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在江南的湖上，蕩開無數(shù)的漣漪。腳踏在微濕的路上，一步步走著�；氐介焺e15年的家鄉(xiāng)，想象中的熟悉感并沒有一下子涌上來。身邊走過的人匆匆瞥了我一眼，大概是因為身著正裝的我與這古樸的小鎮(zhèn)十分不和諧。我似乎誤闖進一個靜謐的空間。看不見認識我的人，也沒有我認識的人。明明是我的故鄉(xiāng)，卻又如此不同。

　　這個小鎮(zhèn)蘊含著許多故事，我的童年記憶便深埋于此，15年未曾反動。如今卻也不知該如何重溫我埋葬在這的故事……

　　不自覺中已經(jīng)走到一扇早已掉了漆的門前。里面住著在這鎮(zhèn)中我僅剩的“親人”。來看看她也算是我回來的原因之一。敲了幾下門，從門內(nèi)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聲消失，身邊傳來木門打開的吱嘎聲。門內(nèi)站著一位五十來歲的婦女，原先疑惑的眼神突然轉(zhuǎn)變成驚訝，“是你。……”我笑著看著她，她的白發(fā)中夾雜這些許黑發(fā)，眼角抹不去的皺紋似乎訴說著她這些年來的艱難�；蛟S來自物質(zhì)上，抑或是精神上的折磨。

　　“我回來了，順便來看看你。”我盡量溫和的說道。“為什么……要回來……”間斷的話語顯示出她的不安與恐慌。我無視于她的無措，徑直走入了她的院中。依舊是從前的樣子，我所懷念的地方啊……
　　“清明快到了，我想去看看他……”我突然出聲，跟在我后頭的人明顯嚇了一跳。但當(dāng)她明白我話里的意思后，她的眼底泄露出絲絲悲哀和悔意。
　　“你應(yīng)該恨這里……”
　　我笑的更歡了，然后不理會陷入情緒中的她，離開了院子。

　　我回到我暫住的地方。木制的桌椅門窗。我喜歡這種古樸的感覺，讓我感受到這鎮(zhèn)的樸實�！皹銓�？”我笑著將頭轉(zhuǎn)向窗外。雨水飄進窗內(nèi)，打濕了開著的木窗，將涼意蔓延。我看見窗外有個拿著油紙傘的人，意外于那人的連衣長袍。如今竟然依舊有人樂于這樣的打扮，就像那個儒雅的男子，那個教會我悲傷的人。

　　我從來不是個能安靜的人，加上父母的忙碌，他們便將我寄放在小鎮(zhèn)中的親戚家。我叫那個人姑媽。礙于父母和錢的關(guān)系，她對我倒還不錯。還請了許多先生教我，而我卻能把他們一個個氣走，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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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見他是個意外，原先約好的先生病了，只能讓他來帶幾節(jié)課。姑媽知道后有些不滿，而我從她眼中看出了些不屑。于是，我便十分高興的接受了這位先生，并將十分不愿意的姑媽趕走了。那是我第一次這樣認真的聽課，內(nèi)容無外乎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但是從他口中說出卻讓人覺得順耳無比。我為我做的正確決定而高興。而大人們傷神的表情更能刺激我的作怪神經(jīng)。我一直都是個愛搗蛋的孩子。

　　先生姓古名竹寺，我第一次聽到時差些笑了出來，太“特別”的名字了，不過倒與這古鎮(zhèn)十分相配。先生為人十分和善，像一位慈父，填補我確實的父愛。那一年，我十四，先生二十九。

　　我常想，先生若就是我的父親該多好。溫文爾雅，時刻對著我展開微笑�；蛟S在心中早已將他放在了父親般崇高的地位了。他給我快樂卻又有些殘缺的童年帶來一縷清風(fēng)。

　　“古先生以后的孩子一定也會像他那樣脫俗高雅的吧！真相看看古先生會有一個怎樣可愛的孩子呢！”無意中對姑媽發(fā)出這樣的感慨。但聽到我的話，姑媽才、皺起了眉頭道：“那種人怎么會有孩子！斷子絕孫的！你聽你的課就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要不是你胡鬧，怎么也不可能請他來的�！睂τ谧约撼缇吹娜吮贿@樣評價，心中頓時有一股氣。我甩頭回了房，委屈極了。我不知道像古先生這樣好的人為什么會被大家這樣看待。有好幾次都想問先生，但又怕刺痛先生的心，每每哽在喉中，不得吐出。

　　第一次見到佑安是在古先生來的半年后。一日閑的發(fā)慌，便纏著先生想讓他帶我一塊兒出去玩。先生起初只是搖頭，最終敵不過我的死纏爛打，只能答應(yīng)。于是我就打算著怎么瞞著姑媽偷偷溜出去，倘若被她發(fā)現(xiàn)我是要和先生一起出去，任我再哭再鬧，也不可能出得了門。

　　上完早課，先生便回去了。我興沖沖的等著下午的到來。但是姑媽卻容不得我閑，還為來得及吃午飯，就將我叫了過去。
　　“你不用再去上那個古竹寺的課了，知道嘛？”姑媽的話將我定在了原地，一時無法消化她話中的意思。
　　“為什么，先生怎么了？”
　　“你不要去找就對了……那人來了，那些老家伙一定回去找他麻煩，鎮(zhèn)里本就容不下這種人……”
　　后面的話相當(dāng)于自言自語，聽不清楚。卻也明了先生會有麻煩。我得去找先生！
　　“我去朋友家，下午不回來了！”我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你去哪個朋友家啊！千萬別去找那古竹寺，知道不？喂，別跑那么快，你媽叫我……”

　　我氣喘吁吁的跑到湖邊，古先生的家就在對面，只要過了橋就到了。我走過橋看見先生樓上的窗子開著。待我走進，看見里面隱約有兩個人影。我原想叫，卻又覺得不太好。于是走進后弄堂，想看清是誰。半開的窗子透出先生與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的身影。那位男子長的似乎十分俊秀，與先生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突然，古先生擁住了那位陌生男子，將其拉入懷中。我似乎看見他們互相靠近的臉孔。屋內(nèi)照出的光線將氣氛襯托的更加曖昧。我嚇壞了，我從未看見過如此失去冷靜的先生。我未曾想過先生竟喜歡……竟喜歡……這一切讓我轉(zhuǎn)不過彎來。來時的急切變?yōu)楝F(xiàn)在的慌張。零亂的腳步聲急促的在腳下響起。我張皇失措的向家中跑去。我急忙過橋時，望見對面涌來的一群人。似乎還有滿頭白發(fā)的鎮(zhèn)長，而此時的我卻只想要快點躲回家中，只來得及匆匆一瞥便跑開了。

　　當(dāng)我滿頭大汗地跑回家中時，姑媽正要出門。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囑咐了幾句便出去了。當(dāng)我回到房間，剛才的畫面瞬時在我腦中不停的播放。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蓋住頭，用力的閉緊眼睛，想把那一幕幕我無法理解的東西驅(qū)除。緊繃的神經(jīng)將我的體力消耗盡，我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先生溫柔的對我笑著，像父親般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外婆的頭發(fā)。突然，先生的臉一變，變成了那位陌生男子的面孔。我一下子驚醒過來，腦袋昏沉沉的。我看了看外面，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我竟然躺了一下午。抬手摸了摸額頭，有些燙，大概發(fā)燒了。我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門，想去找姑媽。經(jīng)過院子時，身邊經(jīng)過的人低聲討論這什么，似乎提到了古先生。想到中午看到的那一群人。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泛上心頭。我立刻邁開不穩(wěn)的腳步又一次走向先生的家。

　　等我快到先生家時，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目光望向先生的房屋，本應(yīng)亮起的燈光此刻卻沉默著。難道先生不在家？可是先生夜晚基本不出門的。我走到門前，愿想敲門卻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推開門，借著街上的燈火可以看清先生的屋內(nèi)亂作一團。我小心翼翼地走向樓上，先生的臥室就在那兒。但二樓太暗，白天也是陰沉沉的，總要點著燈，更何況這暗了的天。腳不知撞到哪里，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我只能走下樓，找出油燈點亮。走回二樓，眼前一片明亮。但出現(xiàn)的景象嚇壞了我。先生蜷著身子縮在床邊，一動不動。我走過去，推了推先生。先生渾身冰涼，似乎就這樣躺了很久。他臉上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跡。我顫抖著手緩緩撫上了先生的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先生？”先生慢慢睜開眼，滿臉痛苦。

　　“先生，這是怎么了？還有……那個人呢……”先生睜大了眼鏡開看著我。隨后慘白著臉說：“扶我上去�！蔽页粤Φ膶⑾壬錾洗�，靜靜等著。“你……也知道了……你的先生是個怎么樣惡心的人！”先生的聲音顫抖著。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這么想，雖然我不懂，但是先生喜歡誰是先生自己的決定，我從沒有這樣想過！”我急忙解釋，深怕先生誤會。先生扯了下嘴角，勉強扯出個笑容。
　　“你總是這么善良�！�
　　我搖著頭，淚水從眼中滴落。先生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有對他，我才能一直擺出善意的自己，才能一直理解并體諒。
　　“能聽聽我的事嗎？我怕你從別人嘴中聽到過于污穢的我�！蔽移疵c著頭，唯恐先生看不出我的誠意來。

　　“那個人叫佑安，我與他相識那年，我們都才20歲。本就是有些沖動的年齡，腦中的責(zé)任感弱的可怕。糊里糊涂便在一起。在一起既開心又憂慮的度過了5年的時光。5年已經(jīng)夠?qū)⑽覍λ膼坜D(zhuǎn)化為可怕的習(xí)慣。我從來沒想過失去這一切會怎么樣，而我又該怎么辦。直到他父母的察覺。我本就是孤兒，沒有父母在我身邊催促婚事，唯一的親人也早已離去。但他不同，他的父母一直催著他，而他總是閃躲。我和他過度的親密引起他父母的懷疑，他們相近辦法不讓我們見面。我知道他是快要離開我了，偶爾見面的時光我是抱著雙份的心珍惜著的。但是當(dāng)他真的被帶走時，我瞬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是女人，我不能大吵大鬧，我不能尋求安慰，我沒有人可以讓我傾訴。我感覺我的世界一天天瓦解著。那天，我不小心砸碎了瓷杯，我受蠱惑般的，將碎片往手腕上劃去。我想就這樣結(jié)束生活吧，不用看他人怪異的眼神，不用再這樣累了。但我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人，用多余的好心幫了多余的我……”
　　“先生，你怎么會這樣想，你為什么不去找他？”我一臉無法理解
　　“找他？找他干什么呢……他是被拉去結(jié)婚生子的，我可以毀了自己，但是我不能拉著他一起被毀了��！”先生虛弱的說著，而眼神卻是如此的悲哀。
　　“但是……但是……”我結(jié)巴的重復(fù)著同個詞。
　　“傻孩子，先生很好笑吧！教了你這么多做人的道理，自己的一生卻這么荒唐”先生眼里盛滿了悲傷，我不知道該如何抹去�！澳撬墒裁从只貋碚蚁壬�，我看見他來了！”先生轉(zhuǎn)過頭看著我，隨后垂下了眼�！盀槭裁磥砟�？只是給個交代吧，我等了他將近5年的交代。他如今有妻兒，我在這兒等，讓他不安，成了他的負擔(dān)吧。我只是想等，他也不肯。不過，也好，我已經(jīng)傻了這么多年。他的話也讓我釋然了，確實沒什么好等了�！�
　　我迷茫的望著先生：“我不懂……”
　　“呵呵，小孩子，自然不懂。天這么晚了，你也早該回去了，回去吧……”先生慈愛的看著我，打算目送我離開。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瞪大了眼“先生！那些打你的人……他們……”
　　“回去吧……”
　　“可是……我姑媽也來了吧？她沒幫你……”
　　“我與她沒交情，為何幫我，回去！”
　　我流著淚，從先生的家中跑了出來。在半路上看見一群人，其中有姑媽，大概是在找夜不歸家的我吧。我想沖上前去質(zhì)問她為什么�？墒菚灂灥哪X袋開始罷工，腳下頓時一軟，倒在了地上。

　　睜開疲憊的眼鏡，陽光照在眼中有些難受。我躺在自己的房中，是姑媽發(fā)現(xiàn)昏倒的我吧。
　　“吱嘎——”門被打開，姑媽捧著一碗東西走了進來。責(zé)備的說道：“你這小子，生病了不說，還到處亂跑，害得我好找。你可知道你媽過幾天要來接你。你這樣，讓我怎么交代��！”來接我？終于要我回去了嗎？但我此刻并不關(guān)心這個，我想著的是先生傷痕累累的身體和心。
　　“為什么，為什么不幫幫先生？”我用力睜大眼鏡，望著姑媽。
　　姑媽手一抖，將正在弄涼的藥倒了出來“啊……你這孩子，別管那么多……”姑媽移開目光，將藥放在床頭，小聲的說：“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這么……哎，你只要好好養(yǎng)身子就好�！�

　　我就這樣躺了一天，燒也退了不少，但是一個消息傳來將我再次推到絕境�！跋壬懒恕�。在離他家較遠的江里。大概是認為家門前的河太淺了吧，只夠蓋住一個人而已，還有存活的空間，他需要的是徹底的死亡吧……他是怎樣拖著傷重的身體走到這么遠的地方的呢？先生在想什么呢？那個人叫他不要等他就這樣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這么關(guān)心他的我了。

　　我努力的笑著，想掩蓋從眼中不自覺流落的淚水。我沒去看先生的遺體，我怕我會大喊大叫，擾了先生的清凈，更何況脆弱的我早已再次被病痛所包圍。可是自殺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他只能夜色中游蕩。先生會在這孤寂中明白嗎？明白他這笨透了的一生。

　　我隨母親回到了父親在鎮(zhèn)外的家。她說那是父親為了我而挑選的的。以后，他再也不用四處奔波，會與我在一起。那天，我終于擁有了我奢望已久的父愛。但是，我的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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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還飄著雨，我站在先生的墓前。我用15年相通了先生一直未想明白的東西——釋然。先生的死，我不該怪誰。只是先生愛錯了人。假如對方未退縮，再多人的辱罵也不可能將先生推向山崖。我慶幸于至少自己做了先生人生的最后一道亮光。

　　總有那么些平凡的人，不被別人理解。在艱辛中尋找快樂。但是我還為看見他們擁有幸福，便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被生活折磨的奄奄一息。誰先松開了手，誰隨后放棄了生活。
　　河水這么冷，為何卻吸引著那些平凡的人。
　　“世界這么大，到底哪里才容得下這些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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