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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椰子與我
這應(yīng)該是2035年的夏天。也許是,誰知道呢,反正我不感興趣。這座中歐城市正以她一貫溫和的天氣謀殺我的耐心。我渴求夏季應(yīng)有的燥熱和潮濕,像那些熱帶國家那樣。
或者再具象化一些,而食物總是最好的比喻。
我想念椰子。
你能看到夜色正在下壓,向大地飛奔而來。我嘗試穿過的那條著名的巷子,叫奧古斯丁。緊接著朝一個既不是東也不是南,更不可能是西和北的方向走下去,這個方向叫“前”。
向前,一直向前。從走,到跑,最后是狂奔,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抵達利馬特河時,燈還沒亮起來,舞臺一片漆黑。
但“我”——只有“我”——是清晰的。
這是一場不出所料的會面。當(dāng)對視終于發(fā)生,我向“我”眨了眨眼!拔摇贝藭r被無數(shù)人環(huán)繞著,居高臨下,無數(shù)聚光燈的光束正逐漸合攏在方寸之地。
“我”臉上禮貌克制的笑容褪去,毫無保留地展示著震驚。
而我站在人群邊緣,聽見人群中爆出尖叫:“葉修!”
舞臺底下無數(shù)的人頭涌動,有人試圖爬上臺,有人扔上鮮花,有人對“我”憤怒以視。聚光燈匯聚,“我”的臉龐發(fā)亮,可眼神卻開始迷茫無措,不知道那雙總是撫摸著鼠標(biāo)與鍵盤的雙手如何握住一個巨大的獎杯,不知道是板著臉好還是應(yīng)該微笑以待。
“快跑!”我向“我”比了一個夸張的口型。
我開始奔跑起來,奮力擠過潮水那樣的人群。燈光飛過,神像飛過,一切有形的物態(tài)飛過,我想象速度能比地鐵還要快,能快過北京城的地鐵!拔摇庇袥]有跟上來?我猜測著。
“我”要從湖心公園的舞臺上試圖追趕我,還要放下獎杯!拔摇睂睦R特河中央游來,上岸時頂著一頭水藻貝介,水滴溜得到處都是。但很快,水不記得自己應(yīng)該在奔跑時存在于那里。
“我”得以專心奔跑。
我轉(zhuǎn)過頭試圖與“我”溝通:“知道嗎?建造這些巷子最初是為了困住所有人夢里的一個女神。”
“我”根本不理解:“你在說什么?”
“不是‘你’,”我解釋道,“是我。但是女神是困不住的,所以這些巷子困住了建造它們的人。”
“我”似乎太過震驚以至于放棄理解:“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遇到一個16歲的自己,不過……算了……”
我笑起來:“如果這座城市的每個人都記得上一個吊///死在城墻的人,甚至他的腳離地多少米。那么我的存在并不奇怪!
我知道“我”什么也想不出來,而且“我”預(yù)備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口香糖——不是煙盒,因為“我”最近在戒煙。
當(dāng)然,一切改變都有原因。
“你想要一個椰子嗎?那你得跑起來!蔽以讷C獵風(fēng)聲里大聲對“我”吼道,“快點,再快點——別被追上了!”
我不斷離題,跑得遠遠的,和軌道距離八英里。線條被無限拉長,然后壓縮,到即將爆炸的地步——即將,并永遠不。死神被時間擄走,空間大聲嘲笑著循規(guī)蹈矩的人群。
依舊向“前”,我們到達一切的終點。
很詭異的,一座藍色的電話亭,黑色座機安靜地躺在那里,在月夜下微微泛著光。
電腦死機的藍色,寧靜致遠的藍色,父親喜歡的藍色。我來不及關(guān)機,游戲界面同樣沒有及時消失。他站在書房里寫下四個大字,隨后抄起雞毛撣子打向我。
藍色電話亭還是在那里,不是在“這里”,而是在“那里”。我和“我”此刻應(yīng)該赤裸著上身,站在無人的狄奧尼索斯劇場,古希臘人的鬼魂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切上演,我和“我”嗷嗷大哭。
我跳上臺階手舞足蹈,再夸張的肢體語言也不足以宣泄情緒。
請千萬拋棄我,卻不要離開我!
我叫道。
鬼魂全部起立鼓掌。
“我”瞠目結(jié)舌,妄圖點燃一塊口香糖。
“來做個游戲!蔽覍Α拔摇闭f。
“玩什么?”游戲仍舊是一個有吸引力的詞,盡管“我”已經(jīng)累了。
“快問快答,來吧,很有意思的。”在之后的一年,我偷偷溜上過一輛綠皮火車,逃到了杭州。我的上鋪是一個哲學(xué)家,崇拜鐵軌所以拒絕乘坐飛機,而且覺得高鐵讓鐵軌失去了意義。他教我玩這個游戲,出于無聊的目的。
“名字?”
“葉修!薄拔摇憋w快地回答道。越快越真實。就像剛剛的狂奔,只要奔跑得足夠快,就不會被時間抓住。
“職業(yè)?”
“打游戲的!边@個回答神色黯然。
我口干舌燥。
“只是打游戲的?”我反唇以擊。
“我”一愣,過了很久才低聲笑起來,充滿自豪地說:“對啊,打游戲的,我可是職業(yè)選手!
我滿意了。
“水果?”
“椰子!
椰子,椰子代表了一切熱帶的熱情和甘甜!拔摇笔悄菢油龍D從藍色荒原的猴面包樹上摘取一個,他該帶著些溫度,不至于被凍得說不出話,亦不至于要回家將那些含蓄的字眼烤著聽。他在陽光下,有他的笑容,他的坦率詞句,他柔軟的黑發(fā),他喜愛的游戲。
他是多么像生活本身。
“誰?”
“許博遠!
我試圖擋過父親的雞毛撣子,我討厭藍色。
我用盡了我最大的勇氣討厭一個顏色,隨后用半生逃避它。這是只有我才能做得出的事,因為“我”最終將與藍色和解。
他們叫這個“浪子回頭”。
可“我”依然懼怕藍色,那顏色像大海一樣,能把人溺死在里面。“我”想要一只椰子,可一旦觸碰了那溫暖的熱帶,“我”便再也不敢回到藍色荒原中去了。
那里的,詭異的,親切的藍色電話亭。夜色要沉了,它在等待一個機會。
“你要到這里來。勇敢點,像我一樣!蔽仪那牡貙Α拔摇闭f,一如既往,眨了眨眼睛。
“我”接起了電話。在一個念頭里面“我”向玻璃門外看去,四周空空蕩蕩。
“喂?”
葉修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還站在藍色電話亭里,他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很久,以至于雙腿發(fā)麻。玻璃門外是為第一屆榮耀世邀賽結(jié)束和中國隊奪冠而慶祝的人群。人們徹夜狂歡,痛飲啤酒,大笑大叫,親吻著彼此。他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更想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些什么,或者笑或者哭,隨便什么都好。
他一直在深呼吸,直到發(fā)現(xiàn)對面已經(jīng)接通。電話亭里本來塞著招妓的卡片,葉修糾結(jié)時,掐著卡片有一下沒一下地刮眼前的玻璃,接通的這一瞬間,卡片“嚓”地一聲滑空了。
“……你好?哪位?”聽筒傳來男人慵懶的聲音。好惺忪沙啞,他剛被吵醒。
“……”葉修張開嘴,試圖說點什么。他頓時后悔打這通電話。聲音的高速公路是突然大塞車了嗎?為什么他搜腸刮肚,竟然只剩下蒼白的詞匯。
他好像有一個晃神,透過電話亭的玻璃門看見16歲的自己披著校服外套,斜倚在這座古城的墻邊,就在離他不遠處,咧著嘴笑。
他曾經(jīng)勇敢又叛逆的16歲,他忐忑丟掉的16歲。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對不起!比~修滿懷歉意地說道。事實上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何時打的這通電話,現(xiàn)在又是幾點。
“沒事。您是?”聽聲音,男人正在坐起身,被子從身上滑落,衣料摩挲著床單。
對話走向僵局,男人的呼吸聲平穩(wěn),間有兩三聲咳嗽。葉修忐忑又貪婪地享受這份安靜。
“國內(nèi)幾點了?”葉修小心翼翼地問。
“天剛亮誒,才六點多!蹦腥艘稽c也不在乎被人吵醒的樣子,咬字里無意識的保留著粵語口音,情緒聽起來像遇到了有趣的事。
對話又阻塞。兩百萬輛小轎車堵在京廣線上,春運的盛況。
就在葉修以為對面就要掛斷時,男人主動開口。
你現(xiàn)在在哪?
蘇黎世的一個電話亭。
夜景好看嗎?
好美……月亮,屋頂,燈光還有河水,哦還有石磚地,都很好。
男人在那頭沉沉地笑。
為什么打來電話?我是說——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人喜歡打電話。
那你喜歡嗎?
我喜歡呀,接到電話也有意思。就像……固定下午四點來的人突然三點出現(xiàn)。
哦,哦。葉修連聲道,一聲比一聲慢,一聲比一聲輕。
我好像做了一場夢,有點奇怪,非常瘋狂,但想起來又很無聊。葉修頗為遺憾地說。
你說吧,我想聽。
我和16歲的我,穿過很多巷子大冒險去尋找椰子,路上闖進了古希臘人的劇場,最后找到一個電話亭。聽起來有意思嗎?
男人爆出大笑。
太有意思了。
那張廣告卡片已經(jīng)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它逃出人類的手指,輕飄飄地回到最初的位置。
它真的很荒誕,像我的很多其它事情一樣,你也可以接受嗎?葉修輕輕地問。
但首先我要聽到這個故事。男人說。
許博遠。葉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等我回來,我想當(dāng)面給你講個故事。
——講一個叛逆的男孩,一無所有地逃出家庭,經(jīng)過許多年以后,認(rèn)識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害怕跌回家庭中去,他想要一只椰子,卻不敢去摘下。
“還有一些只能當(dāng)面說的話,想要告訴你。我得掛了,打擾你了。”葉修輕輕地說,像不忍打擾一朵露珠享受陽光。
“晚安,葉修!痹S博遠聲音里起了笑意。
原來他也有所期待,期待著某個人的深夜清晨來電,只為分享一些零碎的片段。
“早上好。”
咔噠。
牙關(guān)緊咬,情緒沸騰。
此刻眾人歡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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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離別,我們都死去一點點?
這是一個關(guān)于過去的自己幫助現(xiàn)在的自己的故事。
寫完之后給葉藍茶會的稿子可以放出來了,看阿畦放出來的《飛》,心想好有緣分,英雄所見略同哈哈哈,我們都寫了一個關(guān)于過去的故事。這是題外話了,說起來覺得妙哉所以念叨幾句。
一開始沒有想過要用這種風(fēng)格,不知道怎么的,那些奇怪的語句就這樣無端端地迸進了腦子里。對自己而言的確也是一個很大膽的嘗試了,感謝小維愿意接納這篇文233333
天太冷了手都僵了,我還是不習(xí)慣杭州的冬天,就說到這兒吧,等我想起什么別的再說。
但愿所有的鬼魂也都會為你我起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