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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金陵城門開,馬蹄聲由遠及近,強烈的節(jié)奏似乎也透露出這馬背上的主人一絲興奮不可耐的情緒。路上行人只覺耳邊刮過一陣風,待到回頭,徒留一路揚塵和一個似是鮮黃的背影。
挽春樓,金陵眾多青樓之一,相似的門面,相似的花枝招展的接客姑娘,如此的平凡使得它很好地融入這片奢靡。
黎躚兒猛地拉住韁繩,馬的前蹄騰空踢踏。
門口招客的姑娘立馬向內通報去了,不一會兒,挽春樓的老板就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笑道:“黎大小姐,你可好久沒來了呀!
“去蒙古走了一趟,也是好久沒來了,展蕊可在?”黎躚兒是金陵一富黎常太爺的掌上明珠,黎太爺愛之逾命,竟任由自家女兒親近煙花之地也不置一詞。黎躚兒本人倒也得性,每年都天南地北地走上那么一小趟,這不,她剛從蒙古趕回來。
“在在,怎么不在,蕊兒早在樓上念叨您了!
“那躚兒失禮了。”黎躚兒大步走上樓。
“展蕊!”
門推開時,展蕊還在無聊地撥燈心,聞聲一怔,隨即轉頭,果見是黎躚兒,臉上一喜,笑著一把拉過黎躚兒,“你可回來了,可把奴家候得好苦阿。”展蕊裝模作樣地嬌聲道。
“去,你這胚子!崩柢]兒罵道,眉毛都笑彎了。
“累了吧,瞧你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兒……”展蕊拉她坐下,自己去沏了壺茶。
“對我這么好……是另有圖謀吧……”黎躚兒擠眉弄眼道。
“是是,黎大小姐,奴家就是想等你的嗓子潤了,然后把你好玩的經歷給奴家講講!闭谷餄M臉期待,她自小便被賣至挽春樓,自然未曾出過這金陵,金陵城外的一切可是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
黎躚兒把最近一杯茶飲完,這才結束了剛才滔滔不絕的講話。
“你瞧你,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闭谷锸捌鹱约旱呐磷,擦拭黎躚兒嘴邊的茶水。
“喔~這都怪誰呀,人家一頓勞累,是誰拖著我又問這又問那的呀?現在還來教訓我,本來呢……”黎躚兒頓了頓,瞥了一樣展蕊哭笑不得的樣子,道:“本來我還帶了個好東西準備給你的,可是……”
展蕊的表情瞬間萎了下去。原來這展蕊雖身為青樓女子,卻是有收藏怪癖的,所以黎躚兒每到一個地方回來總是會順便捎個“好東西”。
“好躚兒,恩,是小的不懂體諒您,快給我吧!
“這還差不多,給你。”黎躚兒這才慢吞吞地從腰帶中掏出一枚圖章。
“這有什么特別的?”展蕊知道黎躚兒決不會帶凡品回來。
“這可是由蒙古巴林石中的雞血石制作而成的,雞血圖章十分難得的吶,不知美人忠義否?”黎躚兒看著展蕊漸漸張大的眼睛,不由一陣得意。
“你慢慢發(fā)呆,我先去看看雙飛。”
“恩,我過些日子也會去的!闭谷飪裳垡琅f盯著雞血圖章。
見狀,黎躚兒無奈地搖搖頭離開了。
馬早已命人牽走,黎躚兒獨步繞進一條平民巷。
“陳記鐵鋪”
平民巷中一家普通的鐵鋪,一如既往的吵雜,鐵匠陳馬正打鐵打得火熱。
“馬大哥!”
“誒?這不是黎大小姐么?”看到黎躚兒一副不悅的樣子,陳馬立刻改口道:“不,是躚兒!
黎躚兒這才展顏一笑,道:“雙飛呢?”
“里頭呢,你自己進去吧,我還要忙下。”陳馬憨厚地笑了笑。
后堂坐著一位清麗的女子,楊柳眉黛,白頰紅腮,幾年的勞動非但沒有減少她的美麗,更是把當初的稚氣脫去,呈現出一種成熟美,這就是雙飛,曾經挽春樓的頭牌,幾年前她自己贖了身,從此過上平民百姓的生活,后來遇上了陳馬這個大憨漢子,下嫁為妻。陳馬是個孤兒,所以倒也沒有父母輩出面反對。
“嘖嘖,真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阿,怪不得馬大哥要把你放在里頭,原來是‘金屋藏嬌’阿!崩柢]兒一副“痞子樣”地從門后走了出來。
“呸,原來是貧嘴丫頭回來了。”雙飛抬頭望去,不由一陣驚喜。
……
兩姊妹促膝長談,不覺天已漸昏暗。
黎躚兒這才不舍的站起來,從袖里拿出支銀簪,說:“蒙古多銀制品,我就為你留了支,想馬大哥那樣的老實人,斷是買不起這樣的好貨,我知你不會介意,但也且收下,就當姐姐我的心意。“
“恩……”雙飛緊緊握住黎躚兒的手。
這日,展蕊一改平日的晚起,早早洗漱好,趕去看雙飛。
……
“……蕊兒?”聲音帶著幾分不置信。
展蕊聞之驚愕,這……隨即轉為惆嘆,是孽緣吧,“行歌……”
徐行歌一喜,想上前擁她,可又似想起什么,生生止住了,尷尬不得,只好納納地說道:“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否則我也不會這么容易認出來……”
“可你變了……”變成了別人的丈夫……展蕊幽幽地說,苦澀從心底蔓延。
她和徐行歌,展蕊和徐行歌,本該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那時徐行歌也已可以拿得出錢來贖她,如果出去了,那又是哪一番的歡天喜地阿!可是老掉牙的戲碼不可避俗地從半路殺出,她愧對徐家父老,終于在徐行歌拿錢來贖她的那天隱而不見,徐行歌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將錢甩入滾滾淮水,決然離去,她在珠簾后面把眼淚直掉。后來想是徐父徐母怕她后悔,馬上撮合了行歌和夏家小姐,而她,卻拒絕了和雙飛一起離開挽春樓的建議,一直留到了現在……
“我……”徐行歌為自己多年來未曾出現過的無措感到可笑,“當年之事……我已明了……是我對不住你……”終于把這話說了,徐行歌覺得自己心頭一空,多年積累的愧疚豈是一句“對不住”能表達清的,不夠,永遠不夠,可自己還能說什么呢?徐行歌覺得自己說不出來,他覺得自己輸了,輸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可展蕊卻覺得夠了,徐行歌呈現在臉上的痛楚,以及那句“對不住”,已經夠了,煙花女子本就求不得圓滿,不是嗎?
展蕊悄悄地走了,等徐行歌注意到時,展蕊,已經走了。
“陳記鐵鋪”
展蕊向陳馬微微一笑。
陳馬皺著眉點點頭,手指著里面。
展蕊走向后堂,雙飛還在縫補東西,她的手上似乎有縫補不完的東西。
“雙飛。”展蕊喚了一聲。
“怎么了?”雙飛看展蕊臉色不太好,關心道。
“我……剛才碰到行歌了……”展蕊遲疑地說道。
“什么?!”雙飛跳了起來,“他和你說了什么?”
“……”
“哎呀你快說阿,急死人了!
“他說他對不住我……”
“什么?!那這么說他已經……”
“恩,當年的事他都知道了……”
雙飛后退一步,上下瞧了瞧展蕊,最后嘆了口氣,“你原諒他了……”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
“傻蕊兒,你怎么不叫他回到你身邊……”雙飛心疼地摟過展蕊。
“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一道銳利的刀子滑過心頭,即使已認知,但親口說出來還是心痛更甚之前。
“你當年已經為他著想過一次了,為什么不能為自己想想看呢?他是你走出這胭脂之流的機會,唯一的,最初也是最后的……”雙飛伏在展蕊胸口,痛苦起來。
“我怎么知道……”清淚滑落,展蕊道:“這么多年我躲在房間里想他,我好愛他,所以……不想為難他阿,也不想利用這段感情……我什么都留不下,就這段清清白白的感情……”
送走展蕊,雙飛還在恍惚中。
陳馬卻不曾發(fā)覺,只是雙手搭在雙飛肩上,讓她面向自己。
“怎么了?”雙飛抬眼看著自己的丈夫。
陳馬臉上一陣別扭,看著雙飛更是疑惑重重。
最后陳馬終于咬咬牙,說:“飛兒,你以后,還是別和展蕊交往了。你雖已贖身,但巷里的人還是對你有偏見你是知道的,如果你還和展蕊……我不想別人看不起你……”
“啪”雙飛一巴掌摔在陳馬臉上,臉色已氣得發(fā)白,“你是怕自己丟臉把,怕丟臉當初就不要來娶我阿!”
“不是,我不是這么個意思……”不等陳馬說完,雙飛已掙開他的懷抱,朝外面跑了出去。
“飛兒。 标愸R也立即追出去。
金陵城的街道,永遠最不缺的,是人。街道兩旁鋪攤擺設的小販子,正細語輕笑的姑娘,或風度翩翩一手搖扇的才子,陳馬最后果然把雙飛給跟丟了。早知道就不和飛兒說那些話了,飛兒前半生那么辛苦,現在該讓她開心了,陳馬你真傻。陳馬一路懊惱。
“喂,你個不長眼的,居然敢撞本小姐!”路邊一個女子突然大嚷。
陳馬抬眼就看見一個小孩慌慌張張沖自己這個方向跑來,陳馬順手一抓,把小孩逮個正著,教訓道:“撞到人應該賠禮道歉,跑什么!”
“好阿,你個小兔崽。”女子狠狠地一巴掌扇了過去,打得孩子一絲血從嘴角流出。
“阿,小姐息怒阿!”一個老婦人從人群中跑出來,一把把孩子往后推,“我家冬兒不懂事,沖撞到小姐您,還請小姐多擔待些!
“是阿!标愸R忍不住也插口道,“不就一小孩嘛……”
女子橫了他一眼,陳馬不禁打了個顫。
女子隨即說:“那就看在你剛才出手的份上,放了他好了。”
于是老婦人帶著孩子千謝萬謝離開了,陳馬也覺得沒自己什么事,正準備離開。
“等等!迸娱_口,“我還沒允許你走呢。”
陳馬納悶只好問道:“不知小姐還有什么事?”
女子驕傲地說:“看在你剛才幫我抓住那小孩的份上,我讓你當我慕容甄的仆人好了!
雖然對方蠻橫無禮,但陳馬還是憨憨一笑,回絕了。
“你說什么!”慕容甄尖叫道,“你,你不知好歹!”
“不,小姐你……”陳馬正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眼角突然瞥到人群中的雙飛,怕她再一走了之,就不顧一切地喊道:“飛兒!”陳馬大喜地走過去,把慕容甄完全忽視在一邊。
雙飛面無表情任由陳馬把她帶回家,其實雙飛還在生氣,但直覺告訴,這個慕容小姐不好惹,陳馬憨厚,她畢竟還是擔心的,所以走到最后,反而是她拉著陳馬速速離去。背后慕容甄怒極,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遠走。
黎府。
“躚兒!崩璩0雅畠赫械阶约荷磉叀
“有什么事情么,父親?”
“躚兒,你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什么!”黎躚兒“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黎常示意她坐下,繼續(xù)說道:“對象是封遠侯的兒子,我們當初不是約好了么,之前我任你玩,但你必須聽從我對你婚姻的安排,從今天起你就收起你的野心吧,好好做個大小姐,聽到了嗎?”
“是……”黎躚兒只覺腦袋一片混亂,恍惚地答道。
是阿,早就說好了,她是金陵富商黎常的女兒,從小早就被決定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了,所以這幾年的遠游也只是對此的補償罷了。這個補償當然不夠、不對等,但她至少有過,是否,就應該滿足了?
這一個月來,黎躚兒果然按照黎常的要求,好好待在閨房里,既沒逃跑也沒哭鬧反抗。
認命吧,黎躚兒,說不定當個王妃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糟。明天就是她與那個什么王爺的兒子結婚的日子,這個夜晚她怎么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
認命嗎認命嗎……黎躚兒在心里嘶喊,喊得心都絞痛了。
一聲雞鳴破曉而來,把黎躚兒震醒了。不,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不能認命,決不認命!她從床上彈起來,打了個包袱,裝了些銀子,手飾和衣服,奪門而出。
“小姐!”門外站著她的貼身丫鬟小風,看到她如此裝扮,小風落下淚來。
“小風!”黎躚兒嚇了一跳。
“小姐,小風就知道您會逃婚……小風早已準備好了,跟我來吧!毙★L用衣袖拭了拭淚水,堅定地說道。
“小風……”黎躚兒頓時也紅了眼,抱住這個從小陪伴自己的丫頭。
……
黎躚兒從馬廄里牽出“兆雪”,兩腿一跨,頭也不回地奔馳而走。
“小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而我……我也已經做了我想做的了……”鮮紅迸出,日出似火。
黎躚兒先是到了“挽春樓”,大喊“展蕊”,展蕊驚得打開窗子,便看見黎躚兒一臉決絕騎在馬背上,心里便明了許多,她等著黎躚兒開口。
“其實,我不喜歡蒙古!瘪R兒已開始奔跑,“我要去塞外!”“去看黃沙漫天!”“去尋找屬于我的……”
“陳記鐵鋪”
“他們就住這?”慕容甄冷冷問道。
“是!
“把那兩個人給我抓出來!”那天被忽視的羞辱,她慕容甄不討回來決不罷休!
看著面前跪著的兩人,慕容甄不改的一臉傲慢,指著陳馬說道:“我再問一遍,你要不要當我慕容甄的仆人,恩?”
“不要!”回答的是旁邊同跪著的雙飛。雙飛知道她是逆了慕容甄的鱗了,但她怎么也不想陳馬去當什么仆人,不所這位主人苛刻,她自小在挽春樓長大,受盡了白眼,或許這聲反抗只是出于自尊,不想一輩子都做別人的“仆人”吧。
“飛兒!”陳馬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會害怕眼前這個慕容甄,飛兒這樣沖撞她……后果不堪設想阿……
“陳馬,你說以后要我開心的,你若敢答應,我就不高興!”她雙飛絕不低頭!
陳馬在一旁嘆了嘆氣,飛兒這個沖脾氣該改改了,也不看看現在是怎么個狀況。
“我慕容甄就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給我抽她!”
鞭子起起伏伏,雙飛一個弱女子怎受得了打了昏,昏了又被澆醒。
“飛兒!飛兒!”陳馬在一旁著急地喊她。
雙飛早已神志不清,可口中仍然嚷道:“陳馬你不準答應,答應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慕容甄簡直沒見過這個嘴硬的人,“給我打,往死里打!”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會打死人的……”身體被人按著,怎么都掙扎不了,陳馬覺得飛兒的聲音越來越弱了,好怕什么時候就沒了……“不要打了!”陳馬吼道。
慕容甄被嚇得后退一步,舉起手,鞭子停了下來,又開口問:“你是不是……”
對慕容甄的問話充耳不聞,陳馬只是一味地對著旁邊早已血肉模糊的雙飛小心翼翼喚道:“飛兒?飛兒?你應我一聲阿!飛兒……”
慕容甄看了看執(zhí)鞭的人,那人蹲了下來,用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搖搖頭。
寂靜。
仿若時間也停滯了。
“我殺了你!标愸R紅了眼睛,吼聲破空而出,他掙扎,可是身后的束縛依舊牢牢控制著他。
“把小姐帶回家!眻(zhí)鞭人鎮(zhèn)定地指揮道。
慕容甄還處于震驚中,她殺了人,她就這樣把一個人活活打死了,她抖了抖,毫無知覺地跟下人們回府,甚至有些急切,想逃離這里,逃離那個男人發(fā)狂、充滿恨意的目光。
“飛兒……飛兒……”陳馬爬過去抱起雙飛,自己也弄得渾身是血。
又是雨天,展蕊坐在船上,船身搖搖擺擺,似真似幻。等自己得知雙飛死訊時,陳馬已經瘋了,抱著雙飛的尸體不知去了哪里。然后又過了些日子,黎家派出的人追到塞外,帶回來的卻是,躚兒的尸體,似乎躚兒到了塞外不巧遇上馬賊,尸體白布遮掩,擋住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堪。最后在躚兒的葬禮上,她看到了本該成為躚兒丈夫的蘇棣。昔日場面歷歷在目,蘇棣伏在躚兒的棺材上嚎啕大哭,“為什么不等我,我早已傾慕你許久,就算你要去塞外,我也是會陪你去的阿……”而自己在發(fā)生這么多事情后,終于也決定離開金陵,離開這日夜蕩漾不得安寧的淮水眼波……
“姐姐姐姐,你怎么苦了?”船艙里,一個小女孩歪著頭,一臉無知。
“這世上有很多事身不由己,除了哭……她們都……我也想做一回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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