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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蘇堤。
漫漫的蘇堤上,兩個身影一前一后的行著。在前的一個,一身的杏黃長衫,衣帶當風,大約二十五六的摸樣,面如冠玉,鳳眉若飛,衣袂隨風之際,更顯得儒雅風流。隨后的一個,淡紅著身,黛眉輕染,櫻唇微抹,容貌甚是娟秀清麗。只是,清秀的容顏也難以掩飾的惆悵憂傷,分明寫在了她的唇角,眉梢。
江南的煙雨依舊蒙蒙,濡濕了她的黑發(fā),是什么讓她看來如此憂愁,星懵的眼淚直視著身前的背影,輕輕問:“夜,你要走了嗎?”
被喚作夜的男子,回頭看向女子,平靜的湖面上不禁泛起了一絲波瀾,不過轉瞬間又恢復了他平靜的神色,低頭繼續(xù)向前走著,“嗯!
唇瓣輕咬,又問道:“還會回來嗎?”
“…….”他沒回答,習習的風已經代替他述說了他未能出口的話語。
許久,兩人不再說話的沉默向前走,去哪?他們也不知道,只是不愿停下來。
一陣衣衫扯動,只見紅衣女子蓮步輕移的來到男子面前,漾起柔柔的酸澀笑顏,希望此刻,在她最美好的時候讓他看清她的臉,記下她的面貌,之后可能還有機會再見,可能再也不見了。
“我等你回來,一定要回來,活著活來好嗎?”盡管心里知道他是不會再回到這個束縛他多年的小鎮(zhèn),不過如果她,如果她在這兒等他,他會回來嗎?
“找戶好人家嫁了吧!”
“不要,我要等你回來,一直一直等你,你一定一定要回來哦!”
…….
轉瞬七年,女子一直沒有嫁人,還在等著那名不知已經去到何處,是否還記得她的男子,她以為她會就此終了的等待一輩子,可是上天卻偏不從人愿。在男子離開后兩年,她就開始臥病不起,偶爾身體尚佳時,也只能在院子里靜靜的看著當年他種下的那兩株桃花樹緊緊地并挨著,如今……已是他走后第七次花期。
有生之年,她還能再見他一面嗎?夜,你在哪?你在哪?我在喚你,你聽到了嗎?
一陣悉數(shù)的腳步聲,坐在床頭的幕香紅知道又是母親來看她了,隨側在旁的還有她的貼身丫環(huán)小翠。
“小姐,早餐我給你端來了,今早的伙頭師傅還特意給你熬了盅你最喜歡的燕窩粥,放的是上等的血燕、百合以及新鮮的蓮子,聞起來好香好甜,你快承熱吃了吧!”成出一碗,小翠一勺一勺的細心吹涼,遞到她的嘴前。這么多年真虧了她這么多貼心的舉動,陪她說話,為她打理膳食和生活上的一切起居,她更像是她的姐妹,甚至感覺比自己的母親還要親上幾分。
母親怕她,她是知道的。要是哪天她就這么在夢里睡去,或許對母親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她也不用再為她的身體擔心操勞,有她這樣的一個女兒,只會一直拖累她,何苦。
“香紅,今天氣色好點了嗎?要不要我叫人扶你去院子走走。”
“母親,我已經好多了,不用擔心,我有小翠陪我就可以了。”
“你這孩子總乖巧的叫人心痛,老天爺真是沒眼,怎叫你年紀輕輕的就的忍受病痛的折磨!
聽到母親再一次的哀怨嘆息,幕香紅已經麻木的不想再去說些什么了。人總是要死,早也死,晚也是死,多一天少一天都不具任何意義了。如果能再見他一眼,只是一眼,讓她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就算此刻讓她死去也無憾了。
抬頭看窗外景色,一場花瓣雨正隨著微風細雨紛紛飄落,打濕她花季般的心緒。如煙的往事,在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
記得當時年紀小,小橋初相識。紅了秀顏,綠了芳草。
那年她五歲,夜周十五歲。
他跟著他師傅從深山習武下來,路經青石鎮(zhèn)正好寄宿在她家,原本只是打算住上短短一些時日,怎知鎮(zhèn)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嗜血狂徒,專門虐殺搶奪一些像她家這般的宅院,他師傅當時為了報答父母無償借住的人情,自愿協(xié)同官府緝拿那名狂徒,卻不料被那人刀上抹著的劇毒所害,最后拖不到幾天就去了,剩下尚還稚弱的他被留住了下來。
江南的風很暖,在山上時,他從未想過江南會如此美麗,未想過這里的空氣如此清新適意。而被助養(yǎng)的他就此開始成為她的護衛(wèi)。她知道要他跟在她身旁保護她,其實是抹煞了他的一身本事,年紀尚輕卻有不弱的武學基礎,加上他自身的勤練武功,現(xiàn)今已經是江南一帶不容小覷的人物。
很多時候,她總在想若不是他顧及父母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是否早已離開她,他心中的鴻鵠之志不是她能了解的,他也從來不曾對她提過,所以更多時他們兩人都是她在說著怎樣怎樣,而他一直在配合滿足她的種種要求。
她說要看花燈,他就私下帶她出府游玩,她說要騎馬,他就將自己最心愛的烏壁送給她,她說要他的愛,他就給她空冷的擁抱,然而這些被他填滿的要求,卻只留越來越多的不滿足,這些種種無法訴說的不滿足最終變成她的痛苦。他的心不在這兒,在更遠的地方,一個她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地方。
她不要他離開,更不想自己繼續(xù)痛苦下去。于是,在她滿十六的那年,她跟父母打了一個賭,賭注就是她的婚事。她向父親懇求放他走,不要再用恩情的枷鎖束縛著他,讓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只要他在她十八歲那年回來娶她,那么她這一輩子就是他的人,不過,如若他趕不及回來,那她就只得聽從父母的話乖乖的嫁人。
這件事她一直都沒告訴他,因為那時實在太相信他,太相信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了,以為不用兩年,他就會回到這兒,回到青石鎮(zhèn),回到她的身邊。
可……兩年過去,他沒回來,一次也沒有。在和鎮(zhèn)長家里的婚事被訂下來時,她徹底崩潰,怎樣也無法相信他真的不要她,忘了她了。開始狂嘔不止,似是要把身體里的東西都全數(shù)吐出來似的。身體顫抖,面色蒼白,直至下不了床。
身體越來越差,親事也就一年一年的拖了下來,后來聽聞那個和她訂親的鎮(zhèn)長之子三年前和鄰鎮(zhèn)的一個姑娘成了親,現(xiàn)在已經育有兩兒,而她卻……
飄渺如云地笑了,最終移開目光,整理思緒,琴聲輕起,激越而清揚,在清風樹影間跳躍,似天上的浮云飄過,悠哉游哉,不染塵埃,輕輕裊裊,拂過愁緒飄染的心,留下一片澄明……
窗外如夢的碧紗不住的起伏,仿佛跟隨這裊裊琴音一唱一合的呼吸。
……
“小翠,我覺得我最近精神特別的好,不若往常般的昏昏欲睡!弊谠鹤記鐾ダ锏哪幌慵t,喚住在她身旁忙碌準備餐點、被褥的小翠,不愿見她像陀螺似的為她忙的打轉。
“小姐,這是好現(xiàn)象呀!說明你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康復,再過些時日一定能和正常人無恙的!
“是嗎?”唇邊勾一縷詭異的笑,倒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轉好并不是要康復的好兆頭,心里面總催促著時間緊迫,需把要辦的,要交待下去的事做好才行,“我突然想寫些東西,小翠你幫我去把文房四寶給取來!
“好的,小姐,你在這等一下!闭f完,小翠就奔進房里。待到一切都擺在面前石桌時,她不禁猶豫彷徨起來,該寫些什么,該怎樣寫呢?原本滿腦想要傾訴出來的心意,卻停在筆尖無從下筆。
想念,還是勿念?重病,還是安好呢?
夜,當初你為什么不帶我走?現(xiàn)在你又為什么不回來?
已經忘了嗎?我是該被遺忘的嗎?于是,潸然落淚,熨花了紙墨……
繾綣的思念零落成泥,如桃花般腐爛,惟留惆悵在心頭,揣測著不曾約定的遙遙歸期。
正八年,冬,小雪。
夜色已經攏合。四下黑暗。只有雪光瑩瑩而舞。房內病榻前,之前圍繞在床前的眾人都心慌不已的四處找大夫去了,她這病生的急,父親、母親一同出外探友,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
一陣天旋地轉,讓她看不清?床磺宕差^有哪些人,只得氣若游絲的喚著那個一直信賴的名字,“小翠,小翠……”之后她的手就被人緊緊地握住,“我在這兒,小姐,我在這兒!
那是一雙垂淚的眼,她看見她的翠兒在哭呀!在為她哭。
為什么呢?她只是累了,該去了,時候到了。然而此刻她卻是那么的想見到一個人。
他不在呀!
“小翠……不要離開青石鎮(zhèn),一輩子…….都留在這兒,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給……你!
“小姐,小姐……你不要說話,大夫馬上就要來了,你先歇息一會兒!睖I眼朦朧,翠兒不懂小姐為什么要這么吩咐。
“答應我,小翠……”現(xiàn)在她只能拜托她了。
“小姐,撐著點,不要死,你還有要等的人,你要活著等下去呀!”死命的捏緊她的手,仿佛想把力量傳到她手中去似的?伤撊,太虛弱了,仿佛一閉眼就會過去,沒有半點掙扎。
“小翠,在我枕下有一封信,我想拜托給你交給夜,見到他時記得告訴他,我去得很安詳。因為睡夢中,我看見了當年初見時的他,陪我去看燈市的他,教我騎馬的他,離開青石鎮(zhèn)的他,回……回到青石鎮(zhèn)的他。死前能……還能看見這么多,這么多不同面貌的他,我真的真得很開心,很開心。告……訴他,在他過去那間舊屋的石墻下我留了包東西給他,要他記得去……拿,是我這些年為他縫制的一些衣物,一年一件……我……我……”
想他,好想,哪怕這是最后一面。最后的絕別。
為什么、為什么他還不來見我?
“小姐、小姐……”小翠惶恐的推著她哭個不停,“大夫,大夫馬上就要來了呀……”
“小姐——”
好冷,好冷,身體冷得已經沒有知覺,漸漸的聲音也開始離遠,再也聽不到,她現(xiàn)在要去哪兒,一片雪白,是死后的世界嗎?為什么還是那么冷,那么冷?由始至終,她只是想被人溫暖,想被人緊緊擁抱著呀!為什么?為什么死后,死后還是一樣的冷呢?
夜,你在哪兒?在哪兒?
我要離開了,不再回來。你要好好珍重。
……
時光流轉,聚散離別,不過是一朵花的開落。
多年后,遠在萬里京城內,曾聽聞有名貫穿紅衣的男子。出劍極快,見血封喉,人們稱呼他為赤霄,是名只要出得起價錢,就能幫你解決對手的影子殺手。偌大的江湖,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沒人知道他來自何處,要去何方,只清楚在每個死在他劍下之人的胸前都會留下一朵開的燦爛的桃花。
是祭奠,也是嘲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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