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熒禍剛來仙山的時候，就看到這個白毛的小孩正杵在山路中央了。
　　小孩單手背在身后，也不說話，看不出悲喜，那微闔的淺金色眸子半張不張，倒將藐視眾生之態(tài)彰顯了個淋漓盡致。
　　娃兒是沒多大點兒，可單站在那里，就大有一種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霸道氣場，能讓方圓一里內(nèi)的生物都噤若寒蟬，等候他發(fā)落。

　　02
　　要入山，這可是唯一的一條路。
　　所以這小孩不是在等他，就是在攔他的路。
　　熒禍愿意相信是前者，于是一時有些喉頭發(fā)哽，一個稱呼在嘴邊滾了好幾個來回，到底是沒能吐得出來。
　　因為他總覺得，在對方還是個不到自己半人高，只是一小屁孩的當(dāng)下——
　　那倆字，它燙嘴。
　　還是咽下去算了。

　　03
　　熒禍將小孩抱起。
　　小孩就也任他抱，趴在他肩頭，不哭不鬧，顯然也并不認(rèn)生。
　　可能因為，大概本來也不生。

　　04
　　入了仙山，所有人看到熒禍的第一句話——
　　“喲，新來的，你兒子？”
　　熒禍冷漠臉，“不是。”
　　路人甲：“喲？你兒子？”
　　熒禍：“不是�！�
　　路人乙：“喲？你兒子？”
　　熒禍：“不是�！�
　　路人丙：“喲？你兒子？”
　　“是�！�
　　說話的不是熒禍，是他懷中抱著的那小孩。
　　小孩表情跟熒禍如出一轍的冷漠，倒還真像是父子。

　　05
　　熒禍頭疼，“問奈何？”
　　小孩依舊端著那藐視眾生的神態(tài)，渾不在意，反正也沒誰入得了他的眼——
　　“既然眾人期待，滿足一下何妨。”
　　喜當(dāng)?shù)臒傻溈粗鴳阎械牡�，心情�?fù)雜。
　　“罷了，父——你高興就好�！�

　　06
　　河邊小筑，無論外觀還是內(nèi)設(shè)，都與九曜居一模一樣。
　　熒禍被問奈何帶來的時候，坐在石桌前的夏戡玄正在喝茶。
　　夏戡玄一抬眼，“喲？好友終于等到人了？但好友不是說他若敢來，就要打斷他的腿？”
　　問奈何沒說話。
　　問奈何以眼神發(fā)出了警告。
　　“唉，”于是夏戡玄迤迤然起了身，路過熒禍時還拍了下熒禍的肩——
　　“有的人活著，就是在拯救另一個人，小友你尚需努力�！�

　　趁問奈何沒出招揍人，夏戡玄一溜煙沒了影兒。
　　速度之快，好像問奈何要打斷的是他的腿。

　　07
　　熒禍不解，“他是何意？為何要跑？”
　　“沒什么，玉儒叫他回家吃飯。”
　　“哦，”熒禍乖乖點了頭，問還坐在他臂彎里的問奈何，“那你餓嗎？”
　　“嗯，給吾做餅干吧。”
　　“好，吾給你做�！�
　　“少放糖�！�
　　“嗯�！�

　　08
　　熒禍做餅干，問奈何就在旁邊踮著腳尖看。
　　問奈何吃餅干，熒禍就坐在旁邊看他吃。
　　兩人周身都是濃濃甜甜的奶油香。

　　熒禍邊看邊想，仙山果然是個好地方。
　　問奈何的病在這里都好了，再也不會痛苦了。
　　雖然身材小了點兒，但那也沒關(guān)系。

　　09
　　想的得意，就忘了形，熒禍撐著腦袋問他，“問奈何，我們以后就在這里生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
　　問奈何一頓，“你之人生目標(biāo)，就如此淺薄么�！�
　　“吾只想你們在吾身邊�！�
　　“果然淺薄�！�
　　熒禍一轉(zhuǎn)身，不去看他了，“隨你怎么說�！�
　　語罷，負(fù)氣蹲去河邊，扔石頭。

　　10
　　良久，熒禍視線里緩緩探來一塊小餅干。
　　是問奈何。
　　“嘗嘗？難得能感受滋味，享受下自己手藝如何�！�
　　“哼�！�
　　熒禍哼過，但也接過，塞到嘴里氣嘟嘟地咬。
　　很難說，這兩人此刻到底誰看起來更像個孩子。

　　11
　　然后一如所料，熒禍被嗆得猛咳。
　　問奈何又繞到他身邊，遞上茶水嘆口氣。
　　語氣頗顯遺憾，卻不知是在遺憾什么。
　　“唉，傻孩子�！�

　　12
　　熒禍邊咳邊哭，也不知哪兒來那么多眼淚，哪兒來那么多委屈。
　　“吾就想……呆在你們身邊，不行嗎？”
　　“行�！�
　　“啊？”
　　幸福來得太突然，熒禍反應(yīng)不過來。

　　13
　　“但熒禍，你要先學(xué)會習(xí)慣，想要的事情，未必都能實現(xiàn)。就像吾�！�
　　問奈何直起身，踮起腳尖，才夠到熒禍的臉，擦下一把微涼。
　　“吾此生，一未戰(zhàn)勝體弱命運，二未尋得救世之法。吾不斷抗?fàn)�，但同時，不斷失敗�！�
　　“那……你甘心嗎？”
　　“不甘，所以第三次，失敗，不會屬于吾�！�

　　14
　　“問奈何？”
　　熒禍愣愣看著眼前堅定的小娃兒，剛要伸手去抓，卻驚訝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已然漸漸變得透明。
　　“不、不對！問奈何，快讓它停下！”
　　問奈何眸光明亮，極為鎮(zhèn)定，仿若一切盡在計畫之內(nèi)。
　　“停不下，因為你還不屬于這里�！�

　　15
　　問奈何又道，“吾留信讓元佛子救你，又教你如何釋放玄鎖之力。你不曾好奇嗎，這兩件事的目的，明明相悖。所以吾沒騙你，熒禍，你至死，都還在吾之算計當(dāng)中�！�
　　“不！不是這樣——！問奈何！”
　　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眼看著就要煙消云散。
　　熒禍瘋了似的想抓住眼前人，卻像是想抓住那漂浮在空氣中的甜香一般，徒勞。

　　16
　　問奈何看著他，表情如來時山路上一樣，冷冷淡淡，無悲無喜。
　　“再回世間，你會有機(jī)會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你可要連同吾的份，也要好好活下去。”
　　“不，父——！”
　　話音杳然，伴著一塊咬了一半的餅干墜地。
　　問奈何看著那餅干，一聲輕笑。
　　“吾會等你回來，但吾又希望你不要回來，君有邪�！�

　　17
　　夏戡玄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撿了那半塊餅干，塞到問奈何手中，搖頭嘆氣。
　　“唉，當(dāng)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一生唯一的目標(biāo)與意義，如之奈何？”
　　“奈何？奈吾何？”
　　問奈何一屁股坐到剛才熒禍坐的地方，仿若事不關(guān)己，沒心沒肺的。

　　18
　　夏戡玄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好友何苦？還非得費事化成孩童模樣來見他�！�
　　問奈何故作頭疼，扶了扶額，“吾不過不想聽他叫吾那個稱呼，聽了心煩。”
　　“吾倒覺得，好友是不想以成年之姿哭鼻子。其實大可放心，有皇儒在前，吾不會取笑好友�！�
　　“呵，你怕是與玉儒呆得久了，被傳染成話癆了么�！�

　　19
　　說罷，問奈何抬頭望著仙山的天空，隱約覺得今天的太陽好像糊了層水。
　　可又仿佛從中望出了些許趣味，問奈何不肯收回視線，只手摸索著將那被啃過的半塊餅干納入懷中，珍寶一樣貼著心口，收得仔細(xì)——
　　“愿爾順?biāo)�，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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