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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
遇見
1.世界這么大,卻讓我遇見你
教室里是明晃晃的白色燈光,地面干燥潔凈,像一幅做工精細沒有瑕疵的灰褐色幕布。我坐在畫架前畫一幅伏爾泰的石膏頭像,聽見的只有“沙沙”的落筆聲。那一瞬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坐在這里。世界這么大,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空氣里有夏季的躁動不安,陽光投射在樹上,滲過縫隙,灑下班駁的光影。我回過神時,就看見他站在教室外靜靜地等待。那樣子像極了一只溫順的兔子,靜穆而美好。我不知道他在等誰,但我卻莫名地感到他的小小執(zhí)著,仿佛等不到便不會離開。
我轉(zhuǎn)開視線,繼續(xù)完成剛剛未完成的畫,心中突然多了一份對下課鈴聲的小小期待。
落下最后一筆,下課鈴聲終于如期而至,離開教室的同學都不免打量他一眼。他也不管不顧,從教室外探進腦袋來,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周玲月身上。
我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視地盯著畫板,雙耳卻可以清晰地聽見他們的對話。
“紀亮?你到這里來做什么?”周玲月吃驚的語調(diào)中似乎還有些許的興奮。
“關(guān)于昨天那……”
“好,好,我們出去說吧!敝芰嵩驴觳阶叩剿媲,拉著他出去了。終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收拾好顏料,畫架,便抱著今天的作業(yè)出了教室。
至少今天還有一個小小的收獲,一個叫紀亮的干凈男孩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
再次看見他,是在去美術(shù)補習班的路上。柏油馬路被陽光烤得一片熾熱,空氣里有焦灼的氣味,道路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時不時落下幾片葉子。
他走在前面,胸前抱著一塊四四方方的木板,那木板幾乎擋住他的視線。我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因為走得有些急促而微微上揚的衣擺。
走到十字路口,木板差點從他的手上滑落,他迅速扶穩(wěn)木板,一輛急速而過的汽車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空氣里有細小的摩擦聲斷裂在正午當空的烈日下。
“埃,你沒事吧?”我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顧自身安危地撿起地上的木板,復又抱在胸前。
“謝謝!彼穆曇舫领o而平緩,只是木板擋住他半張臉,他的聲音有輕微的回聲。
“我說,這塊木板很值錢嗎?”
他微微一愣,復又輕笑了起來:“恩,是挺值錢的!
我站在旁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便又隨便撿了個話題問他:“你抱著這木板要去哪里?”
“恩,去體育大廈,我是和你們美術(shù)班在同一樓層的圍棋班的學生!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是美術(shù)班的?”
他笑笑,那笑容竟有些沉靜與祥和:“前天去找周玲月,我看見你坐她附近!
呵,他的記性這樣好。我兀自笑了笑,好奇地問他:“去圍棋班抱一塊木板做什么?你們班的墻壞了嗎?”
他又輕笑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他真的非常喜歡笑,是那種溫和又沉靜的笑。
“這是棋盤,不是木板!
“?”聽他這么一說,我這才注意到,木板上有交織縱橫的紋路,明黃色的棋盤在陽光下泛著細細明凈的光澤。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啊,這棋盤真的好大!
他不再說話,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他回過身對我說:“我叫紀亮,你叫什么?”
“安小若。”我說。
“安小若,我先進去了,有機會的話下次再聊。”他朝我揮了揮手便徑直走進了教室。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世間的事就是如此的奇妙,世界這么大,偏偏讓我遇見了你。
2.夢想那么耀眼,走起來卻如此艱難
才上高一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將來的學校一定要是中央美院。所以每個周末、寒暑假,我總是會逼著自己到美術(shù)班學習。在我看來,自己為了夢想付出了千辛萬苦,然而那個目標卻依然那么遙遠。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靜靜地想,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然而長夜漫漫,這樣的問題總會像宇宙一樣,無限期地膨脹,沒有答案。
幾天之后,我去圍棋班找紀亮,那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是像普通朋友一樣的熟絡(luò)了。
我站在他們的教室外,像他曾經(jīng)站在我們教室外一樣等他下課出來,我想那時的我肯定不會有他當時的靜穆和美好,像那種能銘于心中的深刻記憶。
他從教室里走到我身邊,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我還有一盤棋沒有下完,那家伙,”他指了指教室里一個看起來有些張揚的男生對我說,“他可不是經(jīng)常來,我想和他下一盤。”
我笑著“哦”了一聲,說:“正好,我對圍棋也有一點興趣,我能留下來看看嗎?”
“可以是可以,時間可能會長一點!
“沒事,反正我時間也挺多!蔽倚ξ卣f,便一側(cè)身走進了教室。
“那,辰光,我們開始吧!奔o亮坐在那個叫辰光的男生對面,抓了一把黑子,讓辰光來猜子,結(jié)果是紀亮執(zhí)黑子,辰光執(zhí)白子。
其實我對圍棋的了解非常地少,他們的布局我看的也是迷迷糊糊,頭腦混亂。只是這無形的戰(zhàn)場讓我看得也是心頭一片壓抑,沉甸甸地仿佛什么隨時會散落下來。
棋盤上是難解難分的戰(zhàn)局,棋盤外的天空也是突然間暗沉下來,窗外有轟轟的雷聲。
我看著紀亮沉靜的面容,以為他隨時隨地都是這般沉穩(wěn)安詳,可一瞬間,當窗外的雷聲伴著瓢潑而下的雨水時,我看見他緊緊皺起的雙眉,那是我認識他幾天以來,他從未展現(xiàn)過的另一種表情。
其實這盤棋僅僅下了不到1個小時。可是,紀亮輸了,在棋還沒有下完的情況下就敗局已定。
教室里剩下的人都四散著離開了,辰光走的時候還拍了拍紀亮的背。
我站在紀亮旁邊問他:“現(xiàn)在就走吧,你帶傘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我有兩把。”
他沒有回話,臉沉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四周突然安靜起來,連雨水是聲音都被避之門外。
紀亮突然抬起頭問我:“安小若,你有過失敗的經(jīng)驗嗎?”
我一愣,隨即笑了笑回他:“怎么沒有,那可是經(jīng)常的事!
他深深嘆一口氣,又說:“我以前和辰光下棋,從來就沒有贏過他,可是我不想輸給他。我非常非常努力地練習,可為什么他辰光隔三差五地來圍棋班一次,而我天天努力,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非常不甘心!彼麑⒛抗廪D(zhuǎn)向窗外,看著雨水打落在屋檐和馬路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我突然覺得自己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在學習美術(shù)的道路上也遇到許多的坎坷,每當我在夜深人靜畫一幅畫是時候,總是在想,為什么那些擁有天賦而并不努力的學生能如此受老師的青睞,我不甘心,也常常懷疑自己是否能抱著自己的夢堅持走下去。
我對紀亮說:“夢想總是耀眼的,走下去卻如此的艱難!
他回過頭來看我,眼中不是迷茫而滿是堅定:“越是艱難我越是要走下去,因為我始終相信自己的執(zhí)著與永不言棄!
我看著他如明星般的雙眸,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深深打動了。
3.我像孤海中的一艘船,需要你掌一盞燈
我總是看著他在教室里留到很晚,在贏棋時不沾沾自喜,在輸棋時引以為戒。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小小的過失,細心地尋求改變與進步。
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堪重負。
他從來不向我主動提及有關(guān)圍棋的事情,每當我初有涉及,他便總滔滔不絕,像一個小孩子提到了自己寶貴的玩具,那樣的純真與滿足。
不熟識他的人或許會覺得他有些傲慢,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只專注于他的喜好。熟識他的人會覺得他單純,對一樣東西熱愛了,便單純簡單地喜歡下去。
那時我覺得就這樣簡簡單單下去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因為我們兩家靠得比較近,于是自從我們認識到這點后就經(jīng)常一起回家,大家關(guān)系越來越好,我對他的依賴也越來越強烈了。
我從口袋里拿出今天畫的速寫,遞到他面前問:“你覺得這畫畫得如何?”
他說很好啊,我知道你的畫一向不錯的。
聽見他的話,我突然覺得鼻子酸澀難受,好像有什么快從眼眶中溢出來。
“你說如果現(xiàn)在辰光站在你的面前對你說,你的棋下得很好,你會有怎樣的感覺?”
紀亮一愣,抿著嘴說不出話來。
我蹲在路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男生面前落淚。
是啊,是啊,明明付出如此多的努力,這其中有艱辛、有汗水,也有提醒,卻偏偏仍是沒有回報。
夜晚的風中有絲絲的涼意,我聲音哽咽地向他小聲傾訴著:“我今天和周玲月選了同一個模特來畫,我明明很用心地畫了,卻總是畫得沒有她好……她說我畫得已經(jīng)很好了,我覺得……很不甘心……還有人說我明明沒有周玲月有天賦還要和她比……我很難受!
紀亮蹲下來看我,他把右手搭在我的左肩,又用左手拍了拍我的頭,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心里突然有了小小的安心。
我不說話,他亦沉沒不語,晚上七八點鐘的街道,有時而開過的汽車,昏黃的車燈像飛速而閃的畫面晃過我的雙眼,城市像一只沉默的羔羊。
回到家時,已將近九點,媽媽坐在沙發(fā)上,看見我回來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氣。我走到她面前,坐在她身邊。我問她:“媽,如果我現(xiàn)在放棄美術(shù),你會怎么樣?”
她抬起頭盯著我看了很久,聲音依然是平時的沉緩,我知道她不忍心責怪我:“小若,你要想清楚了,你不是小孩子,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的。”
“媽媽,”我將頭靠上她的肩膀,“我總是比不上別人……我沒有天賦……”
“不學美術(shù)就不學了,我相信小若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她依然溫和,還好,她是那么開明的家長,我如此幸運。
可是,我真的要因為這件事而放棄嗎?這條路就這樣而放棄走下去嗎?
晚上,我雜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起身翻在曾經(jīng)的畫,一幅一幅看過來,眼睛又酸澀難過起來。
我躲在被窩里偷偷打電話給紀亮,哪怕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他恐怕早已睡下,卻依然想聽見他平緩而祥和的聲音僅僅分別了幾個小時,我是如此想見他。
“喂?”出乎意料地,我聽見了他的聲音,深夜十二點多,他依然沒睡。
“啊,你怎么還不睡?”我吃驚地問他。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隨即傳來了他略帶笑意的聲音:“還說我,你自己不也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我在電話另一頭拼命地搖頭,明知道他沒法看見,“我是心情郁悶,你可要養(yǎng)足精神準備明天的圍棋比賽!”
“不是,我喜歡十二點的時候擺棋譜!
“?你可真是怪人啊,哪有人這種嗜好!這個時間段會有那種東西出沒的。”
“什么?”他愣了一下,隨后仿佛笑了起來,“我不迷信的,倒是你,你學政治的吧?怎么是個徹徹底底的唯心論者!
“那可不是,所以我學政治相當痛苦啊……”
深夜十二點多鐘,我們沒事找事地扯東扯西,像兩尾暢游于大海,不知疲倦的魚,不去管天高地遠,只眷戀那片碧海的舒緩冰爽。
瞧!我能認識你是多么幸運,你就像海上的一座燈塔,在我找不到方向徹底迷失之前給了我希望。
4.我決定繼續(xù)走下去,和你相約在未來
我繼續(xù)去畫室,我對自己說,你缺少的是執(zhí)著與永不言棄,你要學習紀亮。
紀亮。想著他,我便不自覺地浮出一抹笑意,他就是我心中的白兔王子,溫暖平和,有著安撫人心的巨大力量。
日子依然周而復始地重復著,暑假的每一天,我按時到畫室畫畫,雖然成績總趕不上周玲月他們,可我相信繼續(xù)努力下去就會成功。
快要開學的時候,我跑去找紀亮,我說馬上要高三了,可能會很忙,我以后可能很少見你了。
他依然笑得溫暖和煦,說沒事啊,會見面的,要不我們每個月約個時間見面就是。
我感覺心里漏跳了一拍,心想這算不算約會呢?剛剛在心里醞釀很久的話幾欲脫口而出:“你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我當即就想打自己一巴掌,終究是沒有勇氣啊。
“這當然,笨丫頭,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歡圍棋?”
“是哦,”我笑得嘴角僵硬,“那你以后會去北京嗎?”
“去的,那一直是我的夢想!彼蝗荒抗鈭砸愕乜粗,那眼神灼得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那可巧拉,我也要去北京的!
“那行啊,一年后我們在北京見面。”
“好,一言為定!蔽遗c他雙掌相擊,那聲音沉在日光里,像心間有什么轟然倒塌一般,有排山倒海帶來的陣陣眩暈。
這算是約定,我想,亦算是誓言。不深沉,不凝重卻依然有厚實的觸感。
5.你看海天一線如此壯麗,卻依然有銜接的痕跡
高三。這是黑暗沉沉的時節(jié),亦是毛毛蟲即將破蛹而出的時刻。我們不得不學習飛蛾撲火的奮不顧身,一如既往,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xù)前進。
我的文化成績不差,再加上藝術(shù)分,考到中央美院應該不成問題,但想著與紀亮的約定,我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高三比我想象地還要忙,我不斷在畫室與教室間奔跑,像一個只會三點一線來回走動的木偶人。當然,我與紀亮一月一次的小碰頭并不能兌現(xiàn),我忙他亦沒時間,只偶爾打打電話向?qū)Ψ奖г挂幌赂呖贾贫鹊牟缓侠砗透呷暮诎禃r光?v使如此,我總也有小小的滿足。
高三上半學期快結(jié)束的時候,市里面舉行了一次小型的圍棋比賽,好像只要獲得第一名高考就能加分,我立馬打電話給紀亮,他說早知道了,等到我通知黃花菜也涼了。我傻乎乎地就對著電話笑了,我問他你聽廣播嗎?他說偶爾,問我又想做什么。我在電話另一頭不滿地抱怨,什么叫作又!我以前也沒做什么壞事啊。他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是我久違了的輕快而舒緩的笑聲,我對他說我要點一首歌為他加油,順便把自己動聽的聲音發(fā)揚光大,到時候全中國都知道有一個叫安小若的女生,聲音很好聽。他笑著說好,說自己一定會聽。
那天晚上,我坐在收音機旁想了半天要點什么歌,終是拿起話筒點了首范瑋琪的《最初的夢想》,他打電話來對我道謝。掛了電話,我又撥到電臺,隱姓埋名地說自己叫小安,想點一首阿桑的《一直很安靜》,說送給一個我很喜歡的人。
我想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情了,我不知道他在廣播那頭能不能聽出我的聲音,聽出來了又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畢竟是說出來了,我總得找一個理由讓自己安心。
圍棋比賽的那天,辰光也去了?吹贸鰜,紀亮很緊張。
那樣對局的場面,是我從未經(jīng)歷過的,在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那些或許從未蒙面的對手卻妄圖拼個你死我活。
我看見他沉靜得仿佛不存在,他的樣子讓我想到了靜穆和偉大,一味地執(zhí)著和單純的熱愛讓他的周身隱隱散發(fā)出微微的光芒來。
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靜拼搏下去,直到與辰光相對而坐,或許輸或許贏,那已不再重要了。
可是,東窗事發(fā)。
辰光在下棋時作弊,被當場逮住了。這件事讓所有熟識辰光的人都震驚了。可是比賽就是比賽,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辰光被當場勒令退出比賽,或許還會在他的學籍檔案上蒙上污點。
我看見紀亮坐在角落里不說話,牙齒咬得下唇泛出微微的白色來。他沒有繼續(xù)追問這件事,一路斬殺地繼續(xù)在棋盤上拼殺。
可城市這么大,總有我想不到的意外,紀亮沒有贏,僅僅排名第十。
賽后他先行回去了,我抬頭看向烏云密布的天空,想天地如此之大,我們又何止一個對手,那些用生命中短暫時間連接的夢想,卻依然有清晰的裂紋。
6.我們都是普通的凡人,沒有誰比誰得到更多
五月中旬,我依然為了學業(yè)而忙碌,考試和畫畫讓我的手覺得麻木,我已很久沒見到紀亮,卻出乎意料地遇見了辰光。他依稀記得我,見到我時,手上的動作有不易察覺的停頓。
我說自己叫安小若,是紀亮的朋友。他拉起一邊的嘴角對著我笑,那樣子很有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他果然是和紀亮完全不同的人。
我們坐在一間不大的餐館小角落里,點一杯飲料,誰也不開口。這樣子很奇怪,兩個幾乎等同于陌生的人,各有所思地相對而坐,誰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紀亮最近還好吧?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背焦饨K于打破沉默,抬起頭來問我。
“恩,還不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雖然紀亮他從不說,但我知道他很在意你這個對手,也很想知道你明明有能力,為什么那天……”
“你是叫安小若吧?”他突然打斷我,我點了點頭,卻聽不出他語氣后有怎樣的情緒。
“我叫辰光!彼f。我茫然地看著他,他的眼中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澄澈與純真,那時我想,其實辰光是一個比誰都單純簡單的人。
我說我知道你的名字。他依然笑得滿不在乎,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你不知道。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要重新認識。”我不懂他的意思,繼續(xù)茫然地看著他。他見我的樣子,只是笑得更歡暢,復又變得認真起來:“你一定覺得我這人怪透了吧?也許在紀亮心中,我就是他追求的目標,他以為我厲害,了不起,所以有些事他接受不了,就比如說上次……你也許會受他影響,也認為我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是一個圍棋高手?墒牵銈冇钟姓l知道呢?我并不是圣人!彼拖骂^,有劉海遮住他的雙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辰光……”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xù)打斷了我:“紀亮,安小若,不僅僅是你們,有很多人認為我那天的做法不可思議,有時我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是做夢?墒菈粜蚜,我就對自己說,你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你們都不認識我,不了解我,單靠與生俱來的天賦是沒有用的,我只是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像普通人一樣努力著,那個時候的我,你們沒有看見。我也有壓力,我的成績不好,父母對我的期望太大,我怕我承受不了。這次的比賽只要得到第一名,高考就能加許多分,那能幫助我。做出這樣的事我不怪任何人,那是因為自己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所以,安小若……你要知道,我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人,沒有誰比誰得到更多!
“你……”
“所以我們才要重新認識!彼蝗恍α似饋恚褂幸环N無奈的味道,“我竟然會和你這個等同于陌生的人講這么多……”
“辰光!蔽掖驍嗨,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我發(fā)現(xiàn)你很喜歡打斷別人的話,我總算找著機會打斷你了!彼读艘幌拢S即又笑了起來。那一瞬間,突然覺得陽光燦爛得耀眼。我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很認真得伸出手對他說:“辰光同學,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他又是玩世不恭地笑,卻多了一分釋然,他向我伸出手,很紳士地鞠了一躬:“愿意效勞。”
從餐館出來,我打電話給紀亮,他睡意朦朧的聲音響起,可能是被我打攪了難得的午覺。我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又莫名其妙地問他我們一定會去北京的吧?不管遇到什么困難?
他好笑地說那當然,除非你自己不想。我連忙叫道怎么可能!我向他提到了辰光的事,他只是沉默復又開口說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難處,我現(xiàn)在能理解了。
我心想,真好,有什么比釋然與理解更讓人心生感動與敬畏?
7.感謝你們,在我燦爛的歲月里與你們相遇如此美好
高考的前兩個星期,我突然覺得周身很不舒服,心里攪得萬分難受,媽媽便立即請了假帶我去醫(yī)院。那時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卻怎么也沒想到會這么得快。
其實我們的家族是有心臟病的遺傳史的,我的爸爸也是因為這個病早早地離開,那時我便與媽媽相依為命。我從未與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只是與個別的老師有必要的交代,不參加過激烈的運動。我依然是快樂地活著,辰光說得對,我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沒有誰比誰得到更多。
我沒有去參加高考,只靜靜地坐在病床上,看著六月里窗外如火如荼的朝陽和漫天覆地無比盛大的綠蔭。花依然盛開,白天黑夜并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停止交替。
親愛的紀亮,還有辰光,我用一生短短的歲月與你們相遇相知,卻又要轉(zhuǎn)瞬離逝。
我的手機突然肆無忌憚地響了起來,是紀亮。我接起來好心情地問他考得怎么樣?他笑得歡快,是我沒有聽過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他說北京沒問題,小若,你怎么樣?我握緊電話,繼續(xù)微笑著說,我是什么人?你就等著去北京受我摧殘吧。他笑得很輕,我卻聽出了他心底的開心。沉默了一會兒,我對他說,紀亮,你知道嗎?你一直是我心中的白兔王子。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我以為時間會沉默下去,遠沒有個盡頭,就在我心灰意冷準備打破僵局之際,他突然說,安小若,那你又知不知道呢?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公主。那一瞬間,我的淚差點就落了下來,那種欣喜與悲傷夾雜的感覺讓我的心又開始疼痛起來。我捂住胸口,盡量裝得歡快起來對他說,紀亮,我看我們兩小時候肯定被童話故事摧殘地太深,盡說些不著邊際的。他沉默了一下,聽不出喜怒地開口說,也許吧。
掛了電話,心臟難受得讓我難以喘息,我拽緊蓋在身上的白色薄被,另一只手去按身旁的看護鈴。我知道我哭了,不知是因為周身的難受還是因為紀亮的話。
醒過來的時候,我又看見了辰光,我們總是偶遇。
他不待我開口就主動解釋:“我爸爸是醫(yī)生!
“真巧,”我說,“那你都知道了,我現(xiàn)在的樣子肯定難看死了!彼掷鹨贿叺淖旖切,眼中有絲絲點點的心疼。
我打趣道:“辰光,你這樣看我會讓我覺得你暗戀我很久了!彼汇,又笑得歡快起來:“都這樣了,你怎么比我還不正經(jīng)?都不知道你怎么和他那樣的人這么熟。”我靜下來,看向窗外:“辰光,我曾經(jīng)和紀亮相約一塊去北京的,現(xiàn)在看來,恐怕不會有那么一天了……你可不要同情我哦,我可當你是知己的。”他別扭地“哼”了兩聲,我笑著又說:“但我想請你答應我,關(guān)于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一個本來就不應該知道的人,包括紀亮!
“你知不知道……”
“辰光,”我輕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我見你說話就有一種想打斷的沖動,可能是被你傳染!彼χ徽f話了,我又繼續(xù)說:“我這人不喜歡說大道理,這點好像你比較擅長哦!但我還是想對你說,如果以后,不管是多久以后,當你再一次遇見紀亮,如果他還記得一個叫做安小若的人,請你對他說,你看,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你或許曾經(jīng)對一個叫安小若的女生有好感,但也畢竟僅限于好感,你不會因為那點好感而放棄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因為它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終有一天你會忘記,回憶起來,只會是心中甜美回憶的一部分,僅此而已。當然,她也是一樣的!
有橙色的光照進來,照在醫(yī)院潔白的墻壁上,有斑斑點點的歲月痕跡。辰光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我的病房。晚霞將至,一天終于臨近尾聲。
我突然想起了蜉蝣,出生到死,僅是短短的一天。
紀亮,我如此幸運,用一天的時間與你相遇相知,爾后又在巨大的沉默中去懷戀與記住,時間那么地長,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后記
“紀亮!恭喜你過了業(yè)余四段哦,以后要常常切磋知道吧?”周玲月笑嘻嘻地朝紀亮招了招手。
“多虧老師,我才會有成績!奔o亮笑了起來,那笑容沉靜美好,像一只溫順的兔子。
“埃,埃,紀亮,你什么時候說話這么官方?我爸有你這高徒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不像辰光那家伙!敝芰嵩绿岬匠焦猓鋈惶鹈鄣匦α似饋,“話說回來,你都二十五歲了,該找個女朋友了吧?想當年我還暗戀你來著,雖說你條件不錯,要求也不能這么高吧?”周玲月不滿地向紀亮抱怨。
“不是我要求高,是找不著合適的,這樣的事不能強求。”
“我真受不了你了,不如我給你介紹個吧?你放心,條件一定好!敝芰嵩麓虬钡嘏牧伺男馗
紀亮沉默了一下,隨即笑著回應:“好!
回家的路上,紀亮看見有小男孩摔倒在路邊,被一個同樣大小的女孩不情愿地拉了起來。他聽見小女孩稚嫩中帶著些許抱怨的聲音:“沈星河,你怎么一點也不像男孩子啊,還要我英雄救美!蹦泻⒆雍┖竦匦α似饋,有路過的行人露出善意的笑聲,可他卻眼角濕潤,怎么也笑不出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女孩,她曾經(jīng)天使一樣出現(xiàn)在他面前,從地上扶他起來,露出詫異的表情指著他的棋盤問這木板很值錢嗎?那時候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美好得像一個仙子。
他想起兩年前遇見辰光,他對自己說:“那時的好感并非生命的全部,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們?nèi)プ!奔o亮對自己說:“小若,北京就這么大,我花了好長時間去尋找你,以為終有一天會再見,卻沒想到我們最終仍是彼此失散。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好感并非生命的全部!奔o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匆匆走向天邊日落前的最后一點光亮中。那時他想: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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