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杰森有時候也會好奇這個問題。但他沒有辦法知道答案。

　　十五歲的某個清晨他在陌生的國度陡然驚醒，突如其來的巨大悲痛擊倒了他，從那之后他的記憶就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輾轉回到家鄉(xiāng)，迫不及待渴望見到自己的養(yǎng)父和管家，可最終他只是收獲了一棟空蕩蕩的韋恩宅。

　　他這才恍惚記起，是的，沒錯，他已經失去他們了。

　　他撥打迪克的號碼。電子合成的女聲卻輕柔地提醒他這是個空號。

　　于是話筒從他的手上跌落下去。他靠著柜子，縮成一團，所有以為夢境的僥幸撥云見日露出背后殘忍的真實。他蜷縮起來，終于泣不成聲。

　　*
　　這座罪惡的城市奪去他的一切。杰森卻還愛她，即便黑夜里只剩下他一個義警。

　　收繳的罪犯身上的特質大抵都是相似。于是太過疲憊的時候他會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就像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抓住這些倒霉蛋了。

　　但也沒什么好奇怪。哥譚警局本來也關不住他們多久。

　　沒有了那群超級罪犯后義警的工作變得很輕松。凌晨時杰森已經換下了制服，溜溜達達往賣早餐的攤車去。

　　中年女人絮絮叨叨遞給他一份熱狗，問他說阿爾弗雷德先生還好嗎？好久沒見到他再出來同做垃圾食品的小攤販取取經。

　　杰森已經能夠很好的掩飾所有異樣，淡然告訴她阿福上了年紀，現(xiàn)在不大方便出門了。于是婦人就開始發(fā)牢騷責怪韋恩先生，那么有錢怎么不給阿爾弗雷德先生請個保姆，或是送他去更好的療養(yǎng)院。常年駐扎在這條街上的人們都知道，韋恩先生是阿爾弗雷德帶大的�？梢哉f后者同前者的父母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杰森附和著她也罵了幾句。然后問她，“你的丈夫還在打你嗎？”

　　賣熱狗的女人的丈夫是個游手好閑的無賴，時常虐待妻子。哥譚的法律無法拯救窮人，只好是羅賓時不時上門，收拾他一頓。

　　女人愣了愣，然后恍惚道，“啊……他，他已經不打我了，”她低下頭，掩飾什么一樣的去收拾餐車上的小物件，“我們離婚了�！�

　　杰森沒注意這些。走的時候女人又送了他兩份熱狗，希望他能帶給韋恩的好好管家先生。

　　*
　　于是杰森就去了墓地拜訪自己的老熟人。他把一份袋子放在布魯斯的墓前，拎著另一份轉了半天，突然忘記自己是要找什么了。

　　他想迪克的墓還在布魯?shù)潞Ｎ臎]遷回來呀。于是他靠到布魯斯的墓碑上，把還有一份熱狗自己吃掉了。

　　有點撐。他恍惚想，然后慢慢吞吞把自己的業(yè)績給布魯斯匯報完了，溜溜達達又回韋恩家去。

　　*
　　拉開門，管家正在門廊等待他，看到他滿身清晨特有的潮氣，不明顯的皺皺眉，“杰森少爺，”他彬彬有禮地詢問，“你是整晚都沒睡嗎？”

　　杰森看著老管家，困惑的感覺到一種喟然落淚的沖動。他咽下涌到嘴邊的淚意，心虛道，“沒有，阿福，我只是起的比較早。”

　　“您大可不必這么做，”老管家絮絮叨叨地說，“您還是在長身體的時候……”

　　杰森快活地應下了。沒有告訴阿福說他是去看布魯斯了。他不會當著阿福的面提起那些遠去的人們。這會讓阿福傷心。

　　只是他也注意到，背地里，阿福還是會不經意地停留在布魯斯或是迪克的房門前。他并不進去，只是會在蝙蝠洞里替杰森輔助時，長久地凝視他們的合照。

　　于是他知道阿福和他的心情是一樣的。他們留給彼此的只是故作輕松地調侃與微笑。他們對此心照不宣。

　　某晚他終于提起，說，“嘿，阿福，你為什么不多出去走走呢？大家都很關心你。”

　　“我會的，杰森少爺�！卑⒏Ｕf。

　　那天清晨杰森照樣的帶一身水汽回來，看到家里的餐桌上擺著兩份熱狗煎蛋卷。他帶著輕松的笑意坐下，卻看到阿福皺著眉頭。

　　“怎么了阿福？”他拿起餐叉又放下。

　　“瑪麗的丈夫還是在打她，那個小姑娘，”阿福嘆息著說，“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點沒有長進�！�

　　杰森恍然想起來瑪麗是做熱狗和煎蛋卷的女人。他摩拳擦掌，“交給我，阿福，我不會讓那個人渣好過的。”

　　阿福笑著看他。眼神里是欣慰和說不清楚的惆悵。

　　杰森笑著切蛋卷。他突然想念布魯斯了。畢竟小丑之類的超級罪犯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以對付。他都搞不懂布魯斯以前怎么會有那么多的耐心應付這群惹事精。

　　小丑也很不耐煩看到他，連搞事頻率也沒有以前那么高了。

　　哥譚的日報追憶他們曾提供了許多談資的布魯西寶貝，過去許多年還在談論著故人。懷疑韋恩家的風水，說這一代韋恩都是天妒英才，質疑唯一存活的犯罪巷養(yǎng)子究竟能不能撐起哥譚經濟。

　　真是神奇，杰森想，當失去蝙蝠俠之后——所有人，曾經他的敵人、恨他的、愛他的，都在想念他。

　　如果布魯斯在的話。他想了想，沒有繼續(xù)想下去。

　　算了吧，別再折騰老蝙蝠了。他這輩子夠累的了。就讓他這么休息吧。
　　*
　　杰森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他翻身看床頭的鬧鐘，發(fā)現(xiàn)已經到了此日的凌晨。

　　于是他裹著睡袍憤怒的沖下樓，養(yǎng)父正靠在餐桌前哈欠連天。

　　“你夜巡沒有帶我！”杰森指責布魯斯。

　　“是你睡過了頭�！辈剪斔拐f，此時他的神色介乎不靠譜的父親與嚴肅的義警之間，指責沒有那么嚴肅，調笑也一本正經。

　　杰森原地生了一會兒氣，最后還是悻悻然敗在了阿福的小甜餅撫慰之下，繃不住臉上假裝惱怒的神情。他坐著樓梯扶手歡呼著滑下來，撲到布魯斯面前的時候錯覺這個擁抱幾乎是久別重逢。

　　坐在餐桌前時杰森偷眼看布魯斯，發(fā)現(xiàn)他的鬢角全白了。他咬著叉子困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老頭子比印象中還要老去好多，疲憊好多。他昨天是這個樣子的嗎？

　　是最近特別忙嗎？

　　那為什么夜巡還不要他幫忙？

　　“今天迪克會回來�！辈剪斔拐f。

　　“喔……”杰森皺起鼻子，“布魯?shù)潞Ｎ默F(xiàn)在有這么閑了嗎？布魯?shù)潞Ｎ牡淖锓干岬梅潘麄兊牧x警走？”

　　“杰森，”布魯斯用不贊同的眼神盯著桌上的牛奶，“他一直很愧疚……想跟你道歉�！�

　　“道歉，”杰森從餐盤里茫然抬起頭，“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什么要道歉？”

　　布魯斯被一問也有些茫然。他似乎是清楚是什么事的，他似乎也為此愧疚過……但這念頭到底只是一閃而逝�；蛟S只是他們養(yǎng)兄弟間的小矛盾。他想，既然杰森都想不起來，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

　　韋恩宅的門鈴響了。阿福去開門，遠遠門廊里就傳來了輕快的男聲，“嘿，小翅膀，我們好久沒見！”

　　“那是什么鬼稱呼！”杰森奮力把叉子釘在煎蛋上。布魯斯看到他紅了的耳朵，有些想笑。
　　*
　　布魯斯后來又有了兩個孩子，一個領養(yǎng)的，一個親生的。

　　領養(yǎng)的是提姆。他似乎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韋恩宅中，但阿福和布魯斯對此都沒表現(xiàn)出什么異議，好像原本就是這樣。迪克也對前者很熟悉。杰森茫然片刻后也迅速接受了這個設定。他想或許我只是忘了。對此他還很有幾份愧疚，盡力對提姆示好了。

　　起初提姆對他也有些陌生。但他們很快熟悉了。甚至關系要比常年不在家的迪克還要好。迪克對此哀嚎說感覺自己被背叛了。

　　但杰森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的其他人好像還有別的共同的秘密似的。如鯁在喉的，心照不宣的。

　　他在蝙蝠洞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的痕跡。他看著地下室里莫名多出的合照，上面有他不認識的男孩子。

　　那似乎是他不知道的又一個弟弟。提姆嘴里的達米安是個小惡魔，迪克說他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很懂事的。他們很少這么直接就提起這個名字。杰森沒有直接問出口，只是隱約猜測他離開了——這更讓他愧疚，他竟然對自己離去的兄弟毫無印象。

　　于是很久以后見到另一個突然出現(xiàn)在客廳的弟弟達米安和他的大狗提圖斯時杰森已經淡然了。他笑嘻嘻和這個陌生人打了招呼，說嗨，惡魔之子。達米安茫然又警惕地看他，片刻后困惑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他思索著說，“你是父親的第二個養(yǎng)子�！�

　　“放尊重些，小子，”杰森不滿道，“你該管我叫二哥�！�

　　達米安嗤笑，“你看上去可比我小太多了。”

　　……不知道為什么兩個弟弟看上去都要比杰森年長許多，甚至可以說是成年人的面貌了，但是杰森堅持這無關長幼，只是先來后到。

　　他們沒有就這個問題爭論太久。小丑近期像吃了興奮劑一樣活蹦亂跳，哥譚人民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義警們日常在這群超級罪犯之間疲于奔命，沒有空閑去深究午夜夢回時不知來處的虛無感。

　　他們偶爾也會從黑暗的夢里驚醒。然而當他們潛入記憶深處，卻無法探尋到究竟是失去了什么。

　　但是沒關系……已失去的都不再重要。已失去的終將歸來。

　　——他們終是相逢，在久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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