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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來寶是只貓
鼠來寶是只貓。
這名字是他爹給他起的,來寶爹小時候被有錢人家養(yǎng)過,當年也是看過幾天電視的哩。
民以食為天,以此推斷,貓以鼠為天,鼠來,當然飽。
來寶奶奶當年是遠近聞名的美貓,主人對她也算不錯?上ж埿噪y移,主人想盡辦法也沒能看住向往春天與愛情的來寶奶奶,最后終于無法忍受,把來寶奶奶連同來寶爹兄妹幾個都丟了出去。據(jù)說在那之前,來寶爹已經(jīng)有四撥哥哥姐姐被送人了。
都說鼠來寶命好,剛生下還沒睜眼就被人撿了,掛了牌子叫“波西米亞貓”,沒多久就被高價買走了。買他的人把他送給了現(xiàn)在的主人,一位獨居的老奶奶。老奶奶的兒孫都很忙,于是送鼠來寶給她做伴。當然,奶奶是不知道鼠來寶這個名字的,她叫他咪咪。
如果問鼠來寶,有啥興趣愛好,他一定會回答,曬太陽。
如果問鼠來寶,最喜歡的是啥,他一定會說,哦,貓良。
故事要從一個平凡又不平凡的午后說起。
那天,太陽像朵大紅花,在那高高天空掛,春風送暖。
鼠來寶吃飽喝足,趴在院子里瞇著眼睛曬太陽,哎,什么蹭的鼻子好癢。
他睜開眼睛,不滿地咕噥,“誰。扛陕飬?”
定睛一看,一個灰色的絨毛片兒,貼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一條細細的尾巴左縮右縮也縮不回去,甩了甩,聽到聲音,僵在那里不動了。
鼠來寶那時候剛六個月,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一下就精神了,一骨碌爬起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灰片片,聞了聞,又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了碰。
灰片兒猛地跳起來,變成球狀,呈猛虎落地式,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長空,“好漢饒命。。!”鼠來寶險些被嚇出心臟病。
“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幼兒,此次誤闖貴寶地,擾了您清夢,還請好漢高抬貴爪,放我一條生路吧!”灰球球一邊不住顫抖,一邊蹦豆般念著臺詞兒,一雙黑豆似的眼滴溜溜直轉(zhuǎn),不等鼠來寶答話,便稱謝道,“就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小人些貓大人不殺之恩,祝您福如東海,壽與天齊!”說著小腿一伸,便要開溜。
啪嚓,鼠來寶踩住了灰球身后拖著的小尾巴。
灰球絕望地回過頭,仰天長嘆,“天要亡我!”前爪捂住了眼睛……
鼠來寶覺得這小家伙又好氣又好笑,伸爪子撥弄撥弄它,“你是啥?”
灰球從爪縫看了看,覺得鼠來寶大概沒什么惡意,便,乖乖跪坐好,前爪搭在膝蓋上,微微動了動已經(jīng)被按麻了的尾巴,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我叫貓良”。
“貓糧?”鼠來寶斜著眼望了望,翻了個白眼,“那東西我天天吃的,和你沒啥共同點”。
貓良又抖了起來,“俺……俺爹說,賤名好養(yǎng)……還要雅俗共賞,不知從哪兒學了這個名回來,覺得朗朗上口,就借來用了。”他慌忙站起來,垂著手,低眉順目地小聲解釋道。
“你好,我叫鼠來寶。”鼠來寶拍拍貓良的頭。
“啥?”貓良瞬間化石,抬頭看了看收回爪子指向自己的貓咪。
見過貓和老鼠互通姓名的么?沒吧。
貓良當下決定回去好好吹噓一番。
知道一只貓的名字,對老鼠來說是多么不容易又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情啊。
見貓良還在發(fā)呆,又戳了戳他的脊背,自言自語道,“不知道能吃不能吃?”
滿心的驚奇與驕傲瞬間被恐懼代替,貓良拖著哭腔大喊道,“不能吃不能吃。
“可是看起來很好吃!笔髞韺毻嶂^,舌頭舔了舔嘴唇,露出尖牙來。
“我,我有!”貓良急中生智,忙說道,“會傳染的!”。
鼠來寶看著貓良急慌慌的樣子,憋著笑,慢吞吞地說,“哦,那不吃了。”
額?
“就這樣?”貓良小心翼翼地問。
“啊,就這樣,還想怎么樣?”鼠來寶抬起爪子,撓了撓頭,“不然的話……”說著用目光斜瞟貓良,見他又要開溜,忙把自己的食盆推了過來,“我請你吃好吃的吧!”
食盆里是魚醬貓糧,噴香噴香。
貓良收回剛邁出去的后腿,咽了咽口水,“真的可以吃?”
“吃吧吃吧,今天你陪我聊天了,我該謝謝你不是嗎?有人來陪主人奶奶聊天的時候奶奶也會拿好吃的招待。”鼠來寶看了看貓良,那家伙剛聽了第一個詞兒就迫不及待地跳進食盆里,把頭往盆里一扎,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鼠來寶笑了笑。
鼠來寶說,“你常來和我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分給你吃好不好?”
貓良正吃得要打嗝,趁機忙抬起頭喘口氣,咧出個大大的笑容,“好啊好啊,但不許吃我!”
鼠來寶撇了撇嘴,爬起來,伸出爪子,把貓良拎了出來,放在地上,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蛋,頭頂,“這么臟,肯定沒我的貓糧好吃!
貓良惱羞成怒,“誰是你的貓良!還有你……你,你怎么隨便舔人?”
“誰讓你那么臟!”鼠來寶一邊說著,一邊扯了片樹葉,從食盆里撥了些吃的到樹葉上,推到貓良面前,“還有我是說我吃的貓糧!
“好好吃飯才能好好消化”,鼠來寶學著奶奶的樣子叮囑了一句,還順爪拍了拍貓良的頭。
這回倒是貓良不好意思了,低下頭來一邊吃一邊說,“謝……謝謝……”,
從那以后,貓良每天中午都來找鼠來寶,倆人(?!)就蹲在草叢里,或者趴在院子中間,或者擠在奶奶的藤椅上,聊天。
聊天的時候自然也少不了鼠來寶準備的好吃的,奶奶給他的東西,他都留給貓良一份。
貓良祖祖輩輩生活在田野里,吃的是土豆地瓜稻谷,這些好吃的,初嘗美味無比,吃多了更是不忍舍棄,于是盡管貓良自己有些害怕,還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溜去偷口。
而貓良也總會說些奇妙的故事給鼠來寶聽,地下鉆出的巨大黑色蟲子啊,叢林里長著的能吃人的巨大花朵啊,帶上就可以飛起來的綠色翅膀啊。
鼠來寶聽得津津有味,常常忘了吃東西,倒是貓良,一邊說的眉飛色舞,一邊不忘把嘴塞得滿滿。
也難為他了,吃著東西還能說的飛快。
日子一天天過去,鼠來寶脫去了圓頭圓腦的樣子,四肢抽長了起來,一身黝黑的短毛油光锃亮,脖頸上一撮白毛越發(fā)精神抖擻。一對兒琥珀色的圓眼睛,一天中倒有一半時間是瞇著的。他沒啥朋友,每天陪奶奶晨練,然后就在院子里等貓良。
見貓良來了,卻也不怎么和他說話,只把食盆一推,自己就跳上椅子上甩甩尾巴臥下,等故事聽。
可若某天貓良吃的少了,或者面露疲倦,也會不冷不熱問句怎么了。
要是貓良在食盆里睡著了,就會輕輕地把他叼出來,放在自己身邊。貓良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常常看見鼠來寶站在自己身邊,一下下瞌睡,而自己周圍罩著小小一片陰影,旁邊的土地早就被烤的燙腳。
貓良就會出身地望著鼠來寶,這也是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貓。
鼠來寶說,你是老鼠吧。
貓良微微抖了下,答道,嗯,你知道了。說這話的時候還沒忘了往嘴里塞吃的。
鼠來寶笑了,貓要吃老鼠么?
貓良說,不知道。
鼠來寶輕輕拍了拍貓良的頭,我說,你是貓良。
墻上的爬山虎沙沙作響,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再后來,秋天到了。
也是某個午后,貓良從身后摸出一只鮮紅的果子,別別扭扭地遞到鼠來寶面前。
鼠來寶驚訝地望了貓良一眼,抓過來在胸口蹭兩下,優(yōu)雅地塞進嘴里。
果子又酸又甜又多汁,鼠來寶瞇瞇眼睛,用力嚼了幾下。這一嚼,果子的汁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沾在了領(lǐng)口雪白的絨毛上。貓良招招手,鼠來寶微微低下頭湊過來。貓良伸出細小粉嫩的舌頭,把紅漬細細舔掉。
然后兩個家伙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各自轉(zhuǎn)向一邊。
鼠來寶理著毛,舔著舔著楞下,回頭望了望貓良。那家伙仰著頭吹著口哨,撥弄地上的小石子兒。鼠來寶撇撇嘴,輕輕笑了。
抬頭看看,太陽被風推進了云彩。
打那之后,貓良常會帶些小來小去的回禮,一個松塔,一株小草,一朵小花,還有一次是一朵干枯了的棉花。鼠來寶把它們放進自己的房子里,那是院子里奶奶給他搭的小屋。
日子過的飛快,貓良吃得好喝的好,又壯碩又精神,中意他的母鼠排成了隊,只是他每天要去陪鼠來寶聊天,晚上還要抽空打聽故事,再摸黑去找稀奇玩意,真正能造小鼠的機會也不多。
他不是不想,是沒什么機會想,這么忙,哪有空談情說愛呢?
而且日復一日的和諧,就是愛么?
他不知道啥是愛。
但他覺得,他過的挺充實。
世界上有幾只老鼠能和貓做朋友呢?
世界上又能有幾只老鼠被貓養(yǎng)著呢?
朋友們說他被包養(yǎng)了,他不屑一顧,被包養(yǎng),那是要犧牲色相的,靠機智勇敢和口才混飯吃,那叫正當工作,算是個文職,說的好聽點那叫白領(lǐng)!
每天拼死拼活找吃的,找吃的是為了有力氣和諧生鼠娃,生了鼠娃又為了啥?
讓鼠娃找東西吃,吃了有力氣和諧再生鼠娃……
二十天一窩。
他能活多久?
要那么多鼠娃干啥?
他一生找到了更有意義的事情,交一個貓朋友。
可交了貓朋友就有意義么?
貓良說不上,也不愿意想。
他只知道,鼠來寶愛聽他的故事?吹绞髞韺毿臐M意足的表情,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吃的東西也格外香甜。
于是格外期待每天見到鼠來寶,享受幾個小時在一起的時光。
或許,是享受時不時出現(xiàn)的,有些心悸的興奮,痛苦卻甜蜜的滋味,讓他欲罷不能。
再后來,冬去春來冬又來,貓良老了,走起路來越來越慢,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每天,他要很早起床,才能在中午準時到達鼠來寶的院子。晚上,其他人都睡了,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摸回家。貓良告訴鼠來寶,他很喜歡村頭的一棵老柳樹,那棵大樹像山一樣巨大,能做一個城堡。他說他要讓孩子把自己葬在那里,像人類一樣,做個墳包包,再埋上個種子。
鼠來寶說,上次我們吃的是什么果子,很甜很酸那個。
貓良說,海棠果,那是海棠。
鼠來寶說,那就種一顆海棠。
貓良說,好,海棠就海棠。
貓良說這話的時候,正打著瞌睡,他太累了,每天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浪費在了路上。
鼠來寶留他住下,貓良笑了,傻瓜,你是貓,怎么能留耗子過夜?會被別人笑話!再說,萬一你夢里把我嚼了呢?!
鼠來寶笑,是啊是啊,夢里都想嚼了你吞進肚子。
然后貓良還如往常一樣,慢吞吞地往家里趕。
還有一個理由他沒說,只有每天回到自己的世界,看看兒子孫子重孫,才記起自己是只老鼠。
自知之明是要的,不然一定會得意忘形,和鼠來寶在一起,很容易忘了時間,也很容易忘了,自己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生物,甚至,是他的食物。
雖然忘記了也很好。
又一個春天,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鼠來寶靜靜地趴在院子里。
貓良再也沒有來。
又過了很久,奶奶去世了,老屋空了出來。
鼠來寶變成了一只身手矯健的野貓,他吃田鼠,抓小河里的魚,在田埂上奔跑,挖地瓜,吃沒有毒刺的毛毛蟲。
不管能不能找到吃的,他都喜歡回到老屋的院子里午睡。墻上的爬山虎長的依然很旺盛,它們不需要額外的呵護。
鼠來寶學會了自己整理自己的小房子,房子里隱隱露出干枯褪色的綠的,紅的,白的。
再再后來,鼠來寶也老了。
鼠來寶喜歡春天,喜歡溫暖的午后。
他慢悠悠地走到村口,大柳樹旁有一棵小樹,綴著粉嫩嫩的花。
鼠來寶抬起前腳,拍拍那樹根,跳起來,摸摸那樹梢。
小樹搖啊搖。
他笑了,“你好,我叫鼠來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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