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在尋找一個人�？墒菂s不知道，當真找到了又該如何。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去找他。但腳步卻又不由自主的跟隨在他的身后……

　　四月是櫻花燦爛的季節(jié)。四月是開學的季節(jié)。四月是悼念故人的季節(jié)。四月初春，是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

　　誰說悼念故人一定要穿黑色的喪服呢？我從來不刻意注意這些。比如現(xiàn)在，我穿著米色的休閑褲子，白色的寬松毛衣。手里到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拿著祭祀用的白菊。坐在新干線上，靠著窗戶發(fā)呆。順便想想那個人。只是隨便想想而已……

　　回想起來，其實歸根結底是源于幾年前，溫泉聚會時貓依說的那句玩笑。那是某一年的新年。殘邀請我們的去了某個溫泉。新年的溫泉之旅。新年對于那些老友來說，應該是最忙的時間。地場祭呀，各種法式呀。也只有殘有這樣大的面子。能在新年，讓各個流派的當家們集體放假。本是不想去的，可空汰一直說，如果我再不和人接觸接觸，就真的自閉了。于是不太情愿的去了……

　　大年夜沒有照例去撞鐘。溫泉泡得太久，身體多少也些疲倦。索性晚上悶在包房里，笑鬧著敘舊。貓依的那句玩笑，就那樣很自然的蹦了出來：“神威和昴流之間的關系，是很微妙的。昴流總是彬彬有禮，稱呼誰都會用敬語。惟獨對神威例外，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而神威，每次和我們分手的時候，都是頭也不回的離開。能讓他回首的，怕是只有昴流。”

　　“哎喲，好曖昧喲。神威和昴流快要掉入禁忌之戀了。”其實并沒有太生氣，我知道空汰有點喝多了。但我心里的某個地方，卻異樣的跳動了一下。我什么都沒說，沒有辯解，沒有反抗，只是低著頭喝杯中的酒。

　　“曖昧？大概是因為他們給人的感覺太像了吧？同樣受到傷害，同樣憂郁，同樣獨身。與其說他們是戀人之間的曖昧，不如說是兄弟吧？？”貓依隔著一桌子的菜肴，和空汰興奮的探討著。

　　“兄弟？不不��！說他們是姐妹似乎更貼切吧？兩個人都那么柔情似水。哈哈……”空汰爽朗的笑聲，伴隨著他扭曲的面部肌肉停止了。我想是嵐狠狠掐了他的大腿。

　　“哈，哈……但是論實力，別說單挑了，群毆咱們也未必能討到便宜。”空汰抽搐著嘴角打著圓場。我想嵐還是沒有放開他。

　　“沒關系。大家高興就好了。我無所謂的。”繼續(xù)喝著白瓷杯子中的酒。暖暖的清酒……其實太過相象的兩個人，并不適合在一起。性格需要互補，就如同嵐和空汰。

　　后來似乎大家說了很多�？晌沂裁炊疾挥浀昧�。只記得，我一直在喝酒。然后也許是溫泉泡
　　太久了，也許是著涼了，也許只是因為單純的喝多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在大家的驚呼中失去了意識。

　　身體很熱，頭很疼，整個人似乎要燒起來一樣，受著煎熬。伸手想要抓住些帶溫度的東西。卻什么都沒抓到，只能攥著冰冷的被角。記憶中似乎每到這個時候，會有某個人，緊緊拉著我的手，帶我遠離煎熬。會有個一溫暖的胸膛，讓我安心的依靠�？蔀槭裁船F(xiàn)在，我只能攥著冰冷的被角？？記憶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在混沌的夢境中努力的尋找。然后他的臉從心底浮現(xiàn)，逐漸清晰起來。于是余下的夢境里，全是他的身影。

　　想他在我封閉內(nèi)心的時候，穿著一襲白衣出現(xiàn)。想他挖他的舊傷治療我的新創(chuàng)。想他對我說：“如果你繼續(xù)呆在這里，一切就即無法開始，也無法結束。”想他擁著我說：“那你就回來吧。”想他把我從自閉的空間里帶出來……

　　想他在庭院里教我功課。想他耐心的解答。想他寂寞的吸著香煙。想他聽到：“吸煙對身體不好”時露出的表情。一種稍稍詫異的表情，那里面似乎隱藏著些許感動。于是他在我的面前熄了香煙……

　　想他來拯救我。想他為了我瞎掉的眼睛。想他摘下氧氣罩，掙扎著給我一個擁抱。想他在那時說過的安慰我的話……

　　想他在我受到重創(chuàng)昏迷時，一直拉著我的手。想他在我睜開眼睛時，臉上露出的表情。一種讓我和他都感到安心的表情。想他為我系上領帶。想他目送我出醫(yī)院的大門。想他看我的眼神……

　　又想起那噩夢一樣的一幕幕。他抱著星史郎的尸體。他滿身沾染著他的血。他目光呆滯的坐在椅子上，就好象要又一次封閉自己的心靈。想他在那個時候安慰我安慰自己的話：“你放心，我不會崩潰的�！比缓笫悄巧瘸ㄩ_的窗戶和那個消息，新任的櫻冢護……

　　之后的夢境，是過去的一幕幕重現(xiàn)。每一幕里，都有他的身影。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的想起：聽說人死之前，從前發(fā)生過的事會像走馬燈一樣重現(xiàn)。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然后一身冷汗，睜開了眼。原來我還沒死�？仗f我發(fā)了三天的高燒……

　　就在清醒過來的那一瞬間，我忽然發(fā)覺，原來我一直都在害怕。那種恐懼，是如此真切的撞擊著我的心。把原以為封閉的心，撞出一個缺口。里面的某種欲望宣泄流淌出來。我是如此害怕死亡，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想見那個人，想見他�。�

　　于是，我開始追尋他的蹤跡。可心里的另一種恐懼，又在折磨著我。見到了之后又該如何呢？？不，應該說又能如何？？我依然是我，他依然是他。我們都無法讓對方為了自己改變吧？？

　　發(fā)覺我是個膽小鬼。想見他，卻又在害怕。所以，我總是在得到他的消息之后的好幾天，才動身去他停留過的地方。他當然早就不在那里了。沒有相遇，就不會有拒絕。而他的氣息，卻依然停留在那里。雖然很微弱，但我能肯定，是他。就是他。這樣就足夠了吧。感覺就像是在不同的空間里，擁抱另一個空間的他。

　　很多次，我被前來調(diào)查的警察或者術師誤以為是兇手。理由無外乎：罪犯通常會回到犯罪現(xiàn)場�？仗麄儽ａ屃宋�?guī)状�。久而久之，某些人以為我是狩獵櫻冢護的人。而空汰他們則一直開我的玩笑，說我一定是下一任的櫻冢護……

　　從天使到惡魔嗎？人生真是諷刺。是不是？昴流……

　　我抱著白菊，傻忽忽的站在那里。看著從新房子中出來的一家四口。多么幸福的人呀�？鞓返膬号�，溫柔的父母。多么溫馨感人的場面。而我的眼睛卻有點漲痛。鼻子微微有些發(fā)酸。沒有了，那座廢墟上，蓋上了新的房子。什么都沒有了。我，已經(jīng)沒有可以拜祭媽媽的地方了……那里，原本是媽媽消失的地方。那里，現(xiàn)在是別人的家。那里，不再是我能擺放白菊的地方……

　　如果是女孩子該有多好？可以哭泣，可以找個肩膀靠靠。可惜我是個男的。所以我只能吸吸鼻子，抱著我的白菊離開。真的很希望，有個人能在這個時候，擁我入懷。哪怕只是拉拉我的手，也會讓我安心吧。沒有那樣的人。不會有那樣的人。那只是我的奢望……

　　悲哀的轉(zhuǎn)身，卻錯愕的定在那里動彈不得�！班�，好久不見了，神威�！�

　　不像想象中一身漆黑的阿瑪尼，依然是那襲白衣。這不是少女漫畫，沒有如雷灌頂?shù)目鋸埍憩F(xiàn)，白菊還在我手里穩(wěn)穩(wěn)的攥著。這更不是羅曼蒂克的愛情電影，一個人哭哭啼啼的撲進另一個人的懷里。我們只是站在原地對視，談不上深情……

　　過了許久，我說：“好久不見了，昴流……君…………”哥字稱呼，在心里回轉(zhuǎn)了一圈，終究還是沒叫出口……而他在聽到這句敬語之后，稍稍詫異。就如同當年我對他說“吸煙對身體不好”時的表情一樣，只是這次里面似乎隱藏著些許失落……

　　他的手指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陣，忽然想起什么一樣，有些尷尬的把手拿了出來。我想他大概在掏香煙。“你來拜祭你的媽媽？”他問。

　　“嗯�？上А被仡^瞥了一眼那棟新房子。心里卻在盤算，既然見到了，就隨便聊聊吧。我不想讓自己后悔�？蓪χ瑓s真不知道該說什么。那一瞬間我有點想逃避，可又不甘心。若真做了膽小鬼，怕會嘲笑自己一輩子。于是，我問了個欠抽的問題：“那個，你是來完成狩獵的嗎？”

　　“不是，來看個朋友�！彼粗遥凵裼行⿵碗s。甚至可以說是慌亂。他似乎在猶豫什么，可又似乎在下著某種決心。難道他也和我一樣，在掙扎些什么嗎？

　　“我……一直在找你……”世道如今，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吧，不說出來，事后我一定會后悔。

　　“我知道……”并沒有我預想中的驚訝。本來我還在想，如果他問我為什么，我要如何回答……

　　“�。俊边@次真的有些詫異了。為什么他知道我在找他呢？

　　“每次我回到犯罪現(xiàn)場，都能在那里感覺到你的氣息。罪犯不是通常都會回犯罪現(xiàn)場嗎？”他坦然的看著我。眼睛卻深邃的如同一潭靜水�！澳阍卺鳙C我嗎？”

　　“不！我只是想見你，如此而已。真的……只是想見你……”話語在驚慌中脫口而出，說出來不禁后悔。我到底還是在害怕，害怕他問我原由，更害怕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原由。我只是盲目的尊崇自己的意志，想見他而已�？墒沁@么多年來，我從來沒問過自己原由。為什么會想要見他……為什么那種欲望會如此的強烈…………

　　“你要回東京嗎？”

　　“嗯……”低著頭實在沒有勇氣看他。直到聽見他說：“方便的話，一起走吧。”這讓我心里燃起了一點點希望�；蛟S他并沒有改變太多�；蛟S他還是原來的他�；蛟S我依然可以叫他：昴流哥。也或許他只是想把我騙到什么地方，然后殺我滅口……

　　即使如此，當看到他寂寞的身影時，還是很自然的跟上去。然后各自靠在新干線的坐椅上沉思，一路無語……

　　到了東京，天已經(jīng)黑了。他小心翼翼的問：“要去吃東西嗎？”見我低著頭不說話，又急忙辯解：“放心，我不會對你出手的�！蔽尹c頭默許，他轉(zhuǎn)過身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小心翼翼的跟著。生怕在我眨眼睛的空擋里，他就又消失了。如同當年敞開的那扇窗戶……

　　和式晚餐，安靜的包房環(huán)境還不錯。我沒怎么動那些食物。只是低著頭，一杯接一杯喝著杯子中的酒。隱約又想起那次溫泉旅行。他們說我和對面的那個男人很曖昧。想著想著，不知道為什么，忽然眼淚流了下來，一滴接一滴，落在酒杯里。沒有掙扎，沒有忍耐，靜靜的放任它們流淌。直到那個男人隔著一桌子菜肴伸出手，托起我的下巴，擦拭我的淚痕。他說：“神威，你喝得太多了……”

　　那一刻撒嬌一樣，緊緊抓著他的手指，貼在我的臉頰之上。我的身體，他的指尖同樣在顫抖。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神威，雖然有些強人所難，但陪我去個地方吧……”

　　出了店門，夜風毫不遲疑的打透了我的毛衣。“冷嗎？”他問。我急忙搖頭否認。

　　于是他帶著我一路前行。走了很遠，他才在某棵巨大的櫻樹前站定。靜靜的凝視著滿枝的櫻花。5分鐘之后，他帶著我離開。又是沉默的一路無語。只能聽見風穿過櫻枝的聲音。他忽然說：“樹下埋著是尸體，我的姐姐和星史郎�！贝蟾攀欠庹娴慕茏靼�。他能找到星史郎的眼睛，就能找到他的身體……星史郎�！呐K忽然劇烈的顫動了一下：昴流總是彬彬有禮，對誰都使用敬語，惟獨神威……

　　夜風依舊凜冽的穿透我的毛衣。“冷嗎？”他又問。環(huán)著手臂，點了點頭……

　　他忽然笑了：“那就過來吧。”然后擁我入懷。溫柔得就如同多年之前他說“那就回來吧”一樣……

　　身體很熱，頭很疼。整個人依舊像要燃燒起來一樣，受著煎熬。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抓到了，他溫暖的指尖。想找個胸膛依靠�？康搅耍屛野残牡膽驯�。是他。記憶中就是他。然后他說了很多話，似幻似真。

　　他似乎說：“知道為什么我會回去犯罪現(xiàn)場嗎？開始是因為罪犯都會回去。后來發(fā)現(xiàn)那里有你的氣息。雖然微弱，但我知道是你。就是你。感覺就好像隔著一個空間，擁抱另一個空間的你�！�

　　“我想過要去找你的�？墒菂s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什么。況且我也害怕，害怕你在狩獵我。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跟在你的身后�！�

　　“其實今天也是。本想遠遠看你一眼，卻看到你的一手白菊。本不想出來見你。卻似乎聽見你的心在哭泣。忽然很想像從前一樣，拉你的手，擁抱你……”

　　“出來之后有些后悔。因為你對我用了敬語。不過你和我一起吃飯，陪我拜祭姐姐，我還是很開心的�，F(xiàn)在擁著你也是。神威？？神威，謝謝你……你的善良和憐憫……”

　　我什么也沒有說�；蛟S是想說，卻說不出口。我只能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他的擁抱還是那樣溫暖。貼在他的胸膛上，能聽見他的心跳�？墒俏抑溃豢赡芸康酶�。他環(huán)著我的手臂，慢慢的松開了……

　　我的善良和憐憫嗎？明明那是你給予我的東西……貓依看人看得不準，他明明跟在我身后那么久，我卻一次也沒有為他回首……

　　睜開眼睛，空汰說，我又發(fā)了三天的高燒。病房里慘白一片，窗外卻櫻花正艷……

　　四月果然是櫻花燦爛的季節(jié)。四月果然是開學的季節(jié)。四月果然是悼念故人的季節(jié)。四月初春，果然是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

　　把臉藏進被子里哭泣。我們就算擁抱，中間也隔著衣服。我們就算依偎在一起，也只是互舔傷口。我們就算靠得再近，心里始終隔著另一個人。我們就算再曖昧，也只停留在相互取暖的階段。其實我們都是害怕被拒絕的膽小鬼。誰也沒有勇氣多邁出一步。因為在他和我的心里，都筑著一層厚重的屏壁。冰的屏壁……

　　春天何時才能到來？？何時才能融化我和他心中那塊寒冰？？明年這個時候，春天會不會就真正來了呢？或許后年？或許10年之后？或許等到我們頭發(fā)斑白，他會忽然來找我：“神威，咱們找個地方，一起終老吧……”如果到了那時，我一定會緊緊的擁他入懷�。�

　　或許……春天永遠也不會來。我們始終停留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四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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