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看著我盡可能微笑，你說，我得走了。

　　我一時說不出來話，看著你腳邊的大行李箱壓彎了我的眉頭。窗外的雨還在無休止地擊打著地面，我似乎找到了一點點挽留的理由，我說，這雨還沒完吶，在呆兩天吧。

　　我也不想走，時候到了。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半無奈一半感傷，在我心里卻好過先前逞強性的微笑。

　　我知道，這句話，你其實是在說給他聽的。我也知道，他雖然聽不見，卻感知到了。因為我懂你，雖然他只存在你給我講述的記憶里，但是能這樣被你念叨的人，一定會具備這種與你心有靈犀的呼應。

　　二

　　接到你電話那天，我是那么驚喜，顧不得老師和同學詫異的目光，立即起身跑出教室。二十分鐘的路程，我卻覺得此時候延伸的太長，長到似乎要走盡一生方可到頭�？墒牵乙幻攵嘤嗟臅r間也不想等，打的徑直去長途汽車站。

　　我們有八個月沒見了，八個月，你說有多長，八個月，念起來像不像兒時動畫片里的一個咒語在被等待解除。

　　我的眼睛一直四處張望，和我的心一樣躁動不安，你知道嗎，你走了之后，我變得很乖了，乖到下課后都沒出過教室。

　　終于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奔向人群。司機這時候趕出來拉住了我，向我要車錢。呵，你看你，也只有你才可以讓我變得這樣莽撞。

　　我掏口袋，這時才發(fā)現(xiàn)只要兩塊五毛錢，我看著司機尷尬地微笑，拿出手機等待你的來電。我開始變得焦急，焦急于你找不到我而心生的焦急，我不由得踮起了腳尖，盡管我知道這樣也是無濟于事。

　　手機在一分鐘后響起，我朝一直牢騷的司機大聲地喊了一句住口，然后內(nèi)心發(fā)笑地按了綠色按鈕。

　　你問我在哪兒，我說了具體位置，然后繼續(xù)對著公用電話那頭的你說，老太婆，你快來，老子都沒錢給打的費了。

　　你呵呵地笑了笑，然后說，好的好的，立馬就來。

　　我聽話一時驚訝，你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好說話。

　　三

　　我硬是要過你手中的大行李箱，用右手拉著和你并排著走，你責怪我還是那么亂花錢。我本想說，老太婆啊，你知道不，你走了后，我不愿出去走動了，所以把錢悉數(shù)存到卡里，身上幾乎不帶錢的。

　　可是我沒有說，一直笑著聽你數(shù)落我，這樣的溫馨，我足足等了八個月了。想到這，我差點本能說出口說，你個死老太婆，出去那么久，從來也吧知道給我打個電話。

　　我死死地將這句話拽回，你一個人出去，揣著兩千塊錢，經(jīng)歷了八個月的巔廢流離，這是多么不容易挺過去的。

　　你見我一句話也不說罵我一句，媽的，小東西，你怎么不吭聲啊。

　　我呵了笑說，死老太婆，你早該這樣罵我了，我可真不習慣你一下子那么斯文性的教導。

　　你聽后又罵了一下然后過來踢我，我一邊歡快地笑一邊移動行李躲開，直到我舉手投降。

　　我去銀行取了兩千塊錢，我知道你餓了，我知道你喜歡吃辣的，這里新開了一家川菜館，我每次上學路過它時都會想起我們曾經(jīng)嘻哈的吃相。

　　我知道你不吃魚是因為不愿挑里面的刺，所以我故意點了個腹魚，我要挑光它的刺，然后遞到你的盤子里，我想，你回來是在外生活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吧，受了那么多罪，今天，我來替你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背走。

　　我們一邊吃一邊說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都沒有問及對方真實的生活內(nèi)在，其實都是想問的吧，只是還在貪戀這久別相逢的愉悅，想就這樣持續(xù)下去，呵！

　　我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你極力反對，說住我宿舍好了，不用浪費錢。我開始關注你的細節(jié)，買飲料時，你不再拿你過去想都不想的茉莉花茶，而現(xiàn)在用礦泉水取代。點菜時，你不再只看菜式，你現(xiàn)在開始注重了價格。走在街市上，你不再看著小吃就買，你選擇了沉默。

　　死老太婆，在我面前，你不可以這樣，我感到心酸了。但是我沒有說出口，我怕你心酸，若那樣，我會很難受很難受的，你不可以這樣折磨我。

　　四

　　在外面租的那間房有洗澡間，有電視，價格不貴，在宿舍，你的一言一行多少會因為宿舍的同學而受到束縛的，我們要向從前一樣，在自己心里活的自由。

　　我把你推進衛(wèi)生間，叫你洗完后好好休息，這個時候是下午四點，班主任打來電話，我想都不想關掉了手機。

　　對不起，我乖了太久，也對不起自己太久了。

　　你出來后，我開始仔細地看著你，我說，你還是那么好看，總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你笑了笑說，他說我長了張富貴臉。

　　我還沒問他是誰，你就又開口，你說管我手機發(fā)個短信，我開機然后遞給你，叫你躺到床上去一邊休息一邊發(fā)，自己也進了洗澡間。

　　出來后，我聽到你在小聲地哭泣，我從未見過你哭泣的，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拿著毛巾擦頭發(fā)的手停了在半空，水珠一滴一滴順著脖子滑到了后背，我感到一陣冰涼。

　　這個時候你也是吧，使勁快速地擦干了頭發(fā)，鉆進被窩摟著你，就這樣吧，是我不好，想不出其它的辦法給你溫暖，我也只能這樣。

　　我習慣性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你也醒了，你安靜地說，我和他常常也這樣，睡到半夜醒來，一直說話，剛開始很小聲怕吵醒他宿舍的同學，說道入心處也就無所顧忌，聲音越來也大，直到早晨六點多，然后看著對方微微一笑，相擁著繼續(xù)睡覺，很安靜，卻很溫暖。

　　他是誰？

　　他叫瑤，我們只見過一面，我剛從他那里離開，他使我明白終于有東西可以填補內(nèi)心那塊缺失已久的旱土，感到充實而變得勇敢，我知道我可以勇敢，只是不去相信，現(xiàn)在我信了。

　　五

　　安靜地時候我叫她小溪，她說她這一生注定像小溪一樣一直流走，無休無止，不知道抵達將要抵達何方。

　　小時候，她父母離異，她跟著媽媽過日子。媽媽雖然收入不高，但勤儉勤勞，有了些存款。一年后，她媽媽帶著她嫁給了一個剛離異的男人，那男人有個兒子，比她大，她很乖地叫他哥哥，什么都讓給他，她以為這樣，那男人就會對媽媽一直很好的。

　　她媽媽用存款買了戶單元房，還差點錢，叫男人到他那邊的親戚借點，最后還是她媽媽在他們安排下帶著點求的意義借到的，戶頭是那男人的名字。

　　男人生性愛喝愛嫖，所以沒有積蓄。受著她媽媽帶來的好，剛開始倒也安分。日子才過不久，他的本性終于按捺不住，開始將他吞噬。

　　吵，罵，打，已經(jīng)成了家常便飯，而且日甚一日。她媽媽受不住了，好幾次帶她離開，可每次收東西收著收著就停了下來。

　　有次，男人竟然將妓女叫到了自己家里，女人下班聽鄰居告訴了之后，終于徹底死心，收了東西帶她離開，走到了去市區(qū)的半路，她媽媽說落了下東西要回去拿。

　　小溪堅決不肯，說，什么東西，我們都不要了。

　　她媽媽不肯說，那是嫁妝，兩個人重新折回，她媽媽在樓下對她說，你在這等我，我拿了就回來。

　　小溪一等就是一個小時，跑上樓，打開門進去，看見媽媽坐在床上和男人聊的嘻嘻哈哈。

　　她開始不相信媽媽的話，任何一句話都不相信。

　　她媽媽經(jīng)常工作，小溪是由奶奶帶大的，奶奶由于偏向自己的兒子，總是重復地對她講，你爸爸和你媽媽離婚，其實都是你媽媽的錯，你爸爸啊，只是沒那個能力，不然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養(yǎng)你爸爸。

　　由于奶奶一直對她很好，她當時年齡又小，那些重復的念叨在她心中猶如至理明言。她開始和媽媽作對，不和她說話，一說話就大聲地吵，不主動向她要錢，她給的錢留下勉強自足的生活開支外，都交給奶奶。開始拼命學習，只為以后對她的報復作鋪墊。

　　中考那天，她媽媽因要堅持讓她上學和男人吵了起來，男人性格狹窄，看見自己兒子學習不成器，索性也不讓小溪上學，吵到不可開交地步，兩人大打出手。

　　小溪回來鄰居拉著她趕快回家，一進門，看見男人對倒在地上的媽媽拳打腳踢，手里的菜刀在光線下讓她目眩。

　　小溪力氣太小，推不開，跪在地方，看著男人說，你就不能行行好，不打了可以嗎。淚水蔓延成了水簾，蓋住了她的臉。

　　下午考語文，頭疼的厲害，作文沒寫完。她告訴自己，從此以后，不會對任何人妥協(xié)，寧死不屈。

　　后來男人得了重病，她媽媽拿出積蓄給他診治，小溪實在不解，這種人，怎么會死不了，這種人，你為什么不讓他去死啊。

　　小溪到了高中，開始徹底變壞，她要讓媽媽知道，她變成這樣全是因為她。她開始過多的向媽媽要錢，她想，這些錢給那男人的兒子浪費還不如讓自己來浪費。

　　男人病好得差不多了，她媽媽也開始欠債，雖然恨她，卻也可憐她，看著她祈求自己陪同她去看那男人，小溪沒有拒絕。

　　到了醫(yī)院，看見那男人竟然將妓女招到醫(yī)院來嬉鬧，小溪立即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學校，將那些在學�；斓慕憬愫显谝黄�，趁媽媽不在將男人拉出來狠狠地打了一頓。

　　從此以后小溪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六

　　她說后來去了南京，夜晚下了火車，旅館太貴，睡在候車室，第二天醒來，手機丟了。在干凈的環(huán)境下呆成了習慣，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睡眠，按照廣告牌上的牛皮癬撥通了一個號碼，開始和五個女孩合租，共住地下室。

　　亂花錢買零食的習慣將她帶出的錢很快耗得只剩三分之一，她開始恐慌，出去兼職。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停了下來，她說，這些經(jīng)歷從未對人提及，因為生活中禍從口出，所以對陌生人抵制，也就沒什么熟的人，都是你來我往，各取所利。

　　可是，自從枕在他的胳膊上，被她抱在壞了開始，我開始無休止地對他講，一遍又一遍。他說，聽別人訴說自己的經(jīng)歷時，我都會偶爾插上幾句，有時打斷說出自己相應的經(jīng)歷來，可是聽你訴說，我變得很沉默，一句話也不愿意講，只想這樣摟著，聽著。

　　我沒有問，你和他是怎樣認識的。我只是這樣摟著她，以她已經(jīng)熟悉了的方式給她溫暖，聽她訴說。

　　手機開始振動，我知道是他發(fā)來的短信，因為我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太舒展。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她，她忽然又悲傷起來，她又開始哭泣，我趕快將她抱緊。

　　三秒過后，她輕輕推開點抽泣地說，你幫我給他一條短信說，這段時間為了照顧我這個麻煩鬼，你的霸道讓我的愧疚無處可施，你還好嗎，雖然分離了很短的時間，我失去了對你偽裝的能力，我說我希望你好，可是我不好非常不好，我在你面前變得容易哭泣了，你怎么那么討厭啊。

　　七

　　我準備逃整整一天又一天的課來陪她，她決絕的很強烈，她說，他為了照顧我，逃了一個星期的課來陪我，我不想你們?yōu)榱宋以偬诱n了，再說，你要高考了。

　　我把手機留給她，自己去上課，班主任問我去了哪里，我一句話也不說，對于她之外的你們啊，我們有什么話可以值得徹夜長談。

　　我需得好好學習，將她落下那份一并學到自己身上，我和她的東西，從來都沒分過彼此，這一生，又有幾個可以不分彼此的人啊，碰到了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吧。

　　放學了，我?guī)教幾邉�，她拒絕，說只想看看我，和我說說話，然后笑了笑接著說，你們啊，都在那么努力地讓我接觸這個世界。

　　我開始害怕時間搖搖擺擺走到上課時間，也害怕它又搖搖擺擺很快下課又上課，我不知道她要留下來幾天，但知道很短，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費，成為以后感嘆的后悔。

　　我們曾經(jīng)那些瘋玩的姐妹啊，如今都已經(jīng)長大，時光已經(jīng)化成了無形的木棒，杵在我們的中間，彼此不能再靠近，小溪，還好，我們依舊那樣近。

　　你的口吻漸漸變得有些安靜了，不再用那些罵人的口吻，我知道你是要走了，我問你，那樣的家，還回去干嘛，他們不會對你很好的。

　　你看著窗外的人群苦笑，你說，我要回去辦身份證，有些事情若要斷絕，就得面對面了解。

　　你說，你開始知道，媽媽為了你做了多大的犧牲，可是你依舊會恨她。

　　你走了之后，他又發(fā)來了短信，他問我是否知道你的詳細地址，問我學校離你家有多遠。

　　我說，我也不知道你家的詳細地址，學校離幾家很遠。

　　小溪，我的，他的電話號碼你是知道的，任何困頓你都應該對我們提及，我們是可以為了彼此而奮不顧身的，生活給了我們注定的缺失 ，于是，才有了內(nèi)心的那個貪玩的孩童出現(xiàn)，青春將老，我們不言殤。

　　若有夢，索性一起做到輝煌。

　　關于我們一起成長的夢，不要輕易丟棄，你說好不好。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