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車廂上，當(dāng)對面的男子第4次裝作不經(jīng)意看我的時候，我果斷地轉(zhuǎn)頭，平靜地跟他對視。他的臉上瞬間有一種被抓包的愕然，只需一秒，他又迅速低下頭，繼續(xù)看手機(jī)。結(jié)束了這場無聊的惡作劇后，我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瀏覽車廂上內(nèi)容無限次重復(fù)的公益廣告。

　　“哪個”

　　“嗯？”我轉(zhuǎn)頭，看著對面的男子。清晨7點半的車廂乘客很少，我確信，他在叫我。

　　“剛才，不好意思。我不是在看你�！睂γ娴哪凶屿t腆地說。

　　“嗯�！蔽尹c了點頭，表示諒解。

　　“這樣的�！彼久�，臉色上表情有點為難，似乎糾纏要不要向一個陌生人交待些什么。

　　我對他笑了一下，正想說，我對陌生人主動投喂的八卦，并不感興趣。

　　顯然，他誤會了我有意鼓勵他，他吞了吞口水，有點遲疑地說：“這樣的，你讓我想起我的女朋友。”

　　“嗯？”偶遇上世紀(jì)90年代的特色搭訕？男子的表情很認(rèn)真，因此我并沒有感到被冒犯，我反而有點好奇。

　　說完，他低下了頭，接著說：“她在另外一個城市，準(zhǔn)備結(jié)婚了。我在伴郎的朋友圈看到她幸福的笑容。”

　　嗯？我在想是不是要說些安慰的話時，他突然補(bǔ)充一句：“還有大鉆戒。”

　　噗嗤，我很不厚道地笑了。金錢社會，物化情愛，這樣的故事不是爛大街都有嗎？他的補(bǔ)充，是這個現(xiàn)代愛情故事最真實的注腳。

　　他抬頭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笑。他看上去有點生氣。此時，我才認(rèn)真地觀察他。他穿著悠閑的格子襯衣，牛仔褲和NIKE休閑鞋。他的身邊放著一個書包，邊角的磨損明顯，顯得有點陳舊。手機(jī)被他揣在手里，看不出牌子，想必不是iPhone的任何一款。觀察再多的細(xì)節(jié)也沒有必要了，他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年輕人。

　　他稍稍大聲了一點說：“這有什么好笑的嗎？那個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我們還沒分手呢。她就已經(jīng)找好下家了。而且，她居然他媽的找了個當(dāng)?shù)氐男±习��！?br>
　　我對男子突然的爆發(fā)式的不管不顧、不吐不快的熱情感到有趣。這次，我專注地看著他，目光帶著鼓勵。我很想知道，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女朋友的變心，還是女朋友準(zhǔn)備嫁個有錢人。我猜是后者。

　　他沒有握手機(jī)的手，撓了撓頭發(fā)。此時，列車進(jìn)站，在新的一批乘客進(jìn)來之前，他起身，迅速坐到我身邊的空位置上。他低聲但急促地說：“你說我這容易嗎？我這么努力加班加點地工作，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我們的未來嗎？我第一次跟她回家，她媽一張嘴就要禮金30萬。我這才剛出來工作多久啊，他們還真敢要！不過，我女朋友人還是不錯的，長得也漂亮。回家后，我把自己所有的銀行賬戶清點了一下，還真湊不出這些錢。那個時候，我真的愁死了�！�

　　故事到這里，我對這種陳詞濫調(diào)失去了興致。于是，我從包里拿出手機(jī)，打開新聞頁面，點開了一個頭條新聞的鏈接。我還故意把手機(jī)的屏幕向旁邊傾斜，希望他看到我的動作后，自覺閉嘴。

　　他反應(yīng)過來，緩和了一下情緒，然后說：“實在沒辦法了，我只好回去找我爸。我爸聽了他們家的要求，死活不同意我和女朋友在一起。他說我女朋友的家庭太注重物質(zhì)，我以后會吃虧。當(dāng)時我還真傻，想著虧就虧點吧。畢竟，我女朋友說她懷孕了。我那會兒除了上班就是說服我爸。最后，我爸倒是妥協(xié)了，他給我湊了點錢。于是，我買一臺法拉利的跑車，準(zhǔn)備送給女朋友求婚的。那個飽滿和張揚(yáng)的紅色，跟我熾熱的愛情真是般配。結(jié)果，她就為了個鉆戒跟人跑了。真是鼠目寸光！”

　　我有點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眼里全是驚訝——你這一個買跑車的，他媽的跟我等平民擠什么地鐵？！體驗什么生活？！還他們媽的跑到我面前炫什么富？！你這種人他媽的知道什么人間疾苦嗎？！他媽的知道社畜生活有多卑賤嗎？！

　　顯然，他被我瞪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他大概讀懂了我眼神里豐富的鄙視，然后解析說：“我想炫富找不著地兒呀�！�

　　真是欠揍！我決定不理會他。我從包里拿出耳機(jī)，準(zhǔn)備耳根清凈一會。我從包里掏耳機(jī)的時候，習(xí)慣性攜帶的筆從包里掉了出來，剛好滾到男子的腳邊。于是，我彎腰去撿。就在我撿筆的時候，我留意到他的球鞋上的那個著名的“√”，形狀有點可疑。我仔細(xì)看了一眼他的鞋子。鞋子在出門前被仔細(xì)擦過，但表面的皮質(zhì)有點開裂，鞋底可以清晰地看到磨損的痕跡。這是一雙“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鞋子，應(yīng)該陪主人走過很多很多的路。常言道，手表是男人的第二張面孔，其實，鞋子才是。它能告訴你，主人真實的生活軌跡。穿著這樣一雙鞋子的人，家里怎么可能開得起跑車。

　　我撿起筆，若無其事地放回包里。手機(jī)插上耳機(jī)后，我打開音樂APP。

　　他看到我的反應(yīng)如此平靜，趁我戴上耳機(jī)前，趕緊說：“其實，我剛才撒謊的。我家里就一種地的老父親。什么跑車，我壓根兒就不懂。我就聽同事說過一嘴兒。我就想體會一把有錢人的那種被仰望的優(yōu)越感，因此，我剛剛?cè)滩蛔∪隽艘粋�謊�！�

　　我看了男子一眼，這次他的表情倒是挺真誠的。于是，我把耳機(jī)拿在手里，并沒有戴上。同時，我還退出了音樂APP，準(zhǔn)備再刷一下微博。

　　男子看到我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然后，他又“嘿嘿”地笑了一下，說：“我就說你看著就像個好人。哎~我女朋友的事情，我也想開了。還是我爸說得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男人，還是努力實干，成就一番事業(yè)。我今天回公司辭職，我要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去�！�

　　聽著，他也挺像個有志氣的青年。我向男子投向贊許的目光。

　　男子看到我有所回應(yīng)，立刻開心得漲紅了臉，說：“朋友，你也覺得這個主意很妙是吧。我不瞞你說，我這次回老家，打算承包三個山頭種茶葉。地兒已經(jīng)看好了，我爸已經(jīng)在打理了，這會兒還剛剛出了新茶。朋友，你要不要買點兒試試看。我告訴你，我這茶，連鐘南山院士喝過都說好的。朋友，你幸運(yùn)了，剛好我身上帶了一包，我給你看看。你聞聞那茶味兒，哎呀，還真是聞著強(qiáng)身健體，喝著沁人心扉哪……”他低頭從背包里翻東西那會兒功夫，地鐵靠站。我看都不看是什么站，趕緊一個起身，一個側(cè)閃，以平生最快速度走出地鐵車廂。車廂關(guān)門的瞬間，我看到男子手里拿著茶葉，四處左右張望，似乎在尋人。

　　我長吁了一口氣，還真他媽的險啊。

　　“小葉！”

　　“�。　蔽衣牭奖澈笥腥舜舐暫拔业拿�，我大吃一驚，思緒拉回。

　　辦公室里坐我旁邊的同事，用筆戳了戳我，說：“一個上午都看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叫你半天才有反應(yīng)。我問你要昨天的文件呢？”

　　我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一下，然后趕緊從抽屜里翻出已經(jīng)改好的方案。我遞過去的時候，同事問了一句：“你沒事吧？整天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我正想告訴她我今天上班坐地鐵時遇到的一個奇葩。不，應(yīng)該是精神�。∥覐哪X袋里簡單回顧了一下今天早上的奇遇，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居然一直陪著那個神經(jīng)病峰回路轉(zhuǎn)了那么多回。這件事太魔幻了，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居然有種做了一個夢的感覺。難道我坐地鐵的時候睡著了，真的做了個夢？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算了。我對同事笑著搖了搖頭。

　　“哎，你真是的�！彼冻鰶]有八卦可看后的失望表情。隨后，她低下頭看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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