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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少年
嘉欣初見到嚴釅的時候是五歲,嚴釅剛足月。
五歲的嘉欣驚奇的看著床上粉嘟嘟的小小□□,四肢滾圓——這是什么阿物兒?
她伸指去戳他,軟綿綿、暖洋洋的,再用點兒力,嚴釅睜開眼,小眼睛大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動,嘴巴咧開,口水嗒嗒落下。
嚇得嘉欣“哇”一聲大哭起來。
小嬰兒立刻跟著哭,一屋子大人哄堂大笑。
嘉欣和嚴釅不同姓,他們的父親卻是正經(jīng)八百的親父子,雖然嚴釅的父親很小就過繼出去,但兩家人一直走動頻繁,從沒覺得生分。
從輩份來說,嚴釅應該叫嘉欣“姑姑”。
十來月的時候?qū)W說話,嚴釅第一句學會的就是“姑姑”,他牙不全,發(fā)音非常有趣,聽起來倒像“布谷”。大人抱著他,牽著嘉欣出門溜彎兒,遇到熟人,總會逗他:叫一聲。嚴釅當真就響亮的叫:“布谷!”大人就都笑瞇了眼,嘉欣的頭就會被揉幾下,嚴釅的臉就會被捏幾下,紅紅的,像桃子。
嘉欣不喜歡被弄亂頭發(fā),嘉欣也不喜歡桃子。
“布谷”這個綽號一直跟著嘉欣上小學、中學,嚴釅十三歲那年,她鄭重的找他“聊一聊”。
十三歲的嚴釅非常瘦,他正在長骨架子,身高有一七零,體重只有九十斤,桃子臉早就變成清瘦的瓜子臉,顯得眼睛細長,墨黑的瞳仁湛然生光。
嘉欣只有一六五,她坐在欄桿上才能居高臨下瞪著嚴釅。
“釅釅,你已經(jīng)十三歲了。”
少年雙手插在褲袋里,斜眼睨她:“你今年忘了生日禮物!
她還真的忘了。嘉欣忙道:“有,我盡快拿給你。可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嚴釅不上當:“說說看!
“別再叫我‘布谷’,”嘉欣鄭重其事的交代他:“我已經(jīng)背這個外號十三年了,我不想一直背到大學去!
嚴釅笑,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嘴角幾絲細細的紋路,像微風蕩漾的水面。
“大學你又不和我同校,別人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外號!
嘉欣冷笑:“因為你一定會宣揚!北热绱螂娫拋,請找“布谷”,啊,就是沈嘉欣——就像他過去十三年來做過的一樣。
“OK!眹泪壥懿涣怂☆}大做的德性:“那你想我以后怎么叫你?”
“姑姑!奔涡浪闪丝跉猓骸拔野职质悄銧敔,你該叫我‘姑姑’!
嚴釅點點頭,仰頭看那個坐在高高欄桿上的女孩兒,陽光投在她臉上,眉頭展開,眼睛里有什么滿滿的像要溢出來。
他伸出手想扶她下來,“姑姑——”心里突然覺得異樣。
……那少年輕聲道:姑姑,我是過兒啊……
她的手指觸到他掌心,他忽然后退,害她重重摔下地。
“嚴釅,你搞什么?”
他迅速退開,逃跑,仿佛受驚的小鳥聽到弓箭的空鳴。
嘉欣坐在地上,茫然瞪著他遠去的背影。
那一年,嘉欣十八歲。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yè),嘉欣帶了男朋友回家。
那是個清俊的男孩兒,和她一般大,有一雙會笑的眼睛和甜嘴,哄得家里人恨不得立刻把嘉欣打包贈送。
家庭聚會到晚上二十一點,嘉欣在人群中穿進穿出,突然問:“嚴釅呢?”
一個親戚回答:“他今年高三,晚自習還沒完呢!
嘉欣看看男朋友,他被長輩圍在中間,拉手搭背,端差沒摟在懷里。她悄悄出了廳堂,下樓,慢慢走到街口。
這是個小小的住宅區(qū),街口一盞路燈亮晃晃的照著,一條路彎向正街,一條路通入樓群。
嘉欣安靜的站在路燈下,雙手插在褲袋里,低著頭。
嚴釅遠遠就看見那個瘦弱的女孩兒,長頭發(fā)垂到肩上,路燈的光籠罩了半身,像一幅光影柔和的油畫。
他一步一步走近,不想驚動她,他們四年未見,她認得他現(xiàn)在的樣子嗎?
嘉欣突然抬起頭,他距她不足一米。
嚴釅又長高了,仍是那么瘦,T恤像是掛在空蕩蕩的衣架上,斜挎著背包,長長的瀏海下細長的眼睛精光閃爍。
她很自然地去牽他的手:“好可憐,這么晚才放學!
嚴釅瑟縮了下,終于讓她牽住手,她的手溫暖膩滑,而他剛好覺得自己有些冷。
他淡淡一笑:“總比你好,四年才放一次假!
他們并肩走著,默契的拐向通正街的路。
“我不是不想回來。”嘉欣看著地面,“正是因為太想回來,所以逼自己!
“我不明白!
“你以后會明白。故鄉(xiāng)是一種太深刻的眷戀,比親情更難割舍。因為這里有你童年的回憶,有你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有你因習慣而熱愛的陽光和空氣……”
他打斷她:“就像青梅竹馬的愛情?”
嘉欣停步,凝眸看他,半晌道:“如果不能割舍,就注定一生一世——對,就像青梅竹馬的愛情!
嚴釅掙開她的手,退后,像四年前一樣拔足狂奔。
嘉欣看著他的背影,他停在百米外,在夜風中佇立,看來羸弱而無助。
她緩緩抬頭。
滿天星斗,無盡星空。
嚴釅和嘉欣讀同一所大學,他入學的時候,她剛剛離開。
但他記得她寢室的號碼,記得她的床位,甚至窗戶的開向。
他常常有意無意從女生宿舍經(jīng)過,抬頭辨認窗口,那個有竹節(jié)圖案的窗簾,窗簾后的上鋪。
他知道她喜歡坐圖書館的哪張椅子,喜歡在哪棵桉樹下吃飯,喜歡在哪個講師的課上瞌睡。
有天一位教授叫住他,端詳半天。
“你和沈嘉欣是親戚?”
他怔住,沒回答。
教授嘆息:“長得這么像,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血緣真是奇妙。她是你姐姐?”
嚴釅短促的笑了下,教授轉(zhuǎn)身要走,他突然叫:“請問……我們有什么小動作?”
教授瞇起眼回憶:“嘉欣很喜歡我這門課,每堂都準時到。但她只坐右邊倒數(sh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整整坐了一年。她用一支鉛筆抄筆記,抄在很薄的紙上,風從窗口進來吹動筆記,她就會微微蹙眉,很麻煩的用一只手肘壓住書和紙,一只手奮筆疾書,從來沒想過關上窗。她用心聽講的時候右手會不自覺的撫摸耳垂,聽到不同意的觀點就扁嘴,然后笑笑……”
夠了!
嚴釅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我真沒想到為人師表還需要注意學生的小動作,辛苦您了!
教授坦白的看著他:“嘉欣是個如畫的女子,恬靜悠然,任何道德教條都無法令男人對她視若無睹,只要他是個男人!
嚴釅胸中如遭重擊。
他匆匆轉(zhuǎn)身走開,極無禮貌,極為慌張。
……楊過對小龍女說:姑姑,你不知道世上人心險惡,人心險惡……
二十五歲的時候,嘉欣決定結(jié)婚。
男友要升格為夫君,不需要太復雜,連婚檢都省了。
婚禮籌劃得很簡單,伴娘是個嬌小甜美的女孩子,在嘉欣她們學校教音樂。伴郎遲到,新郎干脆說:“找你那個侄兒來吧!
新娘背著他正在戴頭紗,動作停頓了下,問道:“嚴釅?”
新郎點頭:“對啊,那小孩兒挺帥的,比我那些豬頭親戚強多了!
嘉欣沒開腔,她從鏡子里看見那個瘦長的少年走進來,二十歲的嚴釅自己答話:“好啊,我做你們的伴郎!
她沒轉(zhuǎn)頭,她在鏡子里看著他,他笑吟吟的看著新郎,瞳仁轉(zhuǎn)動,浮光掠影般掃過鏡面。
她與他在鏡中目光相會。
嘉欣突然想起五歲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小小肉球,有一雙小眼睛,好圓好大的眼珠。
這雙眼睛正從各個角落窺視她,偷偷的,漸漸大膽……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
嘉欣的白紗裸露肩膀,她突然覺得冷。
一雙手搭上來。
她側(cè)過頭去看,長長的手指,骨節(jié)清晰,指甲修剪得很短。手指很冰冷,掌心卻是溫暖。
“他呢?”
“出去了!眹泪夘D了頓,看著鏡子里的人影,說:“你的眉毛沒畫好!
她看看,附和:“是,很難看!
他說:“我替你重畫!
她說:“好!庇妹薨粽毫巳橐,徐徐擦去黛色。
他沒有動,他的手舍不得放開她,他的掌心貼著她的肌膚,一點點溫暖,一點點寒涼,一點點陌生的悸動。
他終于挪開手,拿起眉筆,一手握住她尖尖小小的下頜。
她的臉抬高,皮膚上薄薄一層脂粉,唇色被掩蓋為蒼白,她還沒有搽那一抹艷紅。
他耐心的,一筆一筆描繪,他很近的看她的眼睛,并不像文人形容的水波蕩漾,只是黑白分明,清楚的照見他的影子。
她照鏡子,他畫的眉細細的,像一彎含愁帶怨的月牙兒,像溫水沖開的銀針。
嚴釅忽然想起一段話: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
他把手掌握成拳,收進褲袋里。
嘉欣轉(zhuǎn)頭看他:“把你的花帶上!
他看了一眼,紅燦燦的絨花,絲帶上繡著“伴郎”兩個字。
呵,只一字之差。
她拉他過來,仔細的替他別上花,她的頭俯在他胸前,兩個人的氣息交融,又默默的彌漫開來,他深吸一口氣,她抬起頭。
室外人聲鼎沸,門被推開。
他們誰也沒動。
兩年后,他們從民政局出來,他問她:“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嘉欣只笑笑。
他忽然恨恨的說:“你從沒用那種眼神看過我!”
嘉欣只是笑。
二十二歲的嚴釅從遠處走近,披著長風衣,站在唇紅齒白的嘉欣身旁,儼然一對畫中人。
她側(cè)過身,很自然的替他整理衣襟。
……當在古墓之時,楊過衣衫破損,小龍女就把他拉在身邊,替他縫補……
前夫忽然泄了氣,他只是個旁觀者,原來一直以來,他只不過是個旁觀者。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兩個人一起看著他的背影。
是秋天,太陽被云層擋住,陰涼的風翻動他的衣袂,撩起她的發(fā)絲。
嘉欣說:“你小時候為什么叫我‘布谷’?”
他說:“那是一種叫聲很好聽的鳥!
她笑:“你那么小就知道?”
嚴釅也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好涼。”然后一起揣進衣袋。
嘉欣果然感覺溫暖許多,微笑道:“我們走回家吧!
兩人沿著街道慢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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