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月光從伸張出來的樹枝，交錯著的縫隙間照射下來，白色的一塊一塊細碎地分裂在泥濘的地面。夜晚有風吹過，樹葉摩擦的時候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路滑得我站立困難，我試著向前跑了幾步，結果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于是我就想，如果你在這的話。

　　如果你在的話——

　　我因為自己的不爭氣而哭出聲來。

　　你。

　　你是我喜歡的人。

　　在轉校第一天我做完自我介紹后，安靜一片，你是第一個鼓的掌，所以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么感激你。你坐在我后面，用腳踢踢我的椅子，我聽見你用壓低的聲音偷偷問我是不是從C市過來的。

　　是微笑的樣子，眼睛里是溫潤的光。

　　你帶我熟悉周圍的人；你給我講解所有我不會的數(shù)學題目；在被老師提問的時候，小聲問我是選“A”還是“C”；高興的時候會用手指敲著我的椅子，生氣的時候會把腳伸到椅腿間，一動不動。

　　所有事情的中心，是你，全都是你。

　　你就像是一道光，散發(fā)出無數(shù)的光線，看不到盡頭。光線柔軟，不會讓人被照耀得睜不開眼睛。

　　我知道你省了一個學期的生活費，買了個黑白相間的PSP，在英語課上偷偷玩的時候被班主任沒收；知道你在上英語課的時候把校服領子拉得最高，用手捂住耳朵裝做很認真的樣子，其實是為了遮擋住MP3細長的耳機。

　　這些事情發(fā)生在我來之前，可是我卻一點點，一點點地把它們收集起來，直至某天決堤而出，像洶涌的液體將世界淹沒。

　　這些事情都定格在這一幀的畫面，是你對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

　　你說，HI，我是章?lián)P。

　　我回頭看你，你的眉眼舒展開，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風拂過，聲音好聽得像是水流過的響聲，干凈舒服。

　　我用樹桿支撐身體勉強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濕熱的水，我靠在樹桿上深呼吸一口氣，結果卻猛地咳嗽起來。

　　我仰著頭，看了一下山頂，還有1/3的距離。

　　天是黑的，即使有點點的星星照耀著。

　　其實是你說想過來爬山的。我記得是我坐在你前面位置后的一段日子后，聊天時聊到要俯瞰整個世界。

　　我說就算是攀登上了喜雅拉瑪山也不一定看得到，這個理想太困難。

　　你卻指了指從窗外就可以看到的一座山說：“我只要爬上這座山就夠了�！�

　　你說你在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學校都組織過爬山的活動，不過你每次都會因為一些事情而錯過。高中時同學間也會有聚集，可不知怎么總沒有機會爬上這座山。

　　你靦腆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這座山說：“爬上這座山也算是我的一個愿望啊�！�

　　我們甚至因為這件事，花了一節(jié)課的時間去討論策劃。

　　但是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實現(xiàn)。

　　我往前走了幾步，腳踝痛得厲害。我彎下腰碰了碰，發(fā)現(xiàn)已經腫了起來。于是我干脆坐到地上，揉按起來，這是你教給我的方法。

　　是在運動會的時候你教給我的，讓我可以順利逃脫掉長跑比賽的最后一個名額而進了醫(yī)務隊。

　　你卻被安排進了男子組的長跑隊。你鼓著腮幫子說不要參加，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最后被告知無法棄權的消息后，舉著手臂說一定要拿冠軍，眼睛閃閃發(fā)光。

　　我說，那是當然。

　　因為是你。

　　因為是你。

　　所以對這場運動會投入了我所預料不到的熱情。忙著準備器材，去準備班級根據(jù)地，還有和你一起去買東西，和好多人一起去。

　　以我從來沒有過的心情。

　　在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學校的時候，你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我，然后把所有的袋子用一只手提著，用空余出來的另外一只手提著我手上袋子的另一端。即使別人在打趣你，即使別人說著令人尷尬的話。

　　直到最后也沒有松開過。

　　這樣子的你。

　　這樣子的你，使我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像要把所有的傾瀉出來，像是要決堤的洪水。

　　在到你比賽的時候，我卻因為臨時有事而沒來。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最后的沖刺階段了。

　　忘記是哪里來的熱血，直沖向頭頂。心情激動。

　　用著平生最大的聲音喊著加油，搖擺著雙手，甚至跟著你跑起來。

　　你最后沒有獲得冠軍，是第三名。你躺在草地上滾了兩圈說：“累得和條狗似的，怎么才第三名啊�！�

　　別人看著你都笑起來，連你自己也笑個不停。

　　可是我卻很難過，我曾多少次看著你在操場上跑了一圈又一圈，跑完后呼吸急促，連呼吸都沉重起來，然后像今天一樣躺在操場上不肯起來。

　　夕陽的光輝籠罩在你臉上，模糊不清。我朦朦朧朧地只看見你的側臉。

　　是在自行車棚里看到你，我對你說恭喜獲獎。

　　你抓抓頭發(fā)，笑得有那么點不好意思。你說不是第一名誒。

　　閑聊幾句之后，我跟你說了再見。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你喊了我的名字，于是我回頭看你。

　　正好是夕陽正茂的時候，橙色的陽光散發(fā)出濃烈的色彩，所看到的景象就像是油畫一樣。我看到的你像是從被精心PS過的圖片里的人，笑容燦爛，白色衣服的袖子被高高挽起，小麥色的皮膚在日光下混為一色。頭發(fā)上的汗珠閃閃發(fā)亮。

　　你說一起走吧。

　　我卻出了神。

　　在路上走的時候，聊到最近一部當紅的偶像劇。前一天的晚上正好是播放到女主角向喜歡很久的男生表白，結果被性格冷淡的男主角狠狠拒絕了。

　　我說這個女主角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拒絕，那個男的真是過分啊，再怎么樣也要婉轉一點嘛。他們到最后還不是會在一起，到時候想起現(xiàn)在說的話豈不是很丟臉。

　　你推著單車走在我旁邊，想了一下，贊同般地點點頭說：“是啊，一個女生敢表白也是需要很多勇氣的�！�

　　因為聽到這樣的話。

　　因為是從你的嘴里聽到這樣的話。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所以才會這樣迫不及待地，滿懷期望地，急切地，渾身血液都直沖向一處，脫口而出。

　　“我喜歡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此時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與山頂?shù)木嚯x也只有幾十步的距離了。我用一根從地上撿來的粗大的樹枝當做拐杖，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邁。

　　白色的月光漸漸褪去，所看到的景物卻都是散發(fā)著白色的，微弱的光。山頂上的樹木像是在停止了的流光中輕輕搖晃。沒有風，也沒有鳥叫的聲音。

　　腳下的階梯也安靜得不象話，像是在沉睡一般。

　　終于知道“靜謐”是什么意思了。

　　回憶的盡頭是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個月。

　　你像往常那樣對著我嘻嘻哈哈，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上課時照樣把腳伸到我的椅子下面，有事情會踢幾下，然后用筆敲敲我的肩膀。去學校小買部買東西也時常順便捎上我的一份。

　　別人都說我們的感情真是越來越好，好得真是詭異，也有人偷偷猜測我們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你聽到后打著哈哈說不要亂猜了。

　　聲音中帶著固執(zhí)。你說，大家不要亂說了。

　　其實是什么都沒有。

　　你那時只是瞪大眼睛，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滿臉緋紅。最后神情尷尬地別開臉，對我說，我們不是好朋友么。聲音輕輕的。

　　我站在你的對面，僵硬地點點頭說，是啊，我們是好朋友。

　　那句話像是沒有被說出口，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你推著車說些有的沒的，我安靜地站在你旁邊。

　　只是在那瞬間，羞恥、難過還有難堪，鋪天蓋地地迎面而來，壓得我差點落荒而逃。

　　你依然是一路陪著我走，把我送到家門口，說了聲再見后騎上車揚長而去。我盯著你的背影很長時間，然后開門上樓，回到房間后像昨天從電視上看到的女主角一樣，窩在被子里，以蜷縮的姿勢，狠狠地哭了出來。

　　醒來的時候，被子上有一大塊是濕潤的，起了褶皺。

　　你會在看到我的時候先打招呼，會在課間時給我?guī)б环蒿嬃�，會在�?shù)學考試的時候把答案從桌子下面偷偷遞過來，會在美術課的時候要我順便把你那份也解決掉。

　　你的聲音是爽朗的，帶著一點點鼻音。

　　你的臉是干凈的，偷看你的時候會怦然心動。

　　你的手是修長的，手上的東西都像是會發(fā)著光。

　　曾經，這些這些都會讓我雀躍，會讓我陷入遐想，讓我以為你其實也是喜歡我的，至少也是有好感的。如今，這些卻只是給我?guī)黼y過和難堪。

　　我甚至有幾次想和你大聲說不要再這樣了，不要再和我講話了，不要再給我任何東西，不要再理我了，你這樣的溫柔只能給我傷害。

　　然而在我以為你只是家里有事而請假的某一天，同桌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問我。

　　“誒，你知不知道章?lián)P轉走了？”

　　“什么？”

　　筆尖一抖，在紙上突兀地劃出一條長線。

　　同桌看我的滿臉驚訝，遲疑地說：“我也是聽老師講的啦，說是轉得匆忙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一聲，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我還以為至少會跟你講呢�！�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只是緊緊攥著筆，卻往后看了一眼。后面的，你的桌面上還印著你前些日子無聊時寫的字，我還記得你在寫的時候還小聲嘟囔著字的筆畫太多。只不過，桌子上面的書全都不見了。

　　是一夜之間，是不知不覺間，還是我在出神之間，你突然就不見了。

　　晨曦是柔和的。我閉上眼，感覺臉上暖暖的。耳邊也可以聽到清脆的鳥叫聲，唧唧喳喳絡繹不絕。氣氛好得讓人想要微笑，好象所有難過的事情都被清晰干凈。睜開眼的時候，太陽正緩緩從地平線升起。

　　金黃色的，帶著耀眼的光線，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煥然一新。白色的光，逐漸被金色取代。

　　我爬上了你一直想要爬的山，看到了你一直期盼著的日出，呼吸到你想要的新鮮空氣，碰觸到你的愿望。只是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站在山頂，深呼吸。

　　“章?lián)P，你這個混蛋�！�

　　“不喜歡我干嘛還要一直溫柔。”

　　“他媽的連走都不說一聲，什么意思啊！”

　　聲音在山澗回蕩，從山與山之間碰撞，一聲聲從對面?zhèn)鱽�。好象全世界都在喊著，全世界都聽得到�?br>
　　回聽到的吧，在遠方的那個混蛋。

　　我喘著氣，眼淚嘩啦啦地就流下來了。我用手捂住嘴，最后泣不成聲。

　　章?lián)P他背對著我，攜帶著我17歲的愛，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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