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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華葦渡
1.憐人白發(fā)似暮霜
我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頭發(fā)是何時變白的,從某天開始,我忘記了很多事。
昆侖眾生靈都稱我為曇華上神,因?yàn)槲业脑硎且欢鋾一ā?br> 雖然曇花與生俱來便是白色,但我又隱隱記得,好多年前,有個人為我綰發(fā)時,手上握的分明是青絲。
聿明氏說我魔孽纏心才會自毀根基,他還說我大限將至,已入天人五衰之境。但我除了記性減退,頭發(fā)變白之外,其它都還好。
“聿明,你看,西天有人成佛了!
西天已經(jīng)好久沒有人成佛了。這天,西天的佛光照到了昆侖山上,我聽見九天十地的梵唱聲,莫名有些熟悉。
聿明從一顆桃樹下幻化出身形,向我走過來。
做為桃花仙中唯一的男仙,一身紅衣的聿明永遠(yuǎn)是桃花堆里眾星拱月式的人物,連我這一株曇花,面對時他都有些自慚形穢。
“賢劫結(jié)束,一千賢劫佛歸位了!
我對賢劫印象不怎么深了,但我還記得上一位佛得證無上正覺已經(jīng)是一千年前的事。
我問聿明:“這一尊是什么佛?”
聿明展開鑲金嵌玉的白羽扇,十分妖孽地說道:“是樓至佛!
我被他的羽扇吸引了目光,竟忘了追問樓至佛是誰,他又為何這么久才成佛。
“聿明,你這扇子真好看!
我朝聿明羞澀地一笑,但聿明裝作沒有看到我眼中的渴望,將羽扇收了回去。
“這是我與迦樓羅大戰(zhàn)三天搶來的羽毛,你想要自己去找他要。”
“迦樓羅不是金鵬嗎?”我有些疑惑,雖然我不記得是否見過迦樓羅,但聿明提到迦樓羅那刻,我腦中乍現(xiàn)一雙金色的淺瞳和漫天飄飛的金色羽毛。
聿明卻有些震驚地看著我:“你記起來了?”
我反問:“記起什么?”
聿明卻不說話了,他望著西天的佛光,臉色凝重。這讓我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每當(dāng)我想要想起忘記的事,卻只能想起一種強(qiáng)烈的悲哀。這些未知的記憶如此沉重,卻只有聿明一個人承受。
“聿明,你打我吧。”我對聿明說。
聿明白我一眼,罵了我一句“傻子”。
我對聿明坦白,偶爾他提到一些陌生的人與事時,我會想到莫名的畫面。
聿明沉思了半晌,我以為他會說我正在恢復(fù)記憶,但他卻說:“你可能是魔障嚴(yán)重了!
“……”
鑒于聿明的不良行為,我決定隱瞞一些事,一些關(guān)于一個白衣女人的夢。
神人無夢,但我近日卻總夢到一個女人。
她一身華麗的白袍如同一朵盛開的曇花,提著佛燈踏在茫茫無際的江面上,一步即生一朵青蓮。
我總覺得這個女人是我,但她面若冰霜,連眼中都似凝著千年不化的霜雪,那是我絕對學(xué)不來的姿態(tài)。
她就這樣走在江面上,最終竟化成花舟,隨江波?吭谝晃簧四_下。
僧人踏上花舟那刻,江對面竟生出彼岸,佛光垂照。
連做了好幾天的夢,我開始相信聿明說的話;蛟S我真正已到天人五衰的境界了。
當(dāng)我想和聿明說這件事時,聿明卻消失了一般,好幾天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2.步路香塵天已晚
“鈴鈴鈴——”
東風(fēng)解凍,花草破土而出,有人撥動了我掛在木扉外的風(fēng)鈴。我去看時,那人卻走了,我只來得及看清一個半邊盔甲的背影。
大概是前來拜訪西王母的神將吧,我這樣想。
后來我的風(fēng)鈴經(jīng)常響起,但那以后,我卻連來人的一個衣角都沒看到過。
消失了好幾天后,聿明回來了。
我看見那身熟悉的紅衣,一臉高興地?fù)淞松先。聿明嫌棄地想推開我,我擠了兩滴淚水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聿明聿明,你再不回來就看不到我了!”
“我巴不得你消失才好!
“聿明,你可真嘴硬,你最愛的人不是我嗎?”
“是你媽。”
“聿明~”
我在聿明懷里蹭了蹭,聿明掙扎了好久,最后還是沒有推開我。
“聿明,你去哪啦?”
聿明坐上錦墊后,我伏在他腿上問他。他從袖中掏出一壇酒,說:“我去中天找人要了幾壇酒。”
我偏頭看著他好看的臉:“找的誰?”
聿明說:“勾陳帝君。”
這是我十分佩服聿明的一點(diǎn)。明明只是一個小小桃花仙,然而上到勾陳帝君,下到土地公,左到阿修羅,右到西天眾,聿明好像誰都認(rèn)識。
我搶過聿明的酒,掀開蓋子沿著壇檐舔了一口,當(dāng)即便被辣得嗆出了幾滴眼淚。
大概是我的模樣實(shí)在太傻,聿明難得地笑了起來——我看著聿明的笑,想起了一個詞:萬古皆春。
聿明是春天的一株紅葉碧桃,生來極美,卻似并不常笑,也或許是我忘記了,反正聿明的這抹笑容,就這么生生地裝進(jìn)了我的眼眸,刻進(jìn)了我的記憶中。
“聿明,你笑起來真好看!蔽野V癡地說。
“我向來好看!表裁鞔。
我以為聿明還會狠狠地嘲笑我一番,沒想到他只是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接著說道:“你也很好看。”
我朝他一笑:“我知道啊,我在你眼中是最美的!
聿明還是沒有說什么,他抱起酒壇,就著我方才舔過的地方,喝起了酒。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臉上有些燙。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已記不得了,我只記得聿明離開時,風(fēng)吹著花瓣落在他肩頭,他踏著一路香塵遠(yuǎn)去,鞋尖沾染了芳菲,天色已晚,斜月當(dāng)空。
3.世上已無聿明氏
歇云出山岫,雪融匯成溪。
昆侖山其實(shí)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但一到春天,聿明的心情就會很好,所以我很喜歡春天。
關(guān)于那個奇怪的夢,我還是沒有告訴聿明。每當(dāng)我想和聿明說時,總有個聲音在阻止我開口,為此聿明有些煩我。
最近我有些嗜睡,每次醒來,我都有些記不清自己在哪,有時候我莫名其妙地以為自己在西天的寶殿上,然而每次我清醒地環(huán)視四周時,我不是在昆侖山的某處大石上,就是在自家門外。
當(dāng)我又一次在門外醒來,已經(jīng)忘了是何時入的春。
聿明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大概又趁著春光風(fēng)流去了,但我見到了一個穿著盔甲的神將。這身盔甲有些熟悉,不過我忘了。
“你是誰?”我問他。
“吾名韋陀!彼卮。
“哦!蔽已b作知道的樣子,端起架勢,學(xué)著聿明一樣半瞇起雙眼,打量著他:“你來做什么?”
韋陀看著我,輕輕一笑。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山花綻放的微響,山泉拍打卵石的清越,世間萬千光芒,似乎都凝在他的眼角。
以前我以為聿明是天底下最美的人,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如果聿明知道的話,一定會不開心的,想到這里,我捂住雙眼,后退幾步,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我不能看你了,你別過來!
韋陀果真沒有過來,他隔著十幾步路的距離問我:“我來了結(jié)前塵,替你完成一個心愿。”
“你是來幫我實(shí)現(xiàn)愿望的?”聽見他的話,我心中大喜,也顧不上聿明會不會傷心,看著他問道。
他點(diǎn)頭,身后隱隱有佛光煜煜。
“你是佛嗎?”
“是!
“韋陀佛?”
“樓至佛!
“真好!”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他身為佛,肯定也不會騙我,于是我興高采烈地說道:“我希望聿明能夠成為上神!”
韋陀卻看著我搖了搖頭:“世上已無聿明氏。”
我不懂:“什么意思?”
他捏指成花,結(jié)出一朵白曇,遞到我面前:“待你想知道那天,往花上注入一絲佛氣,一切舊聞如是!
我仍然不懂,也不想接過那花,雖然那朵花上隱隱有著我的氣息,讓我有些好奇,只是我又想到聿明。如果瞞著聿明接了陌生人的東西,聿明肯定會不高興的,而且這位佛說的佛氣我亦是沒有的。
“你走吧!蔽彝嘶卦簝(nèi),倚著木扉看著韋陀。韋陀上前,將花放在石階之下。我看了眼花,再看他時,他竟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面如滿月,眼如青蓮花,一身光凈如明鏡,看一眼便生一念歡喜。
“你又是誰?”我偏過頭,有些茫然。
“阿難!
對方笑得坦蕩,到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阿難是誰?”
“阿難即是阿難。”
“那韋陀是誰?”
“韋陀即是韋陀!
阿難的話真難懂,我心想,于是說道:“我不想同你說話,韋陀呢?”
阿難回道:“此刻正在韋陀天!
韋陀天又在哪兒呢?我望了望天,沒有問阿難。阿難卻開口問我:“尊者,可愿意同我走一趟韋陀天?”
“不愿意,你是個騙子!蔽移沉艘谎郯㈦y,關(guān)上了門。
如果這時我能預(yù)料到再次開門時見到的會是奄奄一息的聿明,那我肯定不會關(guān)上門。
我從不曾見過如此狼狽的聿明——渾身的血像極了一朵朵綻放的碧桃。他倒在石階上,手中握著的是幾個時辰前阿難留下的白曇。我再次推開門時,正對上聿明的抬頭望過來的雙眼。
“阿難來找過你了?”聿明問我。
我點(diǎn)點(diǎn)頭,跪坐在聿明面前,雙手顫抖地想碰碰他,但我又怕碰疼了他。聿明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放下花,抓住了我的手。
他喚我——“瑞應(yīng)。”
瑞應(yīng)……瑞應(yīng)是誰,瑞應(yīng)是我嗎?我盯著聿明的眼,張開嘴想問他,卻說不出一個字。
“瑞應(yīng),別哭了!
聿明朝我笑著,然后抬起一只手,撫上了我的眼角。
“對不起,又丑到你了。”我不能哭的,聿明說我哭起來最丑了,可是我沒辦法。我能掌控春風(fēng)來去,能令鐵樹開花,能讓溪水倒流,但我沒辦法收回眼淚。
“沒有,我騙你的,你最美了,比我還美!
在這種關(guān)頭,聿明居然難得說了句實(shí)話,我想安慰知道了這個事實(shí)的他,卻看見了他眼角閃著光的水漬。
“聿明,你怎么也哭了……”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我感覺好難過,那種難過幾乎可以比擬我觸碰過往記憶時的悲傷。我捧起聿明的臉,舔了舔他的眼淚,和著血腥的味道,是咸的。
聿明似乎笑了笑,然后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天地萬物生死一剎那,我所見皆是黑暗。
4.曇華一笑,只為韋陀
“曇華上神。”
“優(yōu)曇缽華尊者!
白衣的女子輕震衣袖,凝霜的眼掃過兩側(cè)叩拜的神佛。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一位身著戰(zhàn)甲的護(hù)法神身上時,眼神竟有一刻柔和。
“韋陀!彼_口,音色清冽而溫柔。
韋陀看向她,她回之以一笑。
她本是生長在三十三天之上的一株優(yōu)曇花。優(yōu)曇花三千年一開,應(yīng)輪王與真佛出世,剎那芳華可驚耀五方上下。賢劫之后八萬年不曾出過一位佛,護(hù)法神韋陀奉命前來守護(hù)她這朵天地間僅存的一朵優(yōu)曇花。
她所見過的菩薩總是美髻華冠,銖衣瓔珞凈明,眉目慈悲。唯有韋陀身著戰(zhàn)天玄甲,手握金剛杵,眼中無悲無喜,像極了一尊明王,卻又比忿怒尊生的華貴好看多了。
比較了腦海中見過的所有神佛,她覺得韋陀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比西天有名的佛公子阿難還要好看百倍。
每當(dāng)韋陀來時,她總會延伸枝葉,將花蕾擱在韋陀打坐的雙腿上,聽他念誦佛經(jīng)。韋陀偶爾會垂下眼,替她將蜷曲的長葉理直。常年握杖征戰(zhàn)的手上略帶薄繭,總能讓她感到非常舒服。
她開花那日,九天十地與千萬神仙前來叩拜,而花開一刻,仍然無一輪王真佛出世。韋陀在她花謝之刻,橫杵于胸前,雙手結(jié)印,跪地叩拜:“恭迎優(yōu)曇缽華尊者!
與之同時,一喚作聿明氏的仙君同樣跪叩:“恭迎曇華上神。”
只這兩聲,她于花謝之前,應(yīng)聲成就神佛之身,證無上妙行,百位天女散花而來,佛光與仙樂同響于九天之上,歷九九八十一天。
裁花為衣,冰雪為膚,她醒來睜開雙眼,只為尋找這抹熟悉身影。
“優(yōu)曇缽華尊者!表f陀疏離有禮地合十一禮。
她卻無知無覺,只問道:“你可愿成佛?”
“我愿成佛!表f陀點(diǎn)頭又搖頭,“韋陀于此發(fā)愿,當(dāng)護(hù)持賢劫之下九百九十九位諸天眾證道無上,方可自證妙行,功成樓至佛!
她本以為他是想成佛的,哪知韋陀竟當(dāng)場發(fā)下宏愿,賢劫之下諸天不全部成佛,他便永世為護(hù)法。
“善。”她收回笑容,冷冷地回了一句,然后又走向了聿明氏。
聿明氏正欲說話,卻被她打斷:“你也不愿成神?”
聿明氏搖了搖頭,一展紅衣,伏身再叩:“當(dāng)我來日以身證道成神,功成碧桃花神,請?jiān)概c尊者百花共主!
優(yōu)曇花證道神佛,自為百花之主,而聿明卻想以碧桃之身,與優(yōu)曇花共為百花之主。萬千神仙俱驚,唯有她眼中常帶霜雪,不辯悲喜,只答道:“好,吾允你!
美人一怒,向來不會輕易罷休。諸天神佛離開后,她跟著韋陀來到了韋陀天。
剛剛踏入韋陀天內(nèi),韋陀便回過頭來:“尊者!
她蹙眉,想了很多說辭,最終只說道:“我不喜歡你喚我尊者!
半晌無聲,韋陀看著她,喚道:“瑞應(yīng)!
那一眼他眸中似有笑意,令她眼底霜雪盡消,眼眶一紅:“你為何不成佛?”
韋陀不語,只笑。
5.欲生歡喜
降三世明王迎娶烏摩之時,曇華看著三頭六臂的降三世明王,特意問了聿明氏:“烏摩神女為什么要嫁給降三世?”
聿明氏答道:“因?yàn)闉跄ι衽矚g降三世明王。”
她不解地追問:“為什么烏摩神女喜歡降三世?降三世一點(diǎn)也不好看!
聿明氏笑彎了雙眼:“喜歡一個人不是相貌決定的,烏摩神女喜歡降三世明王,所以無論降三世長得是好是壞,在烏摩神女眼中,他都是最好看的!
曇華似懂非懂:“那你覺得我美嗎?”
聿明不知她要做什么,只答道:“嗯,上神很美!
“比九天玄女如何?”
“勝玄女遠(yuǎn)矣。”
聿明接完話后,曇華異常地沉默了下來。聿明覺得氣氛有些失常,端起靈酒喝了一杯,奇怪地看著她。
“你不準(zhǔn)喜歡我,在我眼中韋陀才是最好看的!彼鹣骂,看著聿明氏,像只高傲的孔雀。
在眾仙無聊時,奉九天玄女為神女第一人,而曇華上神位列第三,想必她也聽說了。聿明失笑,剛想說什么,就看著韋陀走了過來。
“瑞應(yīng),回家了。”韋陀朝她伸出手時,她心中生出無數(shù)歡喜,當(dāng)即拋棄了聿明,拉住韋陀的手就跟著他走了。
外人看曇華上神、優(yōu)曇缽華尊者,向來覺得她高不可攀,孤高冷艷,威儀十分,卻都不曾見過她在韋陀面前的模樣。
“韋陀,你會娶我嗎?”
回到韋陀天后,曇華趴在韋陀腿上問時,感到韋陀為她摘除發(fā)飾的手有片刻停頓。
“不會嗎?”她又問。
韋陀反問:“為何想問這個問題?”
她認(rèn)真地想了想,答道:“因?yàn)槲蚁矚g你,我想嫁給你,就像烏摩和降三世。”
“可以!表f陀輕輕地?fù)崦@一頭青絲,眼中的笑意濃得化不開,她抬頭看他,覺得過去未來再多障礙,都抵不過現(xiàn)在的歡欣雀躍。
“我愿娶你,從此待你以夫妻之禮!表f陀又說。她一雙眼彎成月,點(diǎn)點(diǎn)頭,環(huán)住韋陀的腰,將身子貼得更緊了些。
韋陀說要娶她,她感覺自己又想開花了,可是聿明卻告訴她,韋陀不能娶她,她不懂。
拘留孫佛成賢劫第一佛之后,她問韋陀:“韋陀,你何時娶我?”
韋陀帶來一段紅綢,系在她的發(fā)尾,卻不說話。
釋迦牟尼成賢劫第七佛后,她又問韋陀:“韋陀,你何時會娶我?”
韋陀的戰(zhàn)天玄甲有些臟了,她替他擦掉,他還是不說話。
九百九十九位尊者兩千年間陸續(xù)成佛后的一個春日,她仍在問:“韋陀,你為何還不來娶我?”
韋陀輕笑,戰(zhàn)天玄甲化作紅衣,穿在他身上竟比聿明還要艷麗幾分。他遞過另一件繡著鳳凰與百花的紅袍,說:“此時此刻,我來娶你。”
她展露笑容,張開手臂,任韋陀親手為她披上嫁衣。
降三世的婚禮迎來好多神佛諸天的恭賀,而她的婚禮隱藏在韋陀天的角落里,卻還是被阿難打斷了。
“韋陀,你不想成佛了嗎?”
阿難難得祭出忿怒相,聲如洪鐘降下,青蓮花般的眼正怒目看著韋陀。
韋陀紅衣之外生出玄甲,手中金剛杵化為長劍,直指阿難:“阿難何苦來哉?”
曇華從未見過阿難忿怒尊,也從不曾見過韋陀持劍,她只問:“韋陀,你不能娶我對不對?”
阿難想要回話,韋陀已將劍橫在了他頸上。
“阿難,你何苦來哉?”
“她不身死,你不為佛!
鏗鏘之聲響起,曇華看著阿難與韋陀各自為陣,金身與寶劍撕斗起來,莫名流出了眼淚。
聿明曾告訴過她:“韋陀尊者注定成佛,不可能娶上神的。”
她也問聿明:“為何,韋陀騙我嗎?”
聿明卻說:“韋陀不會騙你,只會騙自己。”
降三世能夠迎娶烏摩為明妃,是因?yàn)樗殉擅魍跎恚粫煞。而韋陀身為菩薩,已發(fā)愿成佛,如何能陷身情愛之中。
6.曇華葦渡
阿難與韋陀的爭斗驚動了整個西天,他們一個被罰下世,一個被罰鎮(zhèn)守恒河。
韋陀眼中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無悲無喜,曇華自西天下臨恒河,眉目凝霜,墨發(fā)垂瀉于身后,步步生蓮踏過江面。
“韋陀,你可愿成佛?”
“我愿永世為護(hù)法!
“韋陀,你可愿成佛? ”
“我愿永世為菩薩!
“韋陀,你可愿成佛?”
“我不愿!
話音落下,白衣幻化萬千白曇,華光遍灑于恒河之上,曇華眉心顯出優(yōu)曇花虛影,背后法相現(xiàn)身,頭頂日冠,生出佛音梵唱。
恒河掀波,法相莊嚴(yán),旦聞天音,立地成佛。
“韋陀,我愿為舟為葦,渡你恒河彼岸。”
韋陀怒目,抬手想握住她手,卻只扯住一片衣袖,落在手中不過曇花一瓣。恒河生出彼岸,一片曇花葦蕩。
“瑞應(yīng)——”
瑞應(yīng),瑞應(yīng),瑞應(yīng)是誰?
我將聿明的衣冠葬在昆侖之東的小丘上,因?yàn)榇猴L(fēng)從這里吹入昆侖山。
至于為什么是衣冠冢,因?yàn)轫裁髯詈笾涣艚o了我一身紅衣和一朵印著金字佛文的碧桃花。
屋外的風(fēng)鈴響動的聲音,很像有人在喊我“瑞應(yīng)”。這個風(fēng)鈴是聿明帶給我的,他說我老是忘記一些事,將風(fēng)鈴掛在門外,以免我忘了哪兒是家,忘了聿明是誰。
我想對聿明說,我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他,我記得他帶我來昆侖,晝夜不息地將奄奄一息的我養(yǎng)得青翠地能滴出枝葉。
聿明看過我所有模樣,唯一沒有見過我開花。我其實(shí)已經(jīng)結(jié)出了花苞,但卻開不了花,曇華一年一開,我一千年結(jié)了個花苞。
一個名叫烏摩的明妃來找過我,她恭敬地尊稱我為優(yōu)曇缽華尊者,我問她這是誰,她說是我。
她還說三千年已到,我要開花了。真是奇怪,她為什么知道我要開花了?
烏摩走后,我倚在窗前,手上握著聿明走后就沒人給我綰過的白發(fā),不知道誰留下的白曇花落在門外,一直沒有凋謝。
我想我有些對不起聿明,我都不知道聿明為什么死的,沒辦法給他報仇。
但我很想為聿明報仇,于是我撿起門外的白曇花,上了三十三天。
我路過每一個地方,都有仙人叩拜,他們的眼神有些怪異,但都很尊敬我的樣子,想來我這個上神也是有些權(quán)利,那聿明對我實(shí)在是有些不尊敬。
“曇華,你不去西天來這里做什么?”
我遇見這個人,紫衣銀甲,腰佩長劍,眉飛入鬢,朱唇皓齒,真是一個美人,我有些自卑,但我想起聿明說的,輸人不能輸陣,況且這人貌似還認(rèn)識我。
“我為何要去西天?”
美人皺起好看的眉:“你不是要開花了嗎?”
她怎么也知道我要開花了?我還想說話,有位仙娥駕著祥云過來了。
“見過曇華上神,九天玄女!
原來她叫九天玄女,我看她一眼,又看那仙娥一眼,覺得有些無趣,轉(zhuǎn)身便走了。
我走之后,隱約聽見那仙娥阻止九天玄女作為的聲音,她說:“玄女久不回三十三天,不知西天發(fā)生的事,還是別管了吧!
九天玄女呵斥仙娥:“我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她頭發(fā)全白,天人五衰,我豈能不管!
我覺得九天玄女是個好神,但我還是快速地離開了。我不需要誰的關(guān)心,畢竟有一個聿明就夠了。
7.韋陀樓至
我去找了勾陳帝君,想問他聿明是怎么死的。勾陳卻說,聿明一千年前就死了。
我說他說謊,聿明前些日子還來他這兒取過酒。勾陳帝君一臉錯愕,說前些日子來他這兒取酒的只有韋陀尊者。
關(guān)于聿明的死因,勾陳帝君卻只問我是不是真的全不記得了。當(dāng)然不記得了,聿明分明是我親手葬在昆侖之東的,他遺留下的碧桃花,還別在我的襟口。
勾陳帝君看了看我衣上的桃花,又目光深沉地看著我手中的白曇,對我說:“你若想知道聿明氏的死因,便往白曇上注入一絲佛氣吧!
“可我不是佛,沒有佛氣!蔽矣X得他在騙我。
可是他又說:“你是神佛雙身的優(yōu)曇缽華尊者,你是有佛氣的!
明明沒有,我沒有佛身,連佛性都沒有。
離開勾陳帝君的居所,我看見西天上一株巨大的菩提樹,莫名地心神顫動起來。它在召喚我。
眾生思惟,菩提普渡。
我來到菩提樹下,卻看見一株枯死的桃樹。直覺告訴我這是聿明,但怎么可能呢?難道聿明死在了西天嗎?我想問菩提,然而菩提不會說話,我想問很多人,又不知道該問誰。
“優(yōu)曇缽華!
有人喊我,我轉(zhuǎn)頭,身后是一位真佛。銖衣如琉璃,光寶四溢,華冠生輝,面目極美而威嚴(yán)。
“你是誰?”
“韋陀!
“韋陀是誰?”
“韋陀是我!
“哦。”我指著枯樹問,“這是我的聿明嗎?”
韋陀點(diǎn)頭:“是!
他生的真好看,我心想。就在我愣神的一瞬間,韋陀已經(jīng)不見了,我看見遠(yuǎn)處走來一位眼如青蓮花的少年。
“阿難!蔽颐摽诙,好像前幾日我見過他,幸好還沒忘記。
阿難輕笑,我卻生不出歡喜之意了。
“是你殺了我的聿明!
“是!
“為什么?”
“聿明不死,賢劫不去!
賢劫千佛歸位,此劫不就該結(jié)束了嗎?我冷臉看著阿難,他卻不以為意。
“樓至佛色身有缺,未證真佛,你的聿明不過是他的殘身而已。”
“樓至不成真佛,千佛不得歸位!
阿難說了好多,我已經(jīng)不想聽了。我祭出法身,想為聿明報仇,卻被阿難輕而易舉地?fù)趿讼聛。想來?yīng)該是我能力衰退,才打不贏阿難的。于是阿難走了,我卻被花期拖住了步伐。
8.生離死別總尋常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在菩提樹下開了花,花開一刻還是驚動了三十三天。迦樓羅振翅而來,我望見了它翼下好多的白羽。釋迦將我拈在指間,朝著諸天一笑,唯有迦葉回以一笑,于是迦葉悟道成佛。
開花之后我的光華灑在三十三天,也灑在了身旁的白曇花上,這讓我想起了聿明。
一千年前,我身化彼岸,成舟欲渡韋陀,聿明趕來,以身為芯燃自身道行,替我保住了曇華本體。我還問聿明為何這樣做,聿明回我——“我思美人,一眼驚春!
以花窺花,無非是一朵碧桃看中了我花中將成的神身,而我能證神身,的確也多虧了聿明當(dāng)年的一聲叩拜。
我想起了好多事,這朵白曇不過是我前塵的遺留,我將前緣遺落在恒河,跟著聿明下了昆侖。
至于聿明,或者說是韋陀,說起來真是我對不起韋陀,如果不是我喜歡上了韋陀,他早已成就佛身,結(jié)束這場現(xiàn)在劫了。
心生魔障的不是我,而是韋陀,我察覺他銖衣生垢,自愿將佛體化作曇華葦渡,為他展現(xiàn)彼岸?上袅艘磺瓴趴戏骰ǖ侵,因?yàn)樗臍埳砹粼诹宋业纳磉叀?br> 所以我真是有佛氣的,可是我沒辦法為聿明報仇了,因?yàn)楹λ理裁鞯木尤皇俏,不過我也要死了,聿明也該瞑目了吧?
韋陀和九天玄女說的沒有錯,我真的已到了天人五衰之境,這一次將是我最后一次開花,花謝之日,也是我大限到頭之時。
優(yōu)曇開花剎那芳華,而這回我開了整整三天。期間盛跡無數(shù),我卻只是為了襯托一尊佛而已。
我從花中幻化出身形,如花的白袍在我兩側(cè)翻飛,連白發(fā)都變得盈潤起來,不知現(xiàn)在的我和九天玄女相比,在聿明眼中哪個更好看呢?
我也不管了,我走向韋陀,輕輕一笑:“你終于成佛了。”
韋陀什么都變了,但那一雙無悲無喜的眼眸始終沒變,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我心中歡喜,伏身跪在他腳邊,學(xué)著眾人叩拜我的模樣,頂禮膜拜:“我佛慈悲!
韋陀垂下眼看我,朝我伸出了手,可我還沒握住他的手,身體便已經(jīng)消散了。
我在三十三天匍匐望他,身上落滿菩提的葉,他自我身邊撿起一朵碧桃花,那花竟融入了他體內(nèi)。他的法相莊嚴(yán),色身卻為我沾染了塵埃。我挪了挪枝葉,為他拂去手上塵埃,他看著我,竟也有些悲哀。
韋陀,你在為我而悲哀嗎?我想問他,但沒辦法說話。
“由來是夢!
由來是夢,我佛如是說。
9.由來俱是一場夢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昆侖山春景如常,西王母穿著綾羅綢緞收回人間的疫病,聿明就站在東邊的山丘之上,笑意濃郁地看著我。
他穿的那身紅衣,繡滿了金邊的曇花,像是要嫁人了一般?伤f要嫁人的是我。
于是我看看我,發(fā)現(xiàn)我也穿著和聿明相同的紅衣。
“你為什么娶我?”我問聿明。
聿明說:“因?yàn)槲蚁矚g你!
我不滿,抬起下顎:“我說了你不準(zhǔn)喜歡我的,我喜歡的是韋陀!
沒想到聿明還是在笑,那張艷麗的臉竟慢慢變成了韋陀的模樣。
“韋陀~”我沖上去抱住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洋溢著歡喜。
“瑞應(yīng),我來娶你為妻!
——
世人喚我韋陀花,只因我以曇華做葦,渡你成佛,從此以后蕓蕓眾生喚我皆是你名。
韋陀,我佛慈悲,愿你信眾無邊,金身不滅,永享香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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