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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仍是海棠紅
引
“ 一縷情絲一身纏。
燕婉良時貪流連。
斟美酒舉金杯且將子餞,
碎山河只待擔(dān)一肩。
將軍啊——
從今各保金石軀。
百年分離在須臾。”
“我幼居江滬吳淞府。
萬里求學(xué)留德英。
十八春冬家業(yè)敗。
經(jīng)習(xí)商賈遷北平啊——”
新戲開鑼。
人聲鼎沸。
滿座兒,不僅如此,連回廊園外也是擠滿,我在臺下,如同當(dāng)年第一次聽?wèi)虻男v人群中間,望著前方。望著臺上。
他生嗓鏗鏘,眉心嫣紅,風(fēng)姿依然,一如既往。多少年過去了,凍雪寒霜,他仿佛從未改變。
今日少了繁復(fù)華麗的生旦行頭。一襲素凈藍(lán)衫,青春爛漫。
記憶中他從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我好像還是不懂戲,不是簡單的演戲。
但我仿佛懂了他,因?yàn)樵谂_上的,就是他。
臺上站著程鳳臺。
臺下坐著程二爺。
似甚是有趣。
臺上當(dāng)年的他風(fēng)流倜儻。
臺下他不知何時兩鬢染霜。
他和他,像一個人,是一個人。
“儂說共榮我不懂。
且共薄酒笑春風(fēng)!
“說什么共榮你不懂。
分明是有意把俺來蠻哄。
罷罷罷俺與你家有約定。
殺個戲子來賠情!
“哎呀,且住了……”
臺上人善惡美丑盡心演繹。
臺下人咬牙切齒愛恨交織。
人類的悲歡就此相通,或許像過去未經(jīng)歷過的我只覺吵鬧,只在意熱鬧有意思。
他坐在臺下,身邊是曾經(jīng)的二奶奶。兩人身側(cè)又有青年。他開始看到了臺上人的扮相,還與二奶奶和青年說著話,肯定是長輩和晚輩在吹噓著當(dāng)年的事跡,他炫耀地笑著,那般慈愛。
我看著看著,視線變模糊了。
他笑著笑著,便哭了。
回憶如陳年烈酒,初見其辛,又見其醇,如此來勢洶洶。
他們倆呀,是知己呢。
“爺與曹帥把計(jì)定。
山高路險伏大兵。
神仙洞來神仙洞。
留于爾鬼種作墳塋……”
我當(dāng)初……是錯怪他了。
我相信,但又不敢相信罷了。
而且呀,其中也有很大故意的成分;蛘哒f,我想離開這里,失望誤會是個借口。
一別經(jīng)年,我身上褪去了大小姐的衣裳,換上了布衣短衫。從以前的藍(lán)灰軍裝,到現(xiàn)在的深綠褐色,也早已習(xí)慣了粗糲。
不算后悔,只是遺憾,只是抱歉。
心中有光,何處不是故鄉(xiāng)?
“昏沉沉——
好似做了一場夢。
半夢半醒半世醉。
夢里夢外夢半生。
今日逃難他鄉(xiāng)去。
異域抗戰(zhàn)是同行…… ”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沒有死別,只有生離。
他呀,是非不能,實(shí)不愿。
而他,是非不愿,實(shí)不能。
他知他,他懂他。
兩人之間,并無虧欠。
兩人別后,終有重逢。
保重勿念,他在等。
他知他在等,定會保重。
珍重再見,他在想。
他知他牽掛,定會惜命。
剖心一半留予君,莫將吾心喂虎狼。
再見再相見,哪有什么戲文中的“程君商郎”情絲纏綿。
恐怕來兩聲“程二爺,商老板”也算夠嗆。
珍饈美宴醉一場,肯將玩樂話短長。
“十年寒暑苦顛沛。
輾轉(zhuǎn)漂洋嘆時艱。
一朝賊寇掃蕩盡。
好哇——
此方日月?lián)Q新天。
程鳳臺,我這重踏故國土。
禁不住,鼻酸淚漣漣。”
我這里輪船火車往鄉(xiāng)趕。
心心念,我的商郎在哪邊。
此一番回轉(zhuǎn)北京地。
我與他,知己共團(tuán)圓。
常言道天下筵席無不散。
商細(xì)蕊么,程爺請他吃百年……”
哭哭笑笑,人生本該如此。
臺上臺下,其實(shí)并無不同。
我坐在這里,看著人來人去。
曲終人散場,好角兒好弦兒,總是轉(zhuǎn)身忘。
善惡正邪終有報(bào),看官空悲喜一場。
千載梨園傳精魄,依舊鏗鏘唱興亡。
我看到他下臺,未曾卸妝,沒理會程鳳臺,而是向我走來。
仿佛走過那一段歲月與時光,來到我的面前。他看著我,輕佻鳳眸,笑了。
他說:“您好啊!
一如初見,亦如初見。
他鬢邊沒有海棠紅,鬢邊仍是海棠紅。
他轉(zhuǎn)過身,他與他,兩人相視而笑。
我仿佛懂了。
我答:“您好呀!
您好啊。
您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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