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涼的夜霧溫柔漫過水面，月光如融化的白銀，灑落在粼粼波光之上，又給雨滴破開，碎做一片一片。
　　窗上輕紗的簾櫳給風吹開，傳出淡淡歡聲。
　　酒已過半，席上的人已經(jīng)有了三分熏熏之意，微斜醉眼。
　　給紅粉香脂簇擁中央的男子，穿著一身竹青的勁裝，墨藍腰帶，蹬著利落皮靴的雙足蹺起桌沿，懶洋洋伸手勾起一壺桂花蜜酒。
　　身邊鶯燕一團笑語凌亂，有一二艷妝女子便伸手去奪他手里的酒。
　　“……行個酒令來，吃什么喝什么都要拿詩書里典故起頭�！�
　　“講不出，一桌東西往下都不能動了！”
　　給她們擁在當中的男子唉得一聲嘆，仍是不松手，緊一陣慢一陣拉拉扯扯。
　　那人有一對桃花眼，酒意朦朧里亦如窗外波光盈盈，襯得他面容亦是英挺瀟灑之中，隱隱帶著秀麗味道，水樣目光滑過，令得身邊幾名少女心中恍惚一陣萌動。

　　這幾個人在房中哄鬧，屋脊上忽有一個聲音，冷冷發(fā)話下來。
　　“云天青……你莫要太過放肆荒唐！”
　　是個男子嗓音，低沉冷淡，很是動聽，落在那名青衣男子耳中，引他一陣輕笑。
　　“你要是惱了……不妨進門抓我？”
　　一言既出，便慢悠悠拎了手中酒壺，一線清釀，斟入杯中，滿室之中，一脈桂子清香幽幽蕩開。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輕聲慢吟出口，云天青瞇細了眼，笑吟吟看著有纖纖素手，托杯送酒，便又淡然添一句道：“熏透愁人千里夢……卻無情。”
　　言罷便一口銜住唇邊白瓷盅，抿去半盞酒。身邊女子咯咯巧笑起來，紛紛說道花是無情，卻有人對你有情。
　　屋脊上腳步聲嚓嚓作響，一陣煞氣波動，桌上杯盤碗筷，各個落地摔得粉碎，清脆乒乓聲過，便再無動靜，似是那人怒氣嗔嗔，自己走了。
　　云天青唉了一聲，喃喃道：“怎的又惱了，也真是不禁玩笑的人�！�
　　那一地狼藉之中，他輕輕捏捏身邊似是受驚的女子柔嫩臉頰，淡然一笑，俯身去撿拾一地狼藉之中散落的牙箸。

　　那時門外有人輕聲一笑，如琴弦微動。
　　云天青手微微一顫，竟給地上散碎瓷片在拇指上劃開一條半寸長傷口，深紅血珠淺淺滲出，在肌膚上暈染一片。

　　夜風吹雨，自微微開啟的門縫透入，一只修長手掌，平平搭在門邊。

　　驚愕不定的歌女們望著云天青失神淺笑，那名男子推門而入，雪白衣襟，寬袍大袖，風雨如晦的暗色里，依稀可見一肩錯落青絲。
　　玄霄慢慢松了手，那門便給風吹得砰然閉合，他灑脫舉步，一身梨花雪色中夾雜點點血跡，面上倨傲神色，隱約仍帶殺氣。
　　盛裝的女子手中，還握著云天青所剩的半杯殘酒。玄霄垂目一笑，伸手執(zhí)了，淡淡仰頭。
　　天青眼中帶著些醉意愁色抬頭，恰恰見到那人顏色淡薄嘴唇含在自己適才飲過的杯沿之上，秀逸臉容便淺淺綻出一絲失落歡欣顏色。
　　玄霄飲盡了杯中酒，低頭冰涼微笑，執(zhí)起他受傷的手。
　　“行個酒令來……要詩書中的典故�！�
　　握在云天青受傷左手的瘦長五指惡劣地微微用力，那條淺傷中便又有珊瑚珠般艷麗的紅色，一滴滑落。
　　坐上的人一手淺淺撫上男子蒼白手腕，瞇眼微笑，毫不在乎。
　　“獨倚高樓，綠水沙鷗，多少白浪去悠悠；黃昏雨后，丁香枝頭，一點相思結(jié)紅豆�！�
　　“香艷詞句，這樣浮華地方……云天青你，真是混賬。”
　　一語喃喃落寞，玄霄抬目四顧，神色之中似有一絲冷然惆悵。
　　微微閉目，口唇柔軟含住他指上傷口，化去那一點碧血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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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游俠，斜橋倚馬。
　　他的前半生，原來便是那樣度過的。而當初究竟是怎樣一剎那的砰然心動，天地間怎樣一次悲喜的際遇，令他揚鞭打馬，飛奔向西疆的莽莽昆侖。
　　問道求仙。

　　玄霄在屋內(nèi)輕輕褪去染血的白衣，燈火中蒼白肌骨，瘦削卻如鋼鐵鐫鑄。
　　羲和仍舊抱臂立在墻角，極其不屑地哼一聲，望著榻上卷被沉眠的醉鬼。又望望抖手將衣服拋落地上的冷峻男人。
　　玄霄淺淺地笑笑，“你對云天青，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
　　在許多年前，仿佛有人也是這樣淺笑著，問過劍靈一個同樣的問題。一身艷烈紅衣的人皺了皺眉頭，慢慢開口。
　　“我——不喜歡他。這人言語輕浮，舉止隨便，說話做事毫無章法，自從第一眼看見他起，我就討厭他�！�
　　玄霄低垂著眉眼，冷白手指撫上唇間。
　　羲和這柄劍，原本生來便是要飲血的。馳騁天地，恣肆睥睨。

　　床上的人悶哼了一聲，在一團被褥間翻了個身，長發(fā)零散地趴在枕上，懶懶向玄霄伸出一手。
　　劍靈依舊是皺眉，看著他的主人淡淡探出手，遷就地握起那人指尖。
　　云天青眼睛瞇起，慢慢笑。
　　“小劍靈……”
　　那人曖昧不清的語聲，刻意壓低了些，帶著淡淡的沙啞，好像要把蜜酒的桂花香呼吸滿房一般，“你該出去了罷，我與師兄……要做事了�！�
　　那人狡黠笑著，令站在墻角的劍靈全身僵直，玄霄一手挽上云天青的腰，任那人懶洋洋爬起身掛在自己肩上。
　　“天青……你醉了。”
　　“啊……師兄又不是今日才見我醉酒，難道此時要來嫌棄了么。”
　　說著，便瞪眼扁嘴，七尺的瀟灑男兒，做起撒嬌裝小的事來竟也不會臉紅，羲和最見不得他這幅模樣，唇繃緊一線，猛地轉(zhuǎn)開頭去。

　　云天青過肩的發(fā)在玄霄胸口散做一片，漆黑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張口去銜了他領(lǐng)口的扣子，牙齒撕扯，口中含糊。
　　紅豆扣，丁香結(jié)，最是不堪，相思滴血。
　　玄霄劍眉一蹙，終是單手扳住那人的下頜，狹長鳳眼流散一點笑意。
　　“……云天青，如此放肆，是欺我不能奈何你么�！�
　　醉鬼啪的打掉玄霄的手，合身抱了上來，帶著酒香的唇吮上玄霄修長的頸子。
　　“……唔，師兄打算怎樣奈何我？”
　　語聲柔軟，如同肌膚上濡濕溫熱的觸感，使得玄霄微微眩暈，那人惡劣地自被褥中曲起一條修長的腿，結(jié)實膝蓋淺淺磨蹭他的腰際。
　　生能盡歡，死方才無憾。
　　玄霄終是一手揭了帳子，緩緩放下。
　　“羲和你……出去罷。”

　　透過紗帳的燈火微光，給染上一層暖融融的淡紅，玄霄修長手指一顆顆解開貼身衣物的系扣，臉色并不見遲疑羞赧。
　　“不過來么�！�
　　這樣淡淡說著，手淺淺摩挲上那人帶醉的面龐，云天青牽過他的手掌親吻，鴉翼般漆黑的長睫輕輕掃過玄霄的指尖。
　　“……我醉了，可不知道會不會傷到師兄你……”
　　他這樣帶著笑，含含糊糊地說著，玄霄身上血腥的味道還未散盡，一股淡淡的鐵銹氣息。
　　“那，便換我來。”
　　流水般的烏黑發(fā)絲擾亂了云天青的視線，是冰封后便幾乎未曾修剪過的，對玄霄這般冷厲的男子而言，是長得似乎有些贅余。
　　青絲穿紅豆，相思結(jié)百愁。
　　那人果真歪了歪身子，冰冷瘦削的觸感壓了上來，云天青心頭急跳，伸手臂攬住了玄霄的腰。
　　修美的鳳眼里那時有火焰在跳，玄霄想他竟然會說怕傷著了自己……
　　真是好個虛偽透頂，令人厭憎。
　　他身上血腥的味道仍舊不去，云天青溫軟地摩挲著玄霄的腰背，終于慢慢說道：“師兄你……傷了么？”
　　“……那又怎么樣？”
　　玄霄向來冷情，薄削的唇淡淡沾在他頰上，柔軟冰涼，讓天青想起他在自己懷里曾有過羲和火焰一般熱烈的溫度。
　　“會不會傷了你，我可也拿捏不住�！�
　　那人低沉地說了，淺淺閉了眼，眉心朱砂，清撤艷麗。
　　云天青再次笑得眼成一線，抬頭含了玄霄嘴唇。
　　“師兄知道么，丁香紅豆……教坊里其實有好香艷的典故�！�
　　說著，不顧那人連連的皺眉，閉眼以唇舌相就，指尖自衣襟間滑入玄霄赤裸的胸膛，惹那人一陣顫抖。
　　……此時但憑君意，我當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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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正是三秋時節(jié)。
　　江南微雨收紅豆，樹下纖纖抬素手。
　　他們原本是不相與謀的人，浮生一夢，來日當各付歸途，修羅殺場，煙雨江南，給彼此刻下一道滴血傷口，千秋萬載，待來日再訴別情。
　　珊瑚珠一般的豆子，裝在一只只細籮筐中，艷麗無比。
　　紅豆名相思子，從來毒性勝過砒霜，人若吃了，腐蝕臟腑而死。

　　……雨中交枝紅豆，離滴個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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