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詩經(jīng)采薇》改編

　　我生活在一個小村莊里，每天都有各色各樣的人來到這里，又離開。我有一大家子的親人，家里隨處可見小孩子的玩具。父母其樂融融地賞著花，不時私語幾句，又笑彎了眼。妻子在一旁補著那件我穿破的長衫，孩子在院子里撲著蝶，一切都是那么詳和安寧。

　　這天，我正除著田里長出的薇菜，以免它霸占了莊稼的營養(yǎng)。只見遠處一人急急忙忙跑來，待近了一些，也不顧凌亂的衣衫，喘著粗氣張口便道：“敵國入侵了！”我一驚，連忙扔掉手里的薇草，跟著他到城門口的告示旁。

　　敵國來犯，我國怕是擋不住了，所以才如此放寬限度招兵。我默默從人群中退開�；氐郊遥胰タ戳丝茨赀~的父母。

　　“什么？你要去參軍？”

　　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神，慌忙地低下頭，卻毫不猶豫地吐出那冰冷的字：“對，我要去�！彼麄兯查g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柱，癱軟在椅子上，眼神渙散，什么也沒說。我試圖向他們解釋，幾次張開了口，卻不知如何告知。我嘆了口氣，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妻子在房里輕聲哄著孩子入睡，微著眼。跳動著的火焰一閃一閃的。突然感覺心口有一絲鈍痛。我放下搭在門上的手，轉身離開。

　　這時已然是半夜，四周靜悄悄的。我抬頭望了望天。仿佛看見我在戰(zhàn)場，指揮千軍萬馬，意氣風發(fā)地打敗敵軍的場面。年少輕狂的熱血，過分張揚，只有在經(jīng)歷過才會明白，多么令人神往。于是，我?guī)е簧砉掠�，只身去往軍營。

　　離開的那天，村莊的柳樹都隨著風起舞，父母互相攙扶著，妻子抱著孩子，注視著我一步一步走遠。柳條蕩來蕩去，仿佛也在挽留。我一步三回頭，看著已模糊的他們，心跳忽地漏了一拍。隨即而來是一種蟲子啃噬心臟的感覺，不痛，卻難以忍受。終于，我看不見遙遠的他們了，于是向著迷茫的未來，狠心地跑去了。

　　兩國交戰(zhàn)，非死即傷。沒有萬人景仰的位置，只有不停地殺戮。黃沙彌漫，刺鼻的血腥和斷肢殘骸映入眼簾，最真實的殘酷在這里上演。沒有憐憫，只有近乎麻木的手起刀落。耳旁是無數(shù)人斯心裂肺的慘叫和壓抑的嘶吼。一戰(zhàn)結束，卻又一戰(zhàn)的開始，身旁的人不停地倒下，鮮血染滿了雙手，曾經(jīng)那個熱血的少年早已不在，剩下的，不過是一個除了在夜里思念就只會上場打仗的無名小卒。沒有所謂的英姿颯爽，指揮千軍萬馬，一切希望憧憬早已被打碎。

　　深夜，我尋到一處長滿薇草的土地，埋著狼吞虎咽地吃著。突然，我的手一頓。再抬起頭來，已然淚流滿面�；秀遍g看到，我在田里摘著薇菜，孩子從遠處晃晃悠悠地跑過來，然后在我身旁蹲下，有模有樣的摘起來。我望著徐徐走來的妻子，陽光正好，一眼萬年。我倒在地上，閉著眼，掩去眼角似有似無的淚水，也死死地壓住洶涌的思念。之后便沉沉睡去，因為明天又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戰(zhàn)斗。

　　一年又一年，昔日的少年已然蒼老，敵國也終于退去，兩敗俱傷。我望著家的方向，欣喜若狂。那一瞬，仿佛干涸已久的心突然涌進一股甘霖，于是開始拼命吸取。即使回家的路上再艱苦，我也不放棄，我知道，有人在等我�，F(xiàn)在的我，一無所有，所以才不顧一切地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緊緊握住，不肯放開。此刻，如此欣喜。

　　天空開始下起鵝毛大雪，村莊的柳樹也光禿禿的，像我一樣，一無所有的等待著春天。我抬頭，腳步突然頓住。左手起第四根肋骨往里深一寸的地方，開始一抽一抽地疼，由淺到深，深入骨髓，痛不欲生。在戰(zhàn)場徒手相搏，生死一線的時候，我沒有哭；在遭受排擠，快要餓死的時候，我沒有哭；在只身一人，翻山越嶺趕路的時候，我沒有哭，可是現(xiàn)在，在望見這幾排已倒塌的房屋時，我哭了。

　　什么都沒有了，黑暗盡頭那一盞微弱的燈光，也消失了。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蒼白，蒼白得那么靜謐，那么可怕。突然感到徹骨的寒，從腳后跟一直到背心。從今往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活著的那些希望，信仰就在那一瞬間轟然倒塌，無法言說的絕望。

　　偌大一個世界，只剩自己。再無顧忌，眼淚無聲的滑落，冰涼刺骨。旁邊有個孩子問父親，為什么這個人那么大了還要哭？父親瞥了一眼毫不在意道：“誰知道呢？”

　　是啊，又有誰知道，此時此刻，絕望到心如刀絞，痛苦到萬箭穿心，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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