一件衣服怎么了!”
我哥也被氣到了,又在那里笑話我,好像他很懂似的,和我說:“死什么死?你這叫長大了!”
我哥回了家,就把我媽喊來了。我本來還挺小心地走路,誰知道我哥背叛我,轉頭就告訴我媽我打架流血的事情。我一氣,我就一屁股坐板凳上,把我哥那件雪白雪白的、閃閃發(fā)光的外□□臟了。
我媽著急出來了,她倒一點不生氣,還挺關心我,問我肚子痛不,要不要喝紅糖水。我說不痛,要喝。我媽就帶著我進屋子換衣服。
我哥抱著手,看著我轉身。不得了,這閃得像星星的外套,突然多了一塊血跡。我哥在我背后大喊了一聲:“高曉云!”
5
我哥的物理老師突然登門造訪,我姨趕緊出來接待,以為我哥是辦了啥壞事情。
“這小孩,一天到晚也不讓人省心!
我聽見了,立馬去西邊的屋子通風報信。我哥說我長大了,不能和我住一塊了。我舍不得我姨和我哥搬家。幸好我家院里一賣布的要搬家,我媽不打算租出去了,就讓我哥住那,好繼續(xù)安心讀書。
我哥正躺在床上看書,聽他老師來了,一點也不著急,還翻個身,說:“行了,我曉得了。”
他曉得個屁!我罵罵咧咧地關門走了,還是忍不住偷聽大人們說得事情。我曉得我哥為啥不著急了,那老師是來夸他的,說他在什么什么知識競賽上得了市一等獎,馬上要代表整個市去省里參加比賽了。
“說不定到時候,就能直接讀個高中咧!”
我姨本來是想讓我哥讀個技校的,一聽是高中,又有點緊張和欣喜,問:“那這是不是很好啊?”那老師一拍大腿,說:“那肯定。陳星這小孩,腦袋靈光的!好好培養(yǎng),將來了不得的!”
我在門背后,聽得也一陣激動。好像老師夸得是我,差點激動地拍起手來,只能在那里搓著手替我哥高興。
學校組織大家一起坐火車去,我老家離省會不遠,我爸打算蹬著自行車,送我哥去火車站集合。巷子里的人全都跑出來看他,因為我們這的小孩基本都是六中的,也都聽說了。高家,對,就是那個高家的男孩子,陳星,要代表我們市去比賽了。
那些欺負我的男孩子、不帶我玩的姐姐們,還有笑我哥沒爹的壞小孩們,現(xiàn)在都巴巴地看著。我一臉嚴肅地站在最前面,把最新一期的《天文愛好者》莊重地交給我哥。我看著我哥身上灰撲撲的外套,我突然想到了點什么,讓我爸等一下。
我一溜煙地跑回家,把那件閃死人、看著就時髦以及洗好了的白外套交給我哥。
我哥懂我的意思,立馬換上了。我們一群人,就看著我哥像一顆落下的星星,慢慢地離我們越來越遠。
晚上的時候,我爬上了閣樓。我哥說,對著流星許愿才靈。但是現(xiàn)在還沒有流星雨,我對著那顆北斗星祈愿。星星啊,拜托保佑我的哥哥。
6
有句話叫做,心誠則靈。我的祈愿成功了。我哥果然拿回一個獎杯,很淡定地喝了一口我買給他的橘子汽水,說:“拿獎了,二等獎!
我姨聽了舒心,又想起物理老師的話,小心地問:“那能上高中不?”
我哥又喝了一口,裝作大人模樣:“嗯。”
我媽也在廚房門口等著聽呢,但她總是很愛嘮叨,又開始數(shù)落我哥:“你呀,就半吊子,要是拿個一等獎就更好了!”
我不服氣,我媽讓我一邊去,向我哥好好學習。
等中考放榜的時候,果然我哥作為特招生,進了我們這一所很不錯的高中。我姨特高興,說我姨父知道了,也一定特開心。于是,她小心地從存款里勻了一筆出來,給我哥買了一輛自行車:“給他上學用,上學方便!蔽腋鐚W東西快,很快就能騎著自行車在巷子里繞來繞去。
我哥的高中又大又氣派,花花草草都漂亮的很。我經(jīng)常讓我哥載著我到處去看看,我媽也覺得不錯,讓我接受什么不一樣的教育熏陶。
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哥談戀愛了,因為他不讓我坐他的后座了。我這個時候已經(jīng)能聽懂那些姐姐的話了,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但我哥是個半吊子。進了高中,他成績快要吊車尾了,但戀愛,也是談不好的。我哥周六要臨時補課一天,我姨讓我給我哥送飯去。我捧著盒飯,走了小路,就看見了我逃課出來的哥。他在學校后面的空地上騎自行車,還載著一個人。
兩個人都穿著顏色一樣的校服。我哥看見我來了,就在我面前停了下來。后座上的人也站了起來,我哥把車停好,和邊上的男生,說:“這是我妹妹,高曉云!
我捧著盒飯,看著旁邊的哥哥。那個哥哥長得和我學校里男孩子都不一樣。我哥長得帥,他長得好看。臉白白的,斯斯文文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
“你好,妹妹!
我哥拍了拍他肩膀,說:“這是我……朋友,謝玉衡!
但在我心里還是我哥最帥。我把盒飯往我哥懷里一遞,轉頭就走,感嘆我哥是個半吊子,談的女朋友八成是又分手了。
7
我又曉得了。
這個謝玉衡,是我哥當時出去參加知識競賽時候的隊友。我哥特別欣賞他,在家的時候,就有事沒事地夸他,說他可聰明了,比賽的時候答得怎么怎么。謝玉衡他爸只是經(jīng)常出差,有些渾小子就說他也是沒爹的,還欺負他。我哥坐在床上有點生氣,還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拳頭。
“所以我就打了他們,一群孬種!
我難得不和我哥統(tǒng)一戰(zhàn)線,我嘴上是“嗯嗯”地答應,因為我心里還是挺討厭謝玉衡的。
自從有了謝玉衡,我哥啥事都是一個告訴他,同我說些事情的時候,都要帶上幾個字“玉衡他說”。上回,我好心給他送盒飯,他回來朝我問罪,怎么那么沒禮貌,不喊人家哥哥的?我啃了一口黃瓜,覺得我哥念了高中之后,說話越發(fā)離譜。都被那群文縐縐的小孩帶偏了!
以前,我是我哥除了他媽以外最稀罕的人,F(xiàn)在換了,那個白臉皮的男生一出現(xiàn),我哥這個人立馬調轉頭對著他了。
他倆好像都是天文學愛好者,兩個人老是聚頭看一本《天文愛好者》,不是謝玉衡到我哥屋子里去看,就是我哥騎車去謝玉衡家。不過無論是誰來誰去,謝玉衡都知道給我捎點水果零食啥的。
他倆合買雜志的錢省下來的錢都拿出去玩了。我也想去,死纏爛打地抱著我哥的腰,要跟出去。我哥不讓,但是謝玉衡答應了,而我哥又聽謝玉衡的。
我哥有一件雪白雪白的外套,謝玉衡手上有一塊閃得發(fā)亮的手表。我“哇”了一聲,我哥說我是沒見識沒出息的東西。
“但真的很少見,很貴吧?肯定很貴吧!”我把謝玉衡的手抓著仔細瞧,謝玉衡很謙虛,又有點害羞,說:“只是用來看時間罷了。”我哥把謝玉衡的手抽出來,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我,帶著我們去工人電影院。
我還沒怎么看過電影,上躥下跳的,要坐在兩個人中間,我哥摁著我的頭讓我坐下。我哥選了一部外國片子,男的比我哥帥,女的沒我好看。
我看得正津津有味呢,熒幕上的那倆人就越貼越近,我一左一右兩個哥,像是想到了啥,立刻把我的眼睛給捂住了。我氣得要大叫,我哥居然把我嘴也給捂上了。但是謝玉衡比我哥緊張,他中指和無名指那里還有一條縫。我瞇了瞇眼睛,原來那一男一女在接吻。
謝玉衡他爸讀書也很厲害,聽說去國外讀過書。所以謝玉衡說話也夾著一點英文單詞。我哥問謝玉衡,覺得這電影如何,謝玉衡說:“這很Romantic。”我那個時候英語很差,也不懂,我牽著兩個哥哥,說:“羅曼麗?我同桌就叫羅曼麗!
我哥打了我一下,讓我閉嘴。
看完電影,謝玉衡請我們去電影院邊上溜旱冰。但搞笑得是,三個人里面只有我哥一個人會溜旱冰。我哥只打算教謝玉衡溜,說我太笨學不會的。謝玉衡本來想讓我去溜,有點歉意地給我買了奶油冰激凌。
剛才的電影是一男一女,溜旱冰場里也是一對對男女。我就趴在邊上欄桿上,看著我哥教謝玉衡溜旱冰。謝玉衡膽小,怕摔倒,我哥卻偏偏一直用力地拉著他,有幾次險些摔了。
我吃著謝玉衡買的冰激凌,有點生我哥的氣。這不明擺著欺負謝玉衡么?他也是孬種!
但我好像又沒那么討厭謝玉衡了,也有點曉得我哥怎么老愛和謝玉衡黏一塊了。謝玉衡長得好看,脾氣又好,還有錢大方,說話還會夾英文單詞。換我,我也和謝玉衡好。
我要替謝玉衡伸張正義,于是就死死地盯著我哥。我哥拉著謝玉衡溜到角落里,倚靠在欄桿上,然后猛地一拉,謝玉衡整個人都摔倒進了我哥的懷里。
我剛想喊我哥:“陳星你別欺負謝玉衡!”
就發(fā)現(xiàn)謝玉衡從我哥懷里抬頭的時候,沒給我哥來一拳,而是臉紅紅的,小聲地和我哥哥說什么,而我哥笑得特別不要臉。
我本來都伸直了身子,這個時候又縮回去,舔了舔奶油冰激凌。熒幕上,那個女的被親了之后也是臉紅紅的,就像謝玉衡那樣。
我覺得這挺“羅曼麗”的。
8
我哥還是繼續(xù)沉迷《天文愛好者》,他對星星的研究也更多了,有時候會和謝玉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也到了初三,徹底成為六中大姐頭。但拜我哥所賜,我的物理老師和我哥是同一個,他對我考高中期望還挺大的。
“這物理卷子,你必須拿給你媽簽字去!”
拿給我媽就是挨一頓打。我知道我哥有點技術的,他有些英語卷子就不見天日,我想讓我哥給我假冒簽名一下。但我哥已經(jīng)接受了好學生的熏陶,不會做壞學生的事情了。
他看著我的卷子,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我趕緊去把卷子搶回來,都怕他給我撕碎了。
“你這怎么考高中?女孩子要多讀書的,你曉得不曉得?”
我摳摳耳朵,裝作聽不見。玉衡哥哥正好帶著新雜志來了,看見我也在,又從包里拿出個橙子。“哇,還是玉衡哥哥對我最好了!”
這卷子得簽字,我就纏玉衡哥哥幫我簽。他本來在那里幫我揉橙子剝皮呢,我說我拿去廚房切一下。結果回來的時候,玉衡哥哥就簽好了。
他對照著卷子,又看了看我給的模板,問:“像嗎?”
玉衡哥哥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好學生,居然連模仿我媽簽字都能一模一樣。我把切得最大的一瓣給玉衡哥哥。我哥又拿著雜志倒在他的床上,哼哼唧唧地說:“你就慣著這死丫頭吧!庇窈飧绺绮挪焕硭屛易聛,給我輔導題目。
我哥大晚上也精神振奮,老是爬著閣樓看星星,我都看膩了,不懂他盯著北斗星看有啥意思。
他還把我折騰起來,讓我半夜也要趕緊學習,題目全部做起來。我一邊打哈欠,一邊想起自己的北斗星祈愿。
我哥手里抓著參考答案,回頭看我一眼,問:“真的嗎?”
“那當然咯,要不是你妹我,你說不定還進不去一中呢!”
我哥突然沒音了。我也困死了,想趴著睡下,回頭就看見我哥正雙手合十,在那里虔誠地祈愿。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聽到我哥說:“……請保佑我考上南大天文系!
9
我姨怎么都不同意我哥考南大天文系。
我那個時候高一剛回家,就看見我哥跪在我家客廳里。我爸看到我,就讓我趕緊回我的屋子學習去。我關了門,還是老習慣地趴著偷聽。
我姨就想讓我哥選個好找工作的專業(yè)。我哥就不同意,說,他選什么大學,都要第一個填天文系。我姨和我媽一樣暴脾氣,抽起瓶子里的雞毛撣子就要打他。我媽倒是心疼我哥,攔下我姨,說:“孩子大啦,有自尊心的,別打,別打!”
我聞到了煙味,估計我爸在那里抽煙,也幫我哥說句話:“陳星現(xiàn)在讀書也用功的,而且他不是一直都喜歡天文學嗎?”我也知道我姨在顧慮什么,她這么多年都在給我哥攢錢讀書。但也指希望我哥找個穩(wěn)妥的工作,而不是天文學這種聽起來就虛飄飄的東西。
我媽還是沒攔住我姨,我姨還是打了我哥,我哥硬氣得很,沒哭一聲。在我想沖出去護著我哥之前,我哥先說話了:“媽,我就想試試,如果我考不上,哪怕就差一分,我就再也不說學天文學了!
我站在門后,不知道該說什么。等了好久,我哥過來敲敲我的門,喊我吃飯了。這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很沉默。我?guī)臀覌屜赐氲臅r候,我媽拽了我一把,讓我勸勸我哥。
但我知道的,我勸不動我哥的。我天天跟著他們后面,也知道南大天文學是全國最好的,但我哥那種半吊子,怎么考上呢?可我又覺得,我哥就值得最好的。我想起我哥初三那年,穿著雪白雪白的外套,坐在我爸車后面去參賽,簡直就像個白色流星!
夜里的時候,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去閣樓看看,發(fā)現(xiàn)我哥果然在看星星。
10
我哥的高中,就是比我普通高中氣派多了。他們實驗樓的頂樓有一個圓頂,是小型天文臺,雖然多半沒啥人去。我哥周日白天也會在那里打發(fā)時間,和玉衡哥一塊在那里學習。其實是玉衡哥幫我哥再多補習一些。
我姨又讓我去給我哥送飯。他們母子倆現(xiàn)在的氣氛緩和了一些,也許是雙方都妥協(xié)了吧。我讓我姨再多盛一點飯菜,說讀書容易餓,我哥吃得多。實際上,我又偷偷拿了一雙筷子,我知道我哥肯定會給玉衡哥分一點的。
我去的時候,他倆正在一塊背書。玉衡哥在抽背我哥,我哥答不上,就搖頭晃腦的。玉衡哥就輕輕打他一記,提醒他開頭前兩個字。
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不需要每次見面都給我東西吃。我沖哥哥們點點頭,就把盒飯打開來。和他們一樣,席地而坐,拿起他們的課本看看。我哥現(xiàn)在正在拼命學,而我這次月考也進步了大半個班。
我作業(yè)也寫得差不多了,就只能在他們邊上看看天文科普讀物,F(xiàn)在外面正曬,我想等我哥結束了,讓他騎車載我一起回家。玉衡哥怕我無聊,還是把我當小孩一樣寵。給我一點錢,讓我去學校對面的小店買冰激凌吃。
店鋪進了新貨色,但是我這些錢不能買三個新冰激凌。我買了一根冰棍,就站在店門口吃完了,然后買了兩個新產(chǎn)品,一手一個拿著,準備給我倆哥哥嘗嘗看。
我出來的時候沒關教室門,我還沒跨進去,我就看著我哥和玉衡哥靠得很近。如果我們在看電影,他們一定又會飛快地捂住我的眼睛。
陳星在親謝玉衡。
兩個人都緊緊地閉著眼睛。謝玉衡的后背已經(jīng)貼上桌腿,我哥一手小心地扶在他的腦后,一手握著謝玉衡的手。玉衡哥的臉還是很紅,卻沒有推開我哥。
手上的冰激凌有些化了,涼涼得滑到我手上。我的心砰嗵砰嗵地跳,卻不會再大叫了,因為它好像是一個一直在我身邊,只是沒有被點破的秘密。我默默地轉過身,下了樓梯,開始左一口,右一口地舔冰激凌。
直到我在烈日下走回了家,直到我這倆冰激凌都下了肚。我才有點慢慢理順了這些年。我哥談戀愛才不是半吊子,他自行車后座一直都給一個人坐。
我媽正在給我哥煲排骨湯,有點好奇我咋回來了:“你哥呢?你飯盒子呢?你書包呢?”
我啞了聲,張了張嘴巴,幸好我的肚子適時叫了一聲,忽然一陣尖銳的疼痛。完了,涼的吃太多了。我皺著臉,捂著肚子要去廁所:“我吃壞肚子了!”
“高曉云!你是不是又貪吃涼的。俊
我哥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全家都休息得早了一些。雖然我家大人還是不同意我哥一心往天文學上撞,但是還是希望我哥能考好的。畢竟我家半吊子已經(jīng)使出了全吊子的力。
我又去了閣樓,相信心誠則靈,再一次許愿。星星啊,保佑陳星和謝玉衡考上同一所大學。
11
我哥這個半吊子使勁了全身的力氣,分數(shù)離往年的線,還是差了一點。但還算是很不錯的,比平時模考好多了。但我哥看起來好像不是特別沮喪,好像他老早就知道這結果。
我姨聽了我哥老師的建議,專業(yè)給選了國際貿易。我哥說大學要自己挑,打了一通電話。我不偷聽都知道,肯定打給了謝玉衡。謝玉衡的專業(yè)是他爸選的,給他選了法學。
我,高曉云,神婆轉世。我哥真的和謝玉衡考上同一所大學了。
我哥要去上海念大學了,所以他的自行車可以留給我了。我有點興奮,騎著我哥的自行車繞著他轉。我哥看著我,問:“要不還是給你換新的一輛吧?”
“不用,我高中離我家又不遠。再說了,沾沾你的喜氣,要是我將來也考上你的大學就好了!
我哥手插在口袋里笑了一下,讓我下來,在他上大學前,再載我兜個風。我小時候可喜歡這個了,一想到等夏天一過,我哥和玉衡哥就都不在這了,我還有些不舍得。
“沒事,我們家離上海也很近,節(jié)假日你也可以過來找我和玉衡!
我想起我哥和玉衡哥接吻那件事情,還是開口問了:“你和玉衡哥,怎么樣了?”我哥一個急剎車,差點把我甩出去,我掐了掐他的背,兇他:“你干嘛?我都知道了!”
我哥聲音挺小的,停了一下,又載著我慢慢地街邊兜風:“啥時候知道的?”
明明前一個多月知道的事情,我故意唬他:“老早,老早老早了。”
“你有啥……想法嗎?”
我哥聲音越來越低,我曉得我哥擔心什么。但我總是和他一條戰(zhàn)線,我大大方方地在他后背喊:“真是一枝綠葉插到牛糞上!”
我哥又是一個急剎車,這回他才真的著急了,反手拍了我一記:“你小丫頭片子說什么呢,我牛糞嗎?你哥我還不好嗎?”
我知道我哥的好,但我還是想和他拌拌嘴。我故意激他:“肯定好多人追玉衡哥哥的呢,成績好、有錢還長得好看。你肯定是沒有人追的,兇死了!” 我哥又要被我氣笑,又踩起腳踏車,說:“哼,也有女孩追我呢……”
“有誰?”
我哥報了幾個名字,我都不認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臨時胡扯來的。但我威脅他載著給我去買最新的冰激凌吃,不然就把別的女孩追他的事情告訴玉衡哥。
12
八月的時候,我哥喊我晚上別睡覺,準備看流星雨。我哥在我心里,已然是半個“天文學專家”了。我吃完了晚飯還有點興奮,聽著新聞播報,說今晚真的能看見流星雨。
我把我媽切好的西瓜拿上閣樓,開了窗戶,萬事俱備,只差流星雨。我哥把他房里的收音機也拿了過來,調到一個晚間電臺。
電臺主持人的聲音很好聽,我哥把聲音調大了,又好像做賊心虛地把聲音調小了。我盤著腿,托著下巴,聽著電臺,主持人也在說今晚的流星雨,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有許多人在這一天點歌給天涯的另一個人。
忽然我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字。
“有一位姓謝的同學來電,在這個特殊的夜晚點播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并贈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我把手里的西瓜扔了,把聲音調大了,說:“肯定是玉衡哥,是玉衡哥!”我哥人生第一回在我面前害羞,他臉紅紅的,像那些壞小子一樣,擰我的胳膊,讓我保持安靜。
收音機里傳來鄧麗君的歌聲:
我的情不移
我的愛不變
月亮代表我的心
輕輕的一個吻
已經(jīng)打動我的心
……
我知道我哥不好意思,我抬頭看了眼天空,我和我哥一直守到半夜的流星雨終于出現(xiàn)了。我哥說這是英仙座流星雨,每年夏天都會有,但不是每年都能看到。
“好漂亮……”
“嗯。它們是和大氣層燃燒時產(chǎn)生的火焰亮光!
那些拽著長尾巴滑過天空的流星,像北斗七星一樣亮。也有特別的流星,不是像飛快滑過的白色絲帶,而是有別樣的色彩。我哥指著那黃色的光芒給我看,說:“那是火流星,也可能會留下流星余跡!蔽尹c了點頭:“你真的應該去念天文系的!蔽腋绺巛p輕笑了一下,說:“如果你喜歡天文學的話,這個只算常識了。”
我和我哥都躺下來,看著窗外的流星雨,這么好的夜晚,不能浪費一次許愿機會。我看了我哥一眼,問:“你許愿了嗎?”
我哥搖了搖頭,他也問我:“你許了什么?”
“變成比鄧麗君還漂亮的大美女!
“這流星雨真好看,可是只能停留那么短時間。要是像北斗星一樣,一直都在天上就好了。”
我哥看了我一眼,說:“那難怪流星跑得那么快,你這個愿望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
我坐起來推了他一把,告訴他我是神婆轉身,當初幫他朝北斗七星許愿兩次,都成功了。但我也有一點失望,因為我忘記加一句了,忘記許愿什么大學了。
我哥哼哼兩聲,說:“你真以為你哥不行。课姨匾馕锢砩僮隽艘坏李}。”
我記得姨媽拿著雞毛撣子抽他的背呢,我拍了一下他的肚皮:“你咋不做?你干啥不做?你白挨打了!你被打傻了!
我哥摸了摸肚子,說:“玉衡的考場和我一個樓層,但是當時數(shù)學考完的時候,他見著我就轉身走了。估計他數(shù)學沒發(fā)揮好。”
“我要真的考那么好,他肯定讓我去南大了!
我有點懂了,還好玉衡哥還是厲害的,有一門沒考好,他那成績還是能去念好大學。要不然,就我哥那脾氣,別管考多少分,肯定要和玉衡哥雙宿雙飛。
但我還有點可惜,因為我知道哥喜歡天文。
“沒事,這也很好啊。姨父不是常說嗎?做人要知足常樂。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已經(jīng)很好了!蔽腋缯f得對,F(xiàn)在,我們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姨終于可以放心我哥了,考上好大學選個好專業(yè),他沒讓他爸失望。而我哥,有一個互相喜歡的人。
“如果大家每次都能看到流星的話,就不會那么珍惜了。事事都圓滿的話,大家就不會那么珍惜幸福了。流星嘛,本就會受著引力落入地球,這就是它的命。能夠那樣閃耀過,曾經(jīng)有光芒四射的時候,就夠了!
“做人的話,如果曾經(jīng)閃耀過的話,被自己愛的人所愛,就夠了。”
我迷迷糊糊地聽著我哥的話,跟著點了點頭。而就在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我哥把我抱上了我的床,然后輕輕推門出去了。我翻了個身,我猜他會去和玉衡哥打電話,有幾次我半夜上廁所,就聽到他房里有聲音。
我那天晚上做了個夢,好似我真成了鄧麗君那樣的美女,在那個小型天文臺里,搖搖擺擺地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
13
我刷新了我哥的記錄,考得比我哥還漂亮。我家一下子出了倆大學生,簡直不了得。我爸媽,還有我姨,一下子成了親戚圈鄰居圈里的教育權威。我大學也選了上海,繼續(xù)去當我哥哥們的跟屁蟲。
選專業(yè)的時候,我卻和爸媽吵了一架。我哭著打給我哥,接電話的是玉衡哥。
“哥,你說呢?”
“云妹,你喜歡師范嗎?”
“屁!我最他媽煩小孩子了!你看我這他媽的樣子能是教小孩子的人嗎?”
我猜玉衡哥肯定會在對面微微地皺眉,他不允許我說臟話。但是玉衡哥也沒指責我,反而溫柔地勸我:“你爸媽也是為了你以后著想,你不要急,好好地和叔叔阿姨們說,好嗎?把你的想法告訴你爸媽,但也要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有話坐下來好好說,知道嗎?”
我抽噎了一聲,傻冒地隔著電話點頭。
最后,據(jù)我爸說,是我哥給他打了一通電話,和他說了一通,還把我媽那個老頑固說服了。選專業(yè)這事不怎么地被別的鄰居知道了,大約是因為我考得好吧,大家都是夸我是有想法的人,這個女小孩將來了不得。我只是學著我哥當年拿獎回來的樣子,故作深沉地點點頭。這點我也是曉得的,因為我哥去念大學前,和我說過,我是有主見的人。所以我也要決定自己的人生。
上海這個城市比我老家大多了。
我哥和玉衡哥也快畢業(yè)了,都忙著實習呢,不能像以前一樣帶我四處閑逛。不過沒關系,我不再是需要哥哥們帶著的小姑娘了。我在這里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不同的人的做朋友。大二的時候,我和學生會里一個很文藝的姑娘關系很不錯,她長得像林黛玉,脾氣像探春。我就喊她林探春,她嘴巴一點都不饒人,說我是王湘云。
林探春同我經(jīng)常出去玩,有次唱歌,她喊了她戲劇社里的同學。有個男同學看起來“娘娘”的,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會喝酒了,不再覺得“熱辣辣”,我頗為豪氣地和他撞了一下杯子,對方反而紅了臉。
林探春和我回宿舍的時候,問我,怎么看那個“娘娘”的男生。我曉得她什么意思,我想到了我哥和玉衡哥,拿包拍了一下她屁股,說:“不怎么看!
“聽說哦,我聽說,他是同性戀,同性戀什么意思你曉得伐?他和你們系里那個誰誰,高子老高的那個,皮膚黑黑的那個人,有點關系的,聽說還那個了!”
我喝多了,走路有點飄,但腦子還很清醒。我指著前方平坦的大馬路,指著那盞亮乎乎的路燈,就想起我哥帶著我看的流星。
我哥好像和玉衡哥也一塊搬出去住了。我早就不是把月經(jīng)當打架受傷的小屁孩,懂得也多了。他們倆肯定也“那個”了,而且我哥肯定是欺負人家的那方。我擺出湘云醉臥紅芍藥的氣勢,說:“管、管他媽的呢!互相喜、喜歡就好了!”
林探春好像有點驚訝我的言論,立馬又喜上眉梢,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地講話:“我還以為你這個工科專業(yè)都是古板人,沒想到你思想這么新潮的?了不得哇,王湘云!”
我脖子被她手環(huán)著,我實在是暈了,要去路邊吐。但我腦子還是蠻新潮,想起玉衡哥他爸留過洋,而我沒留過洋,但也老新潮了。
我在吐之前,大叫了一個英文單詞:“Romantic!”
14
我哥和我都給家里打電話說,不回去了,準備五一假期一起在上海玩玩。我正宿舍里悶頭睡覺呢,結果玉衡哥給我打電話了,玉衡哥就說了一句話,我就立馬清醒了。
“他們知道了!
他們咋知道的?玉衡哥說,是我姨突然來學校了,他倆那時候正巧都在宿舍呢。那咋發(fā)現(xiàn)的了?我哥那個時候正摟著他。
“你姨媽已經(jīng)把你哥帶回去了,云妹,你幫我回去看看吧!
我腦子飛快地轉了一下,立馬穿好衣服,也安慰玉衡哥,說就我哥那張嘴,黑的還能說成白的呢,別太擔心了。
但我自個也擔心,趕緊攔了車,去火車站買票。路上的時候,我想起我哥小時候打架也不說,考大學跪著被打也一聲不吭。他性子直,又固執(zhí)得很,認定好的事情都不肯放棄。哪怕我姨真的沒看見什么特別的,我估計我哥那脾氣也要一五一十地全給抖出來。
玉衡哥肯定也清楚,才會喊我回去看看。
我趕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我家燈大亮著,我一進去,就看見我哥又跪著了。我還指望著我爸媽能勸我姨呢,結果我媽也只是坐在一邊,我爸在那里抽煙。我爸見我回來了,一句話都沒同我講,直接把我拉進房里關了起來。
我知道這事更嚴重了。
“我就問你,你能不能斷?”
那個在我姨眼里已經(jīng)能擔事的哥,又成了原來那個半吊子哥哥。因為我哥哥談戀愛,是和男人談的。
我哥沉默了很久,我只聽見他喊了一聲:“媽……”
我姨就受不住地開始罵我哥,說他被鬼迷了心,說他敗了老陳家的臉面,說如果我姨父在世的話,也會被這種兒子氣走。我姨的聲音都點發(fā)抖,問:“是不是……是不是你爸走得早,所以你才……你才喜歡男……”
我聽到椅凳響了一聲,怕是我姨媽跌坐了椅子上,我姨媽還是沒能把“男人”那個詞說出來。我哥懂事早,我就見他哭過一回?伤@個時候也帶著點哭腔,說:“不是的,媽,不是……我就是喜歡他,我就只是喜歡他……我求求你了,媽……”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家長說話,我把你養(yǎng)你我容易嗎我?”
“媽,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我求求你……但我就是,就是像男人喜歡女人一樣,喜歡他……”
我聽見響了一聲,我哥把頭磕在地上了。我哥也知道我姨一個人把他帶大不容易,可他斷不了,而我姨根本聽不得那些話。我摸了摸我的臉,發(fā)現(xiàn)我也跟著哭了。
我聽見竹條抽在肉上的聲音,我也受不住,把我的房門開了,立刻跑出去。不管不問地直接撲到我哥身上,我抱著我哥的肩膀,也跪在地上喊:“姨媽,你不要打我哥,你不要打我哥了……”
我爸想沖上來拉開我,可我就是不松手。我媽也在一邊掩面哭泣,她紅著眼睛問我:“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是不是一直幫你哥瞞著?”
我哭得稀里嘩啦,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和我哥都長大了,而我們的父母都老了,打我們的時候力氣已經(jīng)不如當年。可我哭得比任何一次挨打都慘烈,把眼淚鼻涕都糊在了我哥的白襯衫上。
我哭得比我哥還大聲,都驚動了鄰居。我家的大門也被鄰居拍響了:“老高啊,怎么打小孩。亢⒆佣即罅搜,有話好好說呀!”
我哥在那里抹眼淚,我摟著我哥哥的頭,我哥那么高大一個人,現(xiàn)在被我護在懷里,而我只顧著說:“求求你們,你們不要打我哥哥,你們不要打我哥哥……”
15
那天的最后,我都哭到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爸讓我媽帶我姨去休息,讓我也去洗把臉睡覺。我覺得我眼睛都哭腫了,都要睜不開了,我還攔著我爸,說:“你別打我哥……”
我爸挺無奈的,他把我拉起來,又把我哥攙起來。我哥跪久了,膝蓋都有點僵硬。我爸和我保證,不會打我哥哥。
我爸是沒打我哥,但我姨把我哥給“軟禁”起來了。我在飯桌上喪著一張臉,我媽知道我是我哥的幫兇,是這個家的叛徒,對我也沒好聲好氣的。我爸看了我一眼,就盛了點菜端去給我哥。我眼睛還腫腫的,心里卻很鄙夷。
這都21世紀了,還用這么粗暴的方式。但我也漸漸明白,我覺得這是“新潮”的想法,但在我家大人腦子里,這都是“骯臟”的事情。
我高中時候的小姐妹聽說我回來了,要拉我去無錫玩,說那里有靈山大佛,要去拜拜。我不想去,但我爸讓我去。我怕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又打我哥,逼迫他倆分手。我知道我哥肯定不會分,所以他個死腦筋肯定要被打得皮開肉綻。
“去吧,不打他。”
我背著我的小包,有點不放心地再說一句:“你們不許打他,也不許去找玉衡哥他家長!
玉衡哥以前老是來我家,我家里人以前都覺得他是好小孩。我爸也記得他,現(xiàn)在也曉得了我哥是和他談戀愛呢,我爸嘆了口氣,說:“知道了!
靈山大佛是上個世紀剛造的,我也不知道靈不靈。但有好多人都在那里掛木牌子,拿著紅繩系著。我心里念叨著我哥,給我哥求了一個平安福,保佑他平平安安,不要被打得皮開肉綻。
我哥在大學里成績不錯,人緣也好,大三和學長出去實習的時候,就被人家公司看中了。玉衡哥當時和我哥說了,我哥正在選公司呢,說不定就要去北京工作了。
我哥將來會是有頭有臉的人,他可不能被打破相啊。
我拿著小姐妹的手機,和我玉衡哥打了個電話。他那邊情況還好,就是問我哥能啥時候回去。我支吾了一聲,玉衡哥說,是工作的事情,有幾個工作機會都很好,就等我哥選呢。
我聽玉衡哥這么說,我才知道我家里人想干啥。他們想拖著,把我哥外地的工作機會給拖沒了,就讓我哥在本地找個工作。
我頓時沒了興致,也不想在無錫過夜,就算爬山有點累,還是晚上坐車回家了。不知咋的,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心生一計,沒從我家正門走。我小姐妹和我爸媽說了,我要在那住一天,他們也沒料想到我今天晚上就殺回來了。我把小背包往手臂上麻溜地繞了幾圈,準備爬樹,再翻墻進我家的院子。
我和我哥小時候都皮,這點本領還是有的。就是著地的時候,我扭了一下腳,我咬著牙,輕輕敲了我哥的窗。
“曉云?”
“是我,哥!
“你來干嘛,回你屋睡覺去,別添亂。”
“我救你出去,傻哥哥,玉衡哥還等你呢!
我說到玉衡哥,就戳到我哥的軟肋。
“我……”
“別‘我我我’了,我去拿鑰匙。“
我家有個習慣,會把鑰匙放冰箱里,我哥門上掛著的那一把鎖,一看就是我家的備用鎖。我偷偷溜過去,聽到我爸媽房間里的打呼聲,還是謹慎地把鑰匙從塑料袋子里拿出來。
我給我哥開了門,我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胡子拉碴的,眼睛下面也青青的,他還瘦了一大圈。我哥以前老是護著我,我還有點心疼他。
但我知道時間緊迫,我把我包里的皮夾子翻出來,想抽幾張錢給我哥,我想了一下,直接把我的飯卡和身份證抽出來,整個皮夾子都遞給我哥。
我哥拿著我的錢包,還有點傻氣地看著我。我真當他被打傻了,我推了他一把,讓他快去上海找玉衡哥。
我哥哥點點頭,又最后喊了我一聲:“妹妹!蔽覒艘宦暎拖裎液完愋堑谝淮我娒嬉粯。這一次,是我保護了他。
我也不知道我爸有沒有扣他的身份證,他能不能買到票去上海。我抬頭看了看月亮,我知道,無論怎么樣,我哥哪怕用跑,也會到玉衡哥身邊去的。
如果流星就是要受引力要撞地球,那我哥就得栽玉衡哥身上。
我動了動腳,下面我該想的,該是如何解決我今晚的住宿情況。走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我哥的屋子,我重新走進去,幫他偽造“逃離”現(xiàn)場。
16
老娘,他媽的,在公園的長凳上窩了一宿。我怕有什么歹徒對我高曉云圖謀不軌,從家里離開的時候還帶了一把水果刀。歹徒?jīng)]有,我也沒睡好。我算了算差不多也該回家了,才迷迷糊糊地走回了我家。
剛進家門就發(fā)現(xiàn)我家炸開了鍋,我搖搖擺擺地走進我的房間,把包往我床上一扔,想先去找點東西吃的時候,我姨一下子就撲上來:
“曉云啊,你哥不見了!陳星人不見了!”
我?guī)缀跽垓v了一整天,這時候一點力都沒有,我受過林探春的戲劇培訓,會一點演戲。
但我估計我這個人當時看著也迷迷瞪瞪的,我說:“?”然后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了。我媽忙得焦頭爛額,要照顧“失去”兒子的妹妹,還得照顧我這個“失去”哥哥的女兒。整條巷子的人都知道,我哥陳星和我高曉云,不是親兄妹卻勝似親兄妹。最后還是我爸和我說明白的,說我哥走了,從家里逃走了。這是我一手策劃的“私奔”,我只是點點頭,好像哭倦了一樣,在病床上轉過身去。
夜里頭,我還是掉了幾滴眼淚。我曉得的,我怕是很難見到我哥了。我心里頭難過,但我不后悔,我哥要是不走,會有兩個人難過一輩子。
我哥走了,真的走了,真的一點兒音訊都沒。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我的玉衡哥。
但生活還是得繼續(xù)下去。我媽和我姨又坐在一塊擇菜了,我爸每天多了一個新習慣,就是坐在橋頭上看風景,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哥。他們沒弄小廣告貼,也沒和鄰居說。因為我哥出去了,就是要成為有頭有臉的人。畢竟萬一哪天,我哥想開了,就回來了呢?
我哥這個人,真他媽就和那討厭的流星一樣,亮吧閃吧好吧,但他就“咻”得一下,飛走了。
真就他媽飛走了。
我也要繼續(xù)生活,我得回上海繼續(xù)念書。林探春約我出去逛街,有時候我走在廣場上,都會四處張望。不知道我哥那個愛臭美的人,會不會穿著白外套出現(xiàn),然后他會不會牽著一個人的手,那個人手腕上有塊很亮很貴的表。
17
我哥走后,他屋子里還是干干凈凈的,那一堆《天文愛好者》全都放的整整齊齊。我姨雖然不識字,也會經(jīng)常翻動,摸摸上面的圖片。夏天的時候,我經(jīng)常在晚上抬頭看天。但是上海的高樓大廈太多了,這里是看不見流星的,但運氣好的時候,我還能看見北斗七星。
后來我也曉得了。謝玉衡,玉衡就是北斗星里第五個星星的名字。玉衡哥是冬天晚上生的,所以“孟冬指玉衡”,他爸是文化人,所以他名字也文縐縐的。
自我哥私奔之后,我有時候也會輾轉反側,想著我越發(fā)蒼老的姨媽,也會懷疑自己當時做的決定是否正確。我把這事情和林探春說了,但我只說我安排我哥和心上人私奔了,沒說我哥心上人也是男的。林探春聽完之后,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說:“這都是緣分!
我不曉得,我是穩(wěn)住了我哥和玉衡哥的緣分,那我姨和我哥的母子緣呢?自從我姨父去世了之后,我哥幾乎就是我姨的精神支撐了。
但是好在,大約過了一年多,我也要開始找工作的時候,我爸給我打電話了。
“你哥來信了!”
我爸說,里面還提到了我,我當時驚喜得不行,讓我爸別在電話里和我說信的內容,我要回家看去!我趕回家的時候,就發(fā)覺我家的氣氛變了,變得喜氣洋洋的。我心里頭也歡喜,我姨看著人也變了,用我們這的話說,就是變得“來勁”了。她手里頭拿著幾張信紙,正翻來覆去地看。
我姨不識字,我爸讀過幾年書,估摸早就讀給我姨聽過了。我媽見我回來了,張羅著要去熱飯菜。我拿著信封看了看,是我哥從深圳寄過來的。我姨把信交給我看看,我欣喜地看了看信,這字這署名,這確實是我哥。
我哥在信里說,當年的不辭而別很對不住家里,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怎么回家面對我姨。但是讓我們別擔心,他一切都好,工作也很好,老板很賞識他。他賺了不少錢,就是很忙,這一年一直四處出差,現(xiàn)在才終于能夠寫一封家書,讓我們別擔心。
“我每個月都會寄錢和信回來的,媽,你就不要擔心我了!
我又念給我姨聽了一遍。我哥在信的最后還提到我了:“不知道曉云的學業(yè)怎么樣了,一定要督促她好好學習,女孩子讀書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叫她多讀書,繼續(xù)做個有主見的女孩。但,不要打架說臟話了,要文雅!
我曉得,這最后一句話肯定是玉衡哥讓他加上的。
我爸從我房里出來,手里頭拿個紅包。他今天下午陪我姨去銀行,發(fā)現(xiàn)我哥真的有在往家里匯錢,有一筆錢還特別備注了,說是給我的。
心里高興,鼻子卻酸得很,也顧不上吃飯,拿著紅包就坐回我屋子里數(shù)錢。我媽已經(jīng)端著飯碗出來了,估計她也想到了我姨當年給我包紅包,我哥出來解圍的事情。
我媽把碗筷放到我得桌子上,笑我:“你這個小財迷。”
我幸福得冒泡,在那里點錢。這錢的數(shù)目剛好是我當時皮夾子里的兩倍。我有點神圣地一張一張分好,左邊是我哥給我的一份,右邊是玉衡哥給我的一份。
我爸媽也讓我寫信給我哥,我寫了,寫了好多封,可有一些都被退了回來,有一些可能石沉大海了。因為我哥的寄信地址一直都在變動,好像是不想讓我們找到,也好像他真的就是因為一直在出差。
但不變的是,每個月定時匯來的錢款和家書。家書偶爾會遲一些,有幾次快一個半月沒來信了。我姨著急的不行,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些信上貼了好多郵票。我作為家里文化最高的人,給我家里人解釋這是個好消息:我哥又出息了,出差去國外了,這信是從國外寄回來的。
“是美國來的,嗯,具體一點是Los Angeles,就是洛杉磯。那里有好萊塢,好萊塢曉得吧,拍電影的!蔽乙趟贫嵌攸c了點頭,但她聽我這么說,也知道這是個好地方。
我哥好像真的發(fā)達了,那些信不止是從美國,也有從德國過來的。甚至還有一封是從莫斯科來的,我姨還挺擔心,看著我哥拍的紅場,問我那里會不會凍壞人。
那些信件和偶爾夾雜著的照片都被我姨好好保存著。
我畢業(yè)之后,就在上海工作了。巷子里的長輩們都說高曉云出息,但我總說,我哥陳星比我厲害多了,他大忙人,都出差出到國外去了。
我姨整個人精神面貌也變了,會陪我媽一同出去遛彎,人看著也沒那么蒼老了。每年冬天,她都會幫我織毛衣,她總是多買一些毛線,也幫我那個不知何時回來的哥哥織一件。
但我也曉得,我家里人還是想見我哥一面。這么多年,有些鄰居都搬走了。但我家還住在這,就怕我哥哪天回來,找不到我們。我也想見我哥,我試著去找過,在網(wǎng)上搜我哥的名字,但那些人都不是他。
18
后來我結婚了,是和我的大學同學。
我姨也送我出嫁,流得眼淚比我媽還多。我知道她是想起我哥了,我哥這輩子估計都不能娶個媳婦。我也想我哥了,我想讓我哥看看我穿婚紗的樣子。他見過我和男孩子打架,卻沒能看見我嫁給我喜歡的男孩子。
但或許真的,和我哥有道奇妙的緣分。在我結婚后的一個月,我媽說,我哥突然匯了一大筆錢,說是祝賀我結婚。
我老公也知道我有一個出去干大事的表哥,摟著我,和我說:“別哭呀,是好事呀,你哥肯定一直關心著你們。你看這么多錢,你哥現(xiàn)在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我破涕為笑,有點驕傲的:“那當然咯!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哥肯定也會知道的,把你揍得半死!”
八月份的時候,我回了一趟老家。因為我聽新聞說,今年也許能看見英仙座流星雨。我一家人都搬著椅子去院里看。
算我們運氣好,還真看見了幾顆。只是都比不上我哥當年帶我看得那一場。
我姨搖著扇子,和我說:“你哥以前頂喜歡這個了。唉,或許我就該讓他去學那個什么來著,天……天文學的!
我媽媽拍拍她的妹妹,說:“沒關系喲,現(xiàn)在陳星也出息啦,也很好的。”
我姨點點頭,說:“要是每年都能看見這流星雨就好了。”
我想起林探春的那一句“緣分”。我和我家里人解釋,這流星雨每年都會來,但不是年年都能看見!八裕@就是緣分!
我手指著一顆流星,也想起我哥,我想起我哥說得“知足常樂”、“這就是它的命”還有“被愛著就夠了”。我忽然特別特別難過,明明是對我家里人說話,可像是在安慰我自己:“沒事的,我哥肯定都曉得呢,我哥現(xiàn)在肯定也在看流星呢,他肯定有錢買頂好的設備了!
那顆流星特別亮,從我心里滑過。
19
在我們大學同學十五周年聚會前一天,林探春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收到了我的信。
“?我沒給你寄過呀!
林探春在廣州上班,但是還是同以前一樣,是個文藝女青年。她說:“是的呀,我去舊書市場淘到的一封信。是你寄出去的,收信人是你哥陳星!
我隱隱約約想起來,我好像是有一封寄到廣州去的信。估計那就是石沉大海的一封信。我有點緊張,但是林探春就是個壞姑娘,說要明天十五周年聚會的時候給我。
我左邊坐林探春,右邊坐我的老公。
林探春神秘兮兮地從包里取出那個牛皮紙信封,故意氣我和我老公似的,說她就偷偷看了幾眼我的信,問我那個叫謝玉衡的男生是誰?
謝玉衡是我哥男朋友,我當時又著急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生怕她唬我,她是看了整封信,知道了我哥和玉衡哥的事情。我老公撓了撓頭,卻說:“謝玉衡?我們上次合作的律所有個新合伙人也叫這個名字!
“他現(xiàn)在在在上海嗎?!”
我的反應把我老公和林探春都給嚇了一跳。
“應……應該吧?也可能出差了?我上次聽他們說……”
我趕忙掏出手機:“律所名字叫什么?我現(xiàn)在就要去找他!
林探春有點緊張,拍拍我的肩膀:“曉云,你怎么了?謝玉衡到底是誰呀?”
我當時激動地手都在顫抖,差點握不住我的手機,我?guī)е稽c哭腔,說:“他是我哥……”
我是在地下停車庫等到謝玉衡的,看那背影,我就知道是他了?晌也恢,我和我哥哥們是不是有很多次這樣的擦肩而過。
“謝玉衡!”
我使盡全力大喊了一聲,那個男人回過頭來,是他了。玉衡哥立馬認出我了,但隔了好一會才喊了我:“云妹……”
我跑了過去,玉衡哥讓我坐進車里,不斷地給我遞紙巾。我擦完眼淚、擰完鼻涕,才能和我好好說話。
“這么多年,你還好嗎?”
“好!
“我哥呢?”
“他也好……”
我說,我想見見我哥。玉衡哥卻很猶豫,我很怕,又鼓足勇氣,問:“你們是分手了嗎?”
玉衡哥許久沒有回答我,我心涼了半截。我有點憤慨,又能夠理解;蛟S,他們都不容易呢?但我還是想把我哥找出來。
“我姨已經(jīng)原諒他了,我要去見他。你還有他聯(lián)系方式嗎?”玉衡哥本來低著眼睛,忽然眼睛亮了一下,問我:“真的嗎?”
我又擦了一下眼睛,說:“嗯。”
結果玉衡哥讓我回家。我覺得古怪,我這么大一個人,還是變成了對著哥哥撒潑的小女孩。我就是賴在車上不肯走。
玉衡哥本就溫溫柔柔一個人,根本拿我沒法子,著急了只能說:“這么晚不回去,你老公不著急嗎?”
我停止了掙動,問:“你怎么知道我結婚了?”玉衡哥還想解釋,我就把我手機里的SIM卡取出來,手機關了直接開了車窗往地上一砸。
我不信他倆分手了。我有點破釜沉舟:“我要去你家!
等到了玉衡哥的家,我才真的開始后怕。我環(huán)顧了一下,玉衡哥家挺大的,但卻空落落的。好像真的是一個人住著,我們回來的時候,氣氛就特別低壓。玉衡哥語氣很低落,說要去給我倒茶喝。
我點點頭,卻躲著他小心地打量著周圍。見玉衡哥在廚房里忙活,我身上那股皮勁又出來了,膽子一橫,朝著一扇關著的門沖了過去。
門后是書房,玉衡哥聽到動靜之后也跑了過來。我看見書桌上一本熟悉的筆記本,還有這么多年我見了許多次的信紙。
那是我哥的筆記本,那是寄來的家書信紙。我猛然地想起,有個下午,我讓玉衡哥幫我偽造簽字。他是好學生,練過書法,學我媽的字特別快。
他模仿字跡模仿得很好。而他倆從高中時候就認識了,是關系最好的倆人,我曉得的事情,玉衡哥都曉得。難怪這么多年,我們都沒察覺出來。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明白了這么多年,我哥到底去哪了。
玉衡哥又輕輕地喊了我一聲,我轉過身,抱著玉衡哥,哭得稀里嘩啦。玉衡哥還是溫溫柔柔的,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們都明白“斯人已去”,玉衡哥讓我別哭,可他也忍不住落淚。
20
家書一開始是我哥寫得,他寫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后來,玉衡哥說得哽咽,我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才繼續(xù)說下去。我哥也是出意外走的。我沒敢問,是什么時候,又是什么意外。
畢竟知道得太多,只會徒增悲傷罷了。
玉衡哥紅著眼睛,笑了一下,說:“但你哥很好,真的,真的都很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點點頭,又差點忍不住要哭:“我曉得,玉衡哥,我都曉得。”
之后,我經(jīng)常去找玉衡哥,不止因為他是我哥的對象,他是我多年思念的哥哥。我想,我想帶他回家一趟,回我家。
我在車上把這事情同玉衡哥說了。玉衡哥知道我姨已經(jīng)原諒我哥了,但我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他還是有點猶豫,不太肯去。我從包里找出那個我去無錫靈山大佛求來的牌子,掛到了玉衡哥的車上,說:“我那次去無錫帶回來的,我?guī)退蟮闷桨哺,但那天晚上,我就記得給他錢,忘記給他這個了。”
“哥,就回去看一眼吧。你還記得嗎?你們念書那會,我全家人都喜歡你!
玉衡哥想了好一會,才慢慢地答應了:“好!
中秋節(jié)的時候,我特意帶了玉衡哥回家。我父母正在張羅著,看見我回來了,正要讓我坐下準備吃飯呢,突然看見了我身后的玉衡哥,他們都動作一頓。我姨剛紅燒醋魚端出來,也看著我身邊的玉衡哥發(fā)愣。
我姨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眼眶也微微發(fā)紅,嘴唇微微顫了幾下,卻也沒說出什么。我爸先說話了:“都進來吃飯吧!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壓抑,特意準備的紅燒醋魚被放在了正中間,卻沒人動一筷子。我扒著碗里的米飯,忽然看見我姨夾了魚肚子,放到了玉衡哥的碗里。
“吃吧!
然后又把另外一面的魚肚子放到了我碗里。
最后要臨走的時候,我姨把玉衡哥喊住了。去了我哥西邊的屋子,從里面拿出了一條圍巾,讓他冬天的時候圍著,別著涼了。
玉衡哥拿著圍巾,點了點頭,說會;貋砜纯吹。從那時候起,每月寄來的家書就斷了。而玉衡哥每個月都會和我一起回家吃飯。
有時候我和我老公太忙,需要玉衡哥去幫我們接一下放學的女兒。我女兒特別喜歡這個舅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玉衡哥給的紅包多。玉衡哥也說,她像我小時候一樣,都古靈精怪的。
我女兒吃著玉衡哥買的冰激凌,問我:“我另外一個舅舅呢?”
“嗯?”
“外公給我看老照片啦,你一左一右有兩個哥哥!右邊的是玉衡舅舅,那左邊的呢?”
我挑了挑眉,看著玉衡哥,說:“你另外個舅舅,是個像流星一樣的人,能夠瞧見,是你的緣分!”我女兒不服氣,央著玉衡哥給她解釋,什么是流星,什么又是緣分。
他說,如果曾經(jīng)閃耀過的話,被自己愛的人所愛,就夠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我曉得的,我哥早就做到了。
他是流星,從我們的生命里滑過。
他在我心里,永遠都是那個穿著白外套的少年,永遠在我心里閃閃發(fā)光,而我們,永遠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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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定性是HE還是BE,因為他永遠和謝玉衡心意相通,而“我”永遠都愛這個哥哥,在這一點上是HE,而我們永遠見不到哥哥了,這又是BE。
當時寫到陳星離去的時候,我也很不舍,就想停在那里,讓他成為一顆不知去向的流星。但因為最初的設定,我還是決定保留。因為陳星的生活已經(jīng)算是很幸福了。雖然失去了父親,卻有互相關愛的家人、青梅竹馬的戀人。在那個同□□情不被認可的時代,他們堅持了下來,并最終得到了認可?梢哉f是,成績理想,工作理想,愛情理想,生活理想。唯一不理想的可能就是早逝,然而事事不可圓滿,人生終須一別。生死都是注定的,何時離開是緣分。
高曉云會記得這個哥哥,不僅因為哥哥對她好,他是她的表哥,而是能從他身上學到一些什么吧,而這些也影響了她的人生。前者會隨著時間淡忘,后者才會永遠記住。斯人已去,珍惜眼前人。
忍不住多說了一些,因為我個人來看,我還是很喜歡這個練筆習作的。盡管它現(xiàn)在還可能存在一些問題,但我目前無法把它修改得更符合我的預期(即使現(xiàn)在改動也只能略微提升,不能達到我心目中的要求),所以暫時不做刪改。但之后一定會進行修改的,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它。我認為,無論寫得好,寫得爛,都要寫得痛快。
wb@Holahm
封面by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