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棉帕略微濡濕，半裹著狼毫筆頭，在燕儀元手心里輕輕拂拭、按壓，筆尖鼓出一個充滿彈性的弧度。小指勾起吊繩，將狼毫筆向下垂掛，疊放好棉帕，竹簡卷起木案上的墨蘭圖，符文閃爍著暗光緩緩滲進宣紙。燕儀元收起桌角鋼質的削薄銘牌，懷抱竹簡起身，耳畔是身后悉索的衣料摩挲聲，識海亦震響臺上掌教冷淡的話語——“散課”。眼前重重疊疊是一片玄影，在深褐簾幕的遮掩下，陸續(xù)邁出尊經(jīng)殿，燕儀元在梢尾，身姿挺拔、步伐平穩(wěn)。直到殿門闔上的瞬間，他察覺到剎那冰冷。是門童塞入他手心的玉佩，粗糙磨制的，鏤刻處有些咯手，只中央一點光滑。

　　“轟——”嗡鳴聲回旋著，日光盛氣凌人地照耀四方，一道道反射在鏡面般平整潔凈的石地上，模糊于濕潤的空氣里。燕儀元走下臺階，肌膚白皙透亮仿佛一尊雪人，腦中一陣緊縮、一陣暈眩，抽走他渾身氣力。“燕師兄�！薄把鄮熓�。”“燕、燕師伯�！毖鄡x元與他們點頭致意。高矮不等的弟子們三五聚攏著又竄地散開，緊繃著下頷垂首�！皠⑹汐I女過道試煉成功�！笔蓍L的中年人屏氣，又禁不住悄悄翻個白眼�！瓣懚Y仁預檢�！鼻嗄甓苏卸Y�！瓣懚Y仁送驗�！蹦惶ы鄡x元背影，少年稍稍松氣，提著樂箱趕課。燕儀元幾乎癱倒，一呼吸功夫，終是穩(wěn)住身體，軒軒而過，月朗風清。

　　緣山道上，青蔥草綠、花枝搖顫，燕儀元自籠袖中取出墨匣，雙手捧著，走入石窟。幽蘭香彌散，陰陰涼爽中，明珠暉散光芒。燕儀元跪坐絨墊上，鞋尖相抵。藍裙女人端木盤俯身他前，將墨匣呈上木盤。墨匣旁，是一白盞。

　　“儀元嘗嘗這香茗�！鼻邋妆K盛出的茶液明澈馥郁，燕儀元服從師尊旨意，執(zhí)茶盞細細品嗅著，舌尖觸碰一絲滾熱。眼睫安然垂下，透出細碎星光，薄唇染上緋色，喉結滾動，長發(fā)披散，柔順地貼合纖長的脖頸。陸禮仁拉出墨匣，乜一眼身旁女人，再推回收好。那女人盈盈一福身告退。他笑道：“儀元快起來。”語畢，燕儀元起身�！斑@是你戒峰的師兄，趙儀巘�！毖鄡x元側首，見一高大男子束著高冠，年輕、沉穩(wěn)。是那道視線的主人。

　　“趙師兄�！毖鄡x元頷首道。

　　陸禮仁道：“這是燕儀元，本座小徒�！薄笆莾葋y時，斬了祁黃龍的那位師弟罷。恪守戒律、道法高超，在下早是久仰，今日一面，果真不同凡響，還盼能一度合作呢�！壁w儀巘躬身一拜燕儀元，接著一拜陸禮仁，“陸長老眼高手快，開了水陸場，洗去祁黃龍冤孽。如若不然，師座也是青睞燕師弟的�！标懚Y仁又笑道：“趙師侄弟兄兩個也為我溪宗立下汗馬功勞啊。只是今天......”隨即沉吟道：“便這般吧。儀元，你趙師兄同他昆玉，名喚趙儀驍?shù)�，是要護送貢女往南都的。本座原想你年少乖巧，不舍你外出。但既然賢侄與你二人甚合眼緣，便派遣你去罷。可意愿呵？”趙儀巘笑道：“師叔可成全了在下�！毖鄡x元應是。

　　馬蹄蹬蹬、車輪滾滾，林蔭間，鳥雀暄和而鳴，露濕蒼苔草葉。燕儀元黑手套握著韁繩，聽趙儀驍?shù)膫髀曉絹碓竭h，似是堪受不住這千篇一律的景色，撂下繩索掀簾進了車廂。車廂內很是悶熱，炎熱炙烤天頂，白裙女人脖頸、兩手被鐐銬禁錮，連接在一起伸向車廂底部。女人趴伏著，鮮血緩慢地一滴一滴滲入廂底府陣中。燕儀元靠著廂壁坐下，指尖牽引著靈絲，徐徐在天頂鐫刻烙印，牛毛般的細屑散在空中�！八⒗毖鄡x元回顧，見趙儀巘撐著廂門，車簾壓在他寬闊的后背，遮蔽了日光。燕儀元感受到撫摸，在他的面容上，從飽滿的額頭到挺翹的鼻尖，流連在薄嫩的雙唇。燕儀元感受到震顫，那人止住了手，束著高冠，眉眼含笑。耳根處一陣舔/弄，粗糲的舌苔沿致密的肌理蜿蜒而下，搜刮他的氣息，他聽見那人道：“放松點......你也是罷，好容易出來......”

　　白衣女人抬起臉瞪著他，燕儀元看見，白衣女人，劉氏獻女張嘴。燕儀元注視著她。趙儀巘拆下碧玉簪，分開燕儀元長發(fā)，納悶地瞧他寡素神情。于是他起身，回轉，狠狠一腳踹向女人胸脯。燕儀元微張兩唇，縷縷熱流環(huán)繞著他躁動的身體，迷霧朦朧了雙眸。他的瞳仁很大，很黑，幽深得仿佛一口老井，卻又將那層水潤吸去了。于是他赤/裸地受享著被掌控的戰(zhàn)栗，細嗅著男人的喘息聲與女人的血腥味，將灰暗中的塵埃清晰地倒映眼中。

　　燕儀元整頓衣裳。女人臉龐貼著廂底，殷紅斑斕了她領口，她抿唇，掙扎著支撐著下頷拱起身。燕儀元在她身前側跪下，迎著她桀驁的目光。燕儀元伸手，抓住牽拉女人的鐵鏈，女人被迫仰頭。燕儀元捧起她雙手，在於痕出輕輕一抹，於痕消失了。女人緊握著那片削薄的銘牌，聽見他說：“你很美。”

　　燕儀元走出車廂，執(zhí)起韁繩，兩輛馬車在林蔭間緩緩分開。樹林陰翳，鳥雀喧鳴，烈日高懸，和風朗煦。遙遙傳來野獸嘶鳴，燕儀元棄車而走。

　　“呼哧—呼哧—呼哧——”燕儀元聽見身后那人劇烈地抽氣，寒光乍現(xiàn)，掃蕩落木萬千，卷起狂風向他橫飛撞來。靈力縷縷擰成長/槍，燕儀元攀緣著旋轉上升，趙儀驍一招不成，利劍騰空而刺。長/槍彎曲，柔韌的力量將趙儀驍震蕩開，亦將燕儀元甩向遠方，他看著趙儀驍單膝跪地，仇恨地盯著自己，身下一松，不知墜落何方。

　　一輛牛車疾馳而過，血跡凝涸在黑袍上，一人奔馳過參差灌木叢，拄著長/槍翻身躍上木板。陽光搖颯，燕儀元閉上雙眼。他聽見身側有人笑著問：“喂。搭車要付錢的�！庇谑茄鄡x元回答道：“到哪里算哪里。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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