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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姿篇
“許三多!”
“到”
“出列!其他人,稍息!……立正!……解散!”史今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一轉(zhuǎn)頭,對著許三多又露出了那個和煦的令人安心的笑容!霸S三多,今天的表現(xiàn)不錯,比前兩天有進步。不過,有些動作還不夠標(biāo)準(zhǔn),還得加把勁兒多練練。”
“呵,”許三多呲著滿口白牙,瞇著眼睛憨憨笑著,“排長咋說,俺就咋練。俺爹說了,要聽排長的話!”
史今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個被領(lǐng)出家的孩子,似乎已經(jīng)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那無形的責(zé)任感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涩F(xiàn)在并不是對許三多說這些的時候,或許等他能夠適應(yīng)軍營的生活后,再慢慢讓他明白自立這個道理。
“許三多,今天咱們還是加訓(xùn)站軍姿吧。”史今和藹地征詢道。
“中!排長你說練啥,俺就跟著練啥!
“好。許三多,立正!”一個響亮的口令驀地在耳邊炸起,許三多本能地繃緊了身體,心里默念著動作要領(lǐng),盡力挺直腰板,眼巴巴地看著對面的史今。
“身體前傾不要太多,兩肩打開,后張,別向前佝僂著!笔方褚贿呎f,一邊試著扳正許三多的上身。無奈,習(xí)慣了縮手縮腳的身體,就像天生被鑄出來的模子,幾經(jīng)打磨,依舊擺脫不掉從前的影子。幫他張開了肩,那邊肚子又挺了出來,腳底下也溜開了一道縫。史今有些頭疼,這些年帶了不少兵,卻沒有一個像許三多這樣,明明很努力,卻總不見效果。他挺起身,正想自己再做一遍示范,忽然眼角掃到一個挺拔的身影,心里竟偷著樂了起來。
“伍班長,你過來一下。”每次自己給許三多加訓(xùn),這小子都在旁邊看熱鬧,今天可不能放過他了。
伍六一本來靠在大樹上一邊吸煙,一邊滿足地“欣賞”著自家班長的循循善誘。沒成想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一縮頭,立時腳底板抹油,就想當(dāng)作沒聽見,悄悄溜走?蓜傄晦D(zhuǎn)身,本來溫和可親的聲音就像炸雷一樣,喝了他一個頭昏腦漲。
“伍六一!”
“到!”軍人的本能,聽到命令立刻全神貫注。他跑到史今面前,立定的分解動作做得一絲不茍,右腳“啪”地一聲靠攏在左腳上,雙手緊貼褲縫,身體站得筆直,仿佛一根標(biāo)桿,巋然不動。
史今走到他面前,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道:“你小子又給我裝傻,今天這個忙你是幫定了。就在這兒立著,給許三多做示范!”說完,一挺身,大聲說道:“許三多,你看著。立正動作的基本要領(lǐng):……”
“排長,這個俺知道!痹S三多的表情有些迷茫,可還是忙不迭地答道。
“那好,你說說看!
“兩腳跟靠攏并齊,兩腳尖向外分開約60度;兩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體正直,微向前傾;兩肩要平,稍向后張;兩臂下垂自然伸直,手指并攏自然微曲,拇指尖貼于食指第二節(jié),中指貼于褲縫;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下頜微收,兩眼向前平視。[1]”許三多像背天書一樣,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向上翻,嘴里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史今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再看伍六一,死板著的臉上忍得腮幫子都要抽筋了。他狠狠瞪了伍六一一眼,低聲喝道:“嚴肅!”接著轉(zhuǎn)身,正看到許三多張著眼睛,有些惶恐地看著他們兩個:“排、排長,我是不是哪兒背錯了?”
“沒有,你背得很好。”史今覺得自己也差不多和許三多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可光背這些,你該站不直,還是一樣站不直!”
“排、排長,我、我可能打小就這樣了,就是比別人站不直。”許三多囁嚅著答道,腦袋耷拉在胸前,不敢往上看。
史今感到幾個星期一點點積攢起來的火氣正蹭蹭地往頭頂上沖,他咬咬牙又松開,沉聲說道:“許三多,你抬起頭!”
許三多磨蹭了一下,偷眼看向史今,可一接觸到他灼灼的目光,馬上便又縮了回去。
“許三多,我讓你抬頭!”史今的一聲喝令,嚇得許三多渾身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強撐著脖子,怯怯地看向他和伍六一。
“許三多,你明不明白,站軍姿對一個兵意味著什么?!是不是當(dāng)兵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看得就是這個!站不好軍姿,你就是在軍營里呆一輩子,也沒人承認你是個兵,你懂不懂?!”
“我、我……”許三多習(xí)慣性地又要低下頭。
“你給我站直了!”史今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伍六一身邊。“許三多,站軍姿就是要頂天立地,全身都好像有一股氣在撐著你!背的那些動作要領(lǐng)是死的,關(guān)鍵是你自己要有那股子精神!彼ь^看著伍六一,卻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關(guān)切,心中的怒火頓時消了大半,語調(diào)也漸漸平靜下來!霸S三多,當(dāng)初我把你招來,就答應(yīng)過你爹,一定讓你練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兵。你也不想再做龜兒子了,是不是?你自己心里要明白,咱要的就是這股勁兒,挺起來,咱不比誰差,一樣都是兵,咱也能把腰桿子挺得溜直!”
“排、排長,我都聽你的,你讓俺干啥,俺就干啥!痹S三多的小眼睛里射出希望的光芒,滿是依賴地望著史今。
“許三多,立正!”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伍六一發(fā)出的響亮口令。史今有些詫異地望了過去,不期然遇到對方心疼的目光,心中竟輕輕一顫!鞍嚅L,你歇會兒,我來教他!
史今疲憊地走到樹下,一矮身靠著樹干坐了下來。此時已近黃昏時分,大概再過半個小時就到晚餐時間了。他一邊盤算著晚上的軍事理論課學(xué)習(xí),一邊還想著排里幾個后進學(xué)員的幫教工作,可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訓(xùn)練場中的兩個人。伍六一正圍著許三多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兒在腦袋上拍一下,一會兒又在膝窩里踢一腳,那火爆脾氣碰上了許三多這樣的榆木疙瘩,卻是有勁兒都沒處使。史今不禁笑了出來,若不是自己硬拉他過來,恐怕他見著許三多都要繞路走,想想自己還真是把好朋友給推進火坑了。
不一會兒,伍六一總算把許三多擺弄得有模有樣了,于是喝令他保持這個姿勢繼續(xù)站著,自己則拍拍身上的土,走到樹下和史今并排坐在了一起。
“見過笨的,可真沒見過這么笨的!”剛坐下,伍六一便憤憤地發(fā)起牢騷來,“我說你怎么就鬼迷心竅,招這么號人進來了,這不是給自己找累嘛。你看連長每次看他,都是啥眼神?!”
“其實許三多不錯的,你看他背條令背得多好。他只是不自信。給他點時間,慢慢就好了。”
溫潤平和的聲音沒來由的讓伍六一心中一軟,尖刻的話再也說不出一句:“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藥!”
“那我當(dāng)初招你的時候,又被你灌了什么迷魂藥了?”史今輕輕一笑,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
“招我還虧了你了?!”伍六一登時瞪圓了眼反駁道。
“得得,謝謝你,伍班長!”史今說著,點了一根煙遞到他手里,“來,抽根煙,解解乏。”
伍六一接過煙,狐疑地望了一眼史今:“沒事給我上供,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呵呵,”史今憨憨地一笑,“我想求連長,把許三多分到我們連,到三班來。”
“不可能!”伍六一跳著腳說道,“連長對他啥印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準(zhǔn)保碰一鼻子灰!”
“所以才和你說,咱倆一起去說,也許還有希望!”
“沒門,他要是敢進三班,我拿大棒子把他揍出去!”
“六一,給他一個機會嘛!笔方駵匮哉f道,“你看他最近進步多大!正好趁熱打鐵,留在咱們身邊,可以幫他馬上適應(yīng)部隊的生活,你說是不是?”
“要適應(yīng)到別地兒去,反正鋼七連不能留這號人!”
“我答應(yīng)過他爹,要把他帶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兵!”
“你還答應(yīng)過我,一定會留在七連!”伍六一紅了眼睛吼道。
“許三多進七連和我留在七連有什么聯(lián)系嗎?”史今小聲反問道,卻不敢看著伍六一。
“史今,你又給我整事兒!”伍六一狠狠摁滅煙頭,“他會拖死你的!眼看著轉(zhuǎn)業(yè)的年限就快到了,你把他招進來,那些考核怎么辦,你自己怎么辦?”
史今覺得力氣在漸漸消失,身體無意間半靠著樹干半靠在伍六一肩膀上:“該是你的,總是你的。我招了他進來,就得對他負責(zé)任!”
“你!唉……”千言萬語都匯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伍六一發(fā)現(xiàn),只要一看到史今暖暖的笑容,自己就從來都拒絕不了他的任何請求。
“算了,六一,我也不難為你了。這樣好不好,我自己去和連長說,連長要是問你,別拒絕就行!”
“不行”兩個字繞在口中,可就是沖不出來,最后還是被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昂冒伞!边`心的回答似乎也并不令人那么難受。
“這盒都給你!笔方裾f著,把一包煙都塞進了伍六一懷里,“補助就那么點,你也得省著點花,別每到月末就斷糧。”
“還不是讓許三多氣的!這半個月抽的煙都頂我以前兩個月了!闭f到許三多,伍六一就滿肚子的惱火,“對了,你和他說說,沒事別老呲個牙在那兒笑,我煩!”
“他那還不是想討好你!”放下了一樁心事,史今覺得有些乏,連上下眼皮也開始打起架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懶洋洋的。
“我看他那是在學(xué)你!他以為他是誰,隨便笑笑就能收買人心!你笑得那叫如沐春風(fēng),他笑得那叫毛骨悚然!”
“你啊,就是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他!其實他真的挺不錯的!”史今的聲音正在漸漸變小。
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伍六一扭過頭看去,只見史今已經(jīng)瞇著眼睛,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他輕輕動了動肩:“班長,要不這兩天我?guī)湍悴橐拱。每天只能?、6個小時,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沒事,我不放心這些新兵蛋子,昨天還讓我碰上兩個在外面哭呢!
“我,你還不放心?”伍六一有些郁悶,不過上半身卻一動未動,生怕碰到史今。
“你那脾氣,碰到他們還不跳腳罵人,他們本來就想家,別再給他們壓力了……”史今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頭一沉,歪在伍六一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伍六一身子頓時一僵,再不敢移動半寸。肩頭上的重量讓他感到分外的安心,或許只有此時,他才能真正感到分享的快樂。他抬頭望去,許三多站在場地中間,居然真的沒有移動半分。夕陽照在他的身上,竟也散發(fā)出溫暖的顏色。
伍六一側(cè)頭看著史今的睡臉,棱角分明的面孔漸漸柔和起來:也許你是對的,這個家伙可能真的不是那么一無是處。他無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語說道:“就算不信他,難道還不相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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