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遠寒空，是一名御鬼師。簡單地說，就是抵御厲鬼的道士。
　　但在我看來，也可以是駕馭厲鬼的道士。
　　我?guī)煾改耸翘煜侣劽纳裢ㄏ扇饲嚓栕�，能招鬼請神，殺魔除邪�?br>　　我跟著他苦練了十載，終于有所小成，能賺點錢養(yǎng)家糊口不成問題。
　　“少吹點牛吧�！鼻囔\不服氣地白了正躺在床上的我一眼�！皫煾傅南尚g(shù)，你只學(xué)會了‘請鬼’，還沒學(xué)會‘請神’呢！有什么了不起？”
　　我聽了他的話，覺得他一定是在嫉妒我。
　　“請鬼”是那么好學(xué)的嗎！那可是從閻王爺眼皮子底下調(diào)兵遣將，能有那么輕松嗎。
　　我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悠閑道：“去看看人都到齊了沒�！�
　　青靄用眼神刺了我一劍，跳窗出去了。
　　他前腳剛走，張老爺就跟只哈巴狗一樣諂笑著進來。
　　他身后跟著一群侍女，手里都捧著一只金盤，里面盛著各樣水果和點心。
　　“喲喲，仙師！鄙人的宅子您住得可還習(xí)慣？”
　　我翹著二郎腿，眼皮半張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畢竟，高高在上的仙師是不能隨意開口講話的。
　　氣質(zhì)這塊要拿得死死的。
　　“仙師，您餓了吧…這些東西不成敬意….還有，您要的東西都給您準(zhǔn)備好了，咱們今夜幾時開始驅(qū)鬼啊…”張老爺試探性地問道。
　　“咳咳…”我假意清清喉嚨，張老爺見狀連忙雙手奉上香茶。
　　我勉強支起身子嘗了一口。隨手撿起一串葡萄開始大嚼。
　　“張老爺，你生平作惡多端，這次來找你的厲鬼恐怕不少呢…”我邊說便用余光打量張守財。
　　“是是是，小人活該！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還請仙師一定救救小人啊！”
　　“救你嘛…小事而已。只是這銀子…”
　　“銀子不成問題！只要仙師開口，多少都行！”
　　看著張守財滿臉豁出去的表情，我滿意地點點頭：“等天一黑，就把本仙師要的東西都擺好，要是少了一件，沒抓住厲鬼事小，要是不小心被厲鬼咬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蔽彝鶑埨蠣斒掷锿铝艘豢谄咸哑�，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出去候著了。
　　張守財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這個張守財，是我第一百三十六位顧客。
　　我的目標(biāo)對象統(tǒng)一特征：有錢、害死過人、且智商堪憂。
　　張老爺完美地符合了這三點，作為一個雄踞一方的大財主，張守財不僅家產(chǎn)萬貫而且文化程度僅限于幼童私塾，最關(guān)鍵的，他承包的礦場曾死過數(shù)十人。
　　這數(shù)十人都是貧苦百姓，張守財打點了官府上下后，就算他們的家人有冤也無處上訴。
　　在充分了解了張守財?shù)那翱坪�，我決定，我這個月的生活費就靠他了。
　　夜幕降臨，我換上那身紅黃相間的御鬼師行頭，人模狗樣地坐在法壇中央打哈欠。
　　不一會，青靄回來了，他極不情愿地走過來，俯在我耳旁道：“都準(zhǔn)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我勾唇一笑，心中暗喜。
　　我真是特別喜歡看他這幅樣子，明明討厭我做這些勾當(dāng)，卻還不得不助紂為虐。
　　待他退到一邊，我 “倏”地一下站起來大喝一聲，把張老爺?shù)热藝樍艘惶?br>　　我拿著拂塵在空中胡亂揮舞，大喊道：“本仙師在此！厲鬼速速現(xiàn)身！”然后迅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盯著大門口。
　　御鬼師難就難在這雙眼。
　　厲害的御鬼師，比如我?guī)煾�，雙眼切換如常，陰間鬼、陽間人都能看見。
　　可我只練出了一只眼。
　　所以我的同行出于嘲諷（嫉妒），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獨眼仙師�！�
　　然而他們連一只眼都做不到。
　　果然，幾個破破爛爛面有菜色的鬼嚎叫著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蓭�！您聽見了沒有？！這是什么鬼叫？”張守財哆哆嗦嗦地躲在我身后哭道。
　　我吹了個口哨，那群厲鬼便開始發(fā)瘋似的沖向庭院里的每一個人，當(dāng)然，除了我和青靄。
　　凡人看不見厲鬼，卻能感受到他們。
　　比如張守財現(xiàn)在正被一只厲鬼掐住脖子懸在半空，這位張老爺已經(jīng)被嚇得面色鐵青褲筒全濕而且沖著我胡言亂語嗷嗷大叫。
　　“額…仙…仙師！救我！救….仙…我…死了…啊啊嗚嗚嗚”
　　看到這一幕，他家的家眷仆人也都嚇得魂飛魄散橫沖直撞。
　　一座好好的宅子，頓時亂成一鍋粥。
　　我強憋住笑，奮力地抓了一把不知是黃豆還是綠豆的東西朝他們身上亂撒一通，又拿著拂塵在院中瘋癲地亂揮一陣，最后掏出師父留給我的祖?zhèn)鲗氊悺礴�，與此同時嘴中喊出我唯一背過的那句咒語：“借此東風(fēng)，盡收吾鐘！”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行云流水，完全沒有第一次做的青澀。
　　我滿意地點點頭，乖巧地閉上右眼看著那些“厲鬼”逐漸化成一縷青煙，全部飄進我手中這盞金鐘里來。
　　我長吁一口氣，將鐘收好，昂首闊步地走到已經(jīng)嚇得不成人形的張守財面前，掏出他藏在衣服里的等事成之后付給我的銀票，笑瞇瞇地拍著他肩膀說：“不用謝啦張大人，本仙師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啦！”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老板，來兩斤紙錢。”我大方地將一張銀票拍在柜臺上。
　　店老板驚訝地喃喃自語道：“見過買紙錢的，沒見過論斤買的…”
　　我笑道：“包好了差人送到隔壁酒樓來！”
　　三杯熱酒下肚，身體已經(jīng)微微發(fā)熱，我正打算脫了衣服好好睡一覺，突然想起還有件正經(jīng)事沒干，于是我急忙掏出□□里的御鬼鐘，將塞口打開，剛才大鬧張府的那幾個厲鬼便擠滿了一整個屋子。
　　我只睜著左眼對他們笑道：“兄弟們辛苦啦！今晚配合的不錯，紙錢都給你們燒過去了，記得查收！”
　　“遠仙師厲害！帶著哥幾個掙錢，以后還有這種好事記得再叫我們哈！”幾個小鬼樂呵呵散去。

　　“你這樣騙人，總有一天會被人發(fā)現(xiàn)破綻，到時候只怕你死無葬身之地�！鼻囔\剛燒完紙錢回來，憤憤地看著喝得雙頰通紅的我道。
　　我翻了個身對他道：“放心吧小青靄，這世間能殺死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隨即昏昏睡去。

　　隨著我的名氣越來越大，慕名而來的人便也越來越多。
　　一大早，青靄提個箱子走了進來，“有人找你做事�！�
　　“開價多少？”我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
　　青靄打開他手里的箱子，錢票一下子奔涌而出，我連忙眼冒金星——我這輩子沒見這么多錢！
　　等等！這錢怎么有點不對勁？這是…冥幣？�。�！
　　我氣沖沖地吼道：“這是誰拿這玩意來糊弄本仙師？！”
　　“仙師莫怒，是小神我�！�
　　話音甫落，一個又矮又胖的和藹老爺爺出現(xiàn)在我面前，這是？
　　閻！王！爺！
　　我提起褲子就要跑，卻被他老人家一把抓�。骸跋蓭熞ツ陌�？”
　　我還能去哪？當(dāng)然是逃命��！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偷偷調(diào)遣他的鬼兵出來招搖撞騙的事，找我算賬來了！
　　這不連紙錢都準(zhǔn)備好了！
　　“仙師莫怕，小神不是來奪你陽壽的，小神有一事相求！”
　　在我鬼哭狼嚎大喊讓青靄救我喊了半炷香后，閻王老頭終于氣喘吁吁地說明了來意。
　　“有事…求我？！”我終于停止掙扎，閻王爺也松了口氣，掏出一塊汗巾邊擦臉邊喘氣。
　　“不瞞你說，小神最近…遇到了麻煩�！�
　　“什么麻煩？”我往后退了兩步，躲到青靄身后，警惕地看著他。
　　“前幾年出了一尊瘟神，專以食鬼為生，此前它吃些不能投胎轉(zhuǎn)世的惡鬼，小神也忍了，只當(dāng)它是為六界清理廢物�？伤站诡l繁來地府覓食，就連品行優(yōu)良的好鬼也不放過！小神品階低下，難以與之抗衡，此前又聽聞仙師通曉道術(shù)，且我地府眾鬼都樂于聽仙師調(diào)遣，故來此求助仙師！”
　　我立刻擺手道：“不不不…不行！我…我，那是你們神鬼之間的矛盾，我一個凡人插不上手！”
　　“可它為了填飽肚子，瘋魔一般屠殺凡人，將他們魂魄逼出而吸食，仙師稱自己除魔捉鬼救濟蒼生，難道要棄這些人命不顧嗎？”
　　“就算是這樣，你也應(yīng)該先去找那些比較厲害的仙師…比如，我?guī)煾盖嚓栕舆@樣品階的？”
　　“實不相瞞…仙師還是隨我來一趟地府看看吧�！�
　　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被他帶到了地府。
　　我睜開眼睛一看，差點昏過去——“師父！您什么時候死的？”
　　我?guī)煾刚诟恢恍」硐孪笃濉車鷶D著一眾小鬼看熱鬧。
　　“��？你說什么？”
　　我?guī)煾付车拿�，怎么都做鬼了還沒變…
　　“仙師，神通仙人已變成手無寸鐵的鬼魂了，想必仙師也不忍心看那瘟神攻進地府，將您師父一口吞掉吧？”閻王爺挑著眉毛問道。
　　我后背一陣發(fā)涼，這是在檢驗我的道德良心嗎？！
　　環(huán)顧四周，確實可以看出這地府的小鬼比以前增加了不少，而且還有倍數(shù)增長的趨勢…看來是那瘟神在囤糧…
　　好吧，那就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會會那個什么瘟神吧。
　　“那瘟神在哪？”我問。
　　“三百里外的田家村，它已經(jīng)殺了第一萬三千七百二十六個人了。”閻王爺看著手里的生死簿，邊擦汗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說。
　　這尊瘟神，胃口還挺好。

　　閻王將我送回人間，我捎上青靄便直奔田家村。
　　田家村方圓十里的田舍都已盡數(shù)焚毀，一片灰燼廢墟的中央，站著一個背對著我的男子。
　　身形修長，身姿優(yōu)雅，跟遠方的紫色晚霞交相輝映，說不出的凄婉動人。
　　這有點反差萌啊，我還以為瘟神是個什么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
　　“咳咳，你…你就是那什么瘟神？”我強提一口氣，對那人喊道。
　　男子聽見我的聲音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我徹底石化。
　　青靄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他…他是…”

　　青靄死了。我聽說凡間有一種職業(yè)，叫做御鬼師。他們能練就陰陽之眼，可以看見死去的鬼魂。于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青陽子，求他教我此術(shù)，可我天資愚鈍爛泥扶不上墻，于是我就苦練一只眼睛。
　　等我練的快瞎了的時候，我終于看見了第一只鬼，可他不是青靄。
　　這只被燒死的鬼趴在屋頂上被大雨淋得看著格外干瘦，我笑著問他：“喂，兄弟，你在干嘛呢？”他先是驚訝我居然能看見他，而后卻狠狠瞪了我一眼。原來他是在逃避黑白無常的追捕，“黑白無常視力不好，下雨的時候他們看不見我�！�
　　“我不想死，不想去地府。去了地府，我娘就是一個人了�！�
　　這個既倔強又好笑的鬼，原本叫做小七。
　　為了幫他躲過黑白無常的追捕，我將他帶到青靄的棺材，將里面的尸身借給了他。
　　自那以后我每每看見他，總是脫口而出叫他“青靄”。
　　… …
　　可面前這尊瘟神，才是真正的青靄。
　　“你把我的身子，借給別人？”青靄嘴角流著新鮮的人血，一步步靠近我。
　　“這些年我一直沒找到你，我以為你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重新開始…”我僵硬地回答，大腦一片空白。
　　“重新開始？可惜我已經(jīng)不能重新開始了…我已變成了一尊十惡不赦的瘟神，要么茍且偷生，要么灰飛煙滅。”青靄笑著看我，神情還似舊時溫柔。
　　“這么多年，你都待在哪？”我靜靜地看著他，心里五味陳雜。
　　“逃命�！鼻囔\輕描淡寫道。
　　“你生前品行端正，是人人稱贊的君子，若你…愿意，應(yīng)是早已投胎轉(zhuǎn)世�！蔽倚闹朽哉Z，卻沒有說出口。
　　“你是來殺我的嗎？”青靄看著我，又轉(zhuǎn)向小七：“我既然已死，又何必再留著這具空殼！”倏然，青靄一掌擊中小七，青靄的身體頓時四分五裂，他體內(nèi)的鬼魂被逼出來，瘟神邪笑一聲，將小七撕扯著吞進臟腑。
　　“青靄！”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手腳卻像被縛住。
　　青靄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殷紅，笑問：“你是在叫他，還是在叫我？”
　　我一時被問住。
　　青靄見我不說話，冷笑一聲，突然朝我打來一掌，我被這一掌打得元氣渙散，五臟六腑生疼。
　　也罷，生同榻死同穴…也算未曾食言。
　　我閉上眼睛，靜靜等他來取我茍命。
　　就在這時，我竟然聽見了萬軍奔騰的轟雷聲——我?guī)煾嘎暑I(lǐng)著地府眾鬼趕來支援了。
　　……
　　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這是趕來送一頓下午茶么？
　　“遠仙師！不是跟你說了下次有活叫上俺們嘛！上次你給俺婆娘送去的銀子，俺婆娘給俺上墳的時候都告訴俺了！”
　　“是啊是��！你幫我們討回了公道，教訓(xùn)了張守財，還把他給的銀子分給了我們家人。我們雖然死了，但是只要看著她們生活得好，也就沒什么好放不下的了！”
　　“兄弟們！沖��！遠仙師，我們?yōu)槟蓝鵁o憾！”
　　我雖然大喊著“不要”，但他們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前赴后繼悲壯無比地成為了瘟神的盤中餐。
　　青靄一邊貪婪地吸食著面前黑壓壓的小鬼一邊罵道：“好！痛快！”
　　我看著他，看他越陷越深。
　　“青靄…停下…”我哀求他。
　　但他似乎故意這樣來刺激我一般，越來越瘋狂。
　　“徒兒，動手！”青陽子健步如飛走到我面前來。
　　“師父？”
　　“在這樣下去他就要把我們吃干抹凈了！”師父氣鼓鼓地說：“陰間無鬼，陰陽難調(diào)，勢必引起大亂！”
　　“那我該…怎么辦？”
　　“毀掉它的魂體，還記得師父教你的那招借東風(fēng)嗎？”
　　“借東風(fēng)…我會，可我只記得一句咒語��！根本無法施展此招的全部功力。”我道。
　　我本以為師父會敲打我，說我書到用時方恨少，可師父只是瞇起了眼睛，喃喃道：“一句就夠了，別的都是用來唬人的�！�
　��？？？
　　未等我從黑人問號臉恢復(fù)，師父已經(jīng)將我推了出去，“快念！”
　　我手忙腳亂地掏出御鬼鐘，對著青靄。
　　眼一閉心一橫，道：“借此東風(fēng)，盡收吾鐘！”
　　青靄…
　　突然間天地風(fēng)云巨變，青靄的臉色十分難看，他的臉色由白到紅再到紫，我的御鬼鐘也發(fā)出了巨大的抖動。
　　糟了！御鬼鐘盛不下這么大的魂體！
　　果然，隨著一聲巨響，御鬼鐘爆炸了。隨之破裂的，還有青靄。
　　青靄看起來十分虛弱，他面色蒼白如霜，像極了他上次死在我懷里的模樣。
　　“遠寒空…你可知我為何寧愿化為瘟神也不愿投胎轉(zhuǎn)世…”
　　我含著淚搖頭，我不知。
　　“輪回后，我們都會忘記彼此�！�
　　青靄看著我笑了，黑色的血從他眼角流下，說不出的詭魅。
　　我沖上去企圖抓住他，可他散若流云的魂終究化為一縷東風(fēng)，飄進落日身旁的晚霞里。

　　后來的我正式接替了我?guī)煾傅囊吕�，成了老百姓口中維系蒼生的御鬼師，我這個獨眼辨鬼的特點竟也成為了潮流，不少江湖浪子企圖尋找我的蹤跡拜我為師學(xué)習(xí)御鬼之術(shù)，可總找不到我。
　　其實找我很簡單。
　　哪里有紫色的晚霞，哪里就有我。

　　獨眼仙師遠寒空，請鬼殺神借東風(fēng)。
　　笑罷人間拂塵去，不在四海五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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