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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魎
都說京都乃魑魅魍魎棲息之地。
“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竟說是…把戲,對手捧貢物前來表現(xiàn)恭順之意的人來說,還真是相當(dāng)意外的話語呢”
“若非把戲,汝究竟有何企圖。我也聽聞過關(guān)于你的流言。你并非如此輕易就向人低頭的男人吧。松永彈正”
信長雖說是謠言,聽起來卻是用談?wù)撌聦嵃愕恼Z氣斷言。
松永揚聲大笑。
“您對我的看法還真是極端!业降咨頌閳(zhí)掌一城之人,多少還是累積了一些上位者的自負。向毫無成事大器的人屈膝之事,還是希望能盡量避免吧。當(dāng)今之世,沒有力量、也缺乏器量卻自命不凡的難堪之輩,已經(jīng)多到讓人困擾了。然而,卿并非此類人物吧?”
信長仿佛要看穿對方謊言般地,一直緊盯著眼前的男人。
既被稱作極惡壞蛋,又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外表,步入壯年的男人在信長前面全無懼色地悠然而坐。不愧是能在背叛與策謀充斥日常的京都掌握實權(quán)的、當(dāng)世罕見的梟雄。知性的面孔上浮起微笑,讓人難以察覺虛實。
輕易就給予了眼前的男人見面許可或許太大意了,信長開始自省。在完成平定天下的大業(yè)之前得以成功上洛【注一】,雖不到大意麻痹的程度,多少也有些飄飄然吧。亦或者是,被圍棋盤般廣闊散開的古老京都的壯觀、以及與之格格不入的荒蕪與寂寥激發(fā)了感觸吧。
信長哼了一聲。
“老狐貍、么”
然后,開始考慮該怎么處置這名不受歡迎的客人。極端看,就是該殺,還是該放。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殺了比較好。確實,要無視松永在畿內(nèi)的勢力是非常困難的,但是現(xiàn)在對就勢而上的信長來說,僅是殲滅因頭領(lǐng)被殺而暴亂的松永軍的力量還是充分存在的。將優(yōu)秀的、一刻也不能對其大意的武將飼養(yǎng)在手邊,當(dāng)計算著這樣做的利與弊從而得出答案時,自己必須具備冷靜而客觀的心態(tài)。
織田軍的進退、以及松永軍今后的命運,全部取決于信長的一念之間。
這是在與會兩人完全了然當(dāng)前形勢的基礎(chǔ)上,展開的一幕搏命茶會劇。
“那個松永彈正竟能只憑一顆豪膽,便即單身赴會,我的家臣們?yōu)榇硕蓟艁y騷動不已,商討著彈正到底心存何等陰謀。甚至有人上請余取消面見。外人對你的評價可真是不得了啊!
“這話聽起來還真奇妙。有著第六天魔王渾名的卿,口中竟會吐出‘外人的評價’這種辭藻”
“為人盡可視世間風(fēng)評為無物。然則,時而風(fēng)評也能成為應(yīng)對世事的有效手段,我并不吝嗇于承認這一點。你試圖以無聊之語戲弄余,實在可笑。其實對當(dāng)今之勢,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了然到痛徹心扉的程度了吧。若是能操縱虛實人心于鼓掌之中的你,必能了解吧!
松永微微抬眉。仿佛探尋般的視線。
“…原來如此。卿似乎是比我所想的更為優(yōu)秀的人物呢!
“在愚弄我么”
信長的怒氣激蕩在空氣中使之震顫,松永卻依然泰然自若,毫不懼怕的模樣。
能夠容納上百人的表座敷,是行館中最正式的接待場所,且分為上下兩段謁見廳,現(xiàn)在卻只有他們兩人。榻榻米整齊排列、天花板非常高的室內(nèi),只聽到兩人的呼吸。然而盡管只有兩人,彼此之間發(fā)揮出來的壓迫感卻超越了上百上千人。
“竟說愚弄。豈敢豈敢。我只是因為確認了自己并非老眼昏花而喜不自勝罷了。不論善惡,卿乃偉大之人。甚至可成為此戰(zhàn)國亂世曾經(jīng)存在的證明。真是與第六天魔王之稱毫不遜色。與卿相比,我等不過是毫無用處的凡人。至多不過稍稍能看清他人的心理。難道不是這樣嗎?最要緊的是,我對于僅僅身為一屆凡人的自己還是非常滿足的!
“…你很能言善道”
“那可真是對不起。就請您當(dāng)成是我拙劣地表現(xiàn)自己的興奮吧。因為我終于逐漸看清了可以向其屈膝之人的身影”
“…”
“作為臣服的證明”
松永將放在身側(cè)、用浴衣布打包好的包裹拿到面前,解開繩結(jié)。
信長瞇起眼睛。
“…九十九發(fā)茄子”
“卿真乃慧眼,了不起”
對于信長一眼便識破其名之事,松永的臉上浮現(xiàn)出滿足的微笑,點頭肯定。
“這是我的秘藏茶器之一”
信長從心底發(fā)出嘲笑。
不錯,自己確有有朝一日定要將九十九發(fā)入手的心思,因為那是價值千金的天下名器。為了得到這款茶器,堺的商人縱使送出堆積如山的黃金也在所不惜。但是對于把天下布武這樣難以用肉眼確認的理想作為揭竿而起理由的信長來說,茶器,不過只是一件有形之物。對方竟然認為用這樣的東西就可以賄賂自己,這個事實實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信長忍不住嘲弄松永的天真?梢娮约簩λ捎赖膿(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
“…那好吧。就允許你對余展現(xiàn)忠誠吧”
當(dāng)下宣言。沒有立證之人,只是存在于兩人之間的契約。
松永緩緩地叩首。
卻好像得勝的人其實是他。
“……!”
都說京都乃魑魅魍魎棲息之地。魑魅魍魎俱棲息于人心之中。
那一瞬間,疾走在背脊上的預(yù)感該怎樣說明才好。信長的直覺優(yōu)于常人地敏銳。向自己叩首的男人瞳孔中一瞬浮起的光芒印入眼簾的剎那,信長腦內(nèi)不;仨懙氖蔷嬷。原來如此,天真的是自己啊,身體突然僵直。
然而…。
“…有趣”
雖然桀驁不遜,反過來卻也讓人心感愉快。
無論松永究竟是怎樣的男人,若是被這種程度的男人扳倒,自己充其量也不過是到此為止的能耐了。天下布武的鴻愿也能干脆地打消了吧。這一次,信長才算是真正地下定了決心。銳利的視線冷睨的,絕非是在自己面前折腰的男人,而是今后將要阻塞在自己跟前的重重困難。
無法看清底細的男人的思慮,根本不用在意?傊,就先看做是將掌握畿內(nèi)的有力武將收入麾下的良好成果好了。所謂的底細,根本沒有見證挖掘的價值。信長只要確信,自己身后是黑暗,自己眼前是天下,就可以了。
“松永,無論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都無所謂。但是”
視線緊緊地纏繞。
“…若是爾敢阻撓我的意志,我將盡全力毀滅你”
鋼鐵的意志?煞Q得上瘋狂的奪得天下的野心。為了達成愿望,將跨越諸多障蔽,將其視為塵埃。
首先移開視線的是松永。目光停留在信長背后的掛軸處,安定地微笑。但眼中的色彩卻和剛才截然不同。
信長慵懶地擺動右手站起身來。
“過來,松永。在茶室請你喝一杯吧”
“榮幸萬分”
這是兩人利害關(guān)系達成一致的瞬間。
-完-
【注一】指大名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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