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三生三世十里桃花》262頁

　　第二十三章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昏迷三日后，我終于轉醒，夜華卻已不在我身邊。

　　折顏說，若水一戰(zhàn)，擎蒼身死，夜華以元神祭東皇鐘，魂飛魄散。玉清昆侖扇承了我半生仙力，向東皇鐘那重重一撞，引得東皇鐘悲鳴七日。

　　等他趕到時，夜華已氣絕多時，我渾身是血，披頭散發(fā)抱著他坐在東皇鐘底下，身周筑起一道厚厚的仙障，誰也靠近不得。東皇鐘悲鳴七日，引得八荒眾神齊聚若水。天君派了座下十四個仙伯來取夜華遺體，十四個仙伯在外頭祭出鳴雷閃電連劈了七天七夜，也沒將那道仙障劈出個縫來。

　　折顏道，我以為你要抱著夜華在若水之濱坐上一輩子了，幸虧東皇鐘鐘聲傳得遠，擾了墨淵的清修，第八日上頭，將墨淵引來了。

　　他說的那些我全不記得。那時，我只覺得夜華他死了，我便也死了。其實抱著他在若水之濱坐上一輩子也不錯，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v然他再也不能睜開眼睛了，再也不能勾起嘴角淡淡地笑，再也不能靠在我耳旁沉沉換我的名字，再也不能……可至少我能看著他的臉，我曉得他在我身邊。

　　折顏說墨淵是在第八日上頭趕來的。他什么時候來的我不清楚，朦朧中大約有個印象，那時我坐在東皇鐘底下腦中空空，前塵后事全不曉得，恍一睜眼卻見著墨淵他立在仙障之外，皺眉瞧著我。

　　我一顆干成枯葉的心稍有些知覺，才反應過來自己仍活著，夜華生祭了元神散了魂魄，夜華他死了。我見著墨淵他就在近處，終于心中有了個方向，覺得墨淵他大約能有辦法救一救夜華，他當年也是歷了東皇鐘這個劫的，最后仍回來了。我覺得只要能救得了夜華，只要能讓他再開口叫我一聲淺淺，莫說七萬年，七十萬年我也能等的心甘。

　　我撤了仙障，本想抱著夜華跪到墨淵身邊求他救一救，真要起來時卻全身無力，只得顫巍巍喊了聲師父，卻是嗓子發(fā)澀、暗啞低晦，聽得墨淵眉頭擰了起來。他疾走兩步過來，檢視了半日，定定的瞧住我，說道：“小十七，放手罷……”

　　一顆心真真的滅了最后一絲溫度，再也撐不住清醒的力量，陷入了黑暗中。

　　墨淵護著夜華回了九重天，我被折顏帶回了青丘，醒來后不死心，想去瞧瞧夜華，他那面上溫婉又乖順的親娘氣得渾身發(fā)抖，濕透的秀帕一面揩拭眼角一面道：“我今日始知你原來就是當年那個犯人素素，我兒夜華卻是造了什么孽，前后兩次都栽在你身上。你做素素時，他巴心巴肝為你，為了你甚至打算放棄太子位。你同昭仁公主之間的債，天君當年判你還她的眼睛，判你產(chǎn)下阿離后受三月雷劈之刑，你不過失了一雙眼睛罷了，我兒卻也代你受了雷刑，你便要死要活地去跳誅仙臺。好，你跳了，我兒夜華他也隨你跳了。這時你飛升上神的一個劫，夜華他呢，誅仙臺那一跳，整整睡了六十多年。如今三百年后，又因著你，因著你灰飛煙滅，我兒他，他這一生自遇見你便沒一時快活過。他為你做了這么多，你又為他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沒做，他本應以天君之尊，得享無妄海的修養(yǎng)，如今卻是冰冷一具尸首被墨淵推進冰館，我只問你，我只問你一句，你憑什么再見他？”

　　我嗓子發(fā)澀，往后踉蹌了兩步，再也無法面對九重天上的一眾人等，連墨淵也不敢見，駕云回到了青丘。對著幾十萬年來看慣的狐貍洞，心卻處處嗅到夜華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這讓我不堪忍受，夜華已經(jīng)沒了，他被帶回了九重天，空留我一身染血的玄袍。

　　我央折顏送了棵桃樹給我。我將它栽到了當初夜華在狐貍洞辟出的書房前，將夜華留下的玄袍收斂入棺，埋在這桃樹下，做了個衣冠冢，日日澆水填肥，不日這桃樹就長的枝枝杈杈，我便整日整日的枯坐在這桃樹下，猜著這棵桃樹飲了夜華的血，繁花滿枝之時，將開出怎樣紅艷的花來。

　　間或我會想起我還有個小糯米團子，我想著他卻不禁笑了，阿離阿離，我這名字取得果然應景，伸手卻摸到臉上一把清涼，只對著那棵桃樹的時候，好像才會平靜下來，仿佛看到夜華的身影，皆是一身玄袍，頭發(fā)揉揉散下來，發(fā)尾處拿根帛帶綁了，或靠在我膝頭翻書，或坐在我對面擺一張幾作畫，水君布雨時，還會將我揉在懷中，幫我遮雨。枯坐在桃樹下的這些日子，我覺得夜華他時時伴著我，我很圓滿。

　　我整日渾渾噩噩的坐在樹下，覺得心滿意足，折顏四哥連帶迷谷、畢方四哥卻仿佛不是那么心滿意足，不曉得第幾個日子里，四哥終于忍無可忍將我提進了狐貍洞，放到水鏡跟前一照，斂著怒氣道：“你看看你都成了個什么樣子，夜華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四哥說得不錯，我覺得我是活不下去了�？晌也粫缘檬遣皇俏一绎w煙滅了，就一定能找得到夜華。灰飛煙滅這檔事，總覺得大約是什么都不剩，一概回歸塵土了。倘如我灰飛煙滅了，說不定就記不得夜華了，那還是不要灰飛煙滅得好，如今我能時時看到他在我跟前對著我笑，這樣挺好。

　　水鏡里頭的女神仙面色慘白，形容憔悴，雙眼縛著厚厚的白綾，那白綾上還粘了幾片桃花瓣。這個白綾長得同我日�？`的那一條不大一樣。腦子慢吞吞轉一圈。哦，月前折顏將我捉去換了眼，這個白綾是他制的上了藥水的白綾，是以同阿爹為我做的不一樣些。

　　四哥嘆了口氣，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了，生離死別的，還看不開嗎？”

　　也不是看不開，只是不曉得該怎去看開。如果我曉得該怎么做，興許就能看開了。那夜喝醉打碎結魄燈，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樁往事時，不曉得怎么，全記不得夜華得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華去后，卻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腦中一日日閃的，全是他的好。我從前罵離鏡罵的振振有詞，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東西，一旦占有便再不會珍惜。我何嘗不是如此。

　　當桃樹第三次開出繁花來那日，我又被折顏提到了墨淵閉關的洞府處，許久不見，墨淵竟似比我這個渾渾噩噩的人還要憔悴，我愣愣的拿眼睛定定地瞧著墨淵，嘴上卻懶懶的不想開口。

　　墨淵云淡風輕的一笑，伸手輕輕觸在我剛剛痊愈的眼睛上，沉沉的開口：“小十七，為什么你這么不讓為師的省心？每每都要闖出事端來，不是被鬼君傷了情醉酒，就是被上仙捉了關水牢……這次，賠了我弟弟的元神不說，還要將你自己賠進去么……”

　　我怔怔聽著，仿佛又看見夜華飛身撲進東皇鐘的身影，心像是被誰狠狠攥了一把，痛的縮在了一處，墨淵瞧著我的神色，良久，怔怔嘆出一口氣：“罷了，只當還你那七萬年的心頭血罷！”

　　說著將手離了我的眼睛，將頭扭在一邊不再看我，自顧自的說著：“莫再折騰自己了，我就要閉關修煉了，下次見你，可不知是幾萬年之后，你可不要再惹出事端來，讓我不得清靜�！闭f著頓了一頓，語氣重又恢復了一貫的淡然，道：“好好的照顧好夜華，他還需幾百年的修養(yǎng)方可復原，你年長他幾萬歲，可要有個穩(wěn)重的樣子……”

　　四周霎那靜寂無聲，我一顆還在痛楚之中的狐貍心像被針扎了一下，驀然跳了出來，這，是什么意思？不等腦子轉過圈來，我的身子一軟，險險失了儀態(tài)坐在地上，幸好被一雙手臂穩(wěn)穩(wěn)扶住，墨淵卻再不看我一眼，轉身走進了閉關的洞府，直接關了洞門，留我在外面愣愣的被他的話語轟的天暈地眩。

　　折顏的聲音在后頭響起：“把眼淚擦干了，我告訴你是怎么回事�！�

　　折顏說，父神當年用一半的神力做成仙胎供夜華投生，他投生后，這神力便一直隨著他，藏在他神識中。想必是夜華以父神的神力低了東皇鐘的血光，元神被這兩份力沖的損傷了些，自發(fā)陷入了沉睡。三年前墨淵探得夜華毫無氣息，卻偏有一絲神力斷斷續(xù)續(xù)的維系著夜華的一縷魂魄。墨淵怕檢視有誤不敢聲張，便緘口帶走了夜華，回到九重天托天君開了無妄海的玄晶冰棺鎮(zhèn)住夜華的身子，再散了八層修為，為夜華補魂。

　　折顏道：“夜華這一輪沉睡，本應睡上個幾十年，可墨淵散了幾乎必生修為，外加玄晶冰棺是個好器物，無妄海更是天君才可享用的修養(yǎng)圣地，才叫夜華只三年便能醒來，實在是墨淵，他對你……”

　　他說的這些話把我一顆狐貍心澆的酸澀不已，卻無暇去想墨淵蒼白的臉色和強作淡然的語氣，我只真真切切的聽他說，丫頭，夜華回來了，他此刻應該已奔去青丘尋你，你也快回去吧。

　　我從沒想過夜華他竟能活著。雖默默祈祝了萬萬千千回，但我心中其實明白，那全是奢望。夜華他三年前便灰飛煙滅了，狐貍洞前的桃樹下，還埋著他臨死穿的那身衣袍，他死了。他臨死讓我忘了他，讓我逍遙自在地生活。

　　可、可墨淵說夜華他醒過來了，他說為他補了魂，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我沖出昆侖山，終到山腳下才想起可以騰云駕霧。手慌腳亂的爬上云頭，腦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來回去狐貍洞的路，心中越是急切越是空茫，我踩著云頭一路跌跌撞撞，好容易回到青丘，不留神差點從云頭上跌下來，干脆起了云頭落地，踉踉蹌蹌朝狐貍洞奔。

　　路旁遇到一些小仙同我打招呼，我也全不曉得，只是手腳不由自主發(fā)抖，怕見不到夜華，怕墨淵和折顏說的都是糊弄人的。

　　狐貍洞出現(xiàn)在眼底時，我放緩了步子。三年前種下的桃樹已經(jīng)開得十分繁盛。青的山，綠的樹，碧色的潭水，三年來，我頭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彩。

　　日光透過云層照下來，青山碧水中的一樹桃花，猶如九天之上長明不滅的璀璨煙霞。

　　那一樹煙霞地下立著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修長手指輕撫跟前立著的墓碑。

　　就像是一個夢境。

　　我屏著呼吸往前挪了兩步，生怕動作一大，眼前的情景便一概不在了。

　　他轉過頭來，風佛過，樹上的煙霞起伏成一波紅色的海浪。他微微一笑，仍是初見的模樣，如畫的眉眼，漆黑的發(fā)。紅色的海浪中飄下幾朵花瓣，天地間再沒有其他的色彩，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他伸手輕輕道：“淺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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