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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夏
又是一年暑夏,舒宛捧了堆書,淺淺的倚在樹干上。異國它鄉(xiāng)的天空,藍的空蕩蕩的陌生。陽光刺得人迷離,記憶的水龍頭似是被擰開了般,遙遠的記憶傾瀉而出。那一幕幕,如淚的澀,又帶點甜。
他們初次見面,是在舒宛17歲的那個炎熱的夏天。舒宛和朋友在踢足球,她一向玩得很瘋,猛得一踢,球踢歪了,遠遠的沖了出去!鞍⑼,快去撿球阿!薄翱烊グⅰ!痹诨锇閭兊拇叽俾曋校嫱饦O其不愿的走去。球似乎掉在了足球場邊上的一個小花壇里。舒宛低著頭磨磨蹭蹭得走去。突然她眼睛一亮,那球就在離自己不遠處的一株小花前。舒宛蹦跳著跑過去,伸手欲撿,只是有人私乎比她快了一步。球已經(jīng)到了另一個人手中,那雙手白皙卻瘦弱?墒嫱饏s不管,此時這只手的主人,拿了她的球。那人比她高半個頭,舒宛便歪著頭兇巴巴,聲音卻清亮:“喂,你搶了我的球,快還給我!”她瞥了眼對面的人,似乎沒見過,干凈的臉,清爽的短發(fā),白色的T-shirt,只是那身體卻是實在太瘦弱,好像一陣風吹來,就能吹走似的。那人羞紅了臉,小聲說道:“可是球砸到了我,你該道歉!笔嫱鹗钦l,平日里橫行天下的小飛俠,家里有錢又寵她,連老師都拿她沒辦法。讓她道歉?!笑話。舒宛不耐煩的白了那人一眼,“快點還我!”“可是你還沒道歉……”他小聲卻堅持道!鞍⑼,撿個球還那么慢……”舒宛聽到伙伴們遠遠的在叫她了。舒宛最后快速的掃了他一眼,然后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趁他彎腰的時候,迅速撿起球,一溜煙跑了。到了拐彎口,還不忘得意的回頭看看他。他的白T-shirt上似乎還沾著被足球砸過的痕跡,甚是滑稽的捂著小腹,憤憤得忘著舒宛離開的樣子,舒宛笑得更甜了,仿佛干了件無比偉大的事。
只是不料,第二天,舒宛又見到了他。那時舒宛正在發(fā)呆,望著窗外出神。老師領(lǐng)了個新同學(xué)進來,舒宛本只是淡淡得瞥了眼,但只一眼,舒宛便怔住了。是他。!昨天那個男孩。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事,舒宛不再犯困。這節(jié)課,她聽得格外認真。舒宛看著他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楊振宇,一筆一劃,他寫的很工整。班主任的聲音很有磁性:“楊振宇同學(xué),你就坐在舒宛同學(xué)后面吧!币驗槭嫱鹗浅隽嗣陌缘,所以一般人在舒宛座位后面都呆不長,時間一長,舒宛的后面就成了無人區(qū)。他的視線掃過來,愣了下,好像也認出了舒宛。
天氣真的很悶熱,舒宛坐在樹蔭下,也逃避不過空氣里散播的窒息的熱。午后,四周總是很安靜的,除了偶爾蹦出幾聲知了叫外,似乎沒有別的什么生物會選擇在這時候出來。沒有一絲風,卻讓她更加清醒。從那天之后,楊振宇一直都飽受著舒宛的折磨。比如,“楊振宇,楊振宇,你這名字太難聽了,你改名字吧,叫楊過。就射雕英雄傳里的那個楊過……”比如,他的水壺里面會時不時得冒出些顏色怪異得可疑液體。又比如,偶爾會在書桌或哪里發(fā)現(xiàn)些毛毛蟲似的小生物。
斑駁的陽光穿過層層樹葉,自縫隙刺了進來,舒宛瞇起了雙目。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午后。楊振宇拿著他的數(shù)學(xué)書,手指顫抖的指著舒宛,“你說,你在我數(shù)學(xué)書上干了些什么?”舒宛正在聽音樂,難得看到楊振宇氣急敗壞的樣子,不免暗為得意。楊振宇的書上處處可見舒宛的涂鴉,對于自己的大作,舒宛甚是滿意。但她卻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你自己不是看到了嗎?還問我干什么?”無疑,這句話徹底惹惱了楊振宇。之后的一連幾天,楊振宇沒有如往常般的對待舒宛的無理取鬧。舒宛和她的好友小靜躲在食堂吃飯。舒宛滿腦子都是楊振宇那天生氣的情景,奇怪,不就是在他書上畫畫嘛,有什么好生氣的,大不了給他擦了便是。“阿宛,阿宛……”舒宛回過神來:“小靜,你剛說到哪了?”“沒什么,不過,只是阿宛,你最近怎么老發(fā)呆阿?”“有這么明顯……”舒宛“嗎”字還沒說完就頓在那里了,因為舒宛看見楊振宇端著餐盤,就在自己身邊走了過去,連頭也不曾轉(zhuǎn)一下。
舒宛隨手拔下一株不知名的雜草,放在手心里把玩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他剛才與自己擦肩而過時的冷漠?是那次將廢紙扔得滿地都是,讓當值的他掃了很久的無奈?又或者是更早,早在他們第一見面時,就在這滿樹的紛繁中他那惱怒的樣子,或許就已吸引了舒宛。舒宛終于站了起來,撣掉褲子上的灰塵,腿因為久坐還有點麻。舒宛呼了口氣,將雜草輕輕的放回草叢里。不管怎樣,舒宛敢作敢當,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沒有什么好逃避的。舒宛做了個出人意料的決定,她要向楊振宇表白。
傍晚的陽光甚是柔和的撒下,將舒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光暈中。舒宛在一條小弄堂里不安的徘徊,她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快6點半了,她在這閑逛了都有一個多小時了,可是卻連楊振宇的影都沒看見。舒宛其實不確定楊振宇的家就在這,她只是偶然在班主任的學(xué)生聯(lián)系地址一欄中瞄見過—“梅全路23號”。而這個小弄堂里似乎集合了很多人家。弄堂的兩邊都是一排排的老屋。在這個時間段小弄堂甚是熱鬧。有穿著睡衣的大媽探出頭來叫自家孩子回來吃飯的,也有已經(jīng)吃過晚飯出來納涼的老伯。炊煙裊裊,這場景讓舒宛想起家里的豐盛晚餐了。更何況她衣光鮮亮,在這轉(zhuǎn)了很久,已經(jīng)惹了不少的好事大媽注意。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欲走。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耳邊就傳來大嗓門:“呦~~楊寡婦和她的乖兒子回來了阿!
舒宛立在那,直到楊振宇挽著他母親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才沖著他的背影喊道:“楊振宇!”他是故意對自己那么冷漠的嗎,連在這等了那么久他都不為所動。舒宛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蓷钫裼钪皇堑剡^頭,語調(diào)沒有一絲起伏:“你來這干什么,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舒宛強迫自己忍住要走的沖動,筆直得站在那,僵著身體,眼睛直勾勾得看著楊振宇。楊振宇有些心慌了,最終他對母親說:“媽,我去去就來,你先去吃飯吧!
楊振宇走在前面,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舒宛踩著他的影子跟身后,也不說話。許久,楊振宇開口打破了安靜:“如果你是來為那件事道歉的話,那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笔嫱饹]有說話。楊振宇繼續(xù)說道:“其實你沒有錯,你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從小都被捧在手心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钡拇_,舒宛是家里的小公主,人人都疼她!翱墒俏也灰粯,我一出生就沒有父親,我和我媽相依為命。我媽媽上班很累,可是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她寧愿幾個月不吃肉也要堅持供我上學(xué)!鳖D了頓,楊振宇似乎陷入溫柔的回憶中,“你知道我的第一本漫畫是怎么來的嗎?是我媽媽用她一天的飯票央同事?lián)Q的!即使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多了,我不能也不會象你那樣對待書本!”
楊振宇也不理會舒宛,說完便走。很久以后,舒宛回憶,要是當時自己膽小些,矜持些,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墒17歲的她年少氣盛,看著的瘦弱的背影,舒宛快步跑上前去。楊振宇似乎一愣,皺了下眉:“你還來做什么!笔嫱鸩徽f話,她因為跑得太急還在粗粗得喘著氣。突然,她身子往前傾,抱住了楊振宇。楊振宇反應(yīng)過來,便要將舒宛推開:“你這又是在干什么?”舒宛沒料到他力氣那么大,可她不僅不松手,反倒抱得更緊了!皸钫裼,我喜歡你,你聽見了沒?舒宛喜歡楊振宇!”楊振宇的身子一僵,本欲推開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仿佛過了一世紀那么長,楊振宇才遲疑著將手放到舒宛的背上,他的動作緩慢卻沉重,象是做了個什么艱難的決定似的。最終,楊振宇溫柔的拍拍她,“傻丫頭。”
他們就這么在一起了,17歲的舒宛和18歲的楊振宇。簡單卻快樂。那真的是段如琉璃般純凈的時光,沒有一絲雜質(zhì),投射出去的也僅僅是清澈的快樂。楊振宇牽著她的手,轉(zhuǎn)了十七八個彎走了老遠的路,只為在幾個古色古香屏風隔成的幽閉包廂里吃餐飯;楊振宇帶她去看是一部外國驚悚片,自己反被嚇倒了,閉上眼睛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一直問她,“舒宛,女鬼走了沒,走了沒阿?” ;楊振宇帶她去了小吃一條街,她生平第一次吃臭豆腐……
那臭豆腐的香味似乎現(xiàn)在還在鼻尖游蕩,只是有些東西卻是一去再也找不回來了。當楊振宇甩開她的手,平靜的說道,“舒宛,我們分手吧。”一切就都變了,七月的香樟依舊那么濃密,七月的日頭一如往日的毒辣,舒宛卻再找不到當時的感覺了。她記不得當時自己是怎樣回的家,她的腦子里只有楊振宇決絕的表情以及那冷厲的話語。象一把烏溜溜的刀子,一寸一寸的割進心頭柔軟的地方。
“爸,媽,我回來了!苯裉旒依锼坪醺裢獍察o,舒父反手背對著舒宛站在窗前,舒母坐在沙發(fā)上,腿上放了本雜志,卻不去看。“舒宛遲鈍得沒有感受到這暴風雨前得寧靜,她拋下這句話,轉(zhuǎn)身便要上樓!罢咀!”舒父將一打照片丟在舒宛面前。舒宛心里一沉,她一張一張得看著那照片,他們?nèi)ド衩鼗▓@時,楊振宇將小野花放在她頭上的;他們?nèi)ニ畮灬烎~時,她釣到第一條魚;也有她在小吃街吃臭豆腐燙到嘴,楊振宇那手帕給她擦嘴。
“爸,你跟楊振宇說了什么?”舒宛覺出蹊蹺來,就象是溺水的人抓住了身邊的一根稻草!翱傊,你和誰在一起我都管不著,但這小子不行。”舒父神色不自然,眉頭緊鎖。舒母嘆了口氣,拉了舒宛上樓!昂⒆,不是爸媽狠心。只是你們真的不能在一起!笔婺傅脑捳Z里頗有些無奈。
舒宛把自己捂在被窩里,一絲一絲的抽泣,象是把自己的記憶也一并從生命里抽走。舒母在門外聽了這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臉色一白,是苦了這孩子了。舒父摟著舒母,小聲安慰妻子,“我們這也是為了她好,孩子以后終會明白的!辈荒茉谝黄鹆嗣矗渴婺傅脑捯宦曇宦暤那迷谛念^,提醒著她,不能,他們永遠也不能了。
舒家和楊家本是世交,素來便交好。若是沒有那事,或許現(xiàn)在還有走動。。那也是舒母嫁入舒家不久后發(fā)生的事了。當時舒宛的爺爺和楊家合作進行一項投資。本是件好事,只是不料,對方卷錢逃走了。舒宛爺爺聽到風聲,及時抽身,投資多少還是要了回來,可當時也是自身難保。楊家便慘了,投資失利,公司資金周轉(zhuǎn)不靈,楊老爺子一急之下心臟病發(fā),就這么撒手走了。倒是苦了兒子,父親去世,妻子有孕,公司困難,一個想不開,便從樓上跳了下來?蓱z楊家媳婦,為了肚子里的孩子,硬是沒做活了來。舒宛爺爺臨走的時候,還對這事耿耿于懷,要是他當時出手幫一把,或許事情就不一樣了。
“可是孩子,娘還記得,當時我們?nèi)⒓訔罴以岫Y時,楊家那媳婦的眼神,那是冷的象冰一樣阿,只要刺進人心坎里。娘想起這個眼神就心寒,他們楊家是認定了我們舒家是仇人了。雖說是上輩子的事了,但娘怎么放心把你交給他呢?”短短的幾句話,就道盡了上一輩人的恩怨情仇,也生生的將舒宛帶拖離了楊振宇。楊振宇也該是知道了吧,所以才會說出分手的話。他是否也是思量了好久,才做出了這個決定。舒宛真的很累,她本只是單純的喜歡上了一個人,為什么突然跳出那么多人,跟她說,她做錯了,甚至還翻出了上一輩的事來提醒她。那個晚上,舒宛哭了很久,為她單純的青春,為她逝去的愛情。她知道過了今晚,那個17歲琉璃般青春就將逝去了。
一個月后,仿佛和與楊振宇初識的那天一樣悶熱。舒宛一個人拖著行李箱,站在安檢處。舒父舒母已經(jīng)回去了,她一個人反倒安靜。她最后望了眼這兒天空,到了英國,還會有這么藍的天嗎?舒宛起身登上機艙。楊振宇,我們都要好好活著,不為父母,不為上一輩,只是為自己曾經(jīng)琉璃般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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