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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見
走近兒童病區(qū)的時候,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不可遏制的泛了起來。
寧香最不愛去的三個地方:醫(yī)院、夜店、游樂場,醫(yī)院是排在首位的。
而醫(yī)院之中,兒童病區(qū)尤其可怕。醫(yī)院固有的消毒水味道和幾十上百個孩子的吵鬧嘈雜,對于人的神經(jīng)實在是巨大的考驗。
班上的學(xué)生何曉婷已經(jīng)住院三天了,作為班主任老師,走一趟醫(yī)院實在不可免。
手剛握上121病房的門把,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寧香愣神的剎那,就聽見呵斥:“不知道這里的孩子是過敏癥嗎?”
捧在胸前的花束被劈手奪去,映到寧香眼睛里的是穿著白大褂的瘦長青年和他胸前名牌上清楚的“江懷仁”三個字。
二、她們的愛與哀愁
寧香其實不相信一見鐘情,但是見到了江懷仁,卻總是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寶玉的那聲“這個妹妹我見過”,江懷仁,似乎也是她尋找了好久的人。
喜歡看他溫和的詢問病情,喜歡看他親自寫的掛在病床前的整齊漂亮的鋼筆字的病人基本情況,喜歡他耐心的陪病房里的孩子說話游戲……所以,他主動的邀請更是令人喜出望外。
“工作太忙,朋友不多!彪娫捓,他這么說,“拿起電話就想到你,能出來喝一杯茶嗎?”
當(dāng)然可以。
慢慢的,他有空就會打電話來,她知道什么好的去處,也會叫上他一起去。
寧香發(fā)現(xiàn),其實他也是個很認真的人。
有次說他同科室的醫(yī)生,一見鐘情閃電結(jié)婚,然后發(fā)現(xiàn)太多的不能相互適應(yīng),最后黯然分手!八愿星檫是細水長流的好。”他說。
說者不知是否有意,但寧香卻聽了進去。
后來感情好到能相互開玩笑!皯讶省,寧香取笑他,要心懷天下,除了醫(yī)生別無他選。
“殊途同歸。我修補身體,你指引靈魂!彼搽y得的幽默。
當(dāng)時的玩笑,誰知就是他們后來的寫照。
修補身體與指引靈魂,真的是殊途同歸。
被懷仁帶著走進“白夜”酒吧的時候,寧香還不知道這是歧路的開始。
恰好是酒吧一周三次的樂隊表演。臺上正是施施和她的樂隊。
施施,那樣美麗張揚肆意的一個女子,是寧香的室友。
因為老家在郊外,寧香為了在市區(qū)租房子幾乎跑斷腿的時候,母親托老家來人捎來了一個地址。
是施施的房子。兩人的母親是姐妹淘。母親告訴寧香,住別人的家里,凡事忍讓一些。
所以,在樂隊排練時架子鼓震耳欲聾的敲擊聲里,施施只有中間空出人形空間睡覺的房間,每天回家一池子待洗的的臟碗碟杯盤面前,加上三五不時出現(xiàn)的施施的一些奇裝異服,打扮怪異的朋友;寧香和施施奇異的開始生活在一起。
也有說話的時候,可能是燈火闌珊的凌晨,一頭亂發(fā)脂粉迷糊的施施倚在水池邊等寧香做出她們的早餐時候,或者是深夜的燈下晚歸的施施開門看到寧香在改著學(xué)生作業(yè)的時候……不過比陌生人好些的寒暄。寧香慚愧自己不能勸解施施頹靡的生活態(tài)度,施施看不慣寧香一絲不茍認認真真生活的模樣。
寧香撞到過幾次施施和她男友,也是樂隊的鼓手小謝的肢體糾纏,那樣深深的吻,激烈的撫摸,似乎再也沒有明天的絕望掙扎,是一剎那入眼背過身去卻再也難忘記的。
可是,轉(zhuǎn)身之后,除了嘴角頸項的淤痕,施施笑吟吟的樣子一如往常。
住在一起,難免也看到他們爭吵。常常是莫名其妙地吵起來,又迅速的和好。激烈的時候施施會拿刀子割頭發(fā),胡亂的喊叫:“你不要我,我就去死!倍藭r小謝會撲過去搶刀子:“你要割的是我的心!蹦菢又挥性姼韫适吕锏难哉Z,然后刀子落地,兩個人哭泣著緊緊擁抱。
有時施施不在,寧香會看到小謝用煙頭燙自己的皮膚,漠然的眼神,仿佛靈魂與肉身已經(jīng)分離,直到那種皮肉炙烤的氣味蔓延開來,寧香忍不住去拍開他的手,然后看他空洞的笑起來。
寧香的愛情不曾這樣激烈,卻一樣傷痛。
嚴石離開她的時候,在家鄉(xiāng)的河邊,寧香坐了一夜又一夜。
怎么也想不到青梅竹馬的嚴石會和另一個女子走。
他說,我陪了你這么些年,我累了。
他說,她說愛我,她要溫暖我因為等你等得快荒涼的心。
他說,她是簡單的女子,想到就說了。而寧香,你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說,讓你周圍的人因為忐忑而痛苦。
只是因為相信天長日久的相處,相信因為熟悉而不再需要言語,誰知道并不能兩心如一。
寧香心灰到極處。
面對靜默的流水,寧香不是沒有想過去死。
可是,為什么要死?
無論是讓他痛苦或者后悔或者一生記憶,對于自己來說,都已經(jīng)是失去。
雖然痛苦,但是如果把自己存在的意義分分鐘牽系在別人的身上,那自己本身已經(jīng)沒有意義。
說一句我愛你,其實容易。能用語言說出來的其實都容易。
但是,盡管那樣的傷過心,寧香還是想再一次看細水長流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宿命。
而小謝和施施那樣的愛,最后仍然是分開。
寧香不能忘記那天。
小謝的長頭發(fā)剪短了,那些叮當(dāng)作響的項鏈戒指掛件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了。雖然還是牛仔衣褲,卻比平時素凈許多。
寧香回家開門看見的就是他這么齊整的模樣。
他說我要走了,寧香,你幫我和施施說一聲。
他那通常灰黑色空洞的眼睛里閃爍著小小的火焰。
寧香再愚鈍也明白有事情發(fā)生。
“那是怎么樣的女子?”
“她死了丈夫,還有個女兒,會一點簡單的縫紉手藝,開著一家小小的裁縫鋪子!
“你愛她?”
“我需要她。我需要她的堅強,需要象她那樣有明確的生活目標,需要她的溫暖……”他抬起頭,“她也需要我,需要有個可以靠著哭的肩膀,需要一個可以聽她訴苦安慰她的人,需要一個能疼愛她的女兒,撐起一個家的男人!
“那施施怎么辦?”
“她也需要找一個實實在在可以依靠的男人。”
三、兩顆心的距離
寧香怎么也想不到施施真會自殺。
小謝走后,施施一直表現(xiàn)的很正常。樂隊也很快找到了新的鼓手。施施仍然每天晏起晚歸,有見不完的朋友,赴不完的約。
被懷仁拉著去了多次“白夜”,時不時看到施施和她的樂隊的表演,也沒有任何的異常。寧香也漸漸放松了。
那個傍晚,懷仁約她去海邊走走的時候,施施還在房間里打扮著。
寧香始終記得最后看到的她那鮮紅欲滴的嘴唇,那眼角貼著搖搖欲墜的淚滴型水鉆,還有滿房間攤開的繽紛霓裳,都是那么鮮活。
誰知道午夜的病房里,再見到施施,卻是那樣蒼白的一張臉。
“誰也不要我……誰也不要我……”施施的長發(fā)濡濕,眼淚線一樣的綿綿滑下眼角,“爸爸趕我走,媽媽不敢來看我……我以為小謝和我一樣,誰知道他需要的仍然不是我……”
寧香能做的只是握住她的手。
施施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又下狠手割腕。雖然是搶救過來,但是身體卻是十分虛弱。加上原來不規(guī)律的生活,煙酒的侵蝕,這一進醫(yī)院,竟然纏綿不能出院。
照顧施施的日子里,兩個人終于開始了解。
原來施施是和家里鬧翻了獨自一人到城市里來的。
十八歲生命的轉(zhuǎn)折,施施愛上了一個想做歌手的年輕人。
家里人的反對越是激烈,施施和他在一起的心就越是堅決。終于,在一個下雨的晚上,她跟著他離開了自己的家。
只是這樣的愛情也輸給了時間的消磨。
年輕人的歌手夢始終是夢,施施卻成了歌手。受不了的準歌手扔下了施施一個人去了別處。
然后施施遇到了小謝。
“為什么我想要留的總是留不?”陽光晴好的午后,施施喃喃的自問。
其實不需要回答,但這個時候,寧香會從她的書本里抬起頭,想著同樣的問題。
常常我們都會安慰自己,因為那終究不屬于自己。然而心畢竟還是會痛的。
懷仁又一次約寧香去海邊,已經(jīng)是施施住院半個月的時候了。
學(xué)?炱谀┛荚嚵,寧香的工作也忙;還要每天去醫(yī)院看護施施,盡管就在懷仁工作的醫(yī)院,竟然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時候既已進入夏天,夜晚的海邊漸漸熱鬧起來。老人和孩子,還有年輕的情侶們裝點起夏日海灘的繽紛色彩。
“能夠活著真好!睂幭惴鲎∫粋跌跌撞撞追著彩色氣球跑的小孩子,不無感觸的說。
“確實。做醫(yī)生的,盡管看多了生死,但是真的感覺還是活著好。”兩個人繞過年輕情侶的沙土城堡,漸漸到了海灘的盡頭。
“最恨那些不好好愛惜生命的人。那天我在急診,送來了一個病人,吃了那么多的藥,忙活了大半夜,終于還是搶救過來了,我們都松了口氣,可是那個病人開口就說:‘為什么要救我?’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自己要放棄生命,卻是真正不可原諒。有什么比生命更難得的呢?”
“其實,我也有想過要死的時候!睂幭戕D(zhuǎn)過頭看著懷仁,夜色里,他的眼睛里有著海浪的波光,那么的粼粼如訴!暗牵瑢に,也是要有勇氣的!
懷仁停住腳步:“不,活著,才更需要勇氣!彼鼻械刈プ幭愕氖,“不管什么情況下,都不應(yīng)該輕易地放棄。以后,寂寞的時候、難過的時候,記得有我這個朋友!
只是朋友嗎?寧香看著他的眼睛,終究還是沒有問出聲。
四、一朵花開的時間
學(xué)期終于結(jié)束的時候,施施也到了要出院的日子。
寧香結(jié)束了學(xué)校的工作,又特意把屋子收拾了,就去接施施回家。才走到病區(qū)入口,就被護士叫住,說是醫(yī)生正在查房。
寧香就等在走廊上。遠遠的看到一群人進了施施的病房,然后又轉(zhuǎn)了出來。等她走到病房門口,卻有個白大褂才走出來。
“是你!本谷皇菓讶。
“啊。你怎么來啦?”江也是滿臉吃驚。
“來接朋友出院!
“你是施宜家的朋友?”
寧香一愣,施施叫慣了,竟然忘了她有這么婉約古典的名字。
鏡片后懷仁的眼光閃爍,不知是否錯覺,寧香覺得他格外的溫柔。“以后多關(guān)心你的朋友,讓她過點有規(guī)律的生活!
施施出院以后,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酒吧歌手的工作說是還有一個月的合約,似乎不想再繼續(xù)下去,開始忙著早出晚歸找新的工作。
兩個人的屋子,漸漸干凈齊整起來。
寧香發(fā)現(xiàn)施施居然還有一手好廚藝。
“沒辦法。那時候整天只能呆在屋子里,不學(xué)著做菜只有餓死了!彼恼f著,那還是剛剛離家出走的時候!八杂袝r候還要感謝這些男人,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暑假到一半的時候,施施終于搞定了新工作,是在一家花藝公司開的門市賣花。屋子里不時聽到她念念幾朵玫瑰代表什么含義的,看著每天這么認真的施施,寧香常常會想起“恍如隔世”這個詞。
這天傍晚,回家的施施抱了好大一捧的火百合。寧香笑著問:可是營業(yè)額不夠,要自己掏錢買花戴?
施施不響。安安靜靜地找了花瓶,盛水,插花。
夕陽的余光從客廳敞開的窗子慢慢爬進來,逆著光,寧香一時看不清施施臉上的表情。
“寧香,如果我說這是求婚的花束,你會不會吃驚?”施施的語氣很平靜,仿佛談天氣一樣平常。
“!”寧香真是吃了一驚,才想到恍如隔世,誰知道更是幾度春秋。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這個時候能遇到他,我想,也就是他了。在他身邊,我能夠慢慢的幸福起來吧!
她淡淡地說著,伸出手慢慢撫摸過那瓶子里一朵朵的百合,金紅的花朵,可是浴火重生的顏色?
寧香無言地走上去握住她的手,觸到她手腕上那微微浮凸的傷疤。
施施怎么也不肯去磨平它。她說有時候,那未嘗不是一種提醒,提醒我們要活的幸福。
“一定會幸福的!睂幭汔亍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是懷仁的短信:來海邊吧。
這天的海是平靜的,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游人也不多。這天的懷仁卻是心事重重。沿著海灘走了一路,都沒有出聲。
寧香不是急性子的人,只想著等到了愿意說話的時候,他自然會說。也就只管沉默了。
是很好的月亮,映在波光起伏的海面上,有鷗鳥掠飛而過,劃開那一輪銀盤,塊塊碎落海面上。
那么美的畫面,讓寧香的心里慢慢升騰起寧靜的喜悅。施施、懷仁、自己,都是應(yīng)該獲得幸福的。
“懷仁——”
“寧香——”沉默過后,兩人竟又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寧香微笑的讓懷仁。
“我——”他遲疑一下,然后就很快的流利,“我要結(jié)婚了!
寧香的笑容生生凝結(jié)在嘴角。
“恭喜我吧。我要結(jié)婚了!睉讶释耆两谧约旱乃季w里,“我也想不到我會這么快決定?墒,有些事,你知道,就是那一秒鐘的事,不然就會錯過了!
寧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回頭,不敢停下。
身邊似乎有水滴滴落,先是一滴兩滴,漸漸密集起來,然后聲聲響雷迭起,頭頂有白色的光芒閃過,似乎要劃開天地,直直刺進寧香的心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終于是那扇熟悉的鐵門。寧香機械的抬手按鈴。
門鈴發(fā)出刺耳的歡快的兒歌,施施執(zhí)意選的曲子“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啦,鳥兒忙梳妝……”
寧香用額頭抵著門,看著身上的水慢慢沿著門線淌下,很快在自己腳下匯成一灘,多么狼狽。她模糊的想著。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她和他就只差那么一點點。
突然,額上的支撐沒有了,寧香就勢向前栽倒,栽進熟悉的“毒藥”香水的懷抱里。
“寧香,你怎么啦?”施施急急的問,“怎么一頭一臉的水?”
“懷仁——懷仁——江懷仁,你快過來!”
寧香猛的抬起頭:“江懷仁?”
“他是男人,力氣大;又是醫(yī)生,讓他趕緊看看你。”施施急急的扶她往里走,一邊催促:
“江懷仁,你快點過來!
寧香按住她的手,“他——”
“對,就是我要結(jié)婚的對象!
無數(shù)的畫面在寧香的面前閃過:
病床上的施施,哭著說“誰都不要我”的施施;
海邊的懷仁,那么氣憤的說著那個吃了很多藥不想活的急診病人;
病房的走廊上,那獨自一人的大夫,殷殷叮嚀她“多關(guān)心你的朋友,讓她過點規(guī)律的生活”;
——施宜家,他叫她施宜家;
——火紅的花束,溫柔的男人;
小謝說:“她也需要找一個實實在在可以依靠的男人。”
寧香慢慢笑起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水紛繁地從發(fā)間、指縫中迸落。
原來一朵花開的時間,是另一朵的香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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