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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們叫我公主, 好像我生下來就叫公主似的.
父皇一共有十六個子女, 其中有九名公主. 而我正是其中一名.
在別人眼里, 我應(yīng)該是尊榮富貴的, 事實(shí)上我的生活也實(shí)在豐足. 我不該抱怨的, 但是, 我的天, 有誰知道, 我, 昌平公主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 也有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名字.
誰知道? 我不叫公主?”
------昌平公主十五歲誕辰, 夜.
“今天, 她走了, 走得很平靜. 她并沒有和我告別, 也許在她看來, 和父皇同姓的人, 都不能交心吧, 所以也對我一點(diǎn)不重視. 不過我還是去看他們幫她收殮. 她的面容安祥嫻靜, 看不出痛苦, 唯有她脖子上暗紅駭人的勒痕, 異樣地觸目驚心. 我很想問她值不值得為了那樣一個男人去死,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我想笑, 她居然逃離了, 逃離了這個我厭憎而不能擺脫的牢籠. 我知道看著死人笑是一件相當(dāng)殘忍的事情, 但我忍不住, 就是無緣無故地想笑, 我不想當(dāng)眾出丑的, 所以我最后看她一眼, 放下一株茉莉花在她身邊, 蒼白的花朵如她的臉盤一般, 脆弱而僵硬, 毫無生氣.
我轉(zhuǎn)身, 依著往日嫫嫫教我的步伐, 一步一步, 走出去, 嫫嫫說, 這樣的步子才能顯出一個公主的尊貴, 典雅. 臉上, 不知何時, 冰冷地滑落一串淚水.
不, 不是為了她哭, 只是一剎那覺得一股深刻的絕望, 沉重地壓落掩埋以久的淚水.”
“平常很難見到父皇的, 所以一聽說他要來. 母妃早早就起來梳妝打扮了. 我冷眼看著她匆忙喜悅地叫宮女們?yōu)樗磕ㄉ弦粚訉拥碾僦ǚ? 據(jù)說那些東西是南戌的貢品, 里面有上好的珍珠粉, 能讓女人的肌膚看起來如珍珠般滑潤光潔. 但它們并不能掩飾住母妃臉上的滄桑. 她今年三十五了吧, 其實(shí)正是女人最富成熟魅力的年齡, 但是在后宮成群的女人中, 她已經(jīng)不入父皇的眼了. 她總是同我說, 父皇當(dāng)年是多么的疼寵她, 甚至封她為貴妃. 如果不是年華老去, 父皇不會被那些年輕的宮女, 妃子們勾引去. 是的, 她用了\"勾引\"這個詞. 說得我很想笑, 想當(dāng)年, 她不是也從眾多嬪妃身邊把父皇\"勾引\"過來的么? 還生下我這個小賤種--引用眾多皇兄, 皇姊妹的話. 但現(xiàn)在她倒怨別人是狐貍精了. 不, 我并不同情她. 比較起母妃, 我好像更同情梅貴妃, 因?yàn)樗拿烂? 高傲. 她有種傲立冰雪的氣質(zhì). 難怪父皇曾那樣迷戀她. 可是就是這樣的女子, 也拴不住父皇的心. 他逼死了她......”
“父皇老了, 兩鬢都有些許蒼白的發(fā)絲, 但男人的魅力, 是由權(quán)勢而來吧. 裹在他的龍袍下, 他還是可以像天人一樣讓眾生仰視. 我細(xì)細(xì)地看著他, 不得不說, 我長得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像他. 那種如刀鑿斧劈出來的棱角尖銳的側(cè)面, 不怒而威. 他確實(shí)有他吸引人的地方.
他回頭, 與我交視, 我并沒有垂頭, 但也不再打量他, 只是裝做沒發(fā)現(xiàn)他的注視. 不知為什么, 從四年前開始 我放棄了初衷, 盡力躲避他的注意, 我不再想和眾多皇兄妹們爭奪父皇的注目. 是因?yàn)槎绲氖虑榘? 我苦笑. 二哥, 是, 四年前, 我有一個哥哥, 一個唯一讓我在無人的時候, 叫他哥哥, 而不是皇兄的人. 忘不了他的笑容, 溫暖得如同清晨的陽光......
恍惚間, 母妃狠狠掐了我一把, 我吃痛地回神, 然后看見父皇叫我過去. 他高高坐在那里, 等著我去拜見他. 我彎身, 問安, 任由他俯視我. 我心里想, 做慣了皇帝的人, 無論坐在什么樣的椅子上, 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吧.
他向召見朝臣那樣威嚴(yán)地問我一些日常的事情, 然后我們都尷尬地沉默下來了. 母妃從旁提醒我:\"這孩子, 這么久沒見父皇了, 也沒什么體己話要說?\" 我很迷茫, 他要聽體己話嗎? 這樣高高在上的男人, 需要聽體己話嗎? 不, 就算他要聽, 我也不會說. 我從來沒覺得我有過父親, 我也不知道如何同一個父親說體己話. 所以我閉嘴, 垂頭立在一邊.
很久, 他問我, 有什么話要問他么? 我想搖頭, 隨即想起來一件事情, 所以點(diǎn)頭. 我問他, 還記不記得梅貴妃這樣一個人? 一剎那的恍惚, 甚至有點(diǎn)迷惑, 他問我怎么了, 然后追補(bǔ)一句, 為什么這么問. 我忽略了母妃瞪我的眼神, 淡淡地告訴他沒什么, 只是前兩天梅貴妃死了.
也許他已經(jīng)忘記有梅貴妃這樣一個人, 就算他記得, 也不會表現(xiàn)給我看的, 因?yàn)樗谴蟠境幕噬?
我有些憐憫地想.
然后, 他撇了我一眼, 一言不發(fā)地起身離去.
母妃一路追著問, 他何時再來. 他沒有理睬她, 一徑走出宮去. 然后母妃折身, 哭泣, 罵我. 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不是因?yàn)槟切┘页1泔埶频呐R, 而是因?yàn)槟稿ι衔夷橆a的巴掌.
我習(xí)慣地垂頭, 我懼怕看見母妃的臉孔, 失寵老女人扭曲變形的面孔.”
--------昌平公主, 十七歲.
“他說, 湖邊風(fēng)涼, 別吹出風(fēng)寒了. 我不發(fā)話, 只覺得頭暈?zāi)垦? 也許是風(fēng)寒吧, 誰在乎呢? 我臉上熱熱的, 笑望著他, 誰在乎呢? 你嗎? 他沒有說話, 看我的眼神格外的深沉, 好像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不, 我不是純潔如紙的大淳朝公主, 我看得懂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其實(shí)在這么復(fù)雜的宮中, 除了石雕, 再沒有什么是清白的吧? 我冷笑, 但并不躲避他的眼光. 那灼灼的, 有些壓抑痛苦的光彩, 刺激了我漸漸冰冷的神經(jīng). 我喜歡這種感覺. 因?yàn)槟亲屛业难郝胤序v, 驅(qū)散了長久以來的孤寒. 我喜歡這種熱情, 讓我有生存的感覺. 他貼近我的臉頰, 我想他會吻我, 然后也許會要求我同他做那種事--我看見林子里四皇姊和一個男人做過的事情. 但最終, 他什么也沒做. 只是垂眸, 片刻后, 恢復(fù)平靜地說:\" 十二公主, 回去吧, 玉貴妃過身了, 您一定很難過, 可別傷了身子, 要不然玉貴妃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我倉皇地壓抑著淚水. 狠辣地掃視他, 心里卻凄惶得怕人, 是, 母妃死了. 從此以后, 這偌大的斕玉宮中, 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我恨他, 他干嘛一定要說出來? 為了遮掩他一時的失態(tài)? 尖銳地瞪視沒有讓他感受到過多的不安, 但卻讓我痛哭出聲. 他站在一邊, 看著我哭跪在湖邊.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只覺得一種脫水的難受, 仿佛身上的水分都流逝光了我陣陣干嘔, 幾乎要把心肺都吐出來. 很久, 他輕撫我的背脊, 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我心里充滿了憎恨, 因?yàn)樵谒媲笆B(tài)了吧? 那一刻, 只想傷害一個人, 因?yàn)槲覒峙逻@種孤獨(dú)的傷痛. 我想有個人來分享我的痛.
我站起身來, 冷冷拂開他的手, 靜靜地, 不可冒犯地說:”林臻, 拿開你的手, 你讓我惡心. 本公主是你能碰的嗎?”
他臉色煞白, 我看得出他壓抑的怒氣. 我冷笑:”這樣就讓我傷到你做男人的自尊了? 嘖嘖, 你這點(diǎn)能力, 就算和皇姊成婚, 也討不上什么好呀.” 我知道我在戳他的痛處, 但我很快樂. 為什么不呢? 他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他喜歡的是我, 但是他下個月就要同七皇姊成婚, 因?yàn)槠呋舒⒋砹嘶屎竽赶蒂F王府如日中天的勢力, 而他, 堂堂大淳朝的駙馬爺可以用此來挽救他們林家沒落的聲望.
第一次知道, 男人的臉孔可以變得那么難看, 他鐵青著臉頰, 壓抑不住的怒氣, 一把攝過我的手腕. 尖刻地說: “你以為你是什么? 你不過是個□□. 別忘了剛才是誰在勾引我!”
呵呵, 我微笑, 畢竟才是二十出頭的男孩罷了. 終于還是不肯忍下這口氣, 立志要報復(fù)回來. 傷心嗎? 不, 為了他那點(diǎn)道行微末的話傷心, 太不值得了. 就算生氣我都懶得同他生, 這樣沉不住氣的男人, 成不了大事. 我冷冷地想, 平了氣, 本來是有些抱歉的, 但聽完他那幾句話, 我覺得自己的抱歉有些多余. 同時我很確定地知道, 他并不愛我, 否則他不會說出那些話來. 有點(diǎn)失落, 心里涼了下來. 如果母妃的死坍塌了我一直盡力保持的人生天平, 那么現(xiàn)在, 我也已經(jīng)陷落到底了. 腳下踩實(shí)了. 我更該做的, 是為以后的生活做點(diǎn)打算吧. 最重要的, 我不用再多得罪任何人了, 甚至是眼前這個馬上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男人.
我輕輕脫離開他的制控, 平淡地說: “抱歉, 姊夫, 是昌平過分了. 請原諒昌平喪母之痛, 一時難以克制, 胡亂發(fā)泄.” 我轉(zhuǎn)身, 離開, 留下他一人怔怔地矗立在湖邊......
啊, 我比他更茫亂吧, 但是面上還是鎮(zhèn)定的, 一定是以前給母妃打慣了耳括, 把面皮都打麻木了, 我玩笑地想. 覺得心里一片正慢慢地僵化.
終于的, 我已經(jīng)可以咽下這一切, 我的命運(yùn)已定, 我只要循著它的軌跡走下去就好了, 我無力, 也無心再為它做什么變更......”
------------昌平公主, 十八歲
錦晟三十八年, 冬夜.
大淳朝皇宮, 斕玉宮.
沉寂的夜色里, 燈火微明, 昌平披著一襲雪白的裘皮, 輕輕拈起桌上剛寫完的紙, 就著燈火慢慢地看了一遍. 然后緩緩將紙張的一角移上燭火, 看著它慢慢地燃著, 然后越燃越烈, 終于燒上指端, 這才靜靜地將它丟落在地上, 任它燃燒成灰, 不留一點(diǎn)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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