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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孤獨的人,輕輕的走在寂寞的雪中。
雪花飄啊飄,飄落在孤獨行人的聲上,飄落在行人所行的寬闊道路上,飄落在道路盡頭宏偉建筑上,飄落在高懸的匾額上。
梁園。
好寂寞的梁園。
行人在至匾額下,微揚起頭看了一眼,便踏上臺階,走入敞開的大門,一直進入那敞開的廳堂。
時已黃昏,天色陰暗,廳堂中更暗,那修長的性人側(cè)過臉,用手拂肩上的雪花。
忽然間,幾十支巨燭同時燃亮,黑暗的廳堂頓時亮如白晝。
那人不動不驚,姿勢不變,燭光細致生動的勾勒出一個絕美的側(cè)影。
敞開的門外,昏暗的天空,飄飛的雪花成了背景,映得來人雙目晶瑩,襯著雪白的風帽、外氅,臉頰嫣紅如醉,不知是因衣單,因天寒,還是因燭照。
廳堂深處,一個微透失望的聲音幽幽的傳了過來。
“你竟真的來了!
來人緩緩轉(zhuǎn)過臉,輕柔而婉轉(zhuǎn)的問:“梁照?”
隨即驚訝的道:“你----你是梁照?”
廳堂中人沉聲而應,聲音中已無任何情緒。
“不錯,我就是梁園的主人,梁照!
三個月以前,秋風正緊,枯黃的樹葉一片片的落著,在秋風中旋舞,如雪花飄舞在寒冬的北風中。
那披發(fā)的少年已經(jīng)在那偏僻的小酒肆里喝第七碗酒,臉色如三月里最嬌艷的桃花。
但他的神情卻依舊漠然,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先前認為這少年是女扮男裝的人已經(jīng)紛紛目瞪口呆的打消了這個念頭:天下間哪有女子這樣喝酒!
但所有的人依舊注視著他,其中有四個人的目光緊緊盯著他腰間的那條金黃色鑲碧玉的腰帶。
那少年渾若未覺,喝完酒,付了帳,便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那四個人急急追了出來:“站住!”
少年便站住。
他的臉色依然通紅,但目光已變得森冷。
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老四,是不是他?”
四人中著青衣的問著黑衣的。
黑衣人又仔細瞧了那少年兩眼,但見他淡眉入鬢,星眸如水,挺秀的鼻,小巧的嘴,宛若女子,甚至比女子還要美上三分,心下不禁遲疑,囁嚅道:“我----我那天----那天我沒看見那人面目----只看見那把劍----金黃色的軟劍----”
為首的青衣人又向那少年腰際瞥了一眼,抱拳道:“這位兄臺,可否讓愚兄弟瞧瞧兄臺這條腰帶?”
見那少年不語,連忙道:“在下并無他意,只是,只是想看看兄臺這條腰帶----咳,好漂亮!”
少年轉(zhuǎn)開臉,披散的頭發(fā)在風中舞:“不行!”
“喉結(jié)!”黑衣人忽然叫道,“是他!”
余下三人對望一眼,青衣人到:“好,你償命吧。”
說話間,少年身畔多了四把刀,四把奪命的刀。
黑衣人站在少年面前,在青衣人開口說話之前已經(jīng)拔出一把七寸短刀,直刺少年前胸;在青衣人說“好”的時候,他身畔的黃衣人便已出手,用一把三尺狹鋒刀,刀尖猶帶血;而那紫衣人卻在私人對望之時已出手,用一把金背大環(huán)刀,力大刀沉,刀未到,刺骨的寒意便撲面而來。
快、疾、狠、準,奪命追魂。
最厲害的還是那為首的青衣人。
那三人出手,是向那少年出手,而他出手,卻是向那少年身側(cè)。
那三人出手比他早,但誰也沒有他快,在黑衣人的短刀刺向那少年時,青衣人的銀刀在那少年的身前身后砍了六刀;黃衣人的狹鋒刀斜掠而至時,銀刀在少年頭頂腳下盤旋飛舞,共砍了十二刀;紫衣人金背大環(huán)刀挾不可力敵之勢劈下時,銀刀在間不容發(fā)的瞬間砍了十八刀,刀刀不離少年左右,卻一刀也不觸及那少年分毫。
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遮掩其余三人刀法中的破綻,同時將那少年的退路全部封死!
少年卻沒有動。
他的臉色也沒有變,只是凝視著風中的落葉,目中有些許悲哀。
人的生命,是否也象這落葉,不由自主?
他轉(zhuǎn)過臉的時候,手已按在了腰帶的碧玉上。
刀將至,少年雪白而纖巧的手上,一條青筋不為人察覺的閃了閃。
忽的一條藍影斜撞了過來。
刀光如網(wǎng),竟也阻他不住。
青衣人驚叱,披發(fā)少年變色,但聞一聲長笑,一雙手掌插入刀網(wǎng)中,輕輕巧巧的將舞動的刀奪了過去。
四人齊退。青衣人怒道:“閣下何方神圣,敢來幫這小賊?”
藍影頓住,嘆息道:“史家兄弟為何如此莽撞?當真是不想要命了嗎?”
青衣人目注來人,只見那人身著一襲微微發(fā)白的藍衫,樸素而高潔,那人的面貌,俊朗而雍容,直若此時萬里的秋空,無限高遠,令人心生敬意,怒火不禁消減了不少,但轉(zhuǎn)眼見那披發(fā)少年目中難掩的輕蔑、揶揄神氣,立即忿然道:“在下兄弟與這小賊勢不兩立,閣下還請不要插手。”
藍衫人看看他,又去看那披發(fā)少年,見那少年漠然的臉上隱隱似有幾分嘲笑,幾分譏刺的神色,不知為何,一向平和的心中竟覺有氣,再看他一副坐山觀虎斗,置身事外的樣子,氣更重了些,于是抱拳道:“得罪了!”
“了”字話落,便已出手。
而他一人竟將方才那四人合使的刀法使了出來:口咬短刀,刺少年前胸;左手狹鋒刀,右手金背大環(huán)刀,用黃衣人、紫衣人的招式;而青衣人銀刀三十六刀,他竟是用左腳勾著使的!
披發(fā)少年臉色慘白,猛一咬牙,振腕將腰帶中的軟劍抽了出來。
金光破空,將所有的刀光都蓋了過去。
黑衣人驚叫了一聲:“就是這把劍!”
青衣人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禁微微發(fā)抖。
披發(fā)少年這一劍,恰破了四人的刀陣,劍光所至,四人無一能夠身退!
那藍衣人呢?青衣人想:他躲不躲得過去?
金光到時,藍衣人便扔刀飛退,一退七尺,再退一丈,復退一丈三尺。
那少年一劍三變,竟全被他避開。
而那少年銳氣一減,他身子一飄便返回,接住尚未落地的四把刀。
他捧著刀,神色恭敬的走到青衣人面前:“失禮!”
青衣人頓足道:“閣下救愚兄弟之命,在下感激不盡,今天看在閣下面上,就此罷手。”他轉(zhuǎn)而瞪那披發(fā)少年一眼,“只是此人與我兄弟仇深似海,定要找他算帳,希望閣下不要再插手!”
言畢,攜三兄弟而去。
藍衫人看著那少年,越看眼中迷惑之色越濃。
少年一擊不中,便即收劍,但右手仍握著那塊碧玉。
藍衫人道:“小兄弟,史家兄弟雖然莽撞任性了些,仍不失為正派之人,為何對你如此憤恨?”
披發(fā)少年轉(zhuǎn)身欲走。
藍衫人身形一閃,攔在他面前笑道:“小兄弟,方才我在酒店里見你喝酒,實在海量,忍不住想和你結(jié)交,做個酒友。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披發(fā)少年面色一沉,身子猛地拔起,欲從藍衫人頭頂躍過。
藍衫人輕輕一笑,足尖一點躍起空中,仍攔在少年面前。
少年雙唇緊抿,柳絮隨風,燕子抄水,便要從藍衫人身側(cè)掠過。
藍衫人笑意更深,云龍三沉,潛龍升天,依舊不止。
少年微有怒色,左手二龍搶珠,右手撥霧拿云,右腿橫掃千軍,左腳魁星踢斗,身在半空,四式齊出。
藍衫人叫了一聲:\"好狠!\"如封似閉,白猿獻果,仙人指路,海底撈月,輕巧拆解。
少年眼看左手招式已破,右手招式無用,左腳\"涌泉穴\"要自行撞到藍衫人的手指上,右腳卻要被藍衫人伸手抓住,忽地一吸氣,身子一縮,一個斤斗翻向后,驀地退出七尺,身子一舒,落在地上。
藍衫人輕飄飄落下,贊道:\"好功夫!\"
少年卻愈怒,胸前起伏不定:\"你什么意思?\"
藍衫人的目光從他胸前掠過,又在他玉也似的脖頸上稍作逗留,微有幾分了然,但仍有疑惑。他陪笑道:\"在下冒犯,這廂陪罪。\"
少年不予理會,從他身邊走過。
藍衫人沒有再攔,只是輕輕地道:\"你的劍法煞氣太重,不僅傷人,而且傷己,能不練最好別練。天下高明的劍術,并是殺氣所能勝的。\"
少年身形一頓:\"要你管!\"猛吸口氣,一掠數(shù)丈。
藍衫人搖了搖頭,舉步前行。行出數(shù)十步,人影一晃,那少年已攔在前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藍衫人微笑:\"在下海酩酊。\"
披發(fā)少年一怔:\"江湖醉客?\"想起傳聞中那個不務正業(yè)的年輕人,喝酒、交友、管閑事,原來竟是面前這人,難怪那么多事那么煩。他不禁笑道:\"原來是個酒鬼,難怪見人喝酒便要結(jié)交。\"
他一直板著臉,冷若冰霜,此時一笑起來,宛若春風化雪,煦日溶冰,讓人整顆心都化了。藍衫人看得呆了,只覺那秋風黃葉都有情了,一時呆住竟忘了說話。
披發(fā)少年飛快地道:\"我還有事,告辭了。\"
海酩酊方待開口,少年卻已如飛逸去了。
三日后,海酩酊只身行于山野之間,風吹過,他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他游目四顧,但見遠遠幾座墳丘,疏疏幾棵柏樹,山野寂寂,并無人跡。他皺了皺眉,正待離去,忽然便聽到了那少年的聲音:\"你以為你已經(jīng)贏定了嗎?\"
聲音很小很弱,若是別人的聲音,海酩酊十有八九聽不出來,但那少年的聲音,再遠一些,他也聽得見聽得清。
那幾棵柏樹!他心里一緊,幾個起落,便已趕至。
待他趕至,心卻全冷了。
在場的人他全認識,四個死人,史家四兄弟,滿身浴血的少年,還有史家兄弟的師叔\"一劍鎖千山\"周明。
周明的劍已指在披發(fā)少年的咽喉上。
海酩酊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救那少年了。
周明并不認識海酩酊,他只瞟了海酩酊一眼,便對那披發(fā)少年道:\"他是你的援兵嗎?你看,他還來得及救你嗎?\"
披發(fā)少年咬牙不語。
周明笑道:\"你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花樣?你殺我?guī)熜謳熤叮緛硎撬缆芬粭l,但現(xiàn)在你有一個機會……\"
少年怒道:\"休想!\"他手中還有劍,那柄金黃色的軟劍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此時微微顫動了一下。
周明握劍的手穩(wěn)若磐石:\"你來得及出手嗎?\"
沒有人來得及在這種情況下出手,稍有異動,周明的劍便會割斷少年的喉管。
少年看了海酩酊一眼,手腕一抖,劍勢破空,直刺周明。
周明冷笑,手中劍向前一送……
海酩酊驚呼出聲,幾乎要閉上眼睛,那少年玉白的脖頸……
他看見血濺出。
濺血的卻是周明。
他方才將劍向前一送,忽地感覺不對,劍尖所觸的分別不是光潤的肌膚,而有此感覺的同時,胸前已一片沁涼。
披發(fā)少年一擊得手,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但周明卻沒有死,那少年重傷之下,已不能一擊而殺之。
周明憤怒如狂,揮劍便斬,決不容那少年再有活下去的機會。
少年精疲力竭,絕避不開這一擊。
只是海酩酊已出手。他一出手,便夾住周明的劍:\"前輩,手下留情。\"
周明又驚又怒:\"小子,你是什么人?\"
海酩酊未及開口,倒地的披發(fā)少年一躍而起,金如虹,直刺入周明體內(nèi)。
周明驚呼一聲,撒劍反掌,將那少年打飛了出去。
海酩酊咬牙扔劍,長身接住少年,怒道:\"他已受制,你為什么還下殺手?\"
少年的目光已有些散亂,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他……他無恥……他說……\"他蒼白的臉色變得通紅,\"不我是……是男是女……都要我……我……我要殺他……\"
海酩酊急道:\"你不要說話。\"
那少年卻仍開口:\"我……我叫寒楚儀……是個……是個女子……我……\"
海酩酊不由分說,點了她的穴道。
寒楚儀再蘇醒時,天色已暗。海酩酊燃起燈燭道:\"我早就覺得你應該是個女子,天下哪有這么美的男子?\"
\"我從小著男裝,從未想過自己是個女子。\"寒楚儀躺在床上,淡淡開口,心里在想,這是什么地方?這么簡陋,多半是租來的普通人家的屋子。海酩酊雖然樸素,卻決不是這種地方容得下的。
\"但你終究還是。你實在沒有幾分男子味兒。\"海酩酊笑道。\"你那個偽裝的喉結(jié)還是很容易被人認出的。\"
\"不過,它已經(jīng)救我不止一次了。\"
海酩酊看著寒楚儀,忽然嘆了口氣:\"可惜你現(xiàn)在有傷。\"
寒楚儀轉(zhuǎn)目看著爆動的燭花,冷冷地道:\"有傷就怎樣,沒傷又怎樣?\"
海酩酊微笑著端詳著燈下寒楚儀暈紅的臉道:\"你現(xiàn)在不能喝酒,那么我也不喝酒了。等你傷好了,我們再放懷一醉如何?\"
寒楚儀搖頭淚下。
她對詫異的海酩酊道:\"我現(xiàn)在不能這樣。\"
第二日,她對海酩酊道:\"我要去做一件事。等這件事辦完了,我才能與你共醉。\"
沒待傷愈,她便悄悄地走了。
再見已在梁園。
來自廳堂深處的,是梁照,還是海酩酊?
寒風襲來,寒楚儀輕得不能只能自己才能聽見地呻吟了一聲。
來人站在她面前,遮住了燭光,陰影下,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聽他道:\"你果然是個殺手。\"
那么冷的聲音!
\"你是\'天流\'殺手組織中的首席殺手,金劍殺手,對不對?\"
\"不錯。\"寒楚儀不知為何,竟輕輕笑了一笑。
\"你來這里是為了殺我?\"
寒楚儀漠然點頭,輕輕摘下頭上的風帽,解開外氅,露出烏黑的發(fā),雪白的衣。
她著的是女裝。
面前的人\"啊\"了一聲,喃喃地道:\"楚儀!\"
寒楚儀眼前一陣模糊。她問:\"你是梁照,還是海酩酊?\"
\"在梁園,我是梁照。但是,我的心,永遠都是海酩酊。\"
寒楚儀笑了。她的笑化雪融冰,縱門外雪飛天暗,猶讓人感到由衷的喜悅:\"好,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她頓了一頓,又補充:\"單獨對你說。\"
梁照頷首,邁步便向外走。
\"且慢!\"一個留短須的華服中年人搶出叫道。
梁照轉(zhuǎn)過身:\"二叔,什么事?\"
\"你身為梁園之主,凡事小心,不可輕率。\"
\"我曉得。\"梁照點頭道。\"二叔,在梁園中,我自會在意。\"
他轉(zhuǎn)回頭,見寒楚儀盯著那華服中年人出神,微覺一愣,隨即柔聲道:\"我們走吧。\"
寒楚儀又緊緊盯了那中年人一眼,方才向外走去,剛一出門,她便開口問:\"那人,那人是你二叔梁夜?\"
\"不錯。\"
寒楚儀眉尖微蹙,旋即道:\"你好象早就知道我要來,專程等著我似的。\"
梁照輕笑道:\"我二叔有個外號,你聽說過沒有?\"
\"千手千眼,千變神君?\"
\"天下之事,能瞞過他老人家的,實在沒有幾件。\"
\"那么,你知不知道\'天流\'的首腦是誰?\"
\"\'天流\'組織嚴密,無孔可入。二叔對\'天流\'雖知道不少,但\'天流\'的首腦,始終是個謎。\"梁照看著寒楚儀道:\"大概只有你們組織內(nèi)部的人才會知曉內(nèi)情。\"
寒楚儀苦笑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天流\'組織中長大的,一共見過首腦三十七次,他……他一共換過十一張面孔,我也不知他的真面目。\"
梁照不禁動容:\"這等神秘嗎?\"
此時二人已行至\"梁園\"深處。雖已入夜,雪光映射之下,卻也并不黑暗。幾株老梅,或遠或近,若有若無地散著清香。
寒楚儀站定,仰起臉,伸出手去迎飛舞的雪花。雪花與她肌膚一觸,迅速融化成水,她幽幽地道:\"來梁園殺你是我最后一次行動。首腦答應我,只要殺了你,就給我自由。\"
梁照皺了皺眉:\"楚儀,你不一定非要\'天流\'放你,\'天流\'雖可怕,你留在這里,他們也未必動得了你。\"
寒楚儀搖了搖頭,感覺到又有兩片雪花在掌中融化,手掌更加涼了,她轉(zhuǎn)過臉去,不讓梁照看到她淚盈盈的眼:\"自從認識海酩酊后,我說什么也不愿意再做殺手。我回去見首腦,首腦派給我最后一個任務,到梁園去刺殺梁園主人,只要殺了梁照,便給我自由,而且還放了我母親。\"
\"你母親?\"梁照變色道:\"你母親在他們手中?\"
寒楚儀點頭,\"若不是為了我母親,我怎會受制這么多年?\"
梁照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苦了你了。\"
寒楚儀凝眸看去,只覺得對面之人目中的溫柔把她的心也揉碎了。\"梁園素為武林禁地,梁園主人神秘莫測,有\(zhòng)'第一高手\'之稱。我當然也知道自己并無勝算,不過仍心存僥幸。萬一勝了,母親可獲自由,我也可以和海大哥拼一場大醉……\"
她望著梁照:\"只是,只是,梁照就是海酩酊,海酩酊就是梁照,若不殺你,我怎么與你放懷一醉;若殺了你,我又與誰共醉?\"
梁照握緊她的手,心中有萬語千言,卻難發(fā)一辭。
寒楚儀幽幽地道:\"你會幫助我的,對不對?\"
梁照毫不猶豫,立刻點頭。
寒楚儀喃喃說了個\"好\"字,隨即又脆生生、冷冰冰、清清楚楚地道:\"好!\"手掌\"刷\"地從梁照手中抽出,\"嘭嘭\"兩下?lián)粼诹赫招厍啊?br> 梁照倒翻出一丈七尺:\"你……\"
金光破空而至,天矯靈動地攻了九劍。寒楚儀道:\"我不能不顧母親,只好對不起你了……\"
梁照雙手捧胸,身形踉蹌,狼狽避過,\"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寒楚儀的劍招忽地變了,那落空的九劍忽然從九個不可思議的方位反刺了回來,而在返回的過程中,每一劍都在變化,每一劍都在繁衍。金光耀目,將夜空也映得亮了。雪地中,梁照噴出的那口血分外鮮紅。
寒楚儀的聲音自劍網(wǎng)中傳來:\"我武功遠不如你,只有暗算……你不要怪我!\"
話落,九劍已化為八十一劍,罩向后退的梁照。
梁照猛抬頭,臉上現(xiàn)出一抹果決之色。右手自胸前挪開,中指伸直,余四指微屈,緩緩點了三指。
第一指點出,八十一劍劍招全破。
第二指點出,金劍驀地軟了下來。
第三指,輕輕點在寒楚儀的眉心上。
只有三指。
梁園秘技\"點金指\"。
\"你,你也不要怪我。\"梁照呻吟似的道。
寒楚儀沒有說話。她闔上雙目,緩緩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眉心有一個淡金色的指印。
點金指。
梁照慢慢地將舉起的手指放了下來。
雪花無聲無息地落著,落在寒楚儀雪白而秀美的臉上,雪白而單薄的衣上。
在第一次見到寒楚儀時,梁照覺得她像女子。
后來與她交手、交談,梁照認為她應是女子。
乃至知曉她的女兒身份,梁照便極想見到不是男裝的她,因為他覺著寒楚儀著男裝,總有幾分不是女子的味道,讓他有幾分苦惱,幾分尷尬。
而今他終于見到了完完全全恢復女兒本色的寒楚儀,也終于明白了以往的苦惱、尷尬意味著什么。近處的梅香縹緲,遠處燈火孤獨,誰家高樓上的簫聲恁地凄涼,而這個讓他深心顫動的女子,靜靜地躺在雪地中,如醉欲眠。
他解下深色的外氅,俯下身去,輕柔地覆在寒楚儀身上。
身畔在人沉穩(wěn)地道:\"賢侄,你身為梁園之主,怎能如此失態(tài)忘情?\"
梁照依然俯著身,輕聲道:\"二叔,我想靜一會兒。\"
梁夜知道他的意思,卻仍然說道:\"賢侄,你忘了你答應過你父親什么了嗎?\"
\"我怎么敢忘?\"梁照肩頭一陣顫動:\"身為梁氏子孫,就必須盡子孫之責。\"
\"你記得就好。\"
\"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么?\"
\"你做了什么?你為梁園做了什么?\"梁夜聲色俱厲,可惜梁照只能聞聲,不能觀色:\"化身江湖醉客游戲風塵,任性胡為,改名換姓到外面飲酒作樂?還是如今為一個殺手失魂喪魄,死去活來?\"
梁照喃喃地道:\"是,我沒有為梁園做過任何事。\"
\"但你是梁園的主人。\"
\"我只希望我不是。\"梁照低聲自語,聲音極輕。
但梁夜號稱\"千手千眼,千變神君\",功力何等之高。梁照聲音再低上一倍,他仍能夠聽個字字入耳。
他冷笑道:\"這世上多不公平,一個人根本就不想要的東西,偏偏推也推不掉,而一個人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東西,卻偏偏總是得不到。\"
梁照霍然轉(zhuǎn)身:\"二叔!\"
他看到一點金光閃了閃,不禁驚呼了一聲:\"點金指!\"
梁夜冷笑道:\"正是!\"
梁照一退三丈:\"你偷學了點金指!\"
\"點金指\"是只有梁園主人才能練的武功。
梁夜毫不放松,飄身跟進,淡金色的中指離梁照的眉心一寸有余,\"是又怎樣?\"
梁照身子一滑,再退:\"二叔,你要做梁園之主……\"說話間真氣一泄,梁夜的手指便又逼近了半寸,他忙提真氣,將距離重新拉回一寸左右:\"只要說一句,小侄決不敢有違尊意!\"
\"你以為別人會答應嗎?\"梁夜說著話,身形卻毫不窒滯:\"梁園本就是我的,要你來充大方相讓?\"
梁照先機一失,在梁夜緊逼之下,連話也說不出,只有飛退。
梁夜卻輕松開口,手指離梁照眉心已只有八分:\"我原是你大伯,因為是庶出,只能做你二叔,你說這公平嗎?\"
梁照嘆了口氣問:\"所以你便組織\'天流\',暗中圖謀奪位?\"
梁夜見梁照眉心與\"點金指\"又近了兩分,心中一喜,笑道:\"你想明白啦?不覺得太遲了?\"
梁照怒道:\"那么你命楚儀來殺我,也是早有預謀了?\"
\"點金指\"又近了兩分。
梁夜獰笑道:\"多少名門淑女你看不上眼,偏對她動情,這是你自尋死路!你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不用她來打擊你,要除掉你實非易事。\"
梁照吸一口氣道:\"楚儀……\"
\"點金指\"此時已至梁照眉心。
將觸未觸之際,梁夜忽覺一陣寒意,猛地夜空一道燦亮直襲他后心。
他大叫了一聲:\"寒楚儀!\"身子一縱,拔出七丈有余,折腰、換氣,半空中身形直射向梁園之外。
一見不對,立即身退,他的反應不能算慢。
可惜還是遲了。
只聽得梁照一聲長嘆,在半空輕悄悄地攔住了他。
梁夜見到侄兒的輕功,心里一寒,千斤墜,萬斤閘,身形疾落。
但梁照還是攔在他面前:\"二叔!\"
梁夜不再移動,冷冷地道:\"你還認我這二叔?\"
\"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梁家子孫。二叔,你解散\'天流\',放了楚儀的母親,沒人會再計較你的過往。\"
梁夜低下頭,沉思片刻,抬頭問道:\"寒楚儀既然沒死,那么方才你們是故意動手誘我上當?shù)牧恕D銈冊趺粗牢沂荺'天流\'的首腦的?\"
梁照望向寒楚儀,寒楚儀束劍于腰,披著梁照的外氅,輕聲道:\"是梁二爺從小把我養(yǎng)大的,我雖然沒見過您的面目,卻還聽過您的聲音。您讓我來梁園,其實是送死,用我的死打擊梁大哥。然后自行出手,但你怕梁大哥放過我,特地提醒他幾句。您說話的聲音,語調(diào)可瞞不過我。\"
梁夜苦笑道:\"何況我平素太過招搖,得了那么個外號。\"
梁照道:\"二叔,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
梁夜望著寒楚儀,頹喪若死:\"楚儀,事到如今,我便告訴你吧,你母親,你母親她……\"忽然間,身形一閃,一指捺在她眉心上:\"你死吧!\"
梁照又驚又怒:\"你!\"
梁夜獰笑道:\"她壞了我的事,就得死!\"
梁照面容扭曲,一指點出。
梁夜伸指抵擋,不料二指一觸,他便觸電般地被彈了起來:\"破玉指!\"
梁園秘技\"破玉指\"是\"點金指\"的惟一克星,但據(jù)說早已失傳。梁夜以\"點金指\"對\"破玉指\"全是自尋死路。
那陰柔犀利的內(nèi)勁,迅速侵入他的五臟六腑,破去了他苦修幾十年的真氣,梁照卻看也不看他一眼,飛快地掠向寒楚儀。
寒楚儀看著梁照沖過來,感覺到梁照的手臂抱住她的腰,心里有一陣喜,又有一陣的悲。
在梁照還是海酩酊的時候,無限高遠如秋日碧空,而她則是那風中的落葉,不由自主。梁園中的梁照,沉穩(wěn)得像肅穆的梁園,而她卻是那雪,落在梁園飛檐上的那片雪花,太陽一出便要融化的雪花。
如今他不是海酩酊,也不是梁照,不是秋空也不是梁園。只是那個讓她傾心的男子,而她,卻是這一刻最幸福的女子。
他們終于可以有這一刻了。
她想告訴他,她現(xiàn)在好想與他大醉一場,像數(shù)月前,他所期待的那樣。
然而她卻只說了一句:\"救我母親……\"
梁照深深點了點頭。
寒楚儀只想再看梁照一眼,清清楚楚地看他一眼,可是她的眉心好酸、好痛,眼睛怎么也睜不開了。
她不無遺憾地笑了一笑。
恍惚中,看到深夜中黑沉沉的梁園,天空里晶瑩瑩的雪,雪花落在面頰上,好涼,好舒服……
梁夜看著失魂喪魄的梁照,知道如果此時出手,十個梁照也活不了。
可惜他已經(jīng)沒有出手的力量。
他好恨!
于是他大聲叫道:\"梁照!\"
梁照沒有動。
梁夜卻知道自己的話梁照一定會聽:\"天下間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寒楚儀母親的下落。\"
梁照猛地轉(zhuǎn)回頭。
梁夜卻冷笑道:\"但是,我不會告訴你。\"他笑得異常開心,\"我已經(jīng)服了毒,你威脅不了我。\"他一字一頓地道:\"我要讓你抱恨終生!\"
狂笑三聲,倒地而歿。
寒楚儀的身體漸漸冷了。那淺淺的笑渦卻還依舊。她的笑能化雪融冰,而如今她笑得這樣美麗,為什么,為什么雪還要下?
雪啊雪啊,好冷的雪啊。
而梁園,而梁園,梁園卻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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