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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肉沙包
小余最近諸多阻滯,可謂頭頭碰著黑。
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可以霉成這樣:先是走路扭到腳跟,花了一個下午在醫(yī)院受盡惡劣的服務態(tài)度,接著又在街上被人偷走錢包,所有身份證明文件兼銀行信用卡得花時間一一補辦,這還不止,捱了幾晚通宵好不容易趕起的計劃書無緣無故不翼而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客戶被另一個同事接手,公司對她近日的工作態(tài)度甚為不滿。
小余喪氣至極,懷疑自己犯小人,連同事都說她近日烏云罩頂,面色黑過灶底爐灰。
“魚仔,你真是不走運,有人放出消息,最近高層變動,據(jù)說下個月會從我們部提拔一個人上去,是人都知道誰搞得定山本太郎誰就可以上位,原本大家都看好你。”
山本太郎是日本K公司的業(yè)務代表,他原是小余獨力跟進的大客戶,公司極為看重,小余一直勞心勞力,簡直泣血到可以拿最佳傾情奉獻獎,如果不是那份失竊的計劃書……
“小魚,最近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同事下了個結(jié)論。
小余不語,手中鉛筆被握得“嗶卟”一聲斷開。
同事說得對,她最近得罪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美麗的女人,兼有些少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在公司里難免特別受人“關(guān)照”。小余恨恨地,陰森地盯著此刻正倚在墻邊和男同事調(diào)笑的方怡。
她恨方怡,這種恨有點沒來由,但她好恨。
小余和方怡幾乎同一時期進公司,等候面試的時候方怡就坐她旁邊。小余還記得自己當時正緊張地細心檢查履歷表,翻得滿手是紙,而旁邊的這個女人則對著鏡子補粉修眉畫口紅,末了還自鏡中對隔鄰這個手忙腳亂的女孩報以曖昧一笑。
小余馬上就明白了。她有種被嘲弄的羞恥。
那個面試,小余半小時,她打聽到方怡是兩個半小時。
考官們也不過是食色性也的一堆凡夫俗子,在方怡那雙會漏電的媚眼下,話題一定可以從理性到感性,從工作范疇一直延伸至私人興趣。
小余憑實力如愿進入公司,方怡也如愿地進入了公司,但她憑什么?確是有點耐人尋味。
大公司,行事作風緊湊競爭激烈,小余心想這里是憑實力生存的地方,自己一定有出頭之日。每天奮力構(gòu)想獨特方案、通宵寫計劃、不停地討論、開會……吃喝拉睡都在公司了,差不多連家里的大床也想搬過來。
方怡卻總是不緊不慢,工作也不見熱心,她身邊多的是“貴人”,總在適時扶她一把,無驚無險,又到六點,下班走人。
小余更加拼博,除了工作工作還是工作,似個發(fā)條狂人,男朋友一個星期也見不到她數(shù)小時,開始有怨言。但他還是體諒她,小余晚上留在公司加班,他就帶著愛心飯盒來探望她。
小余好感動,她心想自己長相平凡,頭腦一般,找遍全身都沒有任何個人代表作。但上天依然厚待她,給她一個帥氣,兼體貼到令她心酸的男朋友。
在想新方案想到快要腦中風之際,體貼牌男友會開玩笑似地卡住她的脖子喊“停”。然后陪這個瀕臨發(fā)顛的女友講十分鐘的笑話。公司里加班的人都知道小余有個很會說笑話的男朋友,大家都說自他的笑話中可以找到許多啟發(fā),一輪輕松談笑之后,又有新點子可用。
漸漸的,留在公司里加班的人多起來,都為一會奇人,女孩子最愛聽奇聞異事,稱嘆之余,對小余又妒忌又羨慕。
連方怡,也在夜間有意無意地留下來“加班”了。小余很是得意,她樣樣比不上她,但是,這一刻只自覺吐氣揚眉,洗盡前恥。
數(shù)個月后,小余更忙了,她連日的努力有目共睹,終于爭取到公司最大的客戶,日本K公司的代表山本太郎先生對這個平凡務實的女孩也表示滿意。
男朋友見女友接下大計劃,也識趣地不再打擾。小余已經(jīng)有快一個月沒見到他的面了。即使偶爾打電話也是匆匆忙忙的問候,連小余也覺得過意不去。
不過大家還年輕嘛,當然是以事業(yè)為重。小余想他會了解的。
其實是她不了解,男人也是善變的動物呀,他條件這么好,又滿嘴糖如蜜,哪愁沒有知心人?再一個月后,公司里已有人傳出小余男友與方怡兩人公然出雙入對的傳聞。
小余幾近發(fā)狂。
她詛咒他、質(zhì)問他、哀求他,他一言不發(fā),他默認了。
一切全因失戀而起,小余只覺自己跌入人生最低點,連走路都拐腳,喝水都塞牙。
就在這個晴天霹靂的當兒,她最重要的計劃書也像預謀似的消失不見,小余知道,她倒下的話,誰將得益最大。
方怡順利接收了來自K公司的最大客戶,山本先生對這位美艷動人的女孩同樣贊不絕口。
小余從沒試過這樣恨一個人。
她恨方怡。
跌跌撞撞地游蕩在深夜的街頭,街上繁華如舊,以往她都沒有機會仔細欣賞,現(xiàn)在好吧,她手上的一切都被另一個女人搶走,以后有大把時間,可以日日頹廢。
有間招牌奇特的店鋪,夾雜在一堆霓虹閃爍的精品店中間,小余瞇了瞇眼睛,不知為何,這個招牌特別的合她心意,她一邊疑惑著一邊走近,這時,店鋪里已有醒目的店員看到這個表情疑幻的女郎,他立即挺身而出,落力招徠:
“小姐,歡迎來到人肉沙包店!”
“什么?”小余奇怪地重復,人肉沙包店?她只聽過人肉叉燒包店。
“沒錯,這里是專門提供客人出氣的地方,不論是工作上或是感情上還是生活上,不論是你的上司、情人、配偶、背叛你的朋友、或是你憎恨的對手,只要是你期望打擊的對象,你皆可以在這里實現(xiàn)心愿,這里是可以讓你盡情發(fā)泄怨氣的地方。”
小余知道了,這是現(xiàn)代最流行的,為舒緩壓力而發(fā)明的神奇產(chǎn)業(yè),她以前也在網(wǎng)上玩過類似的游戲,在假的卡通公仔上寫上憎恨者的名字,便可以隨心所欲對他狂毆一番。雖然這種做法既低俗亦不光明,但確是大快人心。小余沒想到這種行當居然已經(jīng)發(fā)展到可以開業(yè)成店。
“現(xiàn)在新開業(yè),顧客都可享受八折優(yōu)惠!小姐,你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呢,一定是積壓了太多‘衰氣’,不如趁此機會一次過清出來,總比郁在心里痛快呀。”店員像一眼看穿小余心事,越說越似挖著她的傷口。
小余一咬牙關(guān),一腳就踏入了店中。
店員露出職業(yè)笑容,把她引至包間,順便對產(chǎn)品作一番解說:
“小姐,我們這里品種齊全,包有合你心水的,你可任意挑一款。我們還會附送‘詛咒娃娃’一個!
小余自玻璃廚窗外看進去,許多假制的人體沙包模型林立在里面,而且還是按照真人比例而造,不過沙包畢竟是沙包,跟真人的感覺還是相距甚遠。小余仔細地挑選了一陣,終于找到一個和方怡身形差不多的人形沙包出來。
店員記錄下沙包編號,十分鐘后把小余指定的沙包送入包間,并把一張記錄卡交付給她:
“本店服務按不同的需求計算,房間里有各式道具均可使用,拳擊一次二十元,使用棍子一次十五元,玻璃類制品按單個算,一個五元,徒手掌摑一次五元,只用腳踢一次十元,每種道具限使用三次,如果需增加特別道具則另外計費,徒手攻擊則無上限。”
“怎么這么多規(guī)矩?”小余氣惱:“不是讓客人打到開心為止嗎?”
“這樣的話,你也可以試試我們推出的‘優(yōu)惠套餐’,一次過交付三千元的話,則可以讓客人隨心所欲,一次打個夠!
小余扔下三千元,她才不要每次狂毆對手的時候還要慢慢計算著花了多少錢!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現(xiàn)在就沖到方怡本人面前狂毆她一頓。
包間內(nèi)有一臺小型電腦,上面有張“仇人資料申報表”,小余把方怡的資料填上,填得越是詳細,發(fā)泄起來才越有滿足感,小余花了好些心思把表格填完,旁邊的打印機嘀一聲提示她已經(jīng)列印完畢。小余撕下“仇人資料”,用五口粗釘把它貼上人肉沙包的“臉”上。
那一晚,小余對著方怡的人肉沙包拳打腳踢,盡情發(fā)泄不滿,打至興味處,她越發(fā)的得心應手,即使明知只是寄情于幻想,她也覺得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末了,店員進來收拾房間,看到包間中的女郎香汗淋漓,表情痛快,仿佛意猶未盡,他是生意人,手中立馬捧出一把碎心刀,奉至她面前:
“如不滿意,還可以試一試我們的招牌‘千刀萬剮’,一次五千,保證用后令你龍心大悅。”
小余有點厭惡,她剛剛已經(jīng)傾情發(fā)泄過,現(xiàn)在理智稍微清醒一些,花三千元去毆打一個沙包已經(jīng)夠蠢,誰會多花五千元只為去插沙包一刀?她搖了搖頭,說:“算了!
店員也不多言,識趣退下。
因為發(fā)泄了一晚,第二天小余精神飽滿,回公司去。
這天方怡提早回來請了假,沒有上班。小余雖然覺得奇怪,但亦未放在心里。
但鬼使神差,卻在洗手間聽到同事議論:
“真是傷得好重呢,被人打成那樣!
“都怪她平時得罪人多,稱呼人少,不過她自己倒說是‘跌傷’,嘖嘖,那種傷法,怎么可能是跌傷?分明是被人尋仇狂毆了一頓!
“哈哈,平日見她花枝招展,當正自己是環(huán)球小姐,今日也遭報應!
多舌的女人們今日都特別興奮,是呀,公司里最大的競敵給人“教訓”了呢,簡直就像是自己親手把她“教訓”了一樣,怎不痛快?個個都趕緊來落井下石。小余今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憎恨方怡的不止她一人,大家的心里裝的大抵都是一樣的貨色。
但是,聽到方怡不幸的消息最該開心的人不應該就是她嗎?小余躲在廁所中,渾身發(fā)冷,她還清楚記得昨天如何對那個沙包出氣,現(xiàn)在回想起來的話,那個沙包的質(zhì)感,越打越有幾分似個“活物”呢。
不過,這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小余笑了笑,都怪自己作賊心虛,才會把這異常的巧合當真。如果這世上真有可以把活人當沙包打的事情,那還得了?
把事件拋在腦后,重新投入工作,小余寄情事業(yè),自我療傷能力無人能及。很快地,她就忘記了自己恨著方怡的事了。那天之后,方怡休養(yǎng)數(shù)日,仍來上班,她神色黯淡了好多,臉上的瘀傷已經(jīng)變淡,但那位置,那痕跡,還真有幾分似小余在沙包下手之處。
看著方怡一臉慘狀,小余火氣全消,尤其在她“跌傷”之后,山本太郎這個大客戶又N度落入他人之手。
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
事后,小余亦有幾次專程路過那條商店街,但奇怪地,她再也沒有找到那家店鋪。
如是者,又過了一年。
公司不斷有新人來,又有舊人去,小余微升了一級,雖然有等于無,但就算掛名的也好,小余覺得自己是“實至名歸”,理所應得。為此她還擔負起管教公司新人的角色,新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沖撞這前輩。
一晚,小余下班回家,在浴缸里放滿水,灑下香芬浴鹽,又置下紅酒,好好享受著工作后的放松。她想,現(xiàn)在公司的新人都不像話,個個都精得似只鬼,又懶得似條蛇,既不勤奮又不虛心,怎比當年自己新人時樣貌?
正想喝一口紅酒慰勞自己,手上一滑,酒杯摔碎在地。
小余奇怪地望著一地碎玻璃,皺了皺眉,真不小心。
才剛想彎腰收拾,豈料腳底無端晃了一下,竟人仰馬翻整個跌落缸邊,鼻子正好撞上地面瓷磚,痛入心肺,落地姿勢又正壓上玻璃碎片,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小余掙扎著自洗手池鏡前審視自己臉上傷勢,鼻子上紅腫一塊,幸好沒甚大礙,但怎么看怎么怪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手臂上的皮膚亦被玻璃屑擦傷,微微見血,小余看著這身傷痕,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正想抬手自懸掛壁上的藥柜里取些消毒藥劑,一陣摸索,不知碰到什么東西,嘩啦一堆直往她頭上直砸下來,小余抱頭尖叫,蹲在地上。
那痛一跳一跳的分外鮮明,的確很鮮明,那是被人自頭上重棍敲下的滋味呀!
小余哆嗦地環(huán)顧四周,她是獨居,自然不會有“其他人”,一番折騰,小余覺得左腳發(fā)痛,剛才摔倒又扭傷舊患,直像被人狂踢了幾回。小余驚恐地后退,空無一人的屋子里危機四伏,小小的一個浴室宛如陷阱。
她終于知道了,這絕對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在“整”她,一年前,她看見了那個店鋪,一年后也必定有人看得見。
但,到底是誰?會不會是新來的瑪麗?那次在會議上當眾諷刺過她做的計劃如同弱智,一定懷恨在心吧……又會不會是阿may?她可算為公司服務多年,但上次升職卻是自己先上位……不排除是阿嘜,他最近幾個客戶都被自己硬搶了過來,早就公開視自己如敵……不是A就肯定是B吧,但會不會是C?看起來DEF一路至Z都有可能,好多疑犯!
小余幾乎連公司掃地阿嬸都列入懷疑范圍。
但是,小余亦是“得罪人多,稱呼人少”的典型,她怎么猜得到?當年她恨一個人的時候,死灰都燒得起來,但今日被人所恨,居然毫無頭緒。
只知仇人恨她恨得徹底——小余就算躲在墻角,亦有年久失修的天花剝落,一小塊水泥,重力不可忽視,正好砸歪她的脖子。
小余悲慘地躺倒在浴室冰冷的地面,忍受“報應”。
過了一陣,“仇家”好像突然累了,怪事驟然停止,小余有不詳預感。對了,那一晚,她是怎樣結(jié)束那一場“報復”的?只記得當時自己累極,深坐在那店鋪的沙發(fā)里,店員進來收拾。他還說——
小余眼睛一抬,面前的鏡子早被剛才跌落的水泥砸成一塊一塊,那懸在最高處的,尖尖的一角,不正似足一把刀么!
不不不!花了三千元毆打一個沙包已經(jīng)夠蠢!誰會多花五千元再去插沙包一刀?有錢也不是這樣浪費的呀!
但是,她永遠無法預知,“仇家”對她的恨,到底有多深。恨一個人,可以只是因為一場偶爾的口角、因為少許誤會、因為一些過失、因為對方的態(tài)度、因為我喜歡、因為我不喜歡、因為好多更莫名其妙的理由……小余費力地盯緊那把“刀”,盯著它,盯著它,盯著它。
后來,有人聽到這棟公寓的五樓,發(fā)出慘厲的女人尖叫。
再后來……
沒有再后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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