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離，又做那個夢了嗎？”

　　“恩，是。還是一樣的場景。杏花春雨，柳岸蘇堤。一身皂袍的男子和一襲素白的女子，同執(zhí)一傘，整個畫面美極了。古色古香很有雅韻�！�

　　“就是你向來畫的那些嗎？”

　　“是的�！�

　　我是龐心離，繪畫專業(yè)大二的學(xué)生。父母分別在不同的城市和國家工作，一家三口分居三地多年。爸爸說，我的名字是媽媽取的。“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笨梢�，我的父母是相愛的，只是造化弄人，不得長相廝守。

　　從我很小的時候，小到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總是重復(fù)的做那個夢。那個夢很美，美到飄逸�？墒且驗槊刻煲雇矶寂惆橹矣趾苁煜ぁ衾�，我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我對那一對男女莫名的好感。

　　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這個奇異的夢，父親說，也許那預(yù)示著什么。也許，那是我的前世。

　　但我不那么認(rèn)為，因為夢中的男女似乎既有著�？菔癄�的堅貞，又有著生死離別的傷感。他們并肩而立默契多情。而我，我并不是那么古典柔弱的女生。多年的獨立生活讓我堅強的甚至有些孤僻，因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和幫助。我唯一的朋友只是小唯，從小到大的伙伴。

　　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古靈精怪，但為人坦誠熱情和我剛好互補。和她在一起，我總是充當(dāng)家長的角色，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替她下決心，在她偷懶耍賴的時候狠狠的治她，在她被人欺負(fù)的時候第一時間沖出來維護她，在她撒嬌的時候?qū)櫮缢?br>
　　我的父母為了補償不能陪伴我的遺憾而在物質(zhì)上給我很高的待遇，可我，是個樸素的人。我只愛我的畫和小唯，大部分的時候我可以用兼職來養(yǎng)活我自己，所以，很多時候，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便宜了小唯那好吃懶做的臭丫頭。

　　“小唯，昨天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誰？誰的眼睛？”小唯那死丫頭只顧著和手里的甜筒親熱，根本對我的話心不在焉。

　　“夢里的男子。”

　　“�。空娴�？你看到了？天��！他長什么樣�。克降资钦l�。亢湍阏f話了嗎？快說！快說��！”死丫頭好奇心上來了也顧不得甜筒了，一個勁逼問我。

　　“不，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好象在看我。還是相同的畫面，可是，我覺得他好象看到了我，那雙眼睛，很清澈卻很深，比西湖的水還美還深，好象看到我心里，又好象在對我傾訴，也好象是在。。。。。�！碧嗟南胂蠛兔曰笞屛蚁萑肓隋谙�。

　　“你快說，他到底要干什么呢？他到底是誰？”

　　“唯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好象很委屈很疲憊，又很。。。。。。很深情�！�

　　“委屈，疲憊，深情？可是，他和夢里的女人不是一對嗎？他對你深情了？”

　　“我不知道。也許今天晚上還可以再夢到吧。算了，只是個夢，夢了那么多年了，也沒什么�！�

　　雖然嘴上這樣說，可是，晚上回到家里，繼續(xù)的一張張的畫著夢里的眼睛。那雙眼睛，看的我心驚。他想對我說些什么呢？為什么那么哀怨？無論他的目光是何動機，那雙眼睛無疑是攝人心魄的。

　　畫好了七張。我忽然在最后一張的下面題了一句“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剪破，仙鸞彩鳳，分作兩般衣�！狈畔率种械墓P，好生奇怪。這不是我會做的事。我一向在詩詞上用功有限。可是剛剛，仿佛耳邊有人在細(xì)語呢喃。

　　“心離，怎么樣？昨夜又夢到什么了嗎？”小唯早早就跑來八卦。

　　“恩，又看到了他的眼睛。比上一次更加的憂傷，仿佛一池秋水深潭。我不知道，莫名的覺得他好象在怨我。”

　　“怨你？為什么？怨你什么呢？”

　　“唯唯，我今天要去教授的畫室?guī)兔�，不能遲到的。先走了啊�！贝颐Φ碾x開是為了躲避小唯的問題嗎？或者，是在躲避那雙眼睛帶給我的煩亂。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是誰？是誰又在耳邊哀嘆？

　　阿離，阿離，你忘了我了嗎？你忘記我們的誓言了嗎？你忘記我們的愛情了嗎？阿離，阿離，這一世我來尋你。

　　在教授的畫室，我一推門，不偏不倚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連忙低頭不迭聲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教授笑道，“巧了，我剛要介紹新來的助手給你認(rèn)識呢。心離啊，這是魏遠(yuǎn)道，我曾經(jīng)的得意門生，現(xiàn)在的助手。也是你的師兄啊，有空你們多溝通，相互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你們都是我的愛徒，我對你們都寄予厚望啊�！�

　　我抬頭剛要寒暄，兀地撞上了那雙眼睛。是他！就是那雙眼睛。正和夢里一樣在憂郁地看著我。這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驚的我怔在那里，沒有了言語。

　　這樣近，他居然就在面前。太不真實了。

　　面前的男子，身材析長挺拔，如高山青松。眉目如畫，清遠(yuǎn)飄逸。最是那寒星雙瞳正灼灼地望向我的眼睛仿佛在訴說他的哀傷。那目光，讓我沒來由的心痛，刺在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魏遠(yuǎn)道，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yuǎn)道�！辈恢罏槭裁矗彝蝗灰鞒鲞@一句。

　　“對，所思在遠(yuǎn)道。遠(yuǎn)道，正是我的名字�！蹦悄凶郁尤灰恍Γ一�。

　　“小唯，我今天看到他了�！�

　　“誰？夢里的？”

　　“那雙眼睛，魏遠(yuǎn)道，他說他叫魏遠(yuǎn)道，教授的高徒，我的師兄�！�

　　“天啊！真的啊，太不可思議了。你夢了那么多年終于成真了�？磥碚娴挠羞@個人，那么夢里的那個女人呢？她又是誰？”

　　“小唯，我突然覺得很可怕。他只是個夢，可是現(xiàn)在，他就在我的生活里。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而且，而且，也許是我多心了，可是我總覺得我和他之間會有什么糾葛�！�

　　“嘿嘿，有就有被，他不是個大帥哥嗎？那不挺好的，緣分天注定�！�

　　“似乎沒那么簡單。每次見他我都心驚肉跳，好象有什么不好的預(yù)感�？此骄�，那感覺越強烈�！�

　　“呃。。。。。。沒那么可怕吧。那么膽小，不像你啊。哈哈哈，你是愛上他了吧？”

　　愛上他了？不，不可能的。我甚至還沒明白他是誰。他究竟是誰？魏遠(yuǎn)道，所思在遠(yuǎn)道。

　　今天，我終于見到了她。

　　可是，她不記得了，真的都忘了呢。她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濃烈的明艷鮮妍的女子，從前的她，如一只歡快的百靈鳥婉轉(zhuǎn)飛揚，情到濃時，執(zhí)我的手，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毖劾锏膱远ㄅc深情如夜空中的繁星明亮閃爍。她的話語似綿綿的春雨落在我耳際，清爽恬淡的杜若氣息，只愿叫人沉溺下去，沉溺到死。心中的花一朵一朵的開了,漫山遍野.

　　可是今天見到的她，如霜冷月，銀碗盛雪。望著我的眼睛里不再是凄惘的迷醉，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疑問。她終究是忘了呢。

　　忘了那一日我們初見，她在湖邊浣足。那樣光亮華美，幽靜如庭院深深里盛放的櫻花，又嫣媚如小小的白狐。一顰一笑，美不勝收。我癡了。等到她發(fā)現(xiàn)呆立的我，她笑了，那一笑，光艷如流霞，純凈明麗，說不盡的悱惻意態(tài)。

　　后來，她說，只那一眼，她就知，與我是夙世的孽緣，剪不斷，理還亂。她說，我呆癡的憨態(tài)那樣熟悉，仿佛是永生永世刻在心上的。

　　再后來，兩情相悅，自然是桃紅柳綠，芳菲無限。

　　只是，幸�？偸悄菢佣虝骸Ｉ裣删靷H并非人人得以償此愿。

　　我是知道的，美的這樣不染塵埃，惠質(zhì)蘭心又怎會是凡俗中人。只是，金風(fēng)玉露已相逢，又怎管得了那許多禁忌�？墒�，阿離是龍女，即使龍宮一日，人間十年，可她徹夜未歸，仍是不何規(guī)矩的，她本就是年少貪玩，偷跑出來的。龍女身份何其尊貴，一舉一動都牽連廣眾。

　　阿離，我的阿離。面對前來接她回宮的隨從，她不肯呢。她說，她要日日如君好，長命無絕衰。我的阿離，言出必行。

　　可是，龍王怎么肯讓他的女兒下嫁凡人，那是犯天條的大罪。他派手下來說，如果阿離執(zhí)意如此，將是踏上一條極盡艱難的路。

　　阿離的回答簡單而決絕�！拔遗c他生死相許，非如此不可�！�

　　一切的艱辛難苦，都敵不過一個心甘情愿。

　　我的阿離，自愿剮掉一身龍鱗，舍棄永生，與我一道做個只有數(shù)十年壽命的凡人。

　　龍鱗即血肉，片片連心。阿離，她竟忍得下來。我恨不能代她受那酷刑，看她那樣遍體鱗傷，我早以顧不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古訓(xùn)。拿來銀刀，一刀刀割在身上，甘苦同受。

　　我們太天真了，以為堅貞的愛可以戰(zhàn)勝一切。可是，即使阿離已非龍女，我們到底還是犯了仙凡不得通婚的禁忌。阿離被罰墮入凡人道，再次輪回。而我，被罰永生永世存有前世的記憶，被相思之苦折磨，卻與所愛之人無份。

　　這已是輕之又輕的懲罰。只因我們?nèi)デ笥^音大士。阿離是她的弟子�？吹轿覀兦楸冉饒裕啦浑x。大士嘆息，“都是孽緣。阿離前世本是西湖白素珍，遠(yuǎn)道即是許仙�？磥砟銈兊膲m緣未盡，我便做個好人替你們?nèi)デ笥竦叟休p一些吧。只是此后，就看你們二人的造化了。冤孽，冤孽。”

　　原來如此，因果輪回。我說，阿離，這兩世皆是你來尋我，從此后，無論你身處何方，我定尋到你，等我。

　　遠(yuǎn)道，為什么我每次見他，心就莫名其妙的疼痛。他原本是個陌生人，可是，他的氣息那樣的熟悉，熟悉到仿佛與生俱來�？墒�，我并不喜歡他的憂郁，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不安。我想避開他，可是又躲不開想要探究他的心。我到底干怎么辦呢？

　　今天，他給我講了個龍女愛上書生的故事。他的聲音那么空遠(yuǎn)靜謐，仿佛在訴說遙遠(yuǎn)的往事，讓我情不自禁就陷入了其中。我好象真的進(jìn)入了那個故事，又好象是我的那個長久的夢境。

　　亦夢亦幻。

　　他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年少時，總把情意看得涇渭分明，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如同生與死一般界限清晰�？傄詾橹灰獝壑湍軌虻衷缴�，敵得過這世間的一切。仿佛情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卻原來，情到深處，很多事仍是我們的單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聽他說這些，那樣苦那樣澀，仿佛流毒無窮的傷懷直逼到心里，不覺淚光盈然，垂首黯然。他搖一搖頭，神色如這夜色一般凄暗，凝淚的雙眼有隱忍的目光，明亮勝如當(dāng)空皓月。

　　其實，自他講那個故事起，我已知曉了。我就是龍女阿離。流光里泛起無數(shù)滄桑的浮影。再相見時，我與他重新成為這凡世間的重重魅影、萬珠紗華間的瓦石一礫，割斷彼此的前世。

　　我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繼續(xù)做個無心無惱的龐心離，或是承認(rèn)我和遠(yuǎn)道的凄苦愛情，成為他心心念念的“阿離”？我不知道。

　　他的情是真的，愛也是深切的。我們的前世更是毋庸質(zhì)疑的，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了那些記憶。我不再感覺得到我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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