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州的人，多少聽過一句玩話，離州三清，一是翡翠湖的水，二是鹿鳴山的月，三是凌小姐的眼。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一時煙花燈籠俱滅，只余女子身旁一盞昏黃，臨水照花。
繁華轉(zhuǎn)瞬，萬古泠然。
舟中她落棠橫笛，燈火獨明，女子抬眸看向芷涯所在的畫舫。曦朔正手持一盞漂至腳邊蓮燈，遙遙一顧。

“你許的什么愿？”
“年有繁花，如盛世。公子呢？”
“天下歸寧，海晏河清�！� 他聲色清平雍容，此刻緩緩道來，有如神喻。

“那你跟我走吧！”
六個字好像讓凌越說出了豪情萬丈，少女抬頭看著他，像是陽光下最志得意滿的少年。
“保證以后沒人能欺負你�！彼a充道，笑容里牙齒明亮。
“嗯！”少女用力點了點頭。
太陽還沒下去，浮梁街上熙熙攘攘，少女跟在凌越身后，感覺自己此刻和陽光一樣，溫暖的，透徹的，停留在這個世界上。前面并不寬厚的后背，卻比任何高山河流都要高昂壯闊。

像是終于放棄追尋什么了一樣，他指間一寸寸張開，最終松開手，從她身邊走過，和當年一樣沉默著離開。
她這次沒敢去看他經(jīng)過時的側(cè)臉，在他擦肩而過之后，捂著嘴巴蹲了下去，肩膀發(fā)顫，掩住所有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停的說著，對他，也是對自己。

許知微搖了搖頭，走到窗前，身形似有千鈞，緩緩說道：“予年十一，父以時疫，母以氣中，百日之間，并失怙恃，痛念里無良醫(yī)，束手待盡。如今刻意方書，誓欲以救物為心！既以救物為心，怎可求其所報�！�

“若朝廷將天下之人都因材拔擢，各行所長，共治九州。你說會怎樣？”
“可平殿下所愿。不過，殿下是何時想定的？”
“或許從前就在心里，只是如今親歷其中，更有體會。此事不易，但予畢生以求�！�
“殿下所指，既往相隨，不死不休�！�
“那就敬大羲的未來�！�
“敬九州的火種�！�

數(shù)十年后，明懷紫袍金帶，領(lǐng)命中書，拔擢名臣無數(shù)，四十年間早朝未輟一日。清晨站在九龍階前，四合天光微亮，目視前方皇極殿拱辰，身后文武百官齊肅，回想起青年時和曦朔在浮梁街前的一會，在臨水居把盞間豪言的一句話，竟成為平生一諾。故人已逝，他不再年輕的眼角笑中帶淚，懷念道：“千金買酒，不如陌上年少�！�
枝葉聲太響，兩人都沒有聽見對方停下了腳步，想回頭看一眼，卻頸項僵硬，怕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頓了半晌，最終誰都沒有回頭。
等到很多年后，夏觀瀾和凌越在翡翠湖旁，一壇子一壇子地喝著海棠醉，也是盛夏風過，枝葉窸窣聲作響，他呆望著水波粼粼的湖面，想起此生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次告別。
“除了相識和死別，終其一生，我們都在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