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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迷迷糊糊間聽到窗戶被雨點打得噼里啪啦直響,眼皮沉得完全抬不起來。好像是做夢了,課堂的沉悶感連吐出來的空氣都惹人厭惡。
躺在床上的人像被電到似的突然彈坐起來,跳下床赤著腳貓腰去撈床下的鐵皮盒子。盒子是個陳舊的餅干盒子,邊角的地方磨掉了漆,時間太久蓋子嵌得太緊,他花了一番工夫打開,隨手把盒蓋丟到一邊,蓋子與地面親吻發(fā)出一聲哀鳴。
嘩嘩翻開上面亂七八糟的賀年卡和明信片,露出底下兩捆用橡皮筋扎好了整整齊齊排好的信件。取出信,“哐當”一腳踢開盒子,嘴里“嘶嘶”吸著涼氣又趕緊躲進被子里,盤腿坐著隨手披了件大衣,一封封開始拆信。
信封上用各種各樣的字,藍的黑的墨水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凌曉峰”。嗤,這土名字也虧我起得出來。他在心里把自己暗罵一句,手上拆了第一封信。
是個女人寫來的,“你好,看到了你的文章,忍不住就提筆給你寫信。你的直率和坦誠讓我覺得驚訝……”
“什么玩意兒,獵奇心理吧。”這張紙就隨著話被丟離床鋪。
接下來又拆了好幾封,總算都是男人寫來的了。有軍人有學生也有工人,有的倒直接,上來就說要交個朋友進一步交往,有的含蓄著想交流人生態(tài)度想法,都沒什么特色,何況在一個人已經(jīng)脫離迷惘之后,這樣的交流都是蒼白而全無必要的。
信的排列并非出自他的手,它們?nèi)勘3种鴱膫鬟_室那位老太太手上接過來時的原樣,甚至連捆扎的橡皮筋都沒有被挪動過。
忘了是幾年前的仲夏時候,他從那所初等學校畢業(yè),接到通知書的同時,這些被扣留的信件一起被交到了他的手上。班主任對他說:“我知道這些信是寫給你的。正常的書信往來我不會限制,但是那一陣給你寫信的人太多了,是我讓傳達室扣了你的信,F(xiàn)在你畢業(yè)了,這些信還是還給你。你是個有些聰明的孩子,就是有時候太不合群了,以后要多和身邊的人交流,學會如何與人相處!
她是個慈母一樣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不及他高,但他覺得自己必須去仰望這個會讓人感到溫暖的女人,他以很小的幅度點頭,低低“嗯”了一聲,捏著那些屬于他的東西逃離了校門,回到家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倒空了盒子里的玩具和雜物,胡亂將信塞了進去,又掩飾一樣地翻出雜亂的明信片賀年卡細心鋪上去,再塞回床下。
它們靜靜躺在那里,像等待臨幸的妃子,剛開始還時時夸耀著自己的存在,漸漸的也就被淡忘了,待到色衰愛弛才被想起,心境都變了好幾番。
厚厚的兩沓信被他不耐煩地一封封拆過去,只剩下一封墊在最下面,比平常信封大一號,包得嚴嚴實實的,掂在手里有點沉,像個小包裹。蠟黃色的信封上凌厲的筆鋒寫著三個黑色大字,那不是他的名字,不過被寫得挺好看。
最后一封了,他仔細盯著字看來看去呆了一會,終于摸出剪刀把信拆了。動作粗魯了點,剪開的邊封里立刻掉了些東西出來,是幾張小照片,登記照。
他抖著信封,把里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原來全是照片。不多,十來張大照片,幾張小的登記照,居然還有幾張泛黃的一寸黑白老照片。
唯一的一張近照上,這個男人穿著一套整潔的舊西裝,抱著幾本書站在田埂上,像是匆匆被人抓拍的瞬間,俊秀的臉上是恍惚的神情,身姿修長挺拔。
其余的照片像是特意被挑選過的,從幼兒到少年時期,記錄了一個人的短短瞬間。幾張老照片上是兩個年輕人并排站著,看起來像是他的父輩。
圖像總是比文字顯得更有沖擊力,他貪婪地翻著這些照片,比照著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個鮮活的人,以這種方式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是個富足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安然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恬然無欲的氣息,但在時代的洪流里,隨波逐流無力自救,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命運,不愿向這種命運屈服。
他輕笑了一下,又去撈信封,果然被他撈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只潦草的涂了一句話:“當我去時,讓我的思想到你那里來,如那夕陽的余光,映在沉默的星天邊上!
第二天他收拾了幾件衣服,懷揣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沖動和那封信,登上了西去的火車;疖嚿纤恢痹谙,假如見到了,怎么才能不尷尬?想到一半又恥笑自己,把啃得干干凈凈的雞爪扔了出去。春末的風打在臉上不覺得疼,車窗外是大片大片火紅與明黃色,和碧藍天對接成一副風景畫。
目的地比想象中難找。XX縣XX鄉(xiāng)XX村四組,花費了大半天的工夫,從縣城的小車站出來,倒了三次車,總算是找到了這座房子。站在房子前他反倒躊躇了,天色很快就要暗下來,村里家家戶戶起灶做飯,飄過來軟熟的稻谷香。
一個青年人走過來問他:“你找誰?”
他趕緊抓住機會問道:“請問周呂是住這里嗎?”
年輕人一愣,“他……他走了都幾年了!
“。俊眮淼臅r候各種相遇都設(shè)想完了,偏偏沒想到人已經(jīng)不在這個地方,這下?lián)Q他愣在原地,吶吶地問:“那他去哪兒了你知道么?”
“這個我倒不清楚,好像是回大城市去了吧!鼻嗄晟仙舷孪麓蛄苛怂粫,笑著說:“噢,我知道了,你是他同學吧?”他正猶豫著該怎么說明,年輕人接著熱情地說:“以前也經(jīng)常有個同學來找他?上F(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沒通知到你吧?要不你今天晚上就住這里,他走了之后這屋就空著也沒人住過!
說完領(lǐng)他進屋,拉開屋頂?shù)膽业醯呐f式燈,20平不到的屋子里收拾得干凈整潔。家具很少,單人床靠在墻角,旁邊是一張木頭書桌,一把折疊椅靠著它,對面墻邊站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舊衣柜,衣柜上的云片狀銅把手暴露了它的年紀。書桌上排放著幾本書,一瓶藍黑墨水,沒有筆,想必是帶走了。
青年招呼著他坐下,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抱出被子,順手遞給他一件軍大衣,“你是城里來的,俺們這兒鄉(xiāng)下可不比城里,這是周老師以前的大衣,你穿著吧,不然等會晚上捱不住涼!
他接過大衣,披在身上很沉重。青年很客氣,一邊忙前忙后鋪床打水一邊跟他說:“周老師走了之后咱這兒一直請不到老師,沒人肯來咱這窮山溝里教書,他走之前還發(fā)愁呢。他人又好又有知識,在咱們這里呆著可算憋屈了,回了城市也好!
他沉默了半晌,青年見他不說話,又寬慰他說:“你沒見著也是正常,這幾年老來看他的那個同學也來了幾次,不過他沒見到人就直接走了。你們大學生有知識,就是和咱不一樣,俺們一輩子也就守在這兒沒出去過,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啥樣。”
“外面也就那樣,哪樣都有哪樣的好,沒啥好羨慕的!彼畔率稚戏淖郎夏菐妆拘W教材,轉(zhuǎn)過頭對青年笑笑,“我倒是覺得你們這兒挺好!
夜晚的時候,他又睡不著了。爬出被子,果然和青年說得一樣冷,裹緊了大衣,推門走出屋子。
屋外是一片蒼茫的純黑,像被濃黑的墨汁浸染過一樣,只有月光是唯一的路燈,抬頭是漫天的繁星在稀薄的云端閃爍,冷風呼呼地撲打在身上,找尋風的來向而極目遠眺,山是層層疊疊的障影。靜謐,滿耳的靜謐,卻突然被幾聲犬吠打破,那狗叫了幾響,漸漸收聲安靜下來,世界又回復到一片空茫里。
他點上一根煙,從大衣里伸出兩支手指顫抖著夾住它,緩步往田地走過去。他記得那張照片上的周呂,是如何站在田埂上眺望,他的眼神里寫了太多情緒,又或許什么也沒寫,只凝視著遠方。夜風吹散了他手中香煙散出的那一縷,繚繞在他的周身,打著旋。
他的心,也如這遙遠的桃源一樣的夜一般寧靜,波瀾漸漸平息了,凝成一汪如鏡的湖水。那些來來回回的紅紅綠綠,在這里都是外面的事情,就像封閉的罐子,完全受不到外界的侵襲。他有了莫名的安全感。
抽完煙,倦意總算肯回頭,他踱回屋子,在空靈里睡著。
農(nóng)家人起得早,第二天清早他也醒了。年輕人做向?qū),帶他到周圍散步?br>
這附近唯一的一所小學在離村子很遠的地方,他們一路走過去,穿過農(nóng)田和樹林,翻過一座山頭,去了周呂曾經(jīng)執(zhí)教的地方。破舊的教室里坐著稀稀拉拉十幾個學生,鄰村一個讀過初中的女人勉強上著課,孩子們大聲而用力地朗讀著,稚嫩淳樸夾雜了幾許鄉(xiāng)音。
他微笑著坐在小學的土地操場上,下課了,孩子們像一群小鳥歡快地飛出教室。在他已經(jīng)早熟且開始迷惘的年紀里,這些孩子仍然天真可愛,他們的憂慮,是明天還能不能繼續(xù)學習,家里的田地要播種,成熟的麥子要收割,野物能換來多少錢補貼家用。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人變得不重要,活在山野間,心境是清明的。他覺得他已經(jīng)和它陷入了一場熱戀,久沒有遭遇情熱的心又開始悸動。
帶著這份悸動,他還是回到了家。沒有人來迎接,也沒有人責問他到底去了哪里,有一塊漸漸死去,又有一塊重新生出。
他找到了周呂,他已經(jīng)在遙遠的地球另一端。他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拎著它們回到了那個山村。
一年后的初春,周呂收到了一封遠方的來信,信里有他青春的印記,以及一張?zhí)锕∩夏腥说恼掌。那個男人在春風中微笑,站在他曾經(jīng)留下身影的地方,微笑著看進鏡頭,他的身后,是一片澄澈的藍色天空。照片的背后用鋼筆寫了一句話:“最好的東西不是獨來的,它伴了所有的東西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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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章,是個短篇。
對于一個夢來說也夠長了,當然,經(jīng)過了我的加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