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醒了。
　　慘白的月光穿過小窗，一格一格地鋪在被子上，半壁透亮。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平視著險險收成一點的尖頂石壁，靜謐的小室里只能聽到一聲聲細(xì)弱平緩的呼吸。
　　晚間森林獨有的陰冷氣息悄無聲息地爬上高墻，頃刻灌滿了整座石室。
　　她聽見不遠(yuǎn)處草芽鉆出土壤，又沉沉睡去。
　　【二】
　　她醒了。
　　定了定神，借鉆進窗戶的日光匆匆打量了下新身體，對神色焦灼的來人點了點頭：“走吧。”
　　走下陰森逼仄的石梯，邁出金碧輝煌的殿門，略略抬手，接過國王手中精致鋒利的弓箭匕首，在數(shù)道殷殷的目光里翻身上馬。
　　“走吧！”同伴們在陽光下勒馬轉(zhuǎn)身，大笑著朝她招手。
　　她縱馬跑過荒無人煙的大漠，跨越陰冷無際的深淵，徒步跋涉穿過寂寂雪原，踏著同伴用尸首為她鋪出的路，終于抵達(dá)了巨龍盤踞的巢穴。
　　熾熱腥臭的鼻息貪婪地噴灑在頭頂，她忍痛喘息著，回身斬斷龍爪下被一路風(fēng)霜血色浸染的殘破戰(zhàn)袍，拼盡全力將斷裂的長弓刺入巨龍腹部。借甩尾之勢彈起，一線寒芒直逼碩如籠燈的眼球——
　　巨龍眼中白光一閃，她沉沉睡去。
　　【三】
　　她醒了。
　　床邊立著一道熟悉的人影，正俯身細(xì)細(xì)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轉(zhuǎn)醒，便站直了身體。
　　他個子很高，直起身就擋住了漏進來的所有月光。
　　“又做夢了？夢見什么了？”
　　僅有的一捧光亮被遮擋，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索性閉上眼，一言不發(fā)。
　　“好吧，你又聽見什么了？”男人換了一個問題。
　　石室靜默良久，才響起一個干澀的聲音：“死了很多人，有人透露了她的行蹤，她的同伴為了保護她快要死光了。”
　　男人哼笑一聲：“你還真是……”
　　腳步聲漸漸變輕，她在別人聽不見的廝殺聲里沉沉睡去。
　　【四】
　　她醒了。
　　風(fēng)擦過臉畔，刮得皮肉生疼。她低頭看看身上鮮亮扎眼的服飾，朝后方張望了一眼，空空如也。一時少有的拎不清狀況，低聲問身旁一起狂奔的人：“為什么要跑？”
　　“火山噴發(fā)�！睂Ψ奖M量言簡意賅。
　　她追著對方跨過樓層間隙，淡定地掃了一眼底下橫七豎八的龐大冰錐，被涼氣凍得一個激靈：“……”
　　下一秒，灼熱的巖漿燙破長夜，燒空了萬家燈火，赤紅的熱液以吞天灌海之勢奔涌而出，所至之處樓塌地陷，巨大的冰錐瞬間化在其中。幾個呼吸間整座大樓被熔漿圍在中間，熱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爬上高樓。
　　如果死了算燒死還是淹死？她屏住呼吸，苦中作樂地想。
　　熔漿沒頂，她卻感覺不到疼，在暖浪溫柔的拍打中沉沉睡去。
　　【五】
　　她醒了。
　　“最后她掉下去了�！�
　　“他們并不相信你。容我提醒，到現(xiàn)在為止，你依然沒能給出一丁點可以取信的證據(jù)�！�
　　她疲憊地躺在床上，重復(fù)著說了無數(shù)次的回答：“我沒有證據(jù)，但那是真實的。”
　　男人聳聳肩：“不必勞煩了，我來之前就已經(jīng)被告知，要么你今天拿出證據(jù)，要么他們不會再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恕我冒昧，宣稱自己能聽見另一個次元的聲音的，不是神靈就是瘋子，而依照我的經(jīng)驗，大多數(shù)是后者。”男人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嘲弄，“就算你聽覺靈敏又能說明什么？做了那么多夢，你還分得清現(xiàn)實與夢境嗎？”
　　她咬緊牙關(guān)，咽下了喉間沖出的腥甜，在夜風(fēng)送進的潮氣里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分得清。
　　她發(fā)出一聲短促尖銳的冷笑，后知后覺聞見了風(fēng)里靡艷馥郁的花香和腥冷的泥土氣息。
　　石壁靜靜地圍著她，默不作聲。
　　她在一室靜默中沉沉睡去。
　　【六】
　　她醒了。
　　“你分得清嗎？”
　　紅衣姑娘憤憤罵道：“這是那個王八蛋問我的最后一句話。真是笑話，我怎么可能連誰騙我都分不清？最可氣的是，他問完就直接把我推下了懸崖！要不是這個山洞，我早就死透了！老子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么大的虧！”
　　姑娘不帶重字兒地罵了十幾分鐘，表示等自己上去了一定要把那個推她下來的王八蛋和告密的叛徒剁碎了喂狗，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嘴。撐著下巴笑嘻嘻看向她：“原來你長這樣啊，還挺好看的�！�
　　她笑了笑，剛準(zhǔn)備說話，山體猛地劇烈晃動起來，大塊大塊的山石聲勢浩大地砸下，碎石塵土爭先恐后炸開。一時地動山搖，她一個踉蹌摔在搖搖欲墜的石塊上，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整個人就急速陷落下去。
　　天旋地轉(zhuǎn)，視線里只剩下忽遠(yuǎn)忽近的血色光斑，風(fēng)裹著滿身塵灰尖厲凄號，張牙舞爪地沖進耳鼓膜。她死死抱緊手邊的石塊，昏昏沉沉間聽見姑娘焦急的喊聲，一晃神又沉沉睡去。
　　【七】
　　她醒了。
　　慘白的月光穿過小窗，一格一格地鋪在被子上，半壁透亮。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平視著險險收成一點的尖頂石壁，靜謐的小室里只能聽到一聲聲細(xì)弱平緩的呼吸。
　　晚間森林獨有的陰冷氣息悄無聲息地爬上高墻，頃刻灌滿了整座石室。
　　她聽見不遠(yuǎn)處草芽鉆出土壤，又沉沉睡去。
　　【八】
　　她醒了。
　　——你分得清嗎？
　　——我是聾子。
　　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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