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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煙的距離
我抽著煙，青色的煙霧裊裊升起，隔開我和眼前人的距離。
只是一支煙的距離，那么近，又那么遠。
你······聽說你要結婚了。她囁喻著開了口。
是啊。我斜靠在寬大的藤椅中，懶洋洋地答道。
斜著瞟了她一眼，我猜測著她突然問我這個問題的原因。她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紅，低了頭，兩只手抓著自己的衣角，下意識地絞成一團。
她在緊張？她有話想說卻覺得難以啟齒？她還想說什么？她還想干什么？難道她還在擔心，還在害怕，擔心我還會糾纏，害怕我要結婚的消息是假的？
心中憤恨，索性不去看她，抬頭，朝空中吐出一個煙圈，煙霧渺茫中，浮現(xiàn)的仍然是她往昔的笑容。
還不肯放過我嗎？嘆口氣，不自禁地回憶起我們兩人之間的往事。
十歲的時候，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插班讀小學四年級。年幼的我，面對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環(huán)境甚至是陌生的語言時，心里只有惶恐不安。完全記不得初見時她的模樣，更記不得她穿的衣服或者當時天氣怎樣什么的。只是，她黝黑的眼眸和溫柔的笑，卻如同湍湍流動的小溪，一日日，一月月地滋潤著我的心房。
很快我們成了好朋友，無話不說，無話不談。一起上下學，一起寫作業(yè)，一起手拉著手兒走在大街小巷。生在異鄉(xiāng)害怕孤單的我，如同懸崖邊的人抓住了古藤老樹般地緊緊抓住了她。
十三歲的時候，沒有異議地，我們進了同一所中學，甚至幸運地仍然被分到同一個班里。
情竇初開的少女會做各種各樣的美夢。漸漸地，女生之間討論的話題不再是昨晚播放的動畫片，而是班上帥氣的男生或是電視里英俊的男星，可是我一概沒有興趣，在我的心中，只有她才是最好的。
依然溫柔如水又有著古典美的她自然成為了眾多男生的夢中情人，看著一個個男生或靦腆或大膽或熱情地圍繞著她，打著種種諸如請教問題、探討學業(yè)、同學聚會之類的借口來接近她，我覺得，我的小宇宙開始雄雄燃燒！
霸道地獨占著她，獨占著她的溫柔她的好，我以母雞護雛的姿勢將她擋在她的身后。她什么也不說，只是對著我笑，一如過去，寵溺的溫柔的笑。
那是我今生所見過的最美麗最燦爛最奪目的笑容。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們一起渡過。就連寒暑假，我們也沒有分開過一周以上。日升日落，春去秋來，就在我以為日子將永遠這樣如逝水東流的時候，離別的時刻到了。
高考時我本來和她填的是外省同一所學校的同一個專業(yè)。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因為發(fā)揮失常以兩分之差與那所大學失之交臂，被調配到當地的一所二類大學。
她走的那天我送她到火車站，年少的我還不懂得感情，只覺得依依不舍和難過。見她一幅沉默不語的樣子，一向溫柔的笑也沒有出現(xiàn)在臉上，我反安慰她道：“我沒什么的。雖說我這學校不怎樣，好在我的分在這里算是高的了，錄取我的專業(yè)倒還不錯。再說了，我們又不是生離死別，國慶你若不回來，我就過去看你，如何？”她看著我沒說話，催促行人上車的鈴聲響起，我無奈地松開一直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臉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只有那若有所思的雙眼，黝深的眼眸一直印在我的心底。
可到底我是食言了。國慶的時候她果然沒回來，而我，也沒有去看她。
新鮮的大學生活很快將我融入其中，更何況，并未完全獨立的我根本負擔不起從家到外省那所大學來往的車旅費，而我也開不了口，問父母要這額外的支出。雖然仍是懵懂，心里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妥。
我寫了很多信，每封她都回了，只是，關于相見的事兒，我們極有默契地只字不提。
寒假的時候她終于回來了，平時還不覺得，可再次見到她本人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思念洶涌如潮。她仍是看著我，對著我笑，只是，那笑容里有什么不一樣了。隔閡，終究是產生了，我這樣以為。
兩年的時光，在表面上的風平浪靜中過去。我和她并沒有什么兩樣，或者，終歸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管怎樣，我們仍會有書信來往，偶爾，也會通話。有什么事兒，我總會想著第一個告訴她，包括，我有了男朋友。
我一直奇怪像她這么溫婉的女子怎么會沒有男生追，記得她讀中學時還是挺受歡迎的。也曾經直接地問過她，她卻只是望著我笑，不說話，只是，那笑容里，那眼眸中，有少年不更事的我看不出的悲哀。
她平靜地祝福了我。其實我對那男生沒有太多的感覺，只不過覺得大學四年不談戀愛的話也太虧待自己了，更何況那男孩外表、性格都不錯，至少走在校園里也不會給我丟臉，半推半就中也就應了。
我的適應能力不算強但也不弱，很快就習慣了身邊有人陪伴的日子，一起拉著手兒上課、上自習、吃飯、逛街�？墒�，原來我的適應能力再強也是有底線的。
當帶著男孩氣息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帶著雄性味道的唇離我的唇只有0.01公分的距離時，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居然是她的臉！
帶笑的臉、生氣的臉、害羞的臉，各種各樣的表情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我推開了他，說，對不起。
我們分手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愛的人不是他。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因為我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年青的我有著勇往直前的勇氣，更何況，我有極大的把握，她應該也是同樣愛著我的，至少，是喜歡我的吧。我用最快的速度寫了一封信向她表白。得意的我簡直覺得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完美的一篇作品，詞藻華麗，文筆優(yōu)美，情感熾熱，卻忘記了華而不實四個字。
一天，兩天，一周，兩周，我數著日子盼望著她的回信，可直到暑假我也沒等到。直接來到她的家，我卻從她父母那里得知她去了親戚家的消息。
為什么？一個月后，終于見到她本人的我已沒了最初的坦然和自信，只是急切地問她。
她低著頭，不說話，我繼續(xù)咄咄逼人，信你看了。這，算是拒絕嗎？
她終于抬頭看我，眼中一片平靜，無波無瀾，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
哦，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道，可是，我才發(fā)覺我最喜歡的是你呀。
她仍是看著我，卻不再開口說話，嘴角微微翹起，浮現(xiàn)出不再熟悉的笑容。接著，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我一口氣梗在心頭，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她的身影快模糊不清了，才對著她的背景大聲喊道，你一定會后悔的，一定會的！
她，始終沒有停。
我獨自一人茫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人都有著自己前進的方向，行色匆匆，只有我，找不到來時的路，也不知道該往何方！
大四開學后我就墮落了，反正也沒什么課了。我學會了抽煙、喝酒、上網、打游戲。我整天游手好閑，日子過得云里霧里。我相信愈墮落愈快樂，我從不喝啤酒、紅酒，我只喝最烈的酒，有錢的時候喝不加冰的洋酒，沒錢的時候喝二鍋頭。我從不抽女士煙、薄荷煙，我抽勁最大最足的外煙，555或是萬寶路。我放縱著自己，從□□到心靈。可是，即使喝到半醉，即使得到□□上的愉悅和高潮，我腦中心頭閃現(xiàn)的，仍是她的笑靨。
從此，萬劫不復······
我再沒有給她寫過信，自然，也沒收到過她的。寒假的時候，我跟著父母去了外地的外婆家過年，一直拖到快開學的時候才回來。其實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必要這么做，也許，她根本不會來找我。
四月份，絕大多數同學都落實了工作單位，當渾渾噩噩的我從自憐自傷中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別人隔了多么遠的距離。
痛定思痛后，我索性破釜沉舟，一個人背著簡單的行囊，決然地告別了苦苦挽留的父母，獨自來到南方。
一去八年。
再見到她是在高中同學會上。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了自己還是愛著她的。那痛、那恨，那傷，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從我內心深處翻滾而出，啃噬著我的心。
我裝作沒看到她，我避開她的視線，和所有人談笑風生，和所有人把酒言歡，唯獨，忽略了她。
吃完飯，大家相邀去Ｋ歌。在大包間里，她悄悄地在我身邊坐下。我視而不見，自顧自點了支煙。
你······變多了。她感概道。
我斜睨她一眼，心想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卻沒有說話。
她有些局促，邀請我第二天單獨見面。我本想拒絕的，卻終是抵不過她求懇的眼神，應了下來。
而今，她又想說什么？
我透過煙霧打量著她。三十歲的女人韶華不再，她的眼角有了不易察覺的細紋，皮膚也不再如當年那般細滑，眼眸仍是黝深，多了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那溫柔的笑容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
疼！心疼的感覺瞬間將我掩沒，這女人，仍是不肯放過我嗎？憤憤然地摁滅了煙頭，我有些不耐地說道，沒事我就先走了，結婚的事是真的，不過我不準備操辦，紅包你就省了吧。
我要結婚的消息自然是假的，那是我在同學會上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對著其它同學脫口而出的謊言。此時此刻如此說，無外乎是為了寬她的心。就讓第一切了結了吧。
我起身欲走，她伸出手，緊緊地拉住我的衣擺。她的手，仍是那么的纖柔，手指，仍是那么的細長，力道，卻大得驚人。
我低頭看著她，有水汽，在她的眼中慢慢凝結。
不是的，你聽我說。她有些著急道。
我見她神色不對，索性坐下，重新點燃一支煙，示意她慢慢說。
她長吸口氣，話說得很慢很長卻很有邏輯，看得出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我是喜歡你的，一直都是。只是當初，你剛剛告訴我你有了男友，接著又向我表白，我氣不過，同時也有些不敢相信才那么回答你的。后來，我想再問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問清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又不好意思給你寫信。
大四的寒假我去找了你好多次，你家里都沒人，一個人都沒有。畢業(yè)后，我一到單位報道后就去你家找你，可是，你父母卻說你去了南方。那時候，手機、電話都還沒有普及，我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慢慢地心也冷了。
一年年過去了，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慢慢忘了你，成家立業(yè)，相夫教子，可是，我卻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
本來我以為昨天的同學會是我最后的機會，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你······結婚的消息。
我說這些不是想挽回什么，只是為了讓自己不留遺憾，因為，我已經后悔過一次。好了，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身，低頭看她，她半垂著頭，讓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見一顆圓潤的水珠慢慢地從她的眼里滾落下來，接著，又是一滴。
煙燃到了盡頭，灼傷了我的手指，我清醒過來，一把扔了煙頭，將她擁入懷中。
傻瓜，傻瓜，我愛的人一直是你，怎么可能和別人結婚？
那你？她疑惑地抬頭看我，臉上還有著殘留的淚漬。
我輕輕舔去她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如同懷抱中的是易碎的瓷器。
那個······當然故意那么說的，誰讓你當初拒絕我。
我沒有！是你自己一點耐心都沒有。她氣得嘟了嘴，三十歲的女人仍像十歲時那么可愛。
好，都是我的錯。我低下頭，輕輕吻上朝思暮想了許多年的那片紅唇，兩人，終于不再有距離地緊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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