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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九默被他爺爺摔在羅家家主面前時,眼中里一片迷茫。
敢問羅家有多出名?青州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可是青州城定海神針般的存在,羅家代代傳承,自百年前就是素有名望的捉妖世家,一百年前妖族侵襲九州,羅家舉族率先出戰(zhàn),可也是那一戰(zhàn),死傷無數,氣脈漸衰,遷移至青州城,自此倒也相安無事。
九默的爺爺九岸早些年和羅家家主羅自安交情深厚,前些日子打賭輸了,而賭注就是九默,天生九尾,血脈高貴。
羅自安這一脈只有一個幺女,早有道士算過一命,羅安然生為早夭之相,若破此相,必得有大氣運者相助,否則……那道士捋著胡須,搖頭不語。
天無絕人路,自那道士之后的一個月內,靈狐一族降下九默,天現異象,氣運繚繞。若九默自愿與羅安然結契,這早夭之相便可破解,只是,結契后的九默,卻一生駐守羅家,再無自由。
他生性高傲,自由不羈,又如何愿意與那凡人女子結契?可這因果落在他身上,若自顧離去,因果未結,與修道無益。
羅自安道,五年,若五年之內,你仍不悔初心,我羅家便會放你歸去,兩不相干,不過在此期間,你須護我小女周全。
一言為定。
狐掌,人掌相擊,誓言就此落下。
**
羅家幺女羅安然,姿色妍麗,見之難忘,可惜自幼體弱多病,磕磕絆絆長到十五歲,卻從未踏出過羅府。
雨無聲落在地上,萬物悄悄滋潤起來,羅安然趴在窗沿,抬頭望天,屋檐上掛著一串風鈴,如玉石相碰,清脆悅耳。風聲,雨聲,落雪,即使她看了十五年,對她而言,仍是不夠。
婢女上前道,小姐,天涼了,關窗罷。
羅安然抿唇,眸子不自覺垂下,似有失落之意。
正待起身,忽而聽得一聲嗤笑,羅安然抬眼望去,那人斜倚門邊,高傲恣意,紅衣灼灼,肆無忌憚地闖入她一片素色的世界,張揚而霸道。
羅安然呼吸一窒,沉寂的心臟仿佛在這一刻跳動,她望著那人眉眼,眼底盡是驚艷。
你是何人?羅安然聽見自己問道。
他懶懶抬眸,眉間盡是不耐,從今往后五年,我護你安危,其他,不必多問。
話落,拂衣而去,轉眼間不見人影。
羅安然愣愣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不知作何反應。
初初相識的兩人,本以為只是短暫相交,五年之后,各走一邊,再不相見,可最難料是世事。
**
羅安然還是得知了他的名字。
九默。
兩個字在她唇間輾轉,卻未曾說出。許是府中少有人與她年紀相仿,縱是有,不是郎君便是丫鬟,前者即使心疼她,也不得不顧及男女大防,后者由于身份尊卑,半步不敢逾越。是以當九默出現時,羅安然總愛黏在他身后,即使他每次都萬般不耐煩,暴躁地趕她離開。
這偌大的羅府竟沒有一處讓九默獨處地地方,無論他躲在何處,羅安然都能找到他。
她笑眼彎彎,抿唇不語。十五年足夠她了解這里所有的地方了,花草樹木,假山水池,每一處都了熟于心。
九默不耐,冷冷拋下她,轉身消失不見。
不過一介凡人,壽數短短幾十年,如何能夠與他相比,到頭來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羅安然再次找到他時,九默懶散地躺在假山上,華麗的狐尾隨意垂下,雙手枕在腦后,閉眼假寐。
既然躲不掉她,索性不如大大方方。
她不敢打擾九默,默默走過去抱膝坐在假山下面,呆呆地望著他。九默那雙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抖動,他知道那個黏人精又跟來了。
他們說,你會和我結契,那之后,我們便會形影不離,是真的嗎?羅安然忽然開口問道。
嗤,一派胡言。
羅安然閃著光的眸子忽然暗下來,把頭埋在膝間。
九默掀開眼皮,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合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不過是凡人的癡心妄想罷了。
呆在羅府的日子著實難熬,羅府上下對羅安然嚴加看管,她根本沒有出府的機會。他懷疑羅自安只是借著羅安然這個幌子把他拘在這里。
這些日子,九默冷眼旁觀醫(yī)者再三進出羅府,羅安然房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藥味彌漫在院子里,隔得老遠都能聞見一股濃郁的味道。
真是脆弱。
九默垂眸,漠不關心。
初春乍暖還寒,清晨的風打著旋,帶著一股冷意,掠過羅安然的院子,緊閉的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羅安然素白著一張小臉,衣衫單薄,僅披著一件外衣,冷風嗖嗖地往她身上撲,肉眼可見地打了個激靈。
九默,你在嗎?
九默平躺在房頂上,一條腿曲著,聽著她在下面小聲呼喊。
羅安然不敢太大聲,若是讓丫鬟聽見了,這院子又該一陣慌亂了。
喊了幾聲,許是沒得到應聲,九默聽見房門關閉的聲音,他想,大概又回去睡了吧。
碧兒!碧兒!
聽到喊聲,被稱作碧兒的丫鬟急忙出來,看見僅著單衣的羅安然,心里猛然跳了一下。
您怎么就這么出來了?這天冷寒,若是得了風寒可怎么好
說著,便要拉著羅安然回房。
向來乖巧的羅安然此刻卻一反常態(tài),一只手緊緊抓著碧兒的胳膊,神色著急,你快幫我找找九默,我喊了他那么多聲,都不見回應,指不定是出事了。
九默大人是九尾狐,通身法力,怎么會那么容易出事呢?您還是回房吧,再這么下去,真的會得病的!
羅安然執(zhí)拗不肯回去,碧兒拿她沒辦法,只得一跺腳,急得轉身向外跑去。
羅安然一手扶著柱子,緩緩蹲在地上,又開始低聲咳嗽起來,一聲一聲,聲聲入人心。
九默聽得煩躁,從房頂一躍而下,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幾乎是拖著她進房間。
羅安然被打斷,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只能急促得喘氣。
屋里暖爐燒著,一進去,暖氣撲面而來,羅安然感覺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
待看向九默時,他抱胸而立,目光冷峻,雖未說一字,羅安然卻能讀懂她的意思。
九默兌現承諾,守在她身邊五年,五年內,護她周全?伤龑嵲谌涡,明知身體不好,還強行支撐,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她……她就是在害他了……
想通這一切的女孩臉上越加羞愧。
恰巧這時,碧兒小跑進來,正要說什么,恍然看見立在一旁的九默,忙向他行了個禮,默默退至一邊站好。
她家小姐真是的,明眼人一看那位就不待見她,還偏要頭撞南墻不死心。心里雖這樣想,卻也不自覺松了口氣,那位肯出現,便是最好了。
喉間癢意又上來,羅安然用帕子捂著嘴悶聲咳嗽。
碧兒高聲喊人,神色著急。
這院子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就這么一會的功夫便亂成一鍋粥了。
無趣。
九默抬腿跨出院子,余光瞥見的羅安然忽然咳嗽得更厲害了,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淚水,不知是何原因。
由于女兒的病情反反復復,羅自安親自下令不得她踏出房間一步。
這羅府銅墻鐵壁,安穩(wěn)無比,九默呆得無聊,他過去的日子里,每天都是忙著修煉,再不然就是那里有趣便去哪里,何曾像現在這樣閉關閉關閉不了,想出去又受五年之約影響。
羅安然的居所幽靜僻遠,是個養(yǎng)病的好地方,林木交相輝映中,隱約能看見院子的輪廓。那里安靜至極,只能聽見風吹過的聲音。
**
二月二,龍?zhí)ь^。
青州城一帶普遍都有奉祀土地神的習俗。大街小巷人聲鼎沸,來往的人中多多少少帶著一抹笑意,路兩邊賣糖葫蘆,蕎麥糖之類的小玩意數不勝數,許多小孩子圍在那些小販身邊,目光渴望,吵著鬧著要父親或母親買下嘗嘗。
九默閑庭信步,身處這熱鬧之處,反而像在自家院子散步一樣,悠然自得。
他忽然想到羅府那個連院子都出不去的嬌嬌小姐,像個金絲雀兒似的,恐怕也沒有見過這些個小玩意兒吧。
他忽然想起那嬌貴小姐尋不著自己時的焦急。
九默俊美肆意,街上多的是膽大的女子向他拋出手絹簪花,他唇角帶著三分漫不經心,恍若未見。
那些女子見自己的心意被無視,面上羞惱,卻也不敢上前質問,次數一多,那些想拋未拋的,反而歇了心思,不如留些顏面的好。
逛了一會兒,九默覺得無趣,便順手買了幾個孩子愛吃的零嘴提著。
前面看門的人來說,九默一大早就出去了,這會兒快晌午了還沒有回來,羅安然撐著臉,他定然是覺得這府中日子過于無趣了,他生來那般自由,又怎么忍受得了這日復一日的枯燥呢。
她心底一片失落。
啪。
一團東西扔在桌子上,羅安然愣了愣,那人坐在窗子上,目光平淡地望著她,而后收回目光,翻身不見。
羅安然沒有去追,伸手打開面前的包裹,待看清里面的東西忽然就笑了。
眉眼如月,笑意氤氳。
滿室芳華,可惜了無人能見。
羅安然滿眼好奇地盯著這些東西,她自幼便是與藥罐為伴,從來沒有嘗過這些,家中父兄看的也甚是嚴厲。
她小心翼翼捻起一串冰糖葫蘆,輕輕咬一口,山楂的酸澀和外面包裹的一層糖混雜在一起,羅安然從未吃過,她滿眼星辰,好不漂亮。
*
春去冬來,年復一年。
一片雪花緩緩落到九默手心,涼絲絲的,消融不見。這是他在羅府的第三年。
當初稍顯稚嫩的丫頭越發(fā)亭亭玉立,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她裹著厚厚的衣裘,領邊一圈兔毛更襯得她嬌柔。羅安然站在院子里,仰頭笑道。
小九,你怎么還在上面?
一年前,羅安然笑語嫣然,我稱你為小九可好?
九默皺眉,靈狐一族皆以九為姓。
羅安然一愣,抿唇,你若不喜歡,不叫便是。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黯然無色。
九默心中突生一陣煩躁,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便隨你吧。
他回神,一躍而下,尋常女子不是花香便是脂粉香,只有她,一年四季偏生都是清雅的藥香。
可是好些了?
聽得他關心,羅安然笑容越發(fā)燦爛。她又何嘗不知,這三年,九默對她越來越包容,她小心翼翼照顧著這來之不易的感情,也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感情,唯恐他得知后避她如蛇蝎。
好多了。
三年里,九默斷斷續(xù)續(xù)帶給她些稀奇的玩意兒,不算多貴重,但勝在羅安然沒見過。
連日大雪,整個青州城銀裝素裹,羅府世代捉妖,這一脈除羅安然她的父兄少有時間呆在家里,外出短則半月,長則半年。
近來倒是稀奇,家中人竟是齊齊整整的,趁著這個時間便辦了晚宴。
羅府家主羅自安只有一個已故的妻子,沒有通房妾室,亡妻為他誕下兩子一女,大公子羅起,于捉妖一事上天賦異稟,學成之后便外出歷練,幾年下來再見面時竟驚人地穩(wěn)重起來。二公子羅秉,雖頑劣成性,但卻極其寵愛自家小妹,唯一怕的人就是他父親。
按理說,這樣的場景羅安然理應高興,畢竟能見到自家父兄,可她也不知怎的,無端有些心不在焉。
面前的瓷碗里被放進了一塊紅燒肉,色澤紅亮,兩兩相應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偏偏羅安然沒有胃口。
小妹?
羅起瞧著羅安然不似往常,不由得發(fā)問道。
羅起今日才回府,不知曉這幾年發(fā)生了什么,掃了一眼羅秉,他滿嘴油光,戀戀不舍地從面前的菜上移開。
小妹追著那小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回怕是又在想了吧。
談起這個,羅秉咬牙切齒,小妹從未這么纏過他,他也嘗試過打那小子一頓,可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反倒被他打了一頓,后來被小妹得知又平白被數落,真真是氣死他了。
想著,面上不由得顯出不滿。羅安然看見,道,分明是你先招惹人家,討不了好又怪得誰?
見小妹胳膊肘往外拐,氣的他不打一處來。
兩人你來我往之間,羅起也漸漸明白了事情始末,既然是父親的決定,那必然有他的道理,但這個九默卻也要會會了。
打定主意,面上卻一片沉穩(wěn),不管怎么說,先吃飯吧,羅府餓不了他。說著,又向羅安然碗中夾了一塊魚肉。
羅安然自小便怕大哥,聽他這么一說,也乖乖地吃著碗里的飯,羅秉被自家老爹一瞪,悻悻地閉上了嘴。
一頓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吃完了,回到小院,羅安然四處望了望,瞧不見九默的身影,看著天色,指不定已經睡了,便歇了叫他的心思。
羅家練武場。
羅起看著那人身著紅衣,抱劍而立,長發(fā)束在腦后,頗有幾分江湖劍客的樣子。
你便是九默。
雖為疑問句,但語氣卻極為肯定。
九默抬起眼皮隨意看了兩眼,不否認也不承認。
羅起也不生氣,這些年外出歷練,什么人沒見過?九默的脾氣算過來已經不錯了,他拔出佩劍,長劍在月光下泛著寒意。聽家中小弟說,閣下劍法斐然,不若今日在此比試一場。
話落,不待九默回答,率先出招。
九默閃身避過,腳下步法鬼魅。羅起的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劍鋒一轉直逼九默。
九默眼眸微動,懷中長劍凌空,九默反手一握,“鏗——”劍身相撞,隱約能看見擦出的火花。
四眼相對,兩人心中戰(zhàn)意徒生。
短暫的相交后,二人飛快退至練武場兩邊。
那晚離練武場近的羅府下人在睡夢中似乎聽見兵器交鋒的聲音,極為激烈。
后來第二天照常演練的羅家子弟到練武場一看,地面全都是斑駁的劍痕。
他們面面相覷,稟報家主,而羅自安卻右手持茶呷了一口,這羅府在他眼下,有哪件事能瞞過他?昨夜的事緣由經過早已心知肚明。
羅安然發(fā)現九默和大哥不知何時這么要好,有空就去練武場比斗,羅安然最愛九默此時的樣子,意氣風發(fā),酣暢淋漓,一雙星眸仿佛藏著星辰般閃亮。
這樣的九默,她好像從未見到過。羅安然不禁想,他在羅府之外的日子也是這樣嗎?她瞧著九默,那人嘴角掛著一抹愜意的笑。
這樣的九默,不該拘在這里。
瑞雪兆豐年。
羅安然祈求父親讓她出一次門,她從未見過外面集市是什么樣的。
羅自安拗不過幺女的撒嬌,再加上進來她身子也是好了很多,羅自安看著幺女滿臉渴望,不忍拒絕,唯一的要求,就是帶著九默。
九默跟在羅安然后頭,看著她像一只歡快的鳥兒一樣東張西望,不禁露出一抹笑。
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紅燈籠,大街小巷的鞭炮聲不絕于耳,有打扮像年華上的娃娃爭相跑過,留下一串歡聲笑語。羅安然站在人群中,身邊盡是喧囂。而她卻享受般閉上雙眼,這在她生命中,是第一次。
她忽然睜開眼,轉身向后看去,那人仍是一襲紅衣,半束的發(fā)披散在身后,燈火闌珊,眉眼溫柔。
只見他翻手一轉,驀然出現一個糖人。羅安然看著九默拿著那個糖人漸漸走向她,心跳莫名加快。
焦黃色的糖人遞到她面前,隱隱能聞見一絲甜膩的味道。
你……為什么買這個?
九默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羅安然握著糖人,小心翼翼舔了一口,滿目笑意。
其實,無論你給我什么,我都喜歡。
九默愣了一下,回頭看向羅安然,那一刻,她身后煙火升空,驀然炸開,絢麗的顏色讓他記憶深刻。在那之后,他常常和友人道,這一生,除了那晚,再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煙火。友人卻笑道,不是煙火動人,而是人動煙火。
九默回神,淡漠道,你不是吵著要看皮影戲嗎?還不走?
聽到這話,羅安然忽然笑了,她一年前無意道,此生不知是否有機會看一次皮影戲。沒想到,九默一直記到現在。
羅安然悄悄拉著他的一邊一角,抬頭偷看九默,以為他并未發(fā)現,偷偷笑了。殊不知九默瞥她一眼,未作理會。
羅安然很快被皮影戲吸引,盯著靈動的小人目不轉睛,周圍嘈雜的聲音半點影響不了她,九默看著粗制濫造的皮影,沒甚興趣。
皮影講的是人妖相戀,從相見,相知到相熟。羅安然想,她是人,九默是妖,會不會有一天這凡世將他們的故事演進皮影呢?
皮影戲還在繼續(xù),人妖相戀天道難為,他們十指相扣之時,天地為之崩裂,海水為之倒灌,星月失色,日隱光耀。他們站立的土地上裂出一道峽谷,生生將兩人分隔開來。妖落入無邊地獄,受盡苦楚,人打進往復輪回,萬世難逃。二者永無會面之日!
一場戲結束,周圍人盡是唏噓,羅安然看得難受,沒想到人妖相戀竟不被天道認可。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一只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淡聲道,有什么可哭的都是假的。
羅安然撲哧一聲笑了。
又哭又笑的,像只花貓,九默暗暗想。
她抹抹眼角,把未干的淚水擦干凈,想到九默剛剛的舉動,忽然感到臉上一陣火燒,咬咬唇,偷偷瞥了他一眼。
小九他……
九默心不在焉,人間沒有記載,但妖族卻有,九默清楚地知道,上古時期,混沌初生,天道規(guī)則尚不周全,這種情況下,萬妖之王烈麟愛上人類樊珺錦,惹怒天罰,風云驟起,天地為之變色,而后兩人再不相見,這魂魄……約莫早就無盡的懲罰中消失了吧。
他抬頭望天,一片烏黑,星星難見幾顆,從上古至現在,規(guī)則雖已完善,人妖相戀再無天罰降世,可二者壽數相差之大,誰又能說這不是天道的反對呢?
集市的最后,一場盛世煙花在青州城上空演繹著,羅安然和九默站在橋上,煙火明亮讓青州城猶如白晝。
萬人空巷。
他們到羅府后已是后半夜,府邸前掛著兩站紅彤彤的大燈籠,石獅子脖子上也系著一條紅綢,看上去極為喜慶。
羅安然停在大門口,九默疑惑地望了她一眼。
小九,今天我很開心你能陪我。
說完,不待九默回答便飛快跑進府邸,只留下一個背影。
許久,九默無奈搖頭,眼底深處藏著不易察覺的寵溺。
**
青州城淪陷的那天,城內尸橫遍野,往日繁華的街道斷壁殘垣,九默走在城內,寂靜無聲,大片血跡鋪在地上,傾訴著這慘無人道的殺戮。
九默頭腦發(fā)懵,幾乎沒有多想便直奔羅府。
推開大門,他心下便是一涼,面前的景象可謂人間地獄。一路走來,如果他還有希冀,那么這一刻,全然剩下絕望。偌大的羅府沒有一人活著。
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不停翻著尸體,癡狂的樣子,哪里還有平日半分瀟灑?
不過是戲中人不知罷了。
半晌,頹坐在地上的九默緩緩扯出一個笑。
離開青州城前,羅安然燦然笑道,青州城固若金湯,那里那么容易被攻打?小九就放心跟大哥去吧,等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觀云谷賞花呀?聽說那里的桃花極美。
小九?
九默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羅安然好好地站在那里,素凈的小臉上掛著一抹擔憂。
九默一把拉過她,緊緊擁在懷里。
羅安然呆了一瞬后,雙手緩緩抱住九默。
妖襲青州時,羅家仍像百年前一樣,率先出戰(zhàn),守護青州城百姓的安危,看著來勢洶洶的妖群,羅自安果斷放棄青州城,退守城外百里處。
羅起當日不僅帶走了九默,還包括羅家大部分精英子弟。羅自安帶領剩余的羅家子弟拼盡全力,才保住短暫的和平。
聽到他們回來的消息時,羅自安松了口氣,手中雙刀應聲落地,衣擺及地處暈染大片血跡,醫(yī)者為其包扎,憂心仲仲道,這傷勢宜臥床靜養(yǎng),切莫再去了。
羅自安笑道,羅家男兒,生當守這一方安寧,妖群未散,豈敢靜心啊。
妖群卷土重來時,遮天蔽日,猶如烏云壓頂。
羅自安騎在馬上,大馬金刀,赫赫威風。
羅家子弟聽令!今妖犯人間,我族自當置生死度外!誓死守衛(wèi)青州百姓!
誓死守衛(wèi)青州百姓!。
誓死守衛(wèi)青州百姓!!
誓死守衛(wèi)青州百姓。!
每一名羅家子弟嚴陣以待,天邊白晝漸漸被吞噬。
山雨欲來。
廝殺、廝殺、廝殺
腥熱的鮮血濺在九默臉上,一身紅衣盡被浸透,滴滴答答沿著衣角滴落。
劍尖抵地,通體烏黑的癡離劍上鮮血緩緩滑落,暈成一片。
妖群似乎無休無止。
羅自安身負重傷,這一戰(zhàn)幾乎耗盡他所有精力,每一次揮刀對他而言都是折磨,傷口處崩裂,重新滲出鮮血。他把刀往地上一抵,目光所及,盡是些年輕孩子們的尸體。
他目光悲慟,嘴唇忍不住顫抖。
這一晃神的瞬間,一只手穿膛而過。羅自安緩緩低頭,那手染著血跡,突然抽出,徒留一個血洞。
爹!
羅自安倒地,顫抖著身體,不住地吐著鮮血。
他好像看見安然了。
羅安然睚眥欲裂,不管不顧地跑向羅自安,淚水大滴大滴落下。
傻、傻丫頭,快走、走啊……
羅安然兀自搖頭,抽噎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羅自安不舍的目光流連在她身上,這丫頭,長得真是越來越像她娘親了……可惜,他看不到乖女出嫁了……
羅自安遺憾地閉上眼。
爹。。
小心!
九默臉色一變,卻還是晚了一步,父女兩人重復著相同的命運,九默反手斬碎它,接住向后傾倒的人。
羅安然感受胸膛的撕裂感,目光看向九默,忽然就笑了,那樣的一個人,原來、原來也會哭嗎?
她費力地抬起手,就像當初在集市上,九默為她擦干眼淚一樣。
別、別哭呀……
她眼底含著淚,努力扯出一抹笑意。
我們、我們現在就結契。
九默顫抖著吻在她眉心,目光溫柔而哀戚。兩人身側涌起光芒,越加強盛,幾乎沖破這漫天烏黑。結契的光芒達至極致時卻忽然弱下來。
他滿目詫異。
相結契者,心甘情愿,契落,結成,天道為之默許。
羅安然撫著他的臉龐,滿目的不舍。
小九,我……我舍不得啊……
她的眼睛慢慢閉合,眼尾滑落一滴淚,埋入發(fā)間消失不見。
我這一生啊,都拘束在這一方天地,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用那規(guī)則再去拘束你一輩子呢……
恍然間,仿佛回到五年前,九岸站在他面前,目光淡然,問,你愿意留在羅家嗎。
他癡癡地笑,緊緊抱住懷中鮮血淋漓的少女,淚混著血自臉龐滑落,滴在少女臉上。
我……不愿意……
九默喃喃道,嗓音嘶啞干澀。
曾經不愿意,是他生性高傲,不受拘束。如今,最愛的人已經不在,他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聽說遼闊無垠,極為壯觀。
“大漠”
你去過雪原嗎?書上說,那里很美。
“雪域”
我從未見過海,真想看一次。
“深!
山真的像書上說的那么巍峨嗎?
“高山”
我會帶著你,萬水千山。
九默赤紅著眼底,滿身戾氣令其退避三舍。他抱著羅安然,一步一步,羅家剩余的子弟滿目驚異,看著九默走到群妖面前。
癡離出,萬妖散。
那一劍,驚艷天地。
**
青州城一戰(zhàn),死傷慘重,羅家家主羅自安于那一戰(zhàn)中隕落,其長子羅起擔任現任羅家家主。
他目光深遠,那日九默祭出癡離劍,風云變色,妖群散去,九默也付出了慘重代價。陽光穿透云層灑下第一縷光芒時,九默帶著小妹消失在地平線上,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那里。
百年后,觀云谷迎來了一個客人,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折下一枝抵在唇角,笑意清淺。
這里的桃花,當真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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