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編輯好的一個字，卻沒有按下發(fā)送鍵。
　　漆黑的樓梯間，手機屏幕的亮度閃得她眼睛生疼。就像站在太陽下瞇著眼看天。
　　從兜里掏出一盒女士煙，細長，融雜著煙草味兒和薄荷香。
　　手機的屏幕暗了下去，直至全黑。
　　煙火在指端，隨著呼吸明滅，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2.
　　她總是喜歡擺弄女生的手。因為它們通常又軟又香。
　　“我覺得我這護手霜一半都被你給蹭去了，下次你要給我報銷�！蹦樕蠏熘鴥蓚�酒窩的女生把手掙了出來，一臉埋怨。手里一下子空了，她顯得委屈又失望。小酒窩看了她一眼，急忙說，“我手出汗了，擦一下再給你握�！彼龔亩道锾统鰜硪粡埣埥�，遞給小酒窩，笑得春光燦爛，嘴角露出的小虎牙閃閃發(fā)光。
　　她們在同一所初中，坐前后桌。語文課上，老師在臺上分析文章中心思想，她們在下面搞小動作。小酒窩的手背在椅子后面，小虎牙在桌子下面扣住小酒窩的手，用指頭戳她的手心。小酒窩覺得癢，想把手抽出來，一個往前掙，一個往后拽，奈何小虎牙的手勁太大，小酒窩的手沒抽出來，反倒被拽得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下來，“咚”的一聲。
　　兩個人被老師提到教室前面罰站，一個在教室左邊守窗臺，一個在教室右邊守門口。小虎牙很是不服氣，索性課也不聽，倚在窗邊一邊轉筆，一邊看向窗外的云。陽光很好，她瞇著眼，像一只慵懶的貓。站在門口的小酒窩就沒那么愜意了，秋天的穿堂風賊兮兮的，順著骨頭縫溜來溜去。她狠狠地瞪了小虎牙一眼，卻記住了秋日午后的那張溫暖剪影。
　　“我今天換了薄荷味的護手霜�！�
　　“我們一起考附中吧，誒你是不是考不上？”
　　“別小瞧人，你能考上我就能考上�！�
　　“那如果你考上了我就給你買一年的護手霜，就買這個薄荷味兒的，我喜歡�！�

　　3.
　　“你把你們班那個大高個的□□號要到給我唄？”小虎牙攥著小酒窩的手，笑得一臉狗腿樣兒�！澳膫�啊？”，“就是每次出操站在最后的那個長發(fā)女生”，“你怎么回事，怎么又看上個兒高的了？我記得你上一個明明是嬌小型的啊”，“我總結出，小個兒女生比較嬌氣，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帶出去打籃球也就能遞遞水，沒勁”。
　　小虎牙中考以全校第二的成績穩(wěn)穩(wěn)升入附中，小酒窩的父母托關系找人，利用體育特長加分也來了同一所學校。小虎牙準備了一打兒薄荷味的護手霜。
　　“咚咚咚”，晚自習之前的課間，小虎牙敲著小酒窩教室的后門，坐在教室后門附近自習的小酒窩一驚，抬頭正對上小虎牙擠眉弄眼的表情�！耙粫䞍和碜粤暟嘀魅我ラ_會，咱們去操場看星星�。俊�，“你們實驗班的作業(yè)不是很多嗎，你哪來的閑情逸致看星星？”，“天天學習都學傻了，你不休息的嗎？走啦走啦�！�
　　小虎牙仰躺在升旗臺上，曲著一條腿，另一條腿搭在臺邊上晃來晃去。
　　“你女朋友呢？”
　　“哪個？傻高個兒嗎？早黃了，你可真不關心我�！�
　　“你一個接一個的比換褲子還勤，我哪里能追得上你的進度��？這個是為啥黃了��？”
　　“天天讓我給她講題，明明那么簡單，講一遍還聽不明白，我這嗓子，一天得泡一斤胖大海。劃不來，沒勁沒勁�！�
　　“那你接下來想要我們班哪個女生的□□號？你要不換個陣地吧，為什么總是找我們班女生下手啊？”
　　“嘿，你們文科班女生質量比較高嘛，而且我這不是跟你熟嘛，比較方便操作。不過啊，這還有一年就高考了，不想談戀愛了，覺得沒意思了�！�
　　小酒窩長出了一口氣，莫名的開心起來�？赡莻�晚上是陰天，根本就沒有星星。
　　“我想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總之不要再在這個城市了，在這里生活了快19年了，真是膩歪呢。”
　　小虎牙捏了一下小酒窩的手，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想去北京看看。誒你是不是考不過去啊？”
　　“你又小瞧人，北京那么多學校，我怎么就考不過去？”
　　“好，這次是四年的護手霜�！�
　　后來小酒窩每次回想起那晚，都會想到滿天的星星。

　　4.
　　“晚上有時間嗎？去找你擼串啊？姐姐我被人甩了�！�
　　“有，來吧，我去地鐵接你。”發(fā)完短信，小酒窩敲了敲對鋪的床沿，說“晚上的課幫我盯一眼哦，點名要是躲不過去就說我發(fā)燒了”。
　　一瓶酒下肚，小虎牙愈發(fā)絮叨起來。
　　“上次那個是因為異地，背著我開外掛，腳踩兩條船她也不怕閃了腰�！�
　　“結果找了個身邊的也不行，天天一塊兒太容易審美疲勞，24小時除了八小時睡覺，倆小時吃飯，剩下的十四小時，十三個半小時都在吵架�！�
　　“還剩半小時呢？”
　　“接個吻堵堵嘴�！�
　　小酒窩翻了個大白眼，從下眼瞼直翻到天靈蓋。
　　兩瓶酒下肚，小虎牙絮叨得開始顛三倒四。小酒窩暗自腹誹，陪她喝過這么多次失戀酒，這酒量也是沒有絲毫長進呢。
　　“你為什么一個接一個的談朋友呢？空窗期也算是可以喘口氣啊�！�
　　“人啊，你說，都很怕寂寞啊，兩個人就好像，好像有個人提醒你，你還活著。你活著，有人看著，有人陪著。但是沒人愿意陪你很久，因為久了就沒勁了。那就換一個。換一個，還是沒勁。人活著，就是沒勁的堆積。讀書，沒勁，考試，沒勁，考不上，沒勁，考上了，也沒勁。”小虎牙兩個手抱著喝空了的啤酒瓶，把下巴杵在酒瓶口，一眼的霧氣蒙蒙。
　　小酒窩伸出雙手，覆在小虎牙的手上，說，“好啦，別喝了，咱們去走走散散心吧。”兩手乍一接觸，小虎牙抖了一下。小酒窩的手，柔軟冰涼。小虎牙的手，干燥溫暖。小虎牙反手握住了小酒窩的手，拽到跟前，像只小狗一樣用鼻子嗅來嗅去，溫熱的鼻息也逼得小酒窩顫了一顫。好像自從大學以來，兩個人就很少像曾經那樣玩關于手的游戲了。
　　“草莓味的？”
　　“嗯，你送給我的那支薄荷味的好早就用完了，你忘了續(xù)上新的了。學校的超市只有賣草莓味的�！�
　　“奇怪，我這么忙的嗎？我都在忙什么？”小虎牙又把小酒窩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怎么這么涼啊，你看我的臉就好熱”。
　　“你在忙著談戀愛啊”，小酒窩順勢捏了下小虎牙的臉蛋，“你這不是熱，是被酒精燒的”。
　　“你看看你的手，越來越干，你不是買了很多護手霜嗎，怎么不用啊，北京的天氣本來就干，你這哪像小姑娘家的手�！毙【聘C用兩只手攥著小虎牙的手揉來揉去。
　　“我不喜歡，感覺油膩膩的，我喜歡讓你抹，然后我再蹭過來，反正給你報銷。”

　　5.
　　“每次你談戀愛，我都在心里想，希望這次的這個人對你好一點，讓你開心一點。這么多年了，這次我想，算了吧，還是我自己來吧。好嗎？”

　　6.
　　她記得初中時被老師罰站，她站在門口被凍得跺腳的傻樣子。
　　她記得高中時，她喜歡課間時候從五樓的理科實驗班跑到二樓她所在的文科班，敲后窗嚇唬她，然后叫她出來，玩著她的手跟她聊天。
　　她記得自己每次說起感情問題，她眼神里的專注和一絲絲掩蓋不住的憂心。
　　她記得她的手很軟，軟得很安心，握住就不愿意放開。
　　原來她都記得。
　　一支煙燃盡，她解鎖了手機屏幕，按下了發(fā)送鍵。
　　空氣里是薄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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