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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紙沖霄
窗透初曉日照西橋云自搖
想你當年荷風微擺的衣角
木雕流金歲月漣漪七年前封筆
因為我今生揮毫只為你
我滑進漿池,在里面舞蹈,聽著遠處曲曲折折的樂曲,樸實優(yōu)美而又閑怡。
我滑動著,輾返輕盈地轉(zhuǎn)著圈——這時候我還沒有視覺。
剛剛能有知覺,我敏感地感受著,用所有能感覺到的……來感受。
我上下游走,滑動,舞蹈,這只是不自覺地行為,我還不知道自己……能成為個什么東西。
是誰,把我從水漿里撈起。嘩嘩沙沙的濾水聲,輕盈盈地下,仿佛雨。
是的,雨。
曾聽到稚嫩清脆的大喊:“雨,雨,清明雨!”
又到清明,又是一年春來早。
早春的空氣,涼絲絲帶著微雨的氣息。
不悲傷,不欣喜。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
最怕不覺淚已拆兩行
“嘩啦”——!
我被撈起,有什么撐住我的身體,我滑膩膩濕漉漉地躺著,粘貼著,慵懶地輾轉(zhuǎn)著,像蛇。
我沒有自主,被外物所控制。
或許,我連這份感知都不應(yīng)該有。
風的氣息將我包裹,春天的、溫柔的、冷的,把我慢慢晾干、成型。
清明,清明,清明……
夜。
深沉的夜。
突然間,“咔”地一聲驟響,我仿佛被什么……擊中了?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又是清明雨上 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我睜開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在哪里,可是,我卻真的能看到。
我有了意識,能“看”到這個色彩斑斕的世界。
我還看到了我的同類——紙。
也許,它們只是我最原始的同類,在我身邊的它們,早已焦了,無形了,化為飛灰。
我也是被雷電劈中的紙,脆弱柔軟的紙,可是,我沒有灰飛煙滅,竟然安然無恙,竟然還有形,竟然……有了靈性。
于是我知道,我是個奇跡。
這份認知很累,累到當我終于有點明白的時候,昏睡了過去。
……
睡睡醒醒,昏昏睡睡,我是被動的,我也是好奇的。
我感知著身邊的人、事、物,感知著季節(jié)變換,節(jié)氣風俗。
我被帶離古樸小鎮(zhèn),融進城畿繁華,可我最難忘的,還是“出生”時的清明。
我懷念那份遠遠近近、飄飄渺渺,在我朦朧時感受到的絲絲細雨,如歌。
……
再次醒來時,我被制作成冊,薄薄的一冊。
我身體柔韌,可以隨意打開、伸展、蜷縮或折疊。
我并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到哪里。
躺在匣里的時候,我曾經(jīng)幻想:我的主人,應(yīng)該是怎樣的文人墨客?也許會在我身上落下美好的詩句,也許會在我肩頭游走出筆墨田園、山水丹青?
怎樣都是好的,我笑。
我當然不會笑,但我可以告訴自己笑。沒辦法,誰讓我有了感知,有了思想?身體是被動的,我總還可以胡思亂想,否則,又怎么對得起在這人世間走了一遭?呵呵。
……
燈火通明,晃暈了我的“眼”。
我嚇一跳,幾乎想往后縮。
怎么這么多人?!
房間很大,他們把它稱作“殿”。
他們吵吵嚷嚷,沸沸揚揚,極盡喧嘩。
他們都在看我,看得我發(fā)毛,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那供桌上的肉。
這些,誰是我的主人?
我左右看看,原來在陳列我的桌子旁邊,還端坐著一位。
他們稱他——“王爺”。
我悄悄看過去,難道這位王爺,就是我的持有者?
“王爺”很有威嚴,很有氣派,在場這么多人,果然都是聽他的。
慷慨陳詞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語,然后他們開始進行某種儀式,我認真地趴著看,看著看著就忽然想起了一個詞:歃血為盟。
是這樣嗎?
他們恭恭敬敬,研墨執(zhí)筆,由王爺帶領(lǐng),在我身上寫下名字。
每個人的名字。
我伸展身體,任毛筆在我身上游走。每個人寫下的名字都是我的修飾,當我身上填滿了墨色的痕跡,我的存在才有了意義。
可是,我默默看著在我身上寫字的每一張臉孔,并不歡喜。
字跡太丑,我別扭地想。
但是我會接受,接受這個過程,淡然地看他們貌似虔誠的、嚴肅的、猙獰的、猥瑣的各種表情,形形色色的人。
他們仿佛把我視為圣物,我也有了名字。
我被稱為——“盟單蘭譜”。
遠方有琴悄然空靈聲聲催天雨
涓涓心事說給自己聽
月影憧憧煙火幾重燭花紅
紅塵舊夢夢斷都成空
我的身份,徒然尊貴起來,重要起來,神秘起來。
“王爺”是“襄陽王”,我屬于襄陽王府。
他們把我保護在王府內(nèi)一座高大的沖霄樓里。他們說,這座沖霄樓十分厲害,他們說,再也沒有人能夠接近我,能夠得到我。
我喜歡看人,即使是看王府內(nèi)這些我并不喜歡的人,因為,總比寂寞來得好。
然而現(xiàn)在,我連這個權(quán)利都沒有了。
我只能趴在沖霄樓頂層這座大殿的十字架海梁上,好好奇奇、仔仔細細地欣賞屬于我的這個華麗“房間”,這是我空曠寬大的……“金絲籠”。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
最怕不覺淚已拆兩行
那夜,青年如神抵般降臨,他是如何出現(xiàn)的,我竟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整座死寂的大殿,因為他的到來,突然間就有了靈動,有了光輝,有了色彩!
我趴在架海梁上,居高臨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他。他仰起頭,也發(fā)現(xiàn)了我。
我所知的詞匯太貧乏,沒有辦法去形容他的這份俊美與驕傲,可是,我知道,他是特別的,與我所見過的人都不同。
他盯著我,一雙眼眸如天上璀璨的星。
我竟然緊張起來,夾帶著好奇和點點欣喜。
這個白衣勝雪的青年,是要帶走我么?
他是來……帶我走的么?
青年沖我遙遙伸出了手臂。他真的是來帶我走的?!
我看著他目測距離,小心地移步,似乎是在想辦法怎樣才能拿到我。
是的,我這里,太高。
我?guī)е⌒〉娜杠S,等著他。
突然,青年動了,像矯燕、像鵬梟!他踏中殿內(nèi)佛像的手掌,瀟灑地轉(zhuǎn)身,借力用力騰起身體,一道完美的弧。
他離我近了,很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俊美的五官。
然后……
電光火石的剎那,我忽然醒起:我的身上有莫名的糾纏,有明處、暗處的牽連,我好像……不是自由的。
幾乎就在這個瞬間,青年與我失之交臂。他的氣息,近得仿佛已經(jīng)拂到我的身上,但,只是“仿佛”。
天崩地裂的巨響。
我看著他,與我近到極致,再迅速離遠。
他墜了下去。
高大的沖霄樓三層地面全部裂開,如黑洞洞的大嘴張狂著,等待把青年吞噬。
我目睹這一切發(fā)生,看著他落下。
釋懷又不舍,解脫又失落,牽掛又決然。
一個人的眼中,怎么能在瞬間迸現(xiàn)出這么多復(fù)雜的情感?
我不懂。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的嘴唇動了動,他笑了。
如曇花一現(xiàn)。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又是清明雨上 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那天以后的那天,那天以后的很多天,我想,我都不可能把他遺忘。
他的眼睛,他的流星般的笑,留在我記憶深處。
他在對我笑,最后,他在對我笑。
我忘不了。
……
沒有等我忘記,他就來了。
另一個他,另一個與眾不同。
也許,他應(yīng)該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沖霄樓著了大火。
火是怎么燒起來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能蔓延到我所在的第三層,火勢已經(jīng)不小。
很害怕。
不可能不怕。我再有靈性、再有意念再有思想,也不過是紙。
是紙,就會怕火。
誰能來救我?!
我望著滾滾的濃煙,悲哀地想著,或許不過片刻,我也會化作飛灰,與它們一起升騰。
可是,我不甘心就此結(jié)束。
有沒有人會來救我?有沒有?
遠處傳來喧嘩聲、喊殺聲、兵刃碰撞聲。
我想,我難逃此劫。
……
藍色的飛鴻,似從天而降。
滾滾的濃煙中,出現(xiàn)了一抹本該沉靜的藍。
然而現(xiàn)在,這抹藍不沉靜!在我的驚愕中,他騰身而起,轉(zhuǎn)瞬到我面前!
我看到了他眼瞳中的烈火。如血般的顏色。
他躍起的姿勢、動作、過程,與我記憶中的白衣青年一般無二,甚至連借力用力的點都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得到了我。
……
我躺在匣里,靜靜地等待,等待重見日光。
我當然已經(jīng)不在沖霄樓,不在襄陽王府。
我所在的府邸,叫做開封。
當然,身在何處對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只是,想見他。
那個救了我的青年,把我呈進匣里,把我送進開封府,把我關(guān)進密柜,之后,再不出現(xiàn)。
他在躲我。
這個敏感的認知讓我悲哀和委屈,藍衣青年并不喜歡我,而有一度,我?guī)缀跽J為,他會是我的新主人。
我想念白衣,他在哪里?
至少,他對我笑過。
可是,不得不承認,藍衣青年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
只看他一眼,便記住。
他身上有一種溫潤的氣息,如玉。
……
夜,正深。
“嘩啦”,匣盒的蓋子打開了。
我睜開眼睛,這么晚,是誰?
一道閃電,在窗外打過,耀亮了他的眼!
我看到他,驚得呆住,是藍衣青年。
轟!
伴著雷聲的,又是一道閃電!
他倒退兩步,深深地壓抑地喘息。
從沒有見過這樣一雙悲傷的眼,死死盯住我,一動不動。
他要逃了!我知道,他又要逃了!
可是,他強迫自己沒有動,強迫自己面對我。
我生氣:你就這么討厭見到我?!
我想大聲質(zhì)問他:是對我充滿了厭惡嗎?還是因為我身上丑陋的字跡?
半晌無聲。
我驚跳,他……恨我?
我?guī)缀醢l(fā)抖,這樣的眼神,這樣噴薄的情感!我只是個靈物,我承受不起!
是恨是怨?是隱忍?是悲痛?
他的眼神慢慢變化,他終于冷靜了下來。
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將我籠罩,我感受到了他的感受,我想哭。
我當然不會哭,我本無淚。
他有淚,卻也不哭。
我希望他哭出來。我貪婪地勾勒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這樣美好的一個青年,你為什么悲傷?
他輕輕地將匣蓋合上,隔絕了我……和他。
我聽到一聲低語:“玉堂……”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
最怕不覺淚已拆兩行
他不再躲我,坦然地面對我。他又送我去見了很多人:包相爺、公孫先生、八賢王……皇上。
藍衣青年,叫做展昭。
我坦然地接受——展昭,也不過是我的一位過客。
我也終于知道,并慢慢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我是一紙盟書,我叫盟單蘭譜,同時,我還是一份重要證據(jù),一個皇家污點,一張充滿罪惡該埋進深淵或者永不見天日的……紙。
最重要的,原來,是我害了白玉堂。
那個白衣勝雪的年輕劍客,那個在生命的最后劃過一抹笑意的瀟灑青年,再也不會回來。
……
又是清明。
青年仍然穿一身湛藍,唯一改變的,系了一條晶瑩似雪的白色腰帶。
面前是墓,墓后是墳。
周圍是破土而出的淺綠,向著即將迎來的春。
空氣仍然冷,微濕。
安靜悄悄地被劃破,是他溫和低沉的聲音。
“玉堂,我來了……”
我伏在他手中,靜靜地看,靜靜地聽。
很想問他:展昭,你求了你們的“皇上”,把我“請”出來,為的就是帶我來“見”他嗎?
“玉堂,”他用雙手捧起我,緩緩抬起,“這是你得的盟單,你看!
“這上面的人,都已繩之以法。是你的功勞,玉堂!
風吹過,無聲。
他輕嘆:“玉堂,素日你總怨我失約,可這一次,是你失約了!
緩緩收攏手臂,他跪坐下來,身子慢慢地低下去。
“玉堂,你失約了!
我貼在他的胸膛,第一次離他這樣近,無聲的悲痛,我感同身受,聽著那每一下空洞的心跳,都仿佛泣血。
那一刻,我突然全都明白。
原來,我一直在騙自己。
我想沖他大喊,我想告訴他:展昭!你知道嗎?白玉堂最后的笑意,是給你的!
——白衣青年在最后的時刻,迅速墜落了下去。沖霄樓下的盆地坑,有蓄勢待發(fā)的強弓勁弩,等待新鮮血液的滋補。
可是,那個剎那,我身上的零碎牽引、消息埋伏,竟然全部被他破除。
他微笑,是因為他知道,即將到來的愛人,再不會受到生命的威脅。
可是,他救得了身后人,已救不了他自己。
白玉堂的嘴唇動了動。
那是兩個字:貓兒……
……
他放下手臂,抬起頭,站直了身體。
他與他,有同樣清澈的眼,像夏夜中最深邃的星子。
我想,我明白了。
展昭,你帶我出來,是為了祭祀他吧?
也許,我在世間的旅程,走到了頭。
我沒有自哀自憐,我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可是,我希望在下一個重生中,能見到他,或他。
真的……希望。
然而我猜錯了。
他沒有把我靠近火,也沒有吝嗇他掌心的溫度。
仍然用一只手捧住我,另一只手,他伸向白玉堂。
“過了清明,便全然入春!彼⑿,一滴晶瑩的淚卻劃過臉頰,“草長鶯飛,縱馬提疆……,玉堂可愿與展昭同往?”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又是清明雨上 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又是清明雨上 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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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清明,突然就想寫這樣一篇文文,很喜歡《清明雨上》這首歌,建議親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