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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肖南是個怎樣的人?他年輕、躁動、熱血、勇往直前,他開朗、陽光、單純、黑白分明;他堅守著他的夢想,貫徹著他的執(zhí)著,為了他的那些個主義不計后果,為了理想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他胸懷天□□恤蒼生,在他大是大非的世界里涇渭分明,容不得半粒沙子:他一路走來活得光明磊落,無愧于心。
李同又是個怎樣的人?天生的情種,一世的癡兒,以致于剖開他的眼睛,找到的滿滿的全都是肖南,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簡單明了到令人發(fā)怵。他始終在這紛擾的世界里保持著一份痛徹心扉的清醒:既然無法運籌帷幄救天下民眾于水深火熱之中,也不能指點江山談笑間風云色變決策千里,那么倒不如退而求其次,緊握指尖最后一滴清淚,把二十年來纏綿入骨的愛情進行到底,憐惜眼前人。
一個肖南,一個李同;一個是鐵骨錚錚的英雄,一個是玲瓏剔透的才子;一個離家出走遠赴戰(zhàn)場,一個前往上海歌舞升平;一個在黃土高原上揮灑熱血,一個在陜北窯洞里隱忍等待;一個要天下大同舉世平安,一個愿愛恨纏身情意不斷;一個豪情壯志,一個只言情愛;最后,是這一個愛上了那一個,那一個心系著這一個,涉水跋山一路走來,故事卻戛然而止,再沒有了下文。
《肖南》是一場天生的電影,白紙黑字在頁面翻動的瞬間漸漸幻化成了熒幕上流光飛舞的閃爍靡虹,凄美絕艷的熊熊炮火。閉上眼睛,北平上海重慶昆明,國軍共軍抗日剿匪,阿南去陜北了——阿同跟去了;阿同回來了——阿南結(jié)婚了;阿南受傷了——他遇上阿同了;阿同參軍了——阿南當然也去了;阿南成國軍了——阿同會陪著他;阿同被圍擊了——阿南開著飛機來了——然后,阿南回不去了。
誠如作者所言,《肖南》是言情小說,不是歷史小說,故只談情,不言志,沖天的炮火燃燒得再熱烈,在阿同眼里也不過是愛情夜里的一簇煙花,在阿南看來也不過是上帝派來的關(guān)燈使者?v是國將不國,山河破滅,我們還是要活下去,還是要愛下去,還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心,還是要像個人一樣,七情六欲五臟六腑,一個也不能少,斷不能少。
。ㄒ唬╅L樂門
沒有人會想到,在硝煙彌漫的北平,在那段頹敗的灰黃的城墻下,在晚霞滿天鴉聲四起的蒼涼中,竟有了一個李同。這個李同,他不像他的父親,對民主民生民權(quán)感興趣;也不像他的哥哥,與文學共產(chǎn)主義共存亡。他只愛做夢,做一個關(guān)于愛的夢,他做得一心一意,專心致志。這個夢讓他無視周遭的景況,顧不得現(xiàn)世的喧囂。年輕是做夢的最佳時節(jié),因為年輕,所以可以只看得到愛情,只掛念著愛情。這個旖旎無限風光輾轉(zhuǎn)的夢,具體到現(xiàn)實中來,便化作了“肖南”這兩個不輕不重的音節(jié),在舌尖燦出一朵綺麗的蓮花。幫共產(chǎn)黨送稿子,有什么關(guān)系呢,肖南喜歡就好;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肖南沒事就好;張文華被捕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肖南還在就好……是啊,一切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有肖南就好。
可是,要是肖南沒了呢?
十六歲的李同,愛那個欺負他的肖南,保護他的肖南,有夢想的肖南,熱情的肖南,倔強的肖南。他愛得太投入,甚至愛得忘記了自己。這個沉默的孩子,他看到了肖南的好肖南的夢肖南的心,怎么就看不到自己呢?他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的內(nèi)心,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即使沒有肖南也能在最黑的夜里閃閃發(fā)亮。他說他天性冷漠,可是他忘了,一個天性冷漠的人能這樣毫無保留地去愛嗎?一個天性冷漠的人能二十年如一日嗎?你跑遍半個中國,難道只為了證明你是阿南的跟屁蟲嗎?阿同啊,你太不自信,真的就像是一根蠟燭,只顧一個勁地拼命埋頭燃燒,也不去管那火勢是否沖天,眼淚是否成灰。
肖南破門而出,帶走了阿同的快樂童年。當他再度出現(xiàn),則帶回了他對這份感情的輕蔑。心痛么?自然。阿同心里,終究是有著一些期待的吧,期待著他能在肖南的心里與眾不同,期待著一句輕聲的承諾……可是,沒有奇跡,他太了解阿南,自然也能預(yù)期他的反應(yīng)。肖南是斷然不屬于他的,即便是在兩心相許的后來,肖南仍有太多需要掛念的事。肖南是一只高高飄起的風箏,停不下來,不能停下來。
他既不愿帶著阿同遠走高飛,阿同就只有把自己也變作一只風箏,好離他近一些,心里好過一些。阿同飄到了上海,飄進了長樂門。他在那里醉生夢死,怨恨著父親,懷念著他的阿南。他做著噩夢,傻乎乎地喝酒,也不好好吃飯,只是看著貴夫人和大老板發(fā)呆。長樂門里應(yīng)有盡有,只是不能長樂。
。ǘ┬盘煊
你能想象么?就是那個嬌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李同,那個浪漫、沉迷音樂的李同,那個漂亮、小鹿一樣的李同,竟會成為一個奔走于炮火邊緣的李同,回旋于陰森天空的李同。那個空軍王牌的稱號聽上去就像杜麗娘的一場春夢,讓人不禁啼笑皆非。
再見肖南,是在陜北的小教室里,那時的阿同狼狽不堪,胃痛得抽搐,但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看到了阿南,那就好了。
他在肖南的窯洞里快樂地做他的daydreamer,看那,肖南在對他微笑,肖南在為他暖腳,肖南肖南肖南肖南肖南肖南……周圍全是肖南,活色生香的夢境,無邊無際?墒切つ弦驀娏耍皇悄闼谰褪俏一,他最愛的兩個男人,就要只剩下一個了。
所以他寧可委屈自己。冒死連夜趕的那四十五里路,讓他的心空空蕩蕩,他活在李政與肖南之間,又是何其無辜!肖南與李政的爭執(zhí),是新老兩代革命者的爭執(zhí),只三民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的爭執(zhí),是國民黨與共產(chǎn)黨的政治糾紛,是兩個階級的不共戴天,可兩者間偏偏扯進了一個不相干的阿同,偏偏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又偏偏把他往死里逼!阿南要他回去,阿南不要他了,阿南——要結(jié)婚了。李同跌跌撞撞走了十九年的路,在一夜之間竟又如潮水一般,盡數(shù)退了回去。古老的情歌再動情,也不過是一場過于美艷的夢境,有的,只是信天游般的粗獷,與蒼涼。
(三)思凡
阿同說過,一切只為了肖南。
回到北平的阿同成日里游走于太太小姐之間,當真是慘絕人寰,看得人于心不忍。唯一的收獲是那半新潮的黃小姐,無意間促成了阿同的轉(zhuǎn)變。一出《思凡》,意味著阿同這回是真的要破釜沉舟了,哪怕那碓來春,鋸來解,磨來挨,放在油鍋里去炸,他也鐵了心認了。我愛阿同,愛的就是他的不拘束。無拘無束,不像肖南,好端端地在心上套什么枷鎖,沉甸甸地重得嚇人。不是不憤懣的,只因為性別,他的愛便輕易地付諸流水;可也不是不甜蜜的,因為居然可以有這樣一個人,讓他時時記掛著,刻刻念叨著。這也是一種福氣,一種多數(shù)人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那個笑著哭著醉著愛著的阿同,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指責他,因為你們都虛偽,都是滿口的民族大義慷慨激昂,滿身的假道學,你們都及不上他的隨性坦率,都不敢承認自己心中所想,不敢愛不敢恨只敢在一旁指手畫腳——人生在世幾十年,真能做到不愧對自己的,又有幾人?
打點好了心境,阿同又回到了上海,救下傷痕累累的肖南。年少的阿南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在某一天他崇高純潔的理想會被政治所左右。他開始整夜整夜不睡覺,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心里頭惦記著陜北,還要費勁心思地不叫自己發(fā)覺。其實在這里頭,最不幸的是肖南。李政畢竟世故,早已看清世界的模糊,而肖南,他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闖出家門,流浪十年后竟只證明了自己當年的幼稚可笑,如何不悲,如何不痛?自此,肖南的世界再沒有方向,肖南的船再不能起航。有時我常想,若沒有了阿同,肖南最后還會剩下些什么?可這當然只是假設(shè),肖南還是最幸福的,因為他有阿同。一個阿同,抵去了十年的艱辛,磨平了三十年的起伏,帶來了一世的幸福。
真的,幸好世上還有一個李同,既成全了肖南,也成全了我們。
凇滬會戰(zhàn)的三個月,他們窩在劉家老宅里,在空襲警報中翻來覆去地□□,竊笑成兩個孩子。也正是在這三個月,他們終于找到了共同的目標,從而成全了他們的愛情。阿同不愛打仗,因為那都是自己人窩里斗,都各自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外衣,甜得能滲出蜜來。但這抗日不同,阿同不論時事,不代表他可以不論國破城亡,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為阿同人格的完善添上了最后的一筆,也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肖南也去抗日,不是因為愛情不是因為阿同,而是因為他再也找不到能支撐他的目標。難道真要這樣和阿同在宅子里做到死么?在一片荒蕪中開辟兩人的天堂,坐視日本人毀約屠城么?那肖南就不是肖南,阿同也不復(fù)為阿同了。無論日后如何,眼下,肖南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那唱詞里怎么說來著?“火燒眉毛,且顧眼下;馃济,且顧眼下……”
且顧眼下。
。ㄋ模┩昝朗澜
“我必須讓肖南死,因為我不舍得讓他活到后面,抗日,是他最后一個夢想,他死在這里面,幸福著呢。只可惜了我的阿同!
——雨天
無論如何,肖南都必須死。我實在無法想象他該用何種身份面對抗戰(zhàn)勝利后的種種。是喜是悲是哀是樂呢?目標達到了,動力也隨之消失。日后,若是選擇臺灣,他則會心心念念系著大陸;若是身在大陸,他又要以怎樣的心情面對□□?我寧可他死在抗日里,死在敵人的炮火下,帶著榮光高貴驕傲地去死,也不愿他死于□□,死在自己一心為之付出的民眾里,死于曾堅信不疑的那個主義手上,或是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他若不死,留到后面,勢必活在進退兩難矛盾尷尬中,他得否定一生中最堅定的歲月,得全盤推翻,從頭來過。而阿同,阿同會陪著他痛苦,陪著他遭罪,陪著他上天入地,陪著他水里火里。阿同一定不會在意的,他早說過,一切為了肖南;可他在意肖南,他一定不想阿南痛苦,一定不想阿南受傷。所以,阿同心里也一定明白,阿南,還是死了的好。
寧可自己痛苦,也不愿見他活著受罪。
剩下的就是一些舊事了,阿同盤下了一間樂器行,阿南在天上,也聽著他的音樂吧;阿同結(jié)了婚,阿南在天上,也會為他高興吧;阿同有了孩子,阿南在天上,也會祝福他們吧;李政投了誠,阿南在天上,也只有無奈吧。
阿南在天上,我的心卻快要碎了。
肖南的死,是一種完美,一種如流星般短暫耀眼的極致璀璨。至此,我們方才明白:阿同錯了,愛情不是所有,他們的愛情挽救不了肖南的理想;肖南也錯了,革命并非全部,沒有感情的革命,最后只能革到自己頭上。不過幸好,他們又都回來了,他們幸福在愛情與革命之中,當兩者分開后,就該曲終人散了。有些事情不可長久,不能長久,也不可能長久。來過了,又去了;留下了,記住了,便也圓滿了。
就像阿同說的,只要記憶里有過幸福,他便幸福。同樣的,世界上有過完美,也就只余下了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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