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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錯
午后,太陽正耀眼,地上到處是焦干一片,馬車駛過便掀起騰騰塵霧,路邊柳樹上罩了層薄薄的灰塵,垂頭喪氣的垂著枝條,鳴蟬一聲慢著一聲,叫的無精打采。
“哈哈哈……”村口柳樹下茶棚里傳出一陣突兀的笑聲,驚得樹上鳴蟬撲撲翅膀,“吱——”的一聲飛遠了,也算是給路邊添了絲生氣。
茶棚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幾個人,人不多,除茶棚一角剛進來休息的客人,多是臨近的鄉(xiāng)親,午睡起來湊到一塊兒閑侃。
“你連話都沒說囫圇就被人家姑娘關門外了?”剛才大笑的漢子拍著身邊清秀男子的肩頭 ,“我就說你酸秀才的那一套不成!”
謝秀才苦著臉說:“以前對著她說話是一緊張就說不清楚,可這次小生是按王二哥你教的說得,還是不成……”
“你真抱住慕姑……唔……#¥¥#……”李六剛伸過頭來就被王二一巴掌蓋臉上推到了一邊。
“你二哥我大老粗,逗著你玩兒,你還真……這次怪你老哥我胡摻和。”王二難得黑紅著臉扭捏的道歉。
“沒有沒有,小生哪能如此孟浪,小生就是說‘以后,以后就由我來照顧你吧’她臉色就變了,唉!是我配不上她!敝x秀才滿臉沮喪。
“哎,謝秀才,你這是第五次被拒絕了吧?”好事者隔著桌子笑道。
茶鋪老板娘剛給茶棚一角的風塵仆仆的客人添過水,見狀沖著剛才嘲笑的鄉(xiāng)親說:“五次怎么了,一是人家慕大夫品格沒的說,二是,你們爺們兒作賤,活該!”
“王二哥快管管你家婆娘,這不把咱爺們兒都罵了!”茶棚里的漢子都不干了。王二卻忙接過娘子手中的水壺,看著自家娘子嘿嘿傻笑,管?他哪敢!
“不對嗎?去年揚州城里慕容府負心人那事,都忘了?”這一下,倒把漢子們的話都截住了。
慕容府?角落里的疲憊的男子抬起了頭,清俊英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聽了多少遍了,每次聽別人評論自己,心還是復雜得很,又悔恨又痛快,終究是會很占了上風吧。
“那慕容大小姐惜老愛貧,是個好人,居然不知所蹤,真是可惜了……”
“對啊,慕容府也是不復當日了,就剩了個二小姐,一年前好歹也是揚州首富啊!”
“余以為,世間小人負心人為首而!”
“那個設計要吞了慕容府的云宸不是為了報仇嗎?”
“報仇也不能與姐姐定親又舍了姐姐與妹妹成親啊……”
時過年逾,大家對慕容府的變故仍是十分感興趣。
想到慕容無月,云宸心頭又是一痛。幼年時慕容府借自己財勢,吞了他云家家產(chǎn),年幼的他更是被賣身為奴,因緣巧合,在他絕望時,居然被慕容泓德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大夫人買下。
那時的無月是六歲,比自己小一歲,云宸記的清清楚楚。梳著雙鬟的無月,忽閃著大眼睛,看著他身上的累累傷痕,噙著淚珠說:“小哥哥,別哭,以后就由我來照顧你吧!”那時云宸決定,自己要盡自己一生竭盡所能保護她。
后來,九歲的無月,頰邊帶著深深笑窩的無月,幫他包扎習武留下的傷痕,清脆的聲音叮嚀在耳邊,“你還真給我這么多機會讓我照顧——你……”看著她狡黠的笑臉,明知道接下來她會故意碰自己的傷痕,卻還是故作不知,配合著裝出很疼的樣子,引得她緊張的關心。
十四歲豆蔻年華的無月,難得露出羞澀卻讓他沉醉的笑容,遞出她親手繡的荷包,接著卻兇巴巴的說:“如果敢丟了,再也不照顧你了!”他哪敢丟,一直乖乖帶到現(xiàn)在。
直到無月十五歲那天,大夫人去世,無月傷心的撲入他的懷中,哭成了淚人,驚異的他心底霎時涌起了一絲、一縷、一團的溫柔與驚喜,張著雙手愣了半天,最終輕輕的,輕輕的覆手,把無月攬入懷中,那天,他把親手雕刻的及笄發(fā)簪幫無月簪入發(fā)間,第一次清清楚楚的告訴無月:“別擔心,有我呢,以后我來照顧你!”
昔日的回憶縈繞在云宸心頭,像絲一樣輕繞著,云宸唇邊禁不住綻開了一絲溫柔的微笑。正在添水的老板娘看到這公子對自己笑著,心神一搖,居然臉紅了。
李六眼尖,忙指著云宸對正在議論的大伙嚷:“如果那個負心人能有這個公子的品格,你們女人肯定認為不枉!”
“王二,你婆娘怕是看上小白臉了……”棚內(nèi)又亂成一團。
“負心人!”是,云宸是個負心的小人!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卻澆不息心中懊惱的火焰,是報仇了?還是報復了自己?要不怎么沒一絲快樂感?
大夫人去世,慕容無月被接到蘇州城慕容府內(nèi),他們幸福的生活結(jié)束了。無月是大小姐,可是打小與父親二娘生活在一起的妹妹卻是比她大小姐的多,慕容無月,慕容無暇,無月與無暇,名字都可以看出親疏,無月只是引起慕容無暇不悅的原因,只是慕容府多出來的一張嘴,僅此而已,那時無月最常對云宸說得一句話是“宸哥哥,幸而有你在我身邊”。
她的宸哥哥聽后卻沒有以往的喜悅,因為他認出了帶人害死雙親,把姐姐拉去青樓,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慕容泓德。
于是,他成了負心人,只因為利用無暇才能打擊慕容泓德。
云宸知道自己的才智會是自己受到慕容泓德的重用,自己的才貌會吸引無暇的目光,他去做了,卑鄙的他居然毫不猶豫的祈求賞識,卻忽略了無月的想法。
當他在慕容泓德面前請求由他來照顧無暇時,無月煞白的臉倏地溢滿了悲痛,他的心也隨著無月跌跌撞撞的步伐走了,可他的人站著沒動,他要留下來,他要報仇。慕容泓德無子,對于他這未來的半子格外滿意,慕容泓德暢快舒心的笑著,慕容無暇高興而嬌羞的笑著,他也在笑,可心卻在滴血,在歡快中滴著血,當時真的不悔,他要報仇!
身份的轉(zhuǎn)變,對于云宸的復仇之路幫助很大,在成親宴上,他成功了,當他告訴慕容泓德慕容府的財產(chǎn)已被架空時,他高興;當他拜堂時宣布退親時,他高興;當他在慕容泓德面前承認自己身份時,他高興……開心的笑著,卻沒能笑到心里去,心里卻空蕩蕩的……因為無月走了,在前一天悄悄離開了慕容府……
一聲厲喝打斷了云宸的回憶,“哼!李六你這小兔崽子也太小看老娘了!皮相能有麻用?我們女人要的是對我們?nèi)娜獾哪腥耍∧憧次壹疫@口子皮相好?”老板娘一手叉腰,一手把王二拉過來,“我家這口子長得是不咋地,可對我是一片真心,知冷知熱,比那些小白臉強多了,所以,別的男人,再好我也不要!你小子再胡說八道,老娘娘把你叉出去!”一番話噼里啪啦的把李六罵到了墻角,把大老粗王二說了個滿臉通紅,大家也紛紛點頭稱贊。
王二紅著臉湊近了傻呵呵地問:“娘子,我真這么好?”
老板娘紅著臉一把把茶碗塞到了王二嘴上,扭頭去了柜臺。
茶棚里笑聲一片……
“一片真心?”看著茶鋪老板夫妻巧婦配拙夫卻一副甜蜜的樣子,云宸除了羨慕,還有酸楚,他仇是報了,但一年來,他又何曾嘗到過一絲甜蜜的影子?姐姐找到了,可姐姐早已被心上人贖出,已有了自己的家。而自己打小決定要照顧一生的那個人,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后悔,為什么不跟她說清楚?其實是自己怕吧,怕仇恨會引起隔閡,所以自欺欺人不讓她知道一切,就當他們兩個之間仍跟小時候一樣。
喝下最后一口茶,留下茶錢,云宸決定繼續(xù)自己的尋找之路,興許她現(xiàn)在回了鄉(xiāng)下老宅吧?剛到慕容府時,戀舊的她就一直念叨要回老宅。
路過柜臺時,云宸不慎與走向柜臺的謝秀才碰到一起,“!钡囊宦暎且幻栋l(fā)簪,云宸正要幫他撿起,謝秀才已搶先揀起,拿衣袖小心翼翼抹去灰塵,紅著臉遞給老板娘,“二嫂,麻煩你,嗯,幫我交給慕姑娘。”
“吆,定情信物?怎么,斷的?謝秀才你也過于小氣了!”老板娘揶揄道。
謝秀才的臉像紅布似的,“非也非也,是那日慕姑娘幫家母診脈,發(fā)簪松脫,斷為兩段,小生找工匠幫慕姑娘……”
正解釋間,有人把發(fā)簪自老板娘手中奪了去,是云宸。碧色岫玉,通體紋著梅樹圖案,正是自己親手雕琢,送給無月的及笄簪。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云宸把玉簪緊握手中。
“慕姑娘在哪兒?”低沉略帶磁性的嗓音卻有著抑制不了的激動。
“?”“你認識慕姑娘?”老板娘與謝秀才有點迷糊。
“她住在哪兒?告訴我!”沒想到在這里聽談論了半天的就是自己一心一意要找的人,幸而有這枚玉簪,幸而……
倒是一表人才,怎么有點發(fā)癲?謝秀才不太放心:“這位兄臺切勿著急,小生可以為兄臺帶路,可否先告訴在下,兄臺與慕……”
謝秀才還未說完,一錠大銀砸陷在柜臺上,“告訴我就是你的!”老板娘雙眼冒心盯著銀錠,下意識脫口而出:“出門左拐沿路到頭直走再右拐悅來客棧左鄰的無名醫(yī)館!”
話音剛落,一道修長的身影已飛身而去,謝秀才也緊隨其后,嚷著“簪子,兄臺,簪子……”只留下門口駝鈴的玎玲聲。
酒館里的人被這一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直到駝鈴聲又玎玲作響。
“二嫂又發(fā)財了?”清脆的聲音更勝駝鈴三分,是一位身著綠衫的妙齡佳人,修眉修眼,顧盼若飛,眾人習慣性的呆了一呆,忙紛紛打招呼。
“慕大夫幸而吃了你開的藥,要不我家妞兒就糟了!”
“慕大夫有空再給我娘瞧瞧吧!”
……
慕姑娘微笑著,或點頭,或答上兩句,始終恬靜的站在大家中間。
“去去去,別都圍這兒擠著!”老板娘把慕姑娘拉到柜臺后。“妹子甭理他們,今兒咋舍下醫(yī)館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了,吆,這包袱……要出門?”
慕容無月提著包袱,笑了笑,“二嫂,我要走了,又怕大家……所以就單向來嫂子告別吧!”
“妹子,怎么突然要走?”不會是因為剛才那人?不對啊,應該沒碰上吧。
“本來就未打算在此長居,我醫(yī)術(shù)不精,早想尋名師求教,等我學成會回來看大家的!痹缇驮撾x開了,畢竟不是家,待下去,也許會有不必要的誤會。
“這狠心的妹子,真走?”
“嗯!焙唵蔚囊粋字,卻透露著必走之心。
“那謝秀才對你……”
“二嫂,琛兄是好人,只是非我歸屬,他值得更好的女子相匹!”慕姑娘蹙眉道。
“也是,你兩個溫吞性子,要在一起,得急死人!”老板娘附和道,既然無心,強扭的瓜不甜。
溫吞,一年而已,自己就變了那么多,就當那個無憂無慮的慕容無月去了吧。你若無心我便休,想通了,不過爾爾,一年來走了不少地方,心胸也開闊了不少,原來天下是那樣大那樣美,踏遍山河,也是很有意思的,漠北的孤煙落日,西北的廣袤草原,東北的連綿山巒,西南的富饒群島……終有一天會被我的足跡踏遍!
想到此,心中不免躊躇滿志,淺笑著說:“二嫂,幫我向鄉(xiāng)親們轉(zhuǎn)告歉意吧!”
“這就走?”未免突然了點,“怎么著也該給你踐行,你幫了大伙那么多忙!”
“決定了,就離開吧!二嫂,別送了!”無月往肩上提了提包袱,怕的就是離別,熱鬧之后會更孤獨,倒不如悄悄的離開。
“等等,妹子,剛才有個年輕人找你,你的簪子還在他手里呢!”差點忘了這茬,老板娘喊道。
無月停下步子,搖搖頭,“簪子?”
老板娘幾步追上,“你一直用來簪發(fā)的那個,謝秀才幫你鑲好了。妹子,要不你再等等……”
是他送的那枚,看著滿臉關切之情的王二嫂,想到斷簪時的心境,無月心下釋然,嘴角微挑,“嫂子,那簪子,我已丟棄了!
老板娘站在茶鋪門口,望著西邊愈行愈遠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上,轉(zhuǎn)頭看了看東邊空無一人的土路,無奈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進屋……
門前黃黃的土路被日頭照的耀眼,一絲微弱的熱風襲來,幾片焦黃的柳葉飄落在塵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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