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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緣
隨緣
他沉默許久,終是說出口了:“我們離婚吧。”
輕緩緩的一句話,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一直以為,這顆心恬不知恥地晾曬在他面前,早已打磨得皮粗肉糙。
殊不知它雖比不得人家七竅玲瓏,終究也是肉做的,若是拿刀來剮,一樣是會流血的。
他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欲言又止。
她張了張口,隱隱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什么,腦子卻一片空白,最終還是落荒而逃了。
也難怪久久數(shù)落她:“真沒出息,就知道跑到我這里來!”順勢把滾過熱水的毛巾往她腳踝上一搭,“起碼摔個東西解解氣嘛!”
她訥訥地,應(yīng)不上一言半語。
久久是恨鐵不成鋼。
其實讀書的時候她比久久更狂,甚至敢和男生大打出手。
也許那時候最是快活。雖然兩人常常會吵得天翻地覆,卻也一并嘗試各種新奇物什,在林蔭小道上肆意歡笑,活得意氣風(fēng)發(fā)。
后來她如愿以償?shù)睾退舞〗Y(jié)婚了,只余了久久單槍匹馬地繼續(xù)瀟灑,天天聲色犬馬,有時夜不歸宿。
熱氣蹭蹭地直往她臉上冒,烘得鼻子都不塞了,她把毛巾往里攏了攏。
腳踝上已經(jīng)腫起老大一塊,著實猙獰可怖。
久久朗聲評價:“像個麻團。”
出門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一下,“嘎嘣”一聲甚是驚悚,估計的確是扭得不輕,眼淚當(dāng)場就飆下來了。
身后有窸窣的衣服摩擦聲,似乎是宋琛站起身來。她也顧不得腳疼,拔腿就歪歪斜斜地跑出門去。
她本來就穿不慣高跟鞋,這雙小皮靴又是新買的,也虧得她,拖著一只殘腳,冰天雪地里,居然踉踉蹌蹌地奔得飛快。
他們住的小區(qū)新建不久,典型的依山傍水。當(dāng)初她一眼看上,死活給盤了下來,就是打車不太方便。
南方的冬天尤其陰濕,下過雪后愈發(fā)地陰氣森森。
不遠(yuǎn)處有個小孩子,穿得圓圓鼓鼓,一蹦一跳地跑遠(yuǎn)。
她估計是叫風(fēng)吹傻了,只是愣愣地看著,哆哆嗦嗦地金雞獨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想起來打電話給久久。
后來的事情她就有點模糊了,依稀記得久久開了一輛無比拉風(fēng)的紅色跑車來接她,車座前擱了一只碩大的柚子,幽幽地散著清香。
而她不過一把扯過后座的大圍巾,半個腦袋縮在里面,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手織的圍巾,卻勾了繁復(fù)的紋理,軟軟地硌在她的臉上。
第二天她還是不得不被久久架著去了醫(yī)院,笈著大拖鞋一瘸一拐,十足的九級殘廢。
這一去,居然碰上徐越。
大一的時候徐越追過她。而她當(dāng)時一門心思撲在宋琛身上,自然無暇顧及。
自高中起,她便開始看大堆大堆的言情小說,滿腦子都是白馬王子,英俊且多金,翩翩而來,癡情守候,說出來的話都情深款款,堪堪地叫人垂淚漣漣。
宋琛便是夢中的王子,光彩照人普度眾生,把她迷個神魂顛倒。
徐越是不錯,卻遠(yuǎn)沒有宋琛超卓,燙個亂蓬蓬的頭,每天在籃球場招搖,十足地俗氣。
所以她很干脆地拒絕:“徐越,我不喜歡你。”
如今的徐越清瘦了不少,帶著太太來做胎檢,見到她亦是微微頷首,倒有了些儒雅風(fēng)度。
他們禮貌地招呼和寒暄,然后就此別過,毫無掛礙。
久久感嘆:“男人果然還是老一點才帥!
少年固然有無敵的活潑青春,卻天真得可笑,往往只是贊賞肌肉,享受歡呼。
當(dāng)初徐越也是信誓旦旦,聲稱會一直等到她回心轉(zhuǎn)意,結(jié)果畢業(yè)之后就杳無音訊。
她并不十分驚訝。
很多人不過活在自己的誓言里,做著一個堅如磐石的夢,痛苦而滿足地期盼一個美滿的結(jié)局。
徐越是俗人,卻并不愚笨。
其實和宋琛一起以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俗人。
宋琛有自己的書架,并且收藏各種珍貴的碟片。
而她孜孜不倦地看小言和韓劇,聽周杰倫,討厭跑步,不會游泳,周末的時候會買大堆的食物囤積,偶爾暴飲暴食。
周末的時候她抱著薯片和毛毛熊看電視,宋琛在自己的書房里安安靜靜地插著耳機看書。
后來她索性賣掉所有的小說,報了一個形體班,穿著閃亮的細(xì)高跟,學(xué)習(xí)拉丁舞。
其實不多時她便后悔,日思夜想地悔,悔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可她還是一動不敢動,生怕吵醒了身邊的宋琛。
也許王子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不是公主,會把她攆下床去。
他向來睡得淺。結(jié)婚初時她不知道,由著性子翻騰,最后他總是一言不發(fā)地起來,抱著自己的被子去睡客房,留她一個人在空曠的大床上。
她縮在被子里小聲喊,宋琛,宋琛,卻聽不到任何回音。
王子終究只愿意安慰公主,她不是公主。
后來漸漸習(xí)慣了,她睡覺便很安穩(wěn),不過通常失眠。
外人眼前他們相敬如賓,雖不是處處粘在一塊,畢竟生活和美。
宋琛永遠(yuǎn)彬彬有禮,風(fēng)度翩翩,也絕不拈花惹草。
甚至他們從來不曾爭吵,哪怕在家中。
每每都是他沉默地離開,而她沉默地隱忍,從來相安無事。
每次她都對自己咬牙切齒:“最后一次,這是最后一次。”
可是每次她都不敢真的摔門而去,只是神思恍惚地走回房間睡覺。
哪怕是最后一次,都是他先開的口。
其實她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因為從開始到現(xiàn)在,都是她在死皮賴臉地窮追不舍。
彼時她不過大一,尚且意氣風(fēng)發(fā),頭一次喜歡男孩子,便一根筋地追到底。
起初他冷冷拒絕,也許是因為剛和江江分手。她每天早晚各一個短信,鍥而不舍,雖然他從來不回。
宋琛喜歡長發(fā),她蓄起來便是了;宋琛喜歡溫柔可人,她亦可以改變。
三月的一天,他醉倒在KTV,同行的哥們一個電話打到久久的手機上,她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看見他吐得滿地狼藉。
他垂著頭窩在沙發(fā)里,美麗的眼睛微微瞇著,性感而哀傷。
他捧著酒瓶喃喃道:“江江!
久久在旁邊說:“算了吧!
她不做聲,半長不短的頭發(fā)細(xì)細(xì)碎碎地耷拉在脖頸,癢得難受。
誰知第二天就接到他的短信。
她一直牢牢地記得第一次約會,在宋琛學(xué)校邊上的一條小吃街。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箍住她,從這頭走到那頭,又沉默地原路返回。
她受寵若驚地縮在他懷里,心里狂跳不止。
初春的天氣,她破天荒地穿了條綠格子小裙,腿肚子不住打戰(zhàn),卻覺得異常開心。
街口有一家哈尼的店,他買了一袋泡芙,香蕉和原味的各兩只,然后固執(zhí)地塞在她手里。
一口咬下去,白色的汁液濺在裙子上,她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
宋琛卻淡淡地笑了。
其實她不太愛吃香蕉,又甜又膩,可她還是理所當(dāng)然地吃完了。
然后他們平靜地約會,吃飯,看電影,直至戴上鉆戒,都仿佛做夢。
結(jié)婚的時候,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至腰際,可以輕松地盤成髻,插上久久送的小皇冠。
那只皇冠非常華美,不過戴了那一次,便擱在床頭柜里。
結(jié)局顯而易見。
宋琛實在太優(yōu)秀,每每同他在一起,她就無可避免地自卑,從頭到腳地自卑,雖然這自卑,她從來不叫旁人知道。
其實久久早說過:“你不必為宋琛改變自己!
她何嘗不明白,只是實在不愿意放棄這一個辛酸而又甜美的夢。
她本該威風(fēng)凜凜地活在自己的凡俗世界里快意人生,偶爾犯犯傻犯犯花癡,可是宋琛,叫她徹底挫了銳氣,變得銹跡斑斑,了無生趣。
宋琛是美玉,她是破銅爛鐵,原本就不登對,哪怕她勤勤懇懇地蓄頭發(fā)裝溫柔,依然勉強不來。
他像所有書中的王子一樣情深不渝,哪怕分了手,亦是這樣念念不忘,甚至無心再戀,正好她投懷送抱,他也樂得順?biāo)浦邸?br> 而她不過是叫這措不及防的施舍蒙蔽了雙眼,欣欣然地迎上去,于是栽了個大跟頭,栽得滿臉灰塵,卻連哭都不敢哭。
江江走了,總會有比她合適千百倍的人來填補,甚至他孑然一身,都一樣楚楚動人,無懈可擊,她又何苦挖空心思地插足。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么丟臉的事情,并且堅持了這許久。
迎面走來一個女孩子,手里捧著一本色彩斑斕的小說,圓圓的一張臉,笑得很美。
她忽然由衷地懷念起那段看小言的青蔥歲月,那種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的感覺,就像當(dāng)初暗戀宋琛的時候一樣,雖然酸酸澀澀,但因為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還是那個自己,所以沒有絲毫的不堪。
她有點發(fā)怔,稍不留神就是一個趔趄。
久久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祖宗,長點眼睛!
她尚有點神色迷離:“久久,你看過轉(zhuǎn)角遇到愛嗎?”
久久說:“誰看那個!
她花癡兮兮地賣弄:“就算跌倒,也要豪邁地笑。”
久久笑了個半死:“傻逼啊!
她愣了一愣,忽然哭了。
憋了這些年。
她終于哭了。
何謂隨緣。
隨其所遇,近而取之,則有其樂而無其累。
第緣自為之合,非可強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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