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洛瑾國攻破蘇依城。我知道，惜白將再不會愛我。

　　【壹】

　　認識惜白那一年我三歲，他七歲。我仍記得那日父王把我拉到他面前，他說，琉心，這是惜白，顧惜白。
　　自那以后，我便時常能看到惜白，看到父王將各種劍法和幻術教授于他。父王從不將那些劍術教授于我，除了姆媽和玉婆婆，他也從不讓任何人接近我。他總說，我的琉心小公主，你要遠離這個危險的世界，永遠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然后就獨自留下淚來。但是我不懂，父王為何口口聲聲地說著要我快樂，卻從不讓我對任何人笑。
　　于是，我總會趁父王不在是偷偷溜進惜白的宮殿，去拉著他的衣角求他教我那些神奇的招式。但惜白每次都只是看著我微笑，用手輕輕撫著我純黑色的長發(fā)，他說，可是琉心，你還小呢。
　　我一直記得那一日，我對父王說，我長大后定要嫁與惜白。父王于是笑著綰起我純黑色的長發(fā)，說，好，我的琉心小公主，就讓你嫁給惜白。我聽后便馬上轉過頭去看向惜白，我知道我的眼神里盡是掩不住的得意與驕傲。惜白亦是看著我安靜地笑。那一年，我五歲，惜白九歲。

　　【貳】

　　洛瑾二十七年，我十二歲，父王告知我說，一直以來，洛瑾國的小公主都要嫁與蘇依國的長王子，這是許久以來兩國雷打不動的定律，唯有這樣，才能維持彼此的和平。我知道，那即代表著，我永世都不能嫁作惜白的妻。永世。
　　之后的那日，蘇依國的長王子和小公主便來到洛瑾城。第二日，父王便站在洛瑾城的城樓上當眾宣布，洛瑾三十二年，洛瑾琉心公主將與蘇依長王子蘇嶄成婚，即時，國師將施法赦除將降在子民身上的所有不幸，舉國同慶。
　　塵歸塵，土歸土。洛瑾國的公主終歸還是要嫁與蘇依國的王子為妻。因此，我是注定必要用自己一世的幸福來換取國民暫時的安穩(wěn)。只是我不明白，洛瑾國是這樣的強大，若是兩國開戰(zhàn)，也定然會大獲全勝，何須懼怕一個小小的蘇依國。既然這樣，又為何要向蘇依國妥協(xié)，遵守那個荒唐的婚約？
　　可是我一直沒有見到過那個叫蘇嶄的鄰國王子，那以后，我亦很少能見到惜白。多少次，在夢里，我總會看到惜白溫暖的笑容，還有他柔和的聲音，他用手輕輕撫著我的長發(fā)，他說，我的琉心小公主，你愿意跟我走么？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

　　【叁】

　　其實我知道，也是從消息宣布的那一日起，父王便派人盯緊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當然，還有惜白。
　　但父王再也沒來看過我，我知道，他自覺愧對于我，為此一直無顏相見。
　　一個月以后，玉婆婆把我?guī)У接竦�，她口中一直念著那句“是時候了”，那時，我還不明白她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而后我才知道，玉婆婆是要將這幾百年間她所知道的所有幻術教授于我，但她并沒有親自指點我任何的一招一式，而是找來了一個像惜白一樣的少年，她說，這是迭，按年紀，你應叫他迭哥哥。于是我連忙點頭稱是，我喚他，迭哥哥。
　　后來，我聽到迭哥哥說惜白要娶蘇依國的小公主蘇皙為妻。于是我馬上便拽著他的衣袖問他，那個叫蘇皙的小公主生得美不美，他說，她有著黑紅色的長發(fā)，杏仁般的膚色，還有，她的幻術幾乎無人能敵。那日，她一笑便傾了顧惜白的城。
　　他說，這是你父王的旨意，顧惜白別無選擇。
　　我用指尖輕繞著迭哥哥的發(fā)絲，我問，就是像迭哥哥這樣的黑紅色么？
　　他笑笑，眼睛里充滿了悲傷的神色，卻并不回答。
　　那以后，我便把全部心思都傾注在迭哥哥教與我的那些幻術上。我想，唯有這樣，我才能比過那個叫作蘇皙的鄰國公主。
　　此外，我更是在每天無人的時候對著紫銅鏡練習微笑，我要讓他知道，我一樣可以笑得很美，傾國傾城。這一切，只是為了換回我的惜白。為了他，我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肆】

　　只兩年的時間，我便學會了玉婆婆要教授于我的所有幻術�？晌覜]想到的是，我學成之日，竟會是玉婆婆離我而去之時。
　　玉婆婆在臨死前告訴我，她說，琉心小公主，我猜你一定很奇怪，為何你父王一直不教與你任何幻術，亦不讓你對任何人笑。我想，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那都是因為，你的微笑便是這世間最強的幻術，見過你笑的人無不當場暴斃。這種幻術，有個名字，它叫玉蝶觴�？墒�，這世上仍有三個人可以免過此劫，他們，他們便是，惜白，蘇嶄，還有，還有……
　　玉婆婆最終還是沒能告訴我剩下的那一個人是誰。那日我沒有哭，我只是不愿再與任何人講話。
　　隨后我便和迭哥哥一起把玉婆婆的靈體安置在了玉蝶谷的深處。我看著谷中的那些五彩斑斕的玉蝶，一言不發(fā)。
　　然后我聽到迭哥哥說，琉心，不要難過了。
　　我笑笑。又隨即馬上反應過來，緊緊地盯住迭哥哥。
　　我知道，那第三個能夠抵擋住我的微笑的人，便是他了。
　　然后我問他，迭哥哥，你相信微笑也能殺死人么？
　　他說，琉心，你并不是個狐媚的女子。
　　我冷冷地看住他，我說，那蘇皙呢？她是么？
　　他看著我，許久，他說，日子定在洛瑾三十二年，同你一天。
　　但那以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迭哥哥。

　　【伍】

　　洛瑾三十一年，我終于見到了蘇依國的小公主蘇皙。她說，我是蘇依國的公主蘇皙，你就是琉心？
　　我看得出，她的眼中滿是不屑。才不過一個小小的蘇依國，就可以這樣趾高氣昂，呵，真是可笑。我于是莞爾，我說是。
　　然后我看到她從容地一笑，她說，沒想到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可以這樣美。我聽得出，她語氣中帶著刺的嘲諷。
　　迭哥哥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是個狐媚的女子，她才是。
　　但是，怎么會這樣？玉婆婆不是說過，除了那三個人以外，再沒有人可以逃過我的玉蝶觴么。
　　然后我便見到了蘇依國的長王子蘇嶄，他長得像極了迭哥哥，他的舉手投足，以及眉宇間的那一絲落寞，都絕似記憶中的那個少年，迭。
　　黑紅色的長發(fā)，落寞的瞳仁，以及，溫暖的聲音與微笑。
　　除去頭發(fā)的顏色，都有著惜白的影子在里面。
　　我終于明白，原來蘇嶄就是迭哥哥，迭哥哥就是蘇嶄。那么，那三個能抵住玉蝶觴的人便是惜白，蘇嶄，還有，蘇皙。
　　果然，成亦嫣然，敗亦嫣然。

　　【陸】

　　我終于知道，原來根本沒有所謂的婚約。殊不知，那只是蘇依國的王找人下的一道咒語，他是想借著洛瑾國強大的國力來壯大蘇依國。而要想達到這個目的，蘇依國就一定要與洛瑾國聯姻。若不，洛瑾國便會觸犯咒語，而后果怎樣，誰也無法說清楚。
　　我看著蘇嶄，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他笑笑，并沒有回答，只是問，你愛的人是顧惜白，是不是？
　　我說是。
　　我說，可是他卻愛上了你的妹妹。
　　那日，我找到父王，我說，我已決定要嫁給迭哥哥，蘇依國的長王子，蘇嶄。
　　我看著日漸蒼老的父王，我說，是不是唯有這樣，才可以保全我們的洛瑾國。
　　然后我看到父王的眼瞼上瞬時掛上了眼淚，他說，孩子，我知道你愛的是惜白，是父王對不起你，這是父王這世欠你的。
　　然后我問他，若是我能解開那道咒語，是不是，我就可以嫁與惜白？
　　父王并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用他那蒼老厚實的手撫著我的長發(fā)。我知道，那即代表著，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辦法，即使我已學會了玉婆婆想要讓我掌握的所有幻術。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我費盡千辛萬苦學會的那些華麗的幻術到底有什么用。

　　【柒】

　　我知道，蘇嶄一直都認定我不會是一個陰毒的女子，所以我將那盒蝶骨露放進他的手心。我說，去把這個送給蘇皙吧。告訴她，自此以后，我便再不會愛顧惜白。
　　那日，蘇皙穿上嫁衣后便飲下了那瓶蝶骨露。
　　天知道洛瑾宮殿外有多少年輕卻不貌美的女子想要得到蝶骨露，哪怕只有一滴。只是送去給蘇皙的那一盞里，被我摻進了劇毒的玉蝶散。
　　大婚那日，當惜白抱著漸漸冷去的蘇皙沖進我的越央宮來找我時，我正在試我的紅嫁衣。那紅色，如血似火。
　　然后我轉過身去看著惜白。我說，我穿這身漂不漂亮？
　　惜白氣敗，一言不發(fā)，緊緊咬著嘴唇。然后我看到他抱著蘇皙的手又緊了一緊。
　　我于是莞爾一笑，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
　　我說，我也沒有想到，她竟比我想像中的要單純。
　　我說，我還以為她什么都知道，不會喝下去呢。
　　他緊緊鎖住眉，他說，為什么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一天天地自甘墮落？你以為這是在懲罰我么？你錯了，你這是在懲罰你自己，而不是我。
　　他說，我沒有想到你會用這么陰毒的手段害死蘇皙，公主。
　　他說，公主，若是你不殺蘇皙，只要你開口，我便會帶你離開。
　　然后他撞開我，抱起蘇皙從我身旁絕塵而過。
　　我站在空蕩蕩的越央宮中，朝著惜白的背影喊過去，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才殺死她的么？真可笑。

　　【捌】

　　那一日，蘇嶄告訴我，想要解開那道咒語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死蘇皙。只要蘇皙死，洛瑾國便會得到保全。
　　我問他，為什么要告訴我。
　　他笑笑，他說，若是我不告訴你，你會決定不殺她么？
　　我看到，他的笑容里，盡是悲傷。
　　那之后，我便改名作薄涼。薄命的薄，炎涼的涼。
　　他說，你本就是一個薄涼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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