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氣陰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
　　我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楊木林那小子，膽子真是肥了！說是請我吃大餐，結(jié)果這家伙竟然是跟我媽合起伙來，騙我去相親！
　　我又想起電話里，他那故作老成的話：“陳燦啊，我都要結(jié)婚了，作為兄弟，也得幫幫你�。【腿ピ囋�，錯不了！”
　　什么錯不了！不要說男人三十一枝花，我還沒到三十呢，有必要這么著急？
　　我想都不想就回道：“幫我？你要真想幫我，你就應(yīng)該幫我推掉！”
　　楊木林卻突然嚴(yán)肅起來：“陳燦，你又等不到，就不要再找她了。我特地讓阿姨挑了個漂亮的，也學(xué)數(shù)學(xué)的……管她成不成，你去試試，人家姑娘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了�！�
　　哪想到掛了電話，好好的天氣，突然就要下雨。我擔(dān)心堵車，有意沒開車，騎了共享單車出門，這下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我正騎著，大雨傾盆而落。我連忙單手扶把，拉起衛(wèi)衣帽子，想要遮雨�？蛇@一拽，我沒把穩(wěn)，車頭晃動，只聽哎呀一聲——我撞到人了，聽聲音，還是位嬌滴滴的小姑娘。
　　正值盛夏，大家都短衣短袖的，一個不小心就能擦破皮。大男人還好，小姑娘家的，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我急急鎖了車，把人扶起來，查看她的傷口：“姑娘，你沒事吧？”
　　她被我撞倒，頭磕在馬路邊上，還有些暈頭轉(zhuǎn)向。聽見我的話，才抬起頭看向我。
　　這一看，我倆都愣了。
　　我壓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緒，顫抖地確認(rèn)：“……學(xué)姐？”
　　她立刻低下頭：“你認(rèn)錯人了�！闭f完，掙開我就想逃跑。
　　我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當(dāng)下抓緊她：“我送你去醫(yī)院�！�
　　她見掙扎無效，索性放棄抵抗，冷冷地，沒什么表情。
　　我攔了輛出租，送她去醫(yī)院，相親的事，自然被我拋在腦后。楊木林和我家那位太后沒打電話來問，我也樂得自在。他們不知道我沒去才好。相親什么的，我本也沒想去，當(dāng)下更顧不上了。
　　我喜歡了這么多年、也找了這么多年的人出現(xiàn)了，還相什么親？
　　她傷得很重，額頭磕破了，腳踝骨似乎也被單車壓到。醫(yī)生給她打好石膏，縫了針，就讓我?guī)讲〈采闲菹⒁幌隆?br>　　說來好笑，每次我們相逢，總要鬧出點血光來。仔細(xì)想想，我愛上她的那個瞬間，也發(fā)生在充滿消毒水味兒的醫(yī)院里。
　　她閉著眼躺在病床上。我知道她沒睡著，也知道她不想理我，可我更想知道她當(dāng)初為什么離開，所以還是忍不住開口：“焦陽學(xué)姐，你可讓我好找�！�
　　她睜開眼，有些迷惑：“你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經(jīng)拒絕我了嗎？”
　　這讓我感到十分奇怪：她的所謂的拒絕，從何而來？
　　我和她之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02
　　認(rèn)識她，是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周六。
　　這樣的好天氣，作為一枚陽光向上的大二好青年，我當(dāng)然要把我如金的汗水揮霍在籃球場上。可我這手剛摸到寶貝籃球，就被楊木林逮了個正著。
　　楊木林笑瞇瞇地盯著我：“我說，鋼琴小王子。你這手要是再傷了，別說作曲，下個月迎新晚會你還上不上場了？”
　　我心里叫苦不迭。雖說我是個鋼琴家兼作曲家，這雙手金貴的很，但，總不能因為上次打籃球把手扭傷了，就一輩子不碰籃球吧？
　　我陪著笑，義正言辭：“就一局！我發(fā)誓，我發(fā)誓……”
　　楊木林冷哼一聲，不再攔我。女孩子們見我要入場，高興地大聲尖叫。
　　說來慚愧，我能被稱為鋼琴小王子，除了鋼琴彈得好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長得好。說不上最帥，卻也能擔(dān)得起好帥兩個字。我每進(jìn)一個球，觀眾席上就尖叫聲不斷。
　　我格外珍惜這求來的上場機會，球打得格外賣力。戰(zhàn)況焦灼，我朝著背后來了一記遠(yuǎn)投。我猜，這遠(yuǎn)投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精準(zhǔn)了，因為尖叫聲從我背后不斷傳來。
　　直到楊木林拍拍我：“出事兒了，別自戀了你，快去看看。”
　　這球的確精準(zhǔn)，也很賣力地——砸到一個小姑娘臉上。
　　她戴著黑框眼鏡和黑色鴨舌帽，捂著鼻子。鼻血順著她尖俏的下巴滴落到筆記本上。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快速書寫算式，一邊煩躁地搓了搓本子上的血跡，直到她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這可把我嚇壞了。我急忙送她去醫(yī)院，一路上她嘔吐不止，小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我?guī)状蜗霂退弥P記本，可是她卻死死捏著，不肯放手。這讓我既自責(zé)，又不合時宜地覺得……可愛。
　　等到醫(yī)生出馬，摘掉了她的眼鏡和帽子，我更是一邊為了她臉上的傷而感到愧疚，一邊覺得……她長得真美。膚色白皙，五官周正，很干凈的那種。
　　我臉上一熱，悄悄扭頭，不敢再看。
　　醫(yī)生說她有些腦震蕩，要住院觀察一晚，確定沒事了再回去。
　　病床邊，我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她卻不說話，只是閉眼沉默，
　　我只安靜了一會兒，就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打擾了。你剛才在寫什么？”
　　她突然睜眼，嚇了我一跳。緊接著，她就不管不顧地侃侃而談：“我在研究數(shù)學(xué)曲線！籃球的出手速度、力度，哦對，還有籃球的質(zhì)量……”
　　說來慚愧，我對數(shù)學(xué)一直沒什么興趣�？涩F(xiàn)在，看著眼前眸光燦爛、好似盛滿陽光的女孩，我突然覺得，數(shù)學(xué)，也挺有意思的嘛。
　　她還沒講完，小護士就沖進(jìn)來，數(shù)落了我一頓：“你女朋友是腦震蕩！你拉著她說這么多話，她再難受怎么辦？”
　　女朋友……
　　這話可把我倆鬧了個大紅臉。我一邊道歉，一邊把護士請了出去。
　　為了防止護士小姐再找我麻煩，我機智地趴在她耳邊，悄聲道：“還有一個問題，你是哪個專業(yè)的，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不適應(yīng)咬耳朵這種曖昧的行為，我卻很享受紅暈攀上她臉頰的光景。
　　見我不肯罷休，她只好小聲地回我：“數(shù)學(xué)系，焦陽�！�
　　03
　　第二天早飯過后，焦陽又嘔吐了一陣。醫(yī)生說還是要再觀察。
　　我決定給她拿些換洗衣服，于是問她：“方便告訴我你室友的電話嗎？別誤會，我只是想幫你取件衣服，總不能讓你沾著血回去。”
　　她的臉又紅了：“不，不用麻煩了……”
　　我勸不動她，只好使出激將法，邊說邊脫掉外套：“你要是不愿意，就只能穿我的衣服了。”
　　事發(fā)突然，我還穿著打籃球?qū)Ｓ玫亩桃露萄�，外套一脫掉，初秋的寒意就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見狀，她紅著臉，抿抿唇，還是報上了室友的電話號碼。
　　我奸計得逞，怕耽誤她休息，笑了笑就去走廊打電話了。電話里，她那個室友一聽是焦陽的事，二話不說就開始陰陽怪氣地叮囑我；“別，她的事，我可不敢管。學(xué)弟，你也小心點，別被她騙了。”
　　這話很奇怪，也很沒禮貌，所以我直言：“不愿意幫忙就算了，謝謝。至于她人怎么樣，我自己會看，不用操心�！�
　　我摔門進(jìn)來，焦陽連忙低頭，不敢看我。我怕她難過，故作無奈道：“看來，只能委屈你穿我的衣服了。”
　　她連忙擺手：“不委屈！啊，不是……”
　　她一臉窘迫，我沒忍住，笑了出來。片刻，她也紅著臉，笑了笑。
　　最后，焦陽還是堅持不肯穿我的外套，我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說來奇怪。和她分開以后，她的模樣卻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如果真的要用用什么來形容，那她就仿佛一段優(yōu)美的旋律，盤踞在我的心頭，燦爛而雀躍。
　　靈感源源不斷。我匆匆跑去琴房，開始作曲。等我察覺，天色已經(jīng)完全沉下去，曲譜也順利完成。
　　我沖回寢室，把楊木林從床上揪起來，興奮地大喊：“老楊，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繆斯！”
　　楊木林揉眼嘟囔：“喲，我們的鋼琴小王子，廣大女性的好閨蜜，永遠(yuǎn)溫暖的中央空調(diào)，就這么，情竇初開了？”
　　我猛抽他腦袋一記：“你說什么呢！”
　　我異性人緣不錯，又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因此看上去對哪位異性都很友好，久而久之就有了這么些個綽號。我抗議無效，只能不去在意。
　　楊木林揉揉腦袋：“給爺說說，您這是看上哪位了？”
　　我說：“數(shù)學(xué)系的，焦陽�！�
　　楊木林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啥？焦陽學(xué)姐？”
　　我這才知道，原來焦陽是學(xué)校馳名的“狐貍精”。來源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渣男為了追焦陽而和女朋友分手的狗血橋段，焦陽卻因此承受了各種污蔑。
　　我不太關(guān)注這些事，現(xiàn)在知道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皺眉道：“學(xué)姐也太可憐了……”
　　楊木林詫異地看著我：“你這是認(rèn)真了？”
　　我又猛拍他一記：“我什么時候不認(rèn)真了？”
　　04
　　用楊木林的話講，我?guī)缀跏橇⒖叹烷_啟了追妻模式，每天跟著焦陽泡在圖書館。在她面前，我變得像個孩子，無理取鬧地吸引她的注意，卻又害怕她真的討厭我；嘴上說著不在意，卻又渴望她在無盡的孤獨中看我一眼。
　　她專注做題，我則搞些小動作，企圖吸引她的注意。每到這時，她就會用筆桿敲我的腦袋，然后小聲斥責(zé)我：“無不無聊啊你？”
　　不無聊。一點也不無聊。只要她能看向我，哪怕吵吵鬧鬧，時光也會因此變得充實而燦爛。
　　這，可能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吧。
　　有時我會想，她或許，也是喜歡我的。可我不敢追問。我怕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轉(zhuǎn)念我又覺得，她只是把我當(dāng)朋友。就像她說過：“被引入的參數(shù)大多只是解題工具，與答案無關(guān)�！�
　　我可能就是被她引入的參數(shù)，與她的最終答案毫無關(guān)系，只能成為她走向答案的一座路標(biāo)。
　　說來好笑，長這么大，我第一次將一個人視若珍寶，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卻又不肯獨自遠(yuǎn)離；第一次有一種情緒，若即若離，酸澀的，堵在心口。
　　但是生活還要繼續(xù)。作為一名頂著鋼琴小王子名號的大二學(xué)長，我自然要在迎新晚會上對學(xué)弟學(xué)妹們表示歡迎。
　　文藝部的負(fù)責(zé)人現(xiàn)場監(jiān)督我選曲，催得我心煩。我左選右選，最后趁負(fù)責(zé)人不注意，偷偷跑去和焦陽商量。她聽我描述了一下，思索道：“鋼琴彈唱呀！周杰倫和林俊杰的歌，我都很喜歡，具體一點的話，唔……”
　　焦陽認(rèn)真思考。她眉心微撇，雙眸明媚，昏黃的路燈映在她眼底，好似火光跳動。
　　我突然想到了那首《驕陽似火》。
　　我激動極了，抱了她一下：“謝謝學(xué)姐！我想到了！”
　　等我松開她，才察覺不對，不好意思地干笑一聲。天色太黑，我感覺她似乎是臉紅了，可又看不分明。我期待著她會作何反應(yīng)，心臟頓時狂跳不止。
　　可她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說了句“好好加油”，其余的，什么也沒做。
　　我欲言又止，她卻一臉坦然，仿佛剛才那個擁抱，只是朋友間再簡單不過的鼓勵。我不敢再追問下去，只好岔開話題，邀請她來聽我彩排。她每次都到，這讓我干勁十足。
　　有一次，我偷偷從后臺繞出來，買了杯奶茶給她，卻無意間聽到了奇怪的對話。
　　焦陽正在專注做題，那女生卻徑直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陰陽怪氣地諷刺她：“你可真厲害，甩了一個，還能搭上小學(xué)弟。”
　　焦陽握緊筆桿的手微微顫抖，終是一個字也寫不下。
　　我咬緊牙關(guān)。手里的奶茶杯早被我擠變形，燙人的奶茶流到我手上，可憤怒讓我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我突然覺得，喜歡她這件事都變得罪惡起來。因為別人莫名其妙的喜歡，莫名其妙的靠近，她承受了各種惡言惡語。
　　可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去喜歡，去靠近。
　　我想出言阻止，卻驚覺自己沒什么資格：我過去，也只能給她添亂。我只好不停地壓抑自己的沖動和憤怒。
　　直到焦陽看見我，沖過來，搶過那杯被擠扁了的奶茶。
　　05
　　焦陽帶我去醫(yī)務(wù)室，簡單抹了些燙傷膏。
　　我茫然地看著她，問：“我是不是，給學(xué)姐添麻煩了？”
　　她有些驚訝，笑了笑：“說什么呢？我還怕你覺得惡心呢�！�
　　我搖搖頭：“是我不好，我應(yīng)該……”
　　我應(yīng)該什么？離她遠(yuǎn)點？保持距離？我做不到。我只能苦笑著，為了這樣無法自控、卑劣不堪的自己，沉默下去。
　　過了好久，焦陽嘆了口氣：“那天室友拜托我?guī)退信笥阉蜄|西。那個男生，我只見過一次。后來他甩了我室友，反倒追起我，說是對我一見鐘情。其實也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多管閑事�！�
　　忽然，一陣沖動涌上心頭。我摘下她的眼鏡，直視她的雙眼，正色道：“焦陽，那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是他朝三暮四，是他負(fù)不起責(zé)任。”
　　她本來想要搶回眼鏡，聞言，撇過頭去，不敢看我。我扮正她的臉，繼續(xù)道：“他所謂的一見鐘情，只不過是見色起意。你可以提防小人，但不能因此自卑。明白嗎？”
　　她紅了眼眶，重重點頭。
　　說實在的，我有些心虛，因為我對她也算得上是一見鐘情。畢竟這是一個受了傷都不會去責(zé)怪別人的女孩，她真的溫暖又明亮，溫暖到讓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明亮得讓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我去音樂公司交demo，坐公交時沒有零錢，一位好心人幫我投了幣，那位好心人，就是焦陽。那時候她不戴眼鏡，因此我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來。
　　我心頭涌上一股暖意：“后來司機沒注意就開車了。你被晃得摔倒，膝蓋都磕破了�？墒悄闩榔饋淼谝患拢褪怯诌f給我一塊錢，理由是怕我回來的時候沒辦法坐公交�！�
　　她終于想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
　　“可是我記得，”我很嚴(yán)肅：“并且真的很感動。”那時候，我的曲子到處碰壁。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她向我伸出手，給予我最赤誠的善意。我怎么會忘記？
　　她笑了笑，摸摸我的頭：“謝謝你�！�

　　迎新晚會那天，我以為她一定會來，可最后，我還是沒能等到她。
　　說不失落是假的，但我只能前進(jìn)。我深吸一口氣，信步走到鋼琴前，坐下。
　　大廳的門突然被推開。有光照進(jìn)昏暗的禮堂，掌聲伴著那束光響起。
　　我循著光線望去。
　　焦陽今天沒戴眼鏡。她穿了條簡約的長裙，披著呢子大衣。她或許化了淡妝，但是那束光實在太過明亮，不僅叫我看不清楚，還刺得我熱淚盈眶。
　　我終是微笑著開場：“一首《驕陽似火》，送給所有善良的女孩。請你們相信，這世上，總有人真摯地愛著你們。”
　　似乎有人調(diào)侃，中央空調(diào)這個外號終于要重見天日，可我并不在意。
　　黑白的琴鍵我指間跳躍。它們知道，這些話，我只想說給一個人聽——
　　我希望她知道，我愛著她的全部善意，誠摯而熱烈：
　　“誰曾遺忘過，滾燙的執(zhí)著，期待與焦灼。
　　誰又綻放過，驚嘆的煙火，燦爛后沉默。
　　也許佯裝過，也許真實過，在某一瞬間，清醒困惑。
　　所有的經(jīng)過，其實都不過，沖破一段封鎖�！�
　　我希望她明白，無論她經(jīng)歷過什么，是什么樣子，我都喜歡。因為焦陽就是焦陽，這一點永遠(yuǎn)也不會改變。
　　“可能我想你，你也想著我，夢被重重?fù)羝啤?br>　　可是心中的，那片天，依然驕陽似火。
　　可是心中的，那個我，依然驕陽似火。
　　而我眼前的，這條路，繼續(xù)坎坷也一直……”
　　我希望她了解，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她，陪著她，然后一直一直——
　　“微笑著�！�
　　我朝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用盡我所擁有的，全部的溫柔。
　　06
　　之后的日子里，她不再戴著眼鏡和鴨舌帽，甚至精心裝扮起來。我清楚地感受到，和她搭訕的人多了起來，這讓我醋意大發(fā)。不過，我還是更希望她能過得快樂，至少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其實想少吃些醋也簡單：只要我成為她的“男朋友”�？墒撬呀�(jīng)大四，畢業(yè)、未來……面對這些，她還會選擇我嗎？
　　我只是一條必經(jīng)之路。而我這條路究竟是不是她的終點，我并不知情。
　　所以我只能自我麻痹，不停告訴自己，陪她走一段，再走一段就好。
　　焦陽的老家在外地，可是這個寒假，為了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和研究生面試，她沒有回家過年。
　　我也沒回去，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我正在音樂公司實習(xí)。其實我整個假期都在陪焦陽泡圖書館，靈感來了就跑去琴房彈兩下，根本就沒有什么音樂公司。好在家人沒起疑，也沒多問。
　　焦陽對自己要求太高，學(xué)得勤奮又壓抑。我不忍心看她這樣，終于在除夕那天，我生拉硬拽，執(zhí)意帶她出門逛逛。
　　“聽說晚上海邊會放煙花，陪我去看看，好嗎？”我盡量放緩語氣，可她壓力真的很大，被我打擾竟是發(fā)起火來：“這道題我就快做出來了，能不能不要煩我！”
　　我很受傷，于是微微笑了下，就起身離開。
　　我剛走到圖書館門口，就被她叫�。骸暗鹊�！對，對不起，我……”
　　她的眼眶別扭地紅著，因為狂奔而氣喘吁吁。她還想說什么，卻抽噎著不肯開口。
　　我知道她很累�？粗@幅樣子，我更是一點也氣不起來，于是笑著問：“去看看？”
　　她點點頭，跟了上來。一路上說說笑笑，她終于不是平日里浸在題海里的愁苦模樣。到了海邊，她還饒有興致地?fù)炱鸷＿叺男⊥嬉鈨海瑸槲抑v解其中的數(shù)學(xué)奧秘。
　　“這是玻璃珠，是碎玻璃與海浪巖石相互作用形成的�？矗拖裾渲橐粯�！”
　　“呀，這個海螺！一圈一圈，斐波那契數(shù)列就是這樣排列的！”
　　海風(fēng)很涼。我把圍巾披在她身上，認(rèn)真聽她說。忽然，她看向我：“你怎么不說話？”
　　那時，太陽西沉，落日的余暉映在她臉上，包裹著她，呈現(xiàn)出溫柔的金紅色。她整個人充斥著十足的暖意，小心地看著我，似乎是怕我還在生氣。
　　我笑了笑：“我只是覺得，數(shù)學(xué)真的很神奇。”
　　焦陽問：“比如？”
　　我的嘴角繼續(xù)上揚：“比如我的籃球出手，出手速度、空氣阻力……這些因變量組成了籃球的拋物線，它的落點有無數(shù)可能。而在這無數(shù)可能里，我砸中你的概率，又是多少？”
　　焦陽皺皺眉，竟真的思考起來：“這我還沒有算過……”
　　我哈哈一笑：“既然已經(jīng)砸中，這個概率就是百分之百。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剛才我就注意到，海灘邊有賣煙花小販。我買了捆仙女棒，點燃一支，遞到焦陽手中：“拿著玩，離放煙花還有些時間�！�
　　她接過，火星映在她眸中。她笑意溫柔，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我。我拒絕，她卻硬是塞給我：“沒多少，學(xué)姐年年都得獎學(xué)金，給小學(xué)弟壓壓歲也是應(yīng)該的。”
　　剛涌上心頭的暖意瞬間消散。我嚴(yán)肅道：“學(xué)姐一直把我當(dāng)小孩子嗎？”
　　她似乎被我冷硬的神情嚇到，語無倫次起來：“是，啊，不是，就是，就是心意……”
　　我無意讓她窘迫，卻還是有沖動涌上來�；蛟S，這就是最好的時機。于是我深吸一口氣，認(rèn)真道：“學(xué)姐，焦陽，我——”
　　——喜歡你。
　　突然，夜空中炸開第一朵五彩的煙花，淹沒了我剛說出口的話。
　　煙花恰好蓋住“喜歡你”，這樣的概率是多少呢？
　　如果已經(jīng)發(fā)生，那它就是百分之百。
　　所以，之后焦陽問我到底說了什么，我并沒有回答。
　　我只是指了指天上的煙花，然后捂住她的耳朵，將爆炸聲與她隔離開，只為她留下最璀璨的花火。
　　在一片燦爛中，她笑著對我說：“我好像知道那道題的答案了�！�
　　07
　　后來我再也沒機會跟她提起“喜歡你”。與其說是沒機會，不如說是沒勇氣。我的勇氣，已被那朵煙花吞沒，悄無聲息。
　　我不再去圖書館，把自己鎖在琴房里，彈起貝多芬、莫扎特，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天晚上，我再次見到焦陽。
　　她似乎在琴房門口站了很久。見我注意到她，立刻笑著喊我：“陳燦！”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喊我的名字。半晌，我勉強笑了笑，朝她走過去：“學(xué)姐，你怎么過來了？”
　　她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沒怎么，就是，你室友說你生病了，怕你在琴房暈倒，托我過來看看�！�
　　楊木林這死小子，果然是他多管閑事！我只得干笑一聲：“咳，沒事，學(xué)姐不用擔(dān)心�！�
　　然后就是無休止的沉默。我終于沒忍住，嘆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開心些：“這么晚了，我送學(xué)姐回宿舍吧！”
　　她點點頭，不再看我，終是一路無話。往常都是她自顧自地跟我科普些數(shù)學(xué)知識，現(xiàn)在需要我挑起話題，我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等到了地方，我說了句再見就想離開。她卻一把拉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做錯什么了嗎？”
　　她的眼里滿是不安與自責(zé)。我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卑劣不堪。明明是自己沒有勇氣得到，卻用疏遠(yuǎn)這種方式去傷害她……
　　明明當(dāng)初，是我說，不是你的錯。
　　我手足無措起來：“不是的，你沒做錯什么，我，我就是最近太累了……”
　　說完我就后悔了。明明是個坦誠的好機會，又被我生生錯過。我懊惱不堪，她卻松了口氣：“啊，你不討厭我就好�！�
　　我有些著急，連忙解釋：“怎么會！我怎么可能討厭你！我……”
　　她看出我的窘迫，溫柔地笑笑：“好啦，我明白。既然你不討厭我，那我邀請你來參加我的畢業(yè)典禮，你會來吧？”
　　我重重地點頭：“一定！我一定到場！”
　　她點點頭，轉(zhuǎn)身上樓。之后幾天，她怕我尷尬，有意不和我碰面。這讓我更加愧疚。
　　我翻出被我壓在箱底的U盤。里面是初識她那次，為她而作的曲。曲子我錄好了demo，卻一直不舍得交給音樂公司。現(xiàn)在，我想把這首曲子當(dāng)作畢業(yè)禮物送給她，算是以此紀(jì)念我們的相遇和別離。
　　畢業(yè)典禮那天，焦陽神秘兮兮地遞給我一個信封。我動手要拆，她卻一把拍掉我的爪子：“不許看！這里面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一會兒我演講的時候你再打開。如果你能解出來……”
　　我打斷她：“要是解不出來呢？”
　　她被我逗笑：“可以上網(wǎng)搜呀！解出來之后，再，再……”
　　還沒說完，她的臉就突然泛了紅。她跺跺腳，接上之前磕磕巴巴的話：“哎呀！反正你解出來就知道了！我要去演講了�！比缓笠涣餆煹呐艿袅�。
　　我乖乖照做。大廳里，我看著聚光燈下的焦陽。她明明離我那么近，卻又離我那么遠(yuǎn)。
　　伴著她的聲音，我拆開了那封信，信上寫著：作出r=a(1-sinθ)的曲線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焦陽本來講的不錯，見我拆開信，她似乎停頓了一下。其實她完全沒必要緊張，因為這道題真的難住了我。我完全不知道答案，偏偏報告廳還屏蔽了信號。
　　我決定直接去后臺休息室找她求助。如果解出這道題，我還有時間，那么，我想親手把曲子送給她，然后再重復(fù)一遍，那天被煙花吞沒的話。
　　休息室里，我沒見到焦陽，卻被一位女同學(xué)纏住。她問我是不是焦陽的男朋友，嚇得我連忙解釋：“不是的，我們只是好朋友�！�
　　如果焦陽只是想跟我做朋友，她聽到了別人的質(zhì)問，一定會很尷尬。
　　結(jié)果那女孩出乎意料地對我表了白。我怎么拒絕也不管用，她偏說試試才知道。周圍那么多人，我沒有更好的辦法脫身，只好靠近她的耳朵，低聲道：“雖說我和焦陽只是好朋友，但我對她的感情遠(yuǎn)不止于此。聽明白了嗎？”
　　最后，我還拍了拍她的肩，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讓她知道�！�
　　如果那時的我，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我一秒都不會在那個鬼地方停留�；蛟S時間可以淡化錯過，但它永遠(yuǎn)抹不去思念的痕跡。
　　08
　　時隔多年，回憶了這么久，看著病床上的焦陽，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質(zhì)問她：“學(xué)姐，你留了那么一道莫名其妙的題給我，然后一聲不吭地出國，消失。你還問我找你做什么？”
　　她也氣紅了臉：“你不是說我們只是朋友嗎？”
　　我嘆息一聲：“都說了當(dāng)時我不知道答案！我是去找你，可根本就找不到！”
　　“我一直在你寢室門口等，等到深夜，等到下起暴雨。宿管阿姨不忍心，幫我上樓去問，我才知道你的行李早就搬空了！”
　　“我不知道你在怪我什么。當(dāng)時以為你是因為我沒做出來生氣，所以我自己查資料，一點點把圖畫出來�！�
　　“畫完之后我一直抓著楊木林問，我是不是畫錯了，我一定是畫錯了�！�
　　“如果沒畫錯的話，為什么，你要突然不告而別呢？”
　　為什么，我淋雨發(fā)高燒住院，你都不愿意來看我？
　　為什么，這么多年，你怎么也不肯讓我找到？
　　她突然大聲道：“我有什么辦法！你說我們只是朋友，還，還和那個學(xué)妹那么親密，我不好意思再留下來了��！”
　　我揉揉眉心：“都說了，我是怕你和她尷尬！那么多人，我總不好讓你們難堪吧？再說那學(xué)妹后來都哭了，我也沒理，你根本沒留意吧？”
　　她抽噎著：“可，可，我哪知道��！而且，就，就因為你是個中央空調(diào)，我才會誤會！”
　　我又好氣又好笑。當(dāng)時那段時間，我只粘著她一個人，哪來的功夫去做中央空調(diào)？我第一次恨透了這個外號，可現(xiàn)在也只能咬牙切齒：“行，好，我的錯。那我現(xiàn)在就解開你的誤會。我喜歡你，這么多年想著的，也只有你一個�！�
　　我抱緊她：“所以，做我女朋友，可以嗎，焦、陽、學(xué)、姐？”
　　她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支支吾吾道：“你，你……”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處：“對，就是我。焦陽啊，你怎么這么幼稚，還躲起來，害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她語出驚人：“從，從年數(shù)上說，你比我小，比我幼稚。”
　　我勉強憋住笑意：“噗……嗯。從心理上講，愛上你這么一個三歲小孩，可真是累死我了�！�
　　后來我倆真的像小孩子一樣，吵了好久。我仿佛回到了大學(xué)的那段時光。說真的，我好幾年都沒有這樣輕松快活過了。沒有她的日子，真的非常難熬。
　　等我們都平靜下來了，我拉著她的手問：“剛才看你走得急匆匆，是有事要忙嗎？”
　　她突然有些尷尬地點頭，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相，相親……”
　　恰好這時，楊木林給我發(fā)了消息，中心思想就是道歉。我匆匆看了眼，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不過，我有心逗焦陽，于是問道：“哦？誰呀？干什么的？”
　　她急得臉紅，連忙搖頭：“我不知道，我媽騙我去的！我只知道是個搞音樂的，剩下什么也不知道……”
　　我佯裝嚴(yán)肅：“焦陽小姐，看來……今晚我們沒有機會共進(jìn)晚餐了。”
　　她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驚訝，而是質(zhì)問我：“你去相親了？”
　　……學(xué)數(shù)學(xué)的，思想果然犀利。
　　我輕咳一聲，掩飾針鋒相對的尷尬：“咳，我也是被騙去的。不過，這樣，我們重逢的概率，就又是百分之百了�！�
　　無論是意外還是命中注定，不管是相遇還是重逢，人群中，我都會一眼看到你。因為你就在那里，耀眼得讓我無法移開視線；因為你，讓所有的時光，燦若驕陽。
　　尾聲
　　于記者終于得到了采訪一位知名作曲家的機會。
　　他剛敲開別墅的門，就被里面震耳欲聾的鼓點嚇到。
　　別墅的主人怒吼：“陳若陽！你給我停下！”然后他一面道歉，一面微笑著請于記者進(jìn)門。
　　于記者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整理思緒，開始提問。
　　于記者：陳燦先生，據(jù)我所知，您的成名作《燦若驕陽》早年就已完成。那么，您為什么要選在婚禮當(dāng)天發(fā)布呢？
　　陳燦：當(dāng)年想當(dāng)畢業(yè)禮物送的，沒送出去，我只好當(dāng)新婚禮物送咯。
　　于記者：聽說陳先生婚禮當(dāng)天，背景板一直是一張褶皺的信紙，上面畫著笛卡爾心形曲線，是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陳燦：當(dāng)然！我老婆欠我一個告白，我得讓所有人知道！那可是我珍藏了好幾年的原件，逼著她親筆畫上去的！她不畫我就不娶！哈哈……哎喲。
　　陳燦的夫人，焦陽女士，猛錘了一下陳先生的腦袋，打斷了他肆無忌憚的笑聲。
　　于記者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后，別墅的主人留他在家中吃了頓便飯。
　　于記者回到公司。同事問他采訪是否順利，有沒有想好題目。
　　于記者打開辦公軟件，回想了一下他采訪時的感受，最終，敲上了稿件的題目——
　　“燦若驕陽”
　　題目只有四個字，于記者卻覺得，這幾個字，配他們，再適合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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