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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
她不愛自己的丈夫。
丈夫不是她的心上人,長得不夠高,眼睛不夠大,就連說話,也總是浮浮躁躁,令她不開心。
奈何,她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穿著沉重的嫁衣嫁進那個同樣沉重的秦家堡。
丈夫?qū)λ芎谩?br>
至少,在她和顏悅色的時候,丈夫總是會噓寒問暖,替她端茶送水,就像他們之間的身份調(diào)換了一般。
但更多時候,她總是一臉憂愁望著小院的天空。
每當(dāng)這個時候,丈夫總是悄悄走開。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會讓她的眼中露出更多的厭惡。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卻又不甘心一生如此結(jié)束。每當(dāng)聽到丈夫討好她一般述說著往娘家送去什么禮物,或是聽到他勸說自己回家看看父母,她總是會毫不客氣的拂袖而去。
自從嫁進這秦家堡,她便沒有出過自己居住的小院。
丈夫的娘親是一個很體面,很高貴的女人,來見她的時候,一臉的慈祥。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在你嫁進這里的兩年前,我曾去你家附近尋一個朋友,那時候你不認得我,見我問路卻是禮貌有加,我當(dāng)時心里就想著,如果有這么個兒媳,那真是九輩子修來的福氣……如今我兒娶了你,總算是如愿以償……在你嫁來之前,我兒哪里有現(xiàn)在這般沉靜的性子……若不是你,這秦家堡如何拴得住我兒的心那……
她有些惶恐。這樣的事情,她確實不太記得。那種笑靨如花,天真浪漫的日子,早已離開了她,留下的只有痛苦與恨意。
現(xiàn)在的她,只是一個被扭曲的,丑惡的女人。
丈夫很喜歡她。她非常清楚。越是如此,她便越看不起自己的丈夫,也為自己悲哀。
偶爾,她也曾想過,試著對丈夫好一點,也想過認命。可每當(dāng)看到丈夫受寵若驚的眼神,她就覺得厭惡,厭惡丈夫……還有自己!
她的一生,難道只能如此度過嗎?永無止境的煎熬……永無止境的折磨……
試過念佛吃素,也試過養(yǎng)一只寵物,然而只是徒勞。她開始覺得,解脫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丈夫莫名的愛吃核桃。可他每回總是先敲開,將核桃仁送到她嘴邊。她心情好的時候,便會吃一兩顆,若是不好,幾乎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予。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知道有一種桐油籽與核桃長得相似,但卻有毒。
如果丈夫死了?自己就可以離開這個囚牢了吧?她突然有了這種念頭。
娘家是回不了的。
這里的女人若是死了丈夫,不是守寡,就是改嫁,但絕不能回娘家,否則,會帶來噩運。
有什么關(guān)系呢?去哪里都好,自己是自由的!
她偷偷央人變賣了丈夫送給她的珠寶,又找了可靠的人固定捎進桐油籽,對丈夫謊稱那是核桃的新品種。
丈夫依舊是受寵若驚的眼神,看在她眼里有些刺目。
很快的!她安慰自己,只要丈夫死了,自己就能永遠自由了。這一輩子欠的,來世再還就好。
她親手為丈夫敲開硬殼,將果仁送至丈夫嘴邊。或許覺得很快便可以解脫,她不由自主的含了些笑。
丈夫沒有立即張嘴接住果仁,反倒是輕聲嘆道,自從大婚起,我就沒有見你笑過。
她的手一抖,幾乎捏不住果仁。
丈夫見狀,立即握住她的手,將果仁送入嘴中,微笑道,好香!
敲開第一顆桐油籽時,她的手還有些抖,后來則是越來越順暢。
他們開始交談,甚至說笑……成婚這么久,所說過的話,還不如這一時半刻來得多。
她心想,丈夫反正都要死了,何不對他寬容一點?
果然,反應(yīng)來得很快。丈夫沒多久就覺得肚子疼痛,之后開始嘔吐,眼神渙散。
她突然害怕起來。丈夫鐵青的臉色顯得很難看,就像夜里爬出來的厲鬼,似乎在譴責(zé)她的過錯。
我沒有錯!她在心里吶喊,我只是想要自由。
丈夫半昏半醒著,說話就像在夢囈:我本不想讓你走,可是我想讓你高興……若你真的覺得和我在一起這么痛苦……我放你離開……
原來,丈夫早就認出了,那不是什么核桃。可為了能滿足她的心愿,他還是將桐油籽吞入腹中。那一顆顆能要他命的桐油籽,他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咀嚼入腹?
她不懂。
到了此刻,她覺得有些后悔,甚至難過……
可是,她依然不愛丈夫。
丈夫的娘親哭著喊著要抓花她的臉,她也毫不在意,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瘋婆一般,早失去往日尊貴的老太太被幾個后輩扶進后堂。
秦家堡是呆不下去了。
娘家也回不去。
她開始漫無目的走向異鄉(xiāng)。
沒多久,她在一個地方停下,嫁了個普通的農(nóng)夫。既不英俊,也沒有什么錢。她替這一任丈夫生了一個孩子,開始素顏朝天的喂孩子,做農(nóng)活。原本養(yǎng)得細嫩的手漸漸變得粗糙起來,再也沒有了往日悲春傷秋的心思。
沒多久,瘟疫橫行,丈夫和孩子都死了。
于是,她繼續(xù)往前走……
待她終于在一個小村子安定下來時,已經(jīng)不太記得許多事情。每當(dāng)有人問起她的家鄉(xiāng),她總是會說很遠很遠的秦家堡,這是她唯一記得的地方。
她死的時間是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如同當(dāng)年她嫁進秦家堡一般。
當(dāng)時沉重的是嫁衣,如今沉重的是老邁的身軀。
她到底還是沒有尋到真愛。有過幾任丈夫,如今卻都不太記得,談什么愛呢?
到了生命結(jié)束的一刻,她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遇上真愛的運氣。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原來是姓何,單名一個桃字。
在家中,父母總愛叫她的小名囡囡;到了秦家堡,丈夫總是含笑叫她夫人……后來的丈夫,不是叫她婆娘,就是叫她孩兒他媽……
原來她還是幸運的,畢竟有一個人曾以付出生命的代價來愛她。
可是,她依然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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