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我喜歡你的眼睛。雅常常這樣微笑著說。很奇怪。平時長相普通，甚至被人說長得很“冷”的雅，微笑時總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
　　雅，我喜歡你的笑。蓮也時常這么說著。蓮說話時總是面無表情，一如他恒久不變的平緩語調(diào)一樣。似乎天地開辟以來從沒有什么能讓他動搖。
　　
　　他們住在一起，卻又像是沒有交集。這是他們的習(xí)慣。
　　
　　雅是個富家子弟。自出生就擁有萬貫家財。沒有身為長子的責(zé)任，卻集合著長輩對幺子的全部寵愛。難怪他的哥哥常會在半夜把熟睡中的他搖醒，一臉惡魔狀地恐嚇說，現(xiàn)在你如此享受以后會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那時他才上初中歲，不明白面臨高考的哥哥神經(jīng)崩到了及至。因為父母告訴哥哥，如果你沒考上重點就不是我們兒子。所以他常會埋怨那個惡毒的哥哥，直到那年哥哥離家出走，他才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幸福。因為那年考高中時父母說，別累壞身子，別有壓力，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就好。
　　雅被這么嬌縱著，他揮霍著青春。對于那時的他來說沒有什么是不能揮霍的�？伤龅搅松彛牡鬲z。
　　
　　雅的父親痛斥著，雅的母親哀號著�？墒茄艣]有聽，他說他愛蓮，非常愛。所以他離開了原來的家，衣食無憂的家。而蓮從始至終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末了，才看了眼雅收拾地亂七八糟的行李說到，你忘記帶牙刷和毛巾，以及最重要的銀行存折�？墒茄耪f，我?guī)Я宋覍δ愕膼邸?
　　于是他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地離開了雅的家。然后雅住到了蓮的家，二室一廳的房間，對于雅來說太狹小。他常抱怨浴室不夠?qū)挸�，臥室的床不舒服，連電視機的型號他都能抱怨好久。
　　漸漸的，雅后悔起來，后悔放棄了一切只為了并不十分出眾的蓮。他當(dāng)時一定是昏了頭，才會做出這么荒唐的舉動。于是他想回家，原來那個又大又溫暖的家。可是他的父親卻告訴他，因為他的一意孤行他們之間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他不能回原來的家了，也將拿不到任何財產(chǎn)。
　　那天下著雨，他躊躇地站在蓮住著的公寓前，任雨水澆濕他的全身。他看見蓮房間的窗戶透著溫和的光，突然有些懷念起蓮每晚煮上的熱騰騰的湯。正想著，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才記起原來他一天都沒有吃過任何食物。
　　“我多煮了一碗湯，你上來喝吧�！笔巧徠骄彽恼Z調(diào)和著稀疏的雨聲，聽起來有些慵懶。
　　不知何時蓮已下了樓來。雨夜里，他只是看了淋濕的雅一眼就轉(zhuǎn)身回去。
　　雅沉思地看了看那亮著暖光的屋子，摸摸鼻子跟了進去。蓮果然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擺上了熱乎乎的拿手煲湯。
　　雅哭了，他很少哭，可是這次卻哭得一發(fā)而不可收拾。雖然事后他認(rèn)為只為了一碗湯哭成那樣實在丟臉。
　　“你帶來的愛呢？還在么？”蓮看著滿臉淚痕的他說到。
　　雅沉默，他不知如何回答。愛呢？他應(yīng)該是愛蓮的，至少以前是�？涩F(xiàn)在呢？……他迷茫地用手按住心臟的位置，那里還在跳，但是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時觸電的感覺了。還愛么？
　　“我不知道。”良久后，雅這么說著。
　　“所以那時叫你帶上銀行存折�！鄙彄u了搖頭，似乎在惋惜什么。
　　不過他還是讓雅繼續(xù)住下了。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可床墊似乎換軟了，躺在上邊有種輕飄飄的感覺，頭一次，雅睡得這么深沉。
　　
　　朦朧中，他聽見有人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以及瓷器跌落的響聲。
　　“你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不想！”這是蓮的聲音。卻已經(jīng)沒了平時單一的語調(diào)，這么激烈的起伏聲是蓮嗎？有些好奇，雅探出了頭。同時也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蓮，你還別扭什么？我這么做都是為了我們吶。”是男人的聲音，是雅離家出走的哥哥的聲音……
　　蓮冷笑著，打開了門。他說，這里不歡迎你。
　　男人深深地看了蓮一眼后離開。離開時，他低聲說，“蓮，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住的房子也是�！�
　　蓮沉默了，開始解衣服的扣子，利索地褪下所有的衣物，這是蓮的挑釁。他一貫溫和的目光也變得犀利起來，頭一次看見蓮的眼里燃著火。
　　“蓮……我該拿你怎么辦……”男人嘆息著，擁緊了蓮赤裸的身子。低首想吻他，可蓮卻調(diào)過臉去。
　　“我不想這樣的……相信我，我還是愛你的……”男人有些無力地說到，最后他放開了手，同時也交給了蓮一串鑰匙。
　　“這是我答應(yīng)你的。給你一座有很大花園的房子�！�
　　“曉，我的那些盆栽呢？有沒有好好照顧呢？”蓮看著鑰匙說到，語氣已恢復(fù)到往日的平靜。
　　“啊……已經(jīng)死了。對不起�！蹦腥怂坪跸肫鹆硕嗄昵氨贿z忘的盆栽，那是蓮送給他的。送他時似乎還說過什么，可是他不記得了。那天他們喝了太多的酒，他只記得那時的蓮單純中帶著嫵媚的笑臉以及蓮散發(fā)的甜甜味道。
　　“是嗎？原來仙人球都會死的。明明只要澆點水就好�！鄙彽袜袷潜г沟植幌�。
　　隨后，蓮晃了晃鑰匙，“曉，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種花了。我不要大花園，只要裝滿金子的游泳池�；蛘呤悄銈兗夷菢咏鸨梯x煌的房子�！�
　　男人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蓮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曉，那我應(yīng)該是怎么樣呢？”蓮?fù)崎_了男人，“我不再是你玩具了。”
　　男人想說什么，可還是悻悻地走了。
　　“雅，借我件衣服�！鄙彽穆曇糇屢贿呁蹈Q的雅恢復(fù)了清醒。
　　“你認(rèn)識我哥哥？”雅覺得被欺騙了，猛抓住蓮搖晃起來，“你以前為什么都沒說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他弟弟？他背叛了你，你這么做是想報復(fù)他？”
　　“我沒你想的這么聰明。不過……報復(fù)嗎？……”他的眼閃過不知名的情緒。
　　雅還沒看清，蓮的唇已經(jīng)吻上了他。這是一個甜甜的冷吻。
　　
　　“雅，我好累�！蹦翘焐彺嗳醯匕杨^靠在雅的肩上，額發(fā)蓋住了他的眼，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可雅知道蓮這幾天消瘦了不少。
　　奪下了蓮手中的啤酒罐，雅的眼里寫著不贊同。
　　“你恨我嗎？”蓮看著雜志上笑顏如花的新人輕聲問著。
　　“恨�！毖攀沁@么說的，沒有絲毫掩飾。
　　蓮呼了口氣，笑了。“你應(yīng)該恨的。比起說什么‘我一點也不恨你�！娜耍�，你真是坦誠得可愛�！�
　　“那你呢？我哥哥這么利用你�！毕肫鹆饲皫滋焐徍退f起的話，雅有些好奇地問著。
　　“如果我們還相愛的話，也許我不會恨他�！�
　　“那你就是不恨他了。不過能忘了他的話，何苦把自己弄成這樣呢？”雅有些挫敗地?fù)u了搖頭，“蓮，你真是坦誠得可惡�！�
　　“雅，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蓮問，“如果重新來一次，你還會不會掉入曉的陷阱呢？”
　　“會的。因為那時，我確實心動了�！毖畔肫鹗裁�，笑著說，“蓮，你很容易讓人心動。卻也容易讓人厭倦。”
　　蓮若有所思，突然嘴角揚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你是說，我容易讓人拋棄嗎？”蓮又開了一罐啤酒落寞地飲著。
　　“因為你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所以？”
　　“所以會覺得‘如果不在你身邊的話，你也不會在乎�！乙郧熬鸵恢庇羞@樣的想法�！�
　　蓮又開了一罐啤酒落寞地飲著。
　　燈光朦朧，印出他輪廓柔和的側(cè)臉。雅看得有些著迷了。記得那年夏天初次的相遇，蓮也是這樣獨自飲著酒的。
　　那天雅和幾個朋友玩瘋了，少年輕狂的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歸家到處游蕩。正是晨曦微露，雅剛和朋友們分手，他在碼頭游蕩著。瞧見一人正喝著酒，靠著碼頭的護欄，那人身邊已經(jīng)堆起了不少空的易拉罐。雅低頭走過時，那人突然伸手拉住了雅的衣擺。
　　“我等你好久了……”
　　“我們不認(rèn)識吧。放手�！毖庞行┎荒蜔�，使勁一抽，那人因一時的重心不穩(wěn)朝身后的江面倒去。
　　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防止了一出人間慘劇。
　　“帶我走……我不想等了……”那人似乎喝醉了，拽緊了雅的領(lǐng)口不愿放開，“不管是誰……帶我走……”
　　嘆了口氣，雅拍了拍那人的臉�？赡侨怂坪跛懒�，竟然毫無反應(yīng)。
　　本想丟下他一走了之的�？山K究他心軟了。雅直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當(dāng)時為何心軟�？蛇@一切就這么發(fā)生了。用一種惡俗的說法，這叫緣分。
　　蓮聽著雅的回憶，輕笑了起來。他說那次醉酒是他的失誤。和原先設(shè)想的完全不一樣。那原先你想怎么樣？雅好奇地問著。
　　蓮想了想，告訴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歸類的話只是一個連電視臺也不愿播的三流情節(jié)。
　　雅點了點頭，調(diào)侃到，“那你是個不錯的演員，三流劇情也能演得這么煽情。”
　　雅打開了電視，鏡頭里播放著曉的訪談。自從他宣布和一個著名的影星訂婚以來，他似乎成了公眾人物，每天都能看見他的報道。
　　“你現(xiàn)在最想和誰見面呢？”主持人明知顧問著。
　　“當(dāng)然是我未來的老婆大人�！睍灶B皮地眨了眨眼，十足的做秀。
　　“那你想和她說什么呢？可以通過我們節(jié)目送出你的心意哦~”
　　“……我永遠(yuǎn)愛你……”曉是這么說著的，他最后用唇型無聲地說了個“蓮”字。
　　蓮起身關(guān)了電視機。
　　“我天生就只能呆在角落里啊�！鄙彴橇税穷^發(fā)，露出清澈的眼睛，“倒是連累了你……對不起，我當(dāng)時實在是太天真太自私了。”說完，他回到自己的臥室，關(guān)了門。
　　雅又打開了電視，閃動的屏幕上不時閃現(xiàn)著曉的報道。說什么浪子迷途知返，林氏集團后繼有人。其中似乎也穿插著雅的報道，不過只是含糊其詞地帶過。什么時候他也成了見不得人的了？雅低笑，原來這一切只是個騙局。哥哥看弟弟太得意，妒忌了，設(shè)計了圈套，然后計謀成功，哥哥名利雙收，弟弟消聲滅跡。這種老戲碼，不知重演了多少次，現(xiàn)在輪到了雅的頭上，他還是覺得十足的可笑。雖然“美人計”自古有之，可是居然跌進了“美男計”，雅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曉就是想讓你身敗名裂啊�！鄙徤洗芜@么和雅說的。
　　“因為我，你的家族都不會再承認(rèn)你了。比較起來，為了自己理想而離家出走的哥哥，和沉迷于男色的弟弟，你認(rèn)為他們會選擇誰呢？所以雅，你輸了。因為你的天真，因為你的輕狂，你輸?shù)靡粩⊥康��！?
　　“那你呢，蓮？”
　　“我也輸了。輸在太輕信別人，輸在執(zhí)迷不悟�！�
　　“曉有這么大魅力嗎？”
　　“他說他成功后會給我買幢房子。帶花園的那種……”他看了眼丟在桌面上的鑰匙，“可我現(xiàn)在卻不怎么想要了。只是一幢房子而已，賠了太多東西了�！�
　　“你要裝滿金子的游泳池啊�！毖艑W(xué)著蓮當(dāng)時的口氣說著。
　　“如果不是跟著他，我早有這樣的游泳池了�！鄙彍惤搜诺亩叺驼Z，“知道我沒遇到曉以前是做什么的嗎？……我是做……”
　　雅瞪大了眼睛。一副不信的模樣。
　　“曉以前壓力大的時候常來這種地方，我們也是這樣認(rèn)識的。算算我們認(rèn)識也有許多年了。那時他還只是個學(xué)生�！庇行└锌弿纳嘲l(fā)上起身。他靠在窗邊看著月亮，他說他一定是夜里出生的，所以對月亮總有莫名的好感。
　　
　　雅和蓮都中了圈套。不同的是雅是被設(shè)計進來的，而蓮是心甘情愿地掉進圈套。
　　至此幾個月，曉都沒出現(xiàn)過。蓮說他要把曉送的屋子變賣，因為他們的經(jīng)濟出了問題。是啊，兩個閑人已經(jīng)用完了大部分積蓄了。
　　雅不得不四處找工作，這才知道那張混出來的高中文憑根本找不到什么象樣的工作。
　　蓮也干起了本行�？墒茄抛柚沽怂�。他對蓮說，“如果找不到活，我可以養(yǎng)你�！�
　　蓮搖頭拒絕了。
　　于是雅早出晚歸。蓮?fù)沓鲈鐨w。兩個房間把他們分割成了兩個世界。只是偶爾大家都有空閑時，才會泡杯茶一起靠在沙發(fā)上�；ハ嘁蕾酥裁匆膊桓�。
　　“蓮，你還在等他么？”有時雅會這么問。
　　“雅，你還恨我么？”蓮總會這么反問著。
　　雅搖頭說他不知道。對于蓮他總是矛盾著。
　　蓮說他也不知道。也許他根本沒有等過任何人。
　　雅低笑，“蓮，你總是喜歡逃避�！�
　　蓮也低笑，“雅，你說話總是這么直接�！�
　　“你相信日久生情嗎？”忽然雅問。
　　“這只是習(xí)慣某人后的錯覺�！鄙徱琅f是沒有情緒的語調(diào)。只是調(diào)離了注視著電視屏幕的視線，因為上邊又出現(xiàn)了曉的消息。
　　“……據(jù)本臺報道，林氏集團的繼承人林曉今晨發(fā)生車禍，系超速駕駛所至。林曉本人正在搶救中，警方正在對這個事故進行調(diào)查……”新聞里的主持人機械化地報道著。面無表情，雅和蓮靜默著。
　　“要去看他么？”許久后，雅問蓮。
　　“他是你哥哥。”
　　雅點了點頭，拿起了外套朝報道中所說的那所醫(yī)院走去。
　　
　　雅到時醫(yī)院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他看見了他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似乎蒼老了許多，母親又哭了，淚水橫流完全沒了端莊的形象。他們發(fā)現(xiàn)了雅，母親哭著抱緊了他。父親在他耳邊低語，“你還是回來吧……”
　　雅只是茫然地點了點頭。走出醫(yī)院，他發(fā)現(xiàn)了蓮。他在醫(yī)院門外，手里提著旅行袋。
　　“你的東西�！鄙忂f給了他。
　　雅吃驚于蓮的敏銳。蓮還是像局外人，依舊淡淡地說，“原來的住的房子我已經(jīng)托人賣了。我要去住那座大房子。那里有花園……”
　　蓮沒有留戀，轉(zhuǎn)身走了。
　　雅想挽留，可不知道要說什么。
　　
　　過去的一年時間，對于雅來說只是一個夢。每次夢醒總會覺得不真實。蓮，好象只是記憶中的人。一轉(zhuǎn)身，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曉買的房子早就被賣了，雅去看過了。那確實是一座漂亮的房子，大大的花園里種滿了玫瑰，不過也只有玫瑰而已。房子的主人是個美麗的女人，她見著我禮貌地微笑地點頭。她手里捧著剛采摘的玫瑰，嫣紅的花卻映不紅她孤寂的神情。也許她也是在等某個人吧，就算那個人再也不會來這里，她也會這么等下去。雅這么想著，又想到了蓮。他還在等嗎？
　　
　　多年后，在同樣的碼頭，雅又遇見了蓮。他沒有變，一雙漂亮的眼睛盈盈地看著雅，緩緩地他伸出了手，“帶我走，我不想等了，所以請你帶我走�！�
　　這次，蓮絲毫沒有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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