湔裙歸晚坐思量。輕煙籠翠黛，月茫茫。
　　我立于庭院中，身周翠竹依舊，夜風習習，夜涼如水。他自我身邊走過，不說一句話，便上了房檐。我抬頭，便見他坐于檐上，對月獨飲，口中喃喃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是否真能一醉以解千愁。
　　回憶那時，夜涼如水，我和他在河畔相依而坐，笑如春風。
　　角聲寒，夜闌珊。月如鉤。我步入書房，景物依舊。墻上的字畫，窗畔雪蘭，案上硯臺，還有那剩一半未完成的書畫，畫中，并蒂連理卻未成，空空地剩下一支，似把淚偷垂……
　　曾經(jīng)并肩于院中閑步，他懷抱一盆雪蘭，說這雪蘭如同為我而生，我們相視輕笑，他喚我，公孫！
　　曾經(jīng)一起在這書房作畫，他喜好畫蒼松，我喜好畫翠竹。丹青陳黃，畫紙之寂，松與竹相攜相偎，如同并蒂連理。
　　現(xiàn)如今，那一方端硯，早已干涸。他已不再揮毫。
　　待他從我身邊再度走過，我輕喚，包拯。
　　他卻似未曾聽到，不看我一眼，走到案前坐下，伏下，把臉深深埋在手臂中。
　　我低下頭，輕輕嘆息，莫非我們，真的是不能再攜素手，觀那閑庭落花，看那云卷云舒。抬起頭時，已是淚拆兩行。心自醉，愁難睡，人是已非。
　　憶……
　　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日幕之下，他坐在院中，手執(zhí)那個青綠色福袋。我坐在他身旁，素手相攜，福袋中裝的是杞子，紅的杞子，青的福袋，相映成輝。
　　寒日瑣窗，梧桐恨霜。黃沙遍天的沙漠中，他欲去遠方，我們在此分別，他頻頻回頭，說，公孫，你定要等我。我點頭，淺笑。
　　天上星河轉(zhuǎn)，人間簾幕垂。久別后的重逢，卻是沒有欣喜。
　　他有他對真相的執(zhí)著，我卻亦有我的信念。他不愿意真相被埯埋，我不愿看到戰(zhàn)火連天，生靈涂炭。
　　莫道不凄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里，瞥遇回廊。
　　他只冷冷地說，真相只有一個。我依然冷靜地說，什么才是真相，百姓欣喜，不用再打仗，這便是真相。
　　我上前，拉著他的手，記憶中依然溫暖的手，他卻狠狠甩開了我，毫不顧及我詫異的目光。那晚，他是第一次，對我冷眼相看。他不再柔聲地喚我，公孫。他聲音極為冷淡。瞬時，我聽到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清脆入耳。
　　我亦覺得委屈，氣憤，天下人可以不理解我，只有你包拯不能不理解我！于是，我甩袖，負氣離去。
　　回到屋中，便看到那架綠綺琴。這是我二十歲生辰時他萬水千水為我求得的，他說當年，司馬相如便是用這一架琴，為卓文君撫那首鳳求凰。抬手撫上琴弦，宮商角角徵羽，琴聲依然。
　　我輕輕走到門外，包拯仍然獨自坐于院中，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云階月地，關鎖千重。好吧，包拯，你既執(zhí)著于真相，我就依了你，還你真相。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當那利刃刺入我胸膛時，我輕笑，我還了包拯一個真相了，他永遠執(zhí)著的真相。包拯，為了你，我連命都可以不要，你知道嗎？血涌出來，我看到包拯驚慌失措的眼，他伸手捂住我胸口，血從他指縫涌出，他聲聲地喚我，公孫！公孫！
　　我似喜卻悲，我伸手欲撫平他緊蹙的眉，他一把緊緊握住了我微涼的手。我輕笑，我亦知道，已是無法再回到往昔，人何處，芳草連天，已把歸來路望斷。
　　待我再睜眼，包拯卻不再理我，更不再看我，視我若塵埃。我不能明白，于是我整日跟隨在他身側，我看著他的喜怒哀樂，似若觸手可及，卻也是遙不可及。
　　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
　　又走到那橋畔，橋下彼岸花鮮似血。忽聽有人輕吟，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我回頭，便看到一慈眉善目老婦，手執(zhí)一茶盅，喚道，癡兒，你要徘徊到何時方肯休？為何不肯早日飲了我孟婆茶，方能早日得以解脫，免再受相思煎熬。
　　原來，一直以來，我心心念念不肯承認之事，卻縷縷被她一語道破。我和包拯，已然是陰陽兩隔，人鬼殊途。
　　究竟要徘徊至何時？我亦不知道，低頭不語，伸手接過茶盅，思量。那時，我依希看到了包拯神彩飛揚的笑臉。輕嘆，終究是陰陽兩隔，罷了，于是，將那盅茶一飲而盡。
　　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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