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帷幕，艷花被。燈竹得噼噼啪啪，在仿佛靜止的空氣中燃燒跳躍。我扯下蓋頭時看到的便是這樣幅景象：上好的楠木制成的床梁上細(xì)細(xì)密密鐫刻著飛天鳳凰，屋子里的燭光明晃晃，照得我眼睛疼，門外的喧嘩聲不知何時退了下去，兩個面生的嬤嬤站在我面前，面面相覷。
　　我淡定地起身，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上好的桃花釀香氣撲鼻，辛辣的味道刺的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看樣子，今夜這交杯酒，只能我一個人喝了。
　　不顧身后兩人欲言又止的眼神，我抬頭輕飄飄的問了句：“你們主子呢？”
　　順著小丫鬟的眼神向外看去，透過窗子，街盡頭，紅燈粉燭，歌舞升平，濃重的脂粉味幾乎要傳進(jìn)我的鼻子。
　　祁北初又去逛窯子了。
　　南襄位于江南沿岸，風(fēng)水養(yǎng)人，京城美女如云，加之民風(fēng)開放，脂粉生意做得紅火，無論是達(dá)官顯貴還是布衣平民，都能找到春宵暖賬的去處。而立于最繁華街巷盡頭的醉仙閣，正是青樓中的佼佼者。
　　南襄太子不喜歡太子妃，這已經(jīng)算不得什么秘密。他娶我回來，不過是因?yàn)槲矣袀�厲害的祖父在朝廷做丞相。我爹有才無志，俗人一個，娘生下哥哥便跟著我爹云游四海去了，三年后，突然將不到一歲的我留給一把年紀(jì)的祖父，兩人便又私奔了。
　　老沈家一脈單傳，忽然出了個女娃娃，祖父高興得不得了，迫不及待的尋著皇后娘娘的獨(dú)子定了娃娃親，等到大一些我才知道，那位宮里的小祖宗原本是有一門姻緣的，那女子是太后母家的郡主洛瓔兒，兩人算是兩小無猜了，只是我祖父執(zhí)意如此，讓尚不會走路的我糊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第三者”。
　　大一些后，我便入宮和祁北初還有洛瓔兒一起讀書，許是我的到來使祁北初不能再和洛瓔兒愉快地玩耍，漸漸地，她便不進(jìn)宮了，后來，聽說洛家倒了...洛嬰兒再沒了音訊，那之后，祁北初便更加頻繁的往醉仙閣跑。再后來，祁北初做了太子，我成了準(zhǔn)太子妃。
　　我想，祁北初不喜歡我，大概還因?yàn)槲页３熘拿栐诰┏菣M行霸道——今天偷了李家千金的耳環(huán)，明天扔了婁將軍練兵的寶刀，官員百姓隔三差五就要來丞相府門前鬧一鬧。祖父護(hù)著我，家里能治我的只有我哥哥沈嘉晏，但自從我和他要追的姑娘混成了閨蜜，并牽線搭橋成了他倆的好事兒后，他的立場便從支持自己的好兄弟變成了不作為。
　　于是，祁北初遭殃了，聽哥哥說，幾個被我禍害過的大臣時不時就在皇上那兒參他一本，閉關(guān)抄書、罰跪這是常有的事兒，但是，我并不怕祁北初，他也管不住我。

　　對于這個半路搶來的孫女婿，老丞相甚是滿意，在東宮的迎親隊(duì)伍到丞相府門前時，幾乎二話不說就把我塞進(jìn)了轎子里，我憤憤地?fù)荛_蓋頭閃出一點(diǎn)兒簾子縫兒，祖父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人群中，只看到哥哥欲言又止的復(fù)雜眼神。
　　我知道，他不想我這么早嫁過去，即便娶我的人，是他的好兄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

　　為了讓哥哥放心，祁北初答應(yīng)今晚會留在東宮陪我，而作為報(bào)答，我要把小時候藏在皇后宮中的桃花釀拿出來送給他。

　　我雖然沒對這個所謂的交易報(bào)有多大期望，但還是信了。
　　可騙子就是騙子，見了鬼的契約精神，在祁北初這個混蛋身上，都是不作數(shù)的。

　　我感覺喉嚨無比干澀，又連著斟上三杯酒，半壇下肚，胃里火辣辣的，倦意與困意一同襲來，我終于撐不住的沉沉睡去。
　　睡夢中，有人進(jìn)來，帶一股涼風(fēng)和好聞的香氣，像是記憶中從深土中挖出的桃花釀，沁入鼻息，一雙手給我掖了掖被角，我下意識地翻個身，舒服地陷入夢境。

　　照南襄的舊俗，皇室成員大婚，新娘子要在次日寅時入宮像帝后敬茶，宿醉的后果就是劇烈的頭疼，我打著哈欠梳洗，任由侍女綠芙給我綰上繁重的發(fā)髻。
　　在未央宮陪皇后嘮完家常出來，已是辰時。祁北初不知什么時侯回來了，正站在主院前的櫻花下，他背對著光，一身月牙白的常服襯得背影傲岸修長。
　　不知怎么回事兒，我鬼使神差地湊近他的后背聞了聞，清列的青竹香淡淡傳進(jìn)鼻息，看樣子，是換了身衣服
　　。
　　“太子妃，你屬狗的么？”我一愣，來不及收回眼底的犀利，抬眸便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我想自己的樣子定時像極了話本子里的妒婦，本著頭可斷，血可流，面子不能丟的原則，我心一橫，不卑不亢地對著高出我一頭多的男人道：“太子殿下好操勞，大婚之夜忙于政務(wù)徹夜未歸，臣妾幫殿下嗅一嗅這身上有沒有哪個朝中大臣的味道，也好像他討教討教，如何留住太子，不是么？”

　　我明顯的看到祁北初的眼角抽了抽，原以為他又要諷刺我?guī)拙洌裁匆矝]說，那抹笑意淡了下去，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著我。
　　我懶得應(yīng)承，昨夜的酒真是害人不淺，腦袋漲漲的有點(diǎn)兒難受，只好盯著他打算結(jié)束對話。
　　“昨夜……”
　　“太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他停頓了下，道：“太子妃有話要同孤講”
　　“是，”我拍眼對上他深邃的雙眸，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太子殿下乃一國儲君，身份尊貴，醉仙閣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的好，食色性也這道理臣妾懂，但是……”
　　“哦,太子妃這是對自己的容貌沒有信心？”說著還伸出手托著我的下巴轉(zhuǎn)了轉(zhuǎn)，道，“嗯，平庸是平庸了點(diǎn)兒，但還勉強(qiáng)入得了眼……”
　　好生氣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又聽他接著道：“孤去醉仙閣干什么，太子妃心里沒點(diǎn)兒數(shù)？
　　是啊，我永遠(yuǎn)也不能忘的，最后一次見到洛瓔兒，是在去醉仙閣找風(fēng)流快活的祁北初的時候，她一身水綠色裙衫，站在祁北初的身邊，周遭是濃妝艷抹的攬客姑娘們，嘈雜人群中的他們顯得無比和諧般配。洛家失勢，皇帝一道詔令全部流放，祁北初卻將人藏在了青樓...他并不在意我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如我真的的確保守住了這個秘密。
　　我抿了抿唇，還是露出最賢惠得體的笑，道：“臣妾自知德才鄙陋，不敢與洛郡主一比，自然不敢奢求殿下抬愛，只是您是要做皇帝的人，帶您穩(wěn)坐江山之時，又何懼佳人難以入懷，就是這主位都可以輕易廢立，何必……”
　　“呵，”頭頂傳來一聲冷笑，幫著陣陣寒意，我心頭打了個顫，聽他道：“沈晞熙，你當(dāng)真這么想？”
　　我心想，我真沒貪戀你那皇后的位子，后宮爭風(fēng)吃醋什么的最無聊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其實(shí)太子不必如此反應(yīng)，臣妾并無虛言，如今外界皆傳我祖父制衡朝政，當(dāng)然實(shí)際好像也是如此，祖父素來疼愛我，您現(xiàn)在切不可計(jì)較臣妾曾經(jīng)的小錯而誤了大局……”
　　“你沒錯，沈晞熙，你很好！”然后他臉色陰沉的甩開抓著我的手，拂袖而去。
　　我愣在原地，心想，我都冒著被祖父打死的風(fēng)險給他分析局勢了，他好端端的怎么生氣了，還……氣跑了？

　　三星抱月，必有事端，的確，最近帝京很不太平。
　　比如皇帝微服私訪，貪戀上東川景色不愿歸來，像我爹娘一樣領(lǐng)著皇后跑了，比如祁北初做了皇帝。
　　太子妃的帽子還沒頂熱乎，我就被宮里來的一票人拽著上了鑲著金邊的華麗馬車。我不明白祁北初這廝自己的位子還沒坐穩(wěn)為什么這么急著把我拉下水，但也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理，我就是不想聽他的話，不想乖乖就范進(jìn)宮。就在圣旨下了幾道，抗旨不遵的威脅又傳了好幾遍都被我無視后，祁北初來了。
　　"抗旨不遵，罪可當(dāng)誅，你可知曉？"他穿著一身月白色常服負(fù)手而立，看著屋子里滿地的瓜子皮，緩緩地開口。
　　“自然明白，可你不能。就是我祖父不在，你也不敢。"沈家權(quán)傾朝野，就是他爹也要給三分薄面。而我，就是想看你不喜歡我，想搞死我，卻又干不掉的樣子。
　　而且，我哥哥管這叫做欲擒故縱。
　　"沈晞熙，隨朕回宮。"他語氣沉沉像是沒了什么耐心。
　　"就不。"
　　"未央宮有塊上好的和田玉，是父皇封后那日特意著巧匠新刻的印璽……”他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塊剔透的印璽，紅色的璽綬鮮艷如新，黃金為底，上琢精美的鳳凰于飛，真真是絕世好玉！
　　“走！”我難掩內(nèi)心的波濤，從椅子上跳下來，隨意拍拍衣裙上的瓜子皮，一把拽起祁北初的衣袖。他像是沒太反應(yīng)過來我的動作，一動沒動地道：“什么？”
　　“我要當(dāng)皇后！”
　　于是，祁北初用一塊石頭把我騙進(jìn)來宮。無論祖父怎么吹胡子瞪眼，說我沒骨氣我都堅(jiān)定地認(rèn)為，這買賣，值！
　　因?yàn)樽孕”阍趯m中來去自如，嬤嬤們都認(rèn)識我，對我也格外照顧，祁北初自打封后大典那日像模像樣的牽著我進(jìn)到鳳陽宮，就在沒出現(xiàn)過，我原以為是太上皇做了甩手掌柜，留下一堆爛攤子他處理不完，沒成想他的貼身隨從居然毫不避諱地告訴我，這狗皇帝又去醉仙樓追姑娘了！
　　我這個氣啊，可是又沒人可以傾訴——哥哥知道了只會嘲笑我無能，可祖父知道了，沒準(zhǔn)會把我的夫君變成個無能！
　　又過了幾日，哥哥告假到大理陪有孕的嫂嫂待產(chǎn)，臨行前有意無意地透露戎人進(jìn)犯南襄邊境，朝中主戰(zhàn)主和各成一派，互不相讓，兵部居然以新帝登基，軍心未穩(wěn)為由躊躇不前，而我親愛的丞相祖父卻選擇了中庸政策，遲遲不肯表態(tài)，他現(xiàn)下想必正為這件事兒上火。
　　我忽然覺得，作為皇后，我應(yīng)當(dāng)做些什么。
　　我喬裝出宮，去了一趟醉仙樓，回宮后去了一趟荷花池，忙碌了大半天才完事兒地跑到了勤政殿。而當(dāng)我將那一大碗黑乎乎的烏龜鹿茸湯端到龍案上，并一臉驕傲地邀功時，他幾乎瞬間就黑了臉。
　　“皇上不喜歡嗎？”我撓頭，這可是醉仙樓那老板娘告訴我的獨(dú)門秘方，她說，年輕人嘛，就應(yīng)該有沸騰的精氣神兒，這食材可不是一般客人的配置，我想，祁北初這么喜歡在這和他的小妖精私會，必然也會喜歡她家的高級貨！
　　可事實(shí)似乎并非如此。
　　雖然這男人臉臭臭的，但為了他的龍?bào)w考慮，我還是笑瞇瞇地成了一勺往龍案湊過去。
　　祁北初在一瞬間的呆愣后，還是很給面子地張了嘴，而就在我殷勤地要喂他第二口時，一股巨大的力道握上我的手腕。
　　勺子應(yīng)聲落地，幾乎是在電光石火間我便落到了一個寬厚的懷抱里，我尚未來得及看清眼前放大的俊臉，便被一片冰涼堵住了唇，他不由分說地將含在口中的湯水盡數(shù)渡進(jìn)我的嘴里。
　　良久，他終于稍稍后退，左手?jǐn)堉业难�，嘴角向上微微勾起，似是很滿意我懵了的臉色，附在我耳邊，低聲道：“皇后如此為朕著想，為夫甚是欣慰�！�
　　他微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旁，我老臉一紅，一下子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傍晚回到鳳央宮，我看著寫著滿臉八卦的侍女綠芙，狠狠地揉了揉眉心。綠芙笑瞇瞇地上前，悄悄地道：“相爺派人傳話過來，說娘娘心系帝王，關(guān)心皇帝圣體，他知曉后甚是歡喜，朝堂上也必然有心思助皇上一臂之力�！�
　　我向房頂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旦日，不出意外，我那難搞的祖父便明確了立場，主戰(zhàn)方成壓倒性態(tài)勢，現(xiàn)下已開始調(diào)任兵馬，準(zhǔn)備西征事宜。

　　做鹿茸湯傷了手，我呼著手上剛涂好的燙傷膏，看著房梁上欲飛走的白鴿，招呼了一句：“綠芙，咱們出去玩兒�！�
　　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時。深巷幽路，錦衣夜行，我照著鴿子送來的紙條上的地點(diǎn)，拐進(jìn)一處院落。
　　“娘娘�！币坏垒p盈的女聲自我身后傳來，我心里暗暗地打了個顫，再回過頭去，嚇得差點(diǎn)兒罵人：這黑燈瞎火的，這女人穿得跟火烈鳥似的，生怕別人看不到她。
　　我忍住撫胸口的動作，沒好氣地道：“大晚上的，找本宮做什么？”
　　她似是并不在意我的煩躁態(tài)度，慢悠悠地道：“大軍出征在即，調(diào)兵遣將不容怠慢，家兄三萬精騎現(xiàn)因故滯留函谷關(guān)，若是……”
　　她不再往下說，我也已了然。我知道，一直以來最令我頭疼的事兒，還是來了。
　　“新帝登基，后宮妃嬪尚懸，臣女心慕陛下已久，家父也在殿前情愿，只是右丞每每阻撓而不得…”
　　那晚我謊做大度，精明地應(yīng)了她，第二日起床，便頂了一雙暗暗的熊貓眼。

　　祖父當(dāng)初利用在朝中毋庸置疑的話語權(quán)，不僅截走了祁北初和洛櫻兒的婚約，還不準(zhǔn)他娶三妻四妾進(jìn)門，明明誰人都知曉，那時先帝應(yīng)下這無理的要求本是權(quán)宜之計(jì)，但終究，是有這么回事兒的。
　　所有人都想護(hù)著我，可是我傻吧，一心不想讓他為難。洛家在三年前失勢，洛櫻兒空留郡主名分，再好也難登大雅之堂，所以祁北初喜歡她我能忍，可這次不同。
　　侍女在傍晚時傳話過來，說祁北初破天荒地要來鳳陽宮用晚膳，但看嬤嬤們忙里忙外收拾寢殿的架勢，我就知道，這絕不是吃個飯這么簡單，難道祁北初還想在我這睡個覺？
　　我又想起昨晚的糟心事兒，想必今早又有臣子提出選秀的事情，難不成，祁北初這斯是想賣肉求榮？
　　我被這些想法嚇了一跳，但還是吩咐了小廚房做些他喜歡的吃食，乖乖地在宮門口等著皇帝陛下大駕光臨。
　　他臉色不是很好，眉宇間顯出不易察覺的疲憊。飯桌上，他一改往日的高冷，親自為我布菜，還一搭沒一搭地聊點(diǎn)兒什么，我雖詫異于他的態(tài)度變化，卻也什么都沒說。
　　但當(dāng)飯后，祁北初到正殿處理政務(wù)時，我看著綠芙精心為我挑選的寢衣，終于咆哮起來：“縱是老娘在垂涎于你們皇帝的美色，這樣露骨的表示也不太好吧，誰來給我解釋一下這窗戶紙一樣的薄薄一層沙料是怎么回事兒？女孩子要矜持，矜持好么？！”
　　我最終還是穿上了那件被稱作蟬翼沙雕的里衣，別別扭扭地走到祁北初面前，看他從書上移動到我身上的視線，和暗暗抽動的嘴角時，我心里把綠芙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皇后還真是……”我捏著衣袖，心想他已經(jīng)找不到更好的成語來編排我了。
　　盡管我認(rèn)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可當(dāng)那熟悉的力道再次拉向我時，我還是以壯士斷腕的姿態(tài)合上了雙眼，他輕輕地揉著我腰間的軟肉，癢癢的。意料中的親吻并沒有來到我的臉上，我睜開眼，屋頂上似有輕微響動，我瞬間反應(yīng)過來，剛要開口告訴祁北初祖父派來監(jiān)視我們的人已經(jīng)回去報(bào)告，便被他接下來的話打斷——
　　“晞熙，”他附在我耳畔，溫?zé)岬臍庀�，道：“若是有一日，朕做了可能會傷害你的事兒，你要怎么辦？”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想必他也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事情，不知是有愧于我，還是為了讓日后的后宮少些風(fēng)浪，總之，我心中早有準(zhǔn)備，便往他懷里拱了拱，呵呵地笑到道：“從前都是我禍害你，讓你換回一次也沒什么大不了�！�
　　“答應(yīng)朕，無論日后如何，都不準(zhǔn)偷跑出宮，嗯？”他席間喝了酒，是他一如既往地鐘愛桃花釀，酒香混雜在他低沉的嗓音中，一起灌入我的耳朵里。我傻傻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時間無比貪戀這樣的感覺。他見我應(yīng)下來，約莫是酒勁兒上來了，收緊手臂抱著我沉沉地睡去。
　　采選秀女的圣喻昭告天下，我躲在屋子里，心里悶悶的，說不上來的感覺。祁北初將此事全權(quán)交由我主持，接下來的事情順利得出奇，兵部尚書之女安夏染入宮為妃，安遠(yuǎn)將軍三萬精兵急渡黃河，日夜兼程地與京師匯合，并主動請纓，掛帥上陣。
　　祁北初忙得沒時間見我，雖然聽宮人講他抽空又領(lǐng)著他的御前侍衛(wèi)跑了一趟醉仙樓，抽空賞給了那住在文軒閣的安夏染許許多多珍寶極品。
　　其實(shí)這樣的結(jié)局還是不錯的，許多人開心總比我一個人開心要好，即便我心中的火苗幾欲讓我把那招搖的女人趕出宮去�？墒�，我不能。
　　自我嫁進(jìn)宮，身邊便有眼線時常向祖父稟報(bào)我同祁北初的感情動向，我也能了解到家中朝中的情況，可暗衛(wèi)自那晚上偷看后便再未回來，我放心不下，按著不斷跳動的右眼皮，打算回家走一趟。
　　剛出殿門，便見安夏染拽著目無旁人地走過。
　　“安妃好大的膽子，見到皇后不知道行禮嗎？”隨我同行的火藥包綠芙橫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憤憤道。只是我著急回家，無暇顧及這些，便使了個眼色，拉了綠芙要走。
　　可偏偏這廝還真就想挑事兒——
　　安夏染轉(zhuǎn)過身，像模像樣地福了福身子，扭著小腰走到我跟前。我以為她要打架，袖子里的手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躍躍欲試，可事實(shí)上這個女人并沒有我那般好斗，她只是瞪著眼睛惡狠狠地道：“真沒想到沈家人如此貪得無厭，宮內(nèi)宮外沈氏獨(dú)大，如今軍情緊迫，沈相年逾古稀還想立下軍功，真是……”
　　“你什么意思？”我一把揪住她的胳膊，這才看清她發(fā)白的臉色，又忽的想到什么，心頭一震，甩開安夏染就往御書房跑。

　　“皇上欲命沈相率大軍出征，此舉欠妥，沈相年事已高，即便是坐鎮(zhèn)軍中也……”
　　“沈氏專權(quán)絕非朝夕可以取締，此戰(zhàn)若勝，只恐沈家更是氣焰囂張威脅皇權(quán)，此戰(zhàn)若敗，我南襄豈非要向那野蠻小國低頭？臣認(rèn)為此戰(zhàn)迫在眉睫，沈氏嫡孫未在朝中，論治軍，無人能與安遠(yuǎn)將軍抗衡�！�
　　我愣在御書房虛掩著的門口，主座上的男人說了什么我已聽不清，陽光投過門縫射進(jìn)屋子，我只覺得冷。
　　祖父玩弄權(quán)術(shù)大半生，哥哥是先帝爺最看重的將帥之才。他們都想錯了，祁北初那么狡猾的人，又怎么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兒？
　　他要戰(zhàn)，此戰(zhàn)必勝；他要權(quán)，勢在必得。
　　我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想見見祖父，只是，推開門，主座上的男人神色未變，我看到了莫肆正要收起來的圣旨。
　　“我想回家，回家看看，可以嗎？”我開口，聲音里透著哽咽。
　　“大軍明日離京，右相坐鎮(zhèn)軍中，即刻就要與安遠(yuǎn)將軍整頓軍中事務(wù)，皇后此時惜別，只會動搖軍心，還是留在宮中，等待大軍凱旋吧�！闭f完，祁北初便拂袖而去，冷漠得不像話。
　　我被禁足了。他連讓我站在城門以國母的身份送送祖父的機(jī)會都沒有。鳳央宮的侍衛(wèi)換了一批新面孔，只有綠芙隨身伺候，除了那個只知道八卦的傻丫頭，我失去了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我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想哥哥，想祖父，想曾經(jīng)肆意玩樂不計(jì)后果的歲月，想那個在我那些個歲月里清雋傲嬌的男人，原來，這世上最令我擔(dān)心的事兒并非是祁北初寵著別的姑娘，而是那個厭著我，忍著我許多年的人，心如深淵，黑暗冷漠。

　　實(shí)在是太過無聊，這天，我翻著自青樓姑娘那搶來的話本子，老套的情節(jié)是我的眼皮打起來，宮門口槐樹上的烏鴉叫的我心煩我煩躁的翻個身，昏昏欲睡。
　　“小姐，小姐，不好啦！”
　　綠芙不知何時勾搭上了一個小侍衛(wèi)，常常帶回些外面的小道消息。
　　我掀了掀眼皮，“安夏染又和哪個女人打起來了還是祁北初又跑到窯子了？”
　　說來也奇怪，安夏染進(jìn)宮有些日子，又是個實(shí)實(shí)在在的大美人，可祁北初從未召她侍寢，如果不是他往醉仙樓跑得勤快，我真真要懷疑他對女人沒興趣了。
　　“不是安妃，也不是洛櫻兒，是相爺，相爺他……失蹤了！”
　　我忽然意識到事情嚴(yán)重性，握著衣料的手緊了一分，語氣僵硬道“怎么回事兒”
　　綠芙哭著說：“早朝來前線戰(zhàn)報(bào)，具體什么事情奴婢不知，他們都說老爺叛國，皇上震怒，下令全力尋找老爺帶回論罪，小姐你快去勸勸皇上……”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如同一個青天霹靂，我撐不住似的后退一步，心頭像是被人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我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要見祁北初，無論結(jié)果如何。

　　龍誕宮。
　　我推開門時，祁北初也轉(zhuǎn)過身，眸光相撞間，他眼里緒著我讀不懂的東西。未著高高在上的龍炮，他一身暗藍(lán)色錦袍，尋常貴公子的打扮，卻像極了東海的水表面風(fēng)平浪靜，實(shí)則暗潮涌動。那里藏著心機(jī)，謀劃，深不見底。
　　“皇上要出去嗎？”我按住內(nèi)心的情緒問他
　　他卻并不回答，波瀾不驚的眸子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我索性開門見山地道：“祖父他不是佞臣，你明知道……”
　　他忽地打斷我，從胸膛中冷冷哼了一聲，無盡嘲諷，接下來的話更是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在我的心頭—
　　“朕知道什么？朕知道的只是丞相權(quán)勢滔天，妄圖控制君主。兩國交戰(zhàn)，三戰(zhàn)兩勝，最后一戰(zhàn)機(jī)密泄露，若非安遠(yuǎn)將軍力挽狂瀾，必定損失慘重，沈相畏罪潛逃，怎么，皇后覺得朕還要對亂臣賊子姑息么？”
　　我真想掏出他的心來看看，那里面，本應(yīng)盛著多久皇室一族的江山抱負(fù)，便盛著多久沈家的淚與血。而如今，是否是只剩了權(quán)力與仇恨，才能夠讓他狠心到拋卻二十多年的情誼，將沈氏，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祖父這一生做過貪官也治過污吏，背過罵名也享過勝譽(yù)，他權(quán)傾朝野，卻也從未想過改朝換代，黃袍加身，從未。
　　祁北初錯開一步，對著門，不再看我。
　　“祁北初，”我腦子一熱，張開袖中緊握的雙手，向前一大步用力擁住他，道：“我喜歡你，很喜歡，晞煕日后不鬧了，你放過祖父好不好，我讓哥哥找他回來，他不會再做丞相，不會觸碰權(quán)力……”
　　我想賭一把，賭他也是有一點(diǎn)兒喜歡我的，堵他能夠憑著那點(diǎn)兒微不足道的情感，網(wǎng)開一面，可是，我又輸了。
　　他身形猛地一僵，卻不再聽我說話，拉開我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祖父頂了大半輩子罵名，不過就是為了南襄江山太平，為了暗中幫皇帝解決掉一切隱患，為了鍛煉出一代明君，為了他疼愛的小丫頭能夠找一個好夫婿，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他也錯了，他低估了一個年輕帝王的野心，也高估了我的魅力。
　　天色漸暗，我回到鳳央宮，在窗子面前呆呆地坐了很長時間，直到月上柳梢，月光斜斜灑在桌子上，眼前的印璽愈發(fā)通透。
　　最后一次登上城樓，看看他的天下，我緊了緊裝著細(xì)軟的包袱，從衣袖里拿出回宮那日我從他手中搶來的印璽，上好的和田玉自指尖傳來溫潤柔軟的觸感，天下獨(dú)一塊的皇后之璽，權(quán)可代后，其珍無價。只是再好的東西，我也不能要了，祁北初不顧念往日情分，這印璽也就沒有了被我捧在掌心呵護(hù)著的必要，而如今，它從一個信物變成了我出宮的唯一工具。
　　我必須離開，哥哥有一御賜的金書鐵券，可在必要時抵圣喻免于罪罰。他一向心系嫂嫂，恐怕還不曾了解家中之事，我要在祁北初的人找到祖父之前，找到哥哥。
　　祁北初果然吩咐了守城的士兵不讓我出去，只不過他的命令是針對南襄皇后下的，如今我連這后位都可以放棄，區(qū)區(qū)幾個兵又怎能攔得住我。
　　一路躲躲藏藏，當(dāng)我趕到哥哥府邸時，才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并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簡單。
　　那日陽光正好，院中的桂花樹下，我的嫂嫂拖著個圓鼓鼓的肚子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上，身旁是一個醫(yī)者模樣的中年女人。
　　“我哥哥呢？”
　　嫂嫂對我的問題也是一臉茫然，據(jù)她說，哥哥送她過來不過半月，便收了消息回到帝都了。
　　祖父出征兩月有余，哥哥恰在大軍出征后回京赴職，可卻并未出現(xiàn)在朝中，那定是去了前線，如果這些都是祁北初安排的話，那么——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而當(dāng)另一個身影悠閑的從大門走進(jìn)來時，我徹底呆住了。
　　“孫媳哎，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愛來這大理游玩兒放松，趕明兒也讓丫頭們帶我見見這的好玩兒的，老夫——晞熙丫頭，你怎么來了？”
　　我怒了，當(dāng)初我將我是怎樣受冷落，怎樣被禁足，又怎樣半夜逃出宮救她的委屈倒出來時，祖父并沒有安慰我，只是無奈地?fù)u搖頭，喃喃自語道：“這小子，做個明君還行，追媳婦差點(diǎn)兒火候……”
　　我沉默了。這才想起那晚他那晚要死要活地要我答應(yīng)他不跑路是為什么，他怕我跑了壞了他的計(jì)劃，事后也沒法和我祖父交代。我撇撇嘴，想告訴祖父，祁北初從頭至尾想要的都不是我，我甚至，想把洛瓔兒的事告訴祖父。
　　三日后，傳來消息，左丞相貪污枉法，其子安遠(yuǎn)在與戎人戰(zhàn)中投敵叛國，安氏一族鋃鐺入獄，朝臣大換血，哥哥帶領(lǐng)大軍凱旋，皇帝親詔為祖父平反，賜萬金，允許其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后來我才知道，祁北初一早就懷疑安氏有謀逆之心，暗衛(wèi)又發(fā)現(xiàn)安遠(yuǎn)與戎人似有來往，這才設(shè)下一局，使安氏人心懈怠自露馬腳，哥哥在駐地暗中接應(yīng)祖父，控制安遠(yuǎn)扭轉(zhuǎn)戰(zhàn)局并將其通敵證據(jù)通過線人傳給祁北初，從而一舉擊潰朝中勢力。而祖父這些年來培養(yǎng)的勢力，全都是聽命于祁北初的忠臣。
　　于是我用了一天的時間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才是炮灰！真真是可笑至極！
　　那之后，祁北初再沒有過問我，像是皇后一直在宮中，又仿佛只是走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我日日陪伴嫂嫂在大理玩樂，祖父也不在把他的孫女婿掛在嘴邊，我的擅自離宮，于他而言似乎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終于有一天，我聽到帝都的醉仙樓被官府查封關(guān)門的消息，心想這是祁北初要把他心愛的白月光接進(jìn)宮中了吧，心口忽然窒窒悶悶的難受，我喜歡了那么久的人，終究要屬于別人了。
　　我躺在床上，只想睡覺。
　　大理的蚊子兇猛異常，睡夢中，昨日被叮在臉上的包細(xì)細(xì)密密的癢，我伸手去撓，卻不想被可可惡的蚊子咬到了手指。真是氣人！
　　我煩躁地睜看眼，不想?yún)s看到了一張放大的熟悉面孔，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恍若夜空星辰，浩瀚無邊，璀璨異常。我整個人被他俯下的身子虛摟在懷中，聞到風(fēng)塵仆仆的氣息。
　　他吻著我的腫臉，好聽低沉的聲音灌入我的耳中，他說，朝中余孽未清，如今才算終于閑下來；他說，他從未想過后宮會有別的女人出現(xiàn)，至于洛櫻兒，他只把她當(dāng)妹妹看，而且，也已經(jīng)為她找了其他的去處；他說，醉仙樓是他的暗衛(wèi)所在地，很多機(jī)要都要在那里中轉(zhuǎn)，他沒有到處風(fēng)流快活；他說，他很想念我，他很高興我能喜歡他；
　　他將我走時留下的印璽放在我手中，他說，他來接我回宮。
　　而我，在那一刻鐘內(nèi)，只會呆呆傻傻地癡笑了——
　　我喜歡的人九五至尊，心里裝著天下也裝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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