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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愿
「王,我們無能為力。」茫茫夜幕之下,狼向著高聳巖石上端坐的狼王,輕輕開口報告。隨后低下頭來,表現(xiàn)出一副尊敬的樣子。
牠的地位不高,是一只乙狼,乙狼必須對頭狼,也就是狼王絕對尊敬,這是規(guī)矩,不可打破。
狼王低下頭瞥了牠一眼,沒有答話,只是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微涼的夜風(fēng)將牠脖頸處的毛拂起來緩緩擺動。牠又揚起頭來,望著漆黑中微有深藍(lán)的天空,月亮正在散發(fā)它微弱的光輝。今日并非滿月,一彎纖細(xì)的下弦月顯得格外昏暗。
狼王所在的巖石上正好能看見不遠(yuǎn)處的山腳下,樹林的邊緣在不斷逼近牠們的領(lǐng)地,樹梢顫動著,伴隨著搖曳而微弱的火光——那些人類就算夜晚也依舊不知疲憊地破壞著樹林。這幾天牠目睹著樹林邊際一刻不停地向這里奔跑,仿佛是咆哮而來的洪水,迅速而猛烈,勢不可擋。
「嗷嗚——」狼王仰天發(fā)出一聲嚎叫,尾音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然而并沒有得到響應(yīng)。不遠(yuǎn)處的山丘早已沒了樹木的保護,粗壯低矮的樹樁和青草稀疏的濕泥暴露在夜幕中,即可憐又可悲。
原本那里是另一群狼的領(lǐng)地,如今只剩下孤獨裸露的山丘,再也沒有響應(yīng)牠長嚎的聲音。
高聳巖石不遠(yuǎn)處趴著一只狼,聽聞嚎叫倒是顫抖幾下,原本就綣起的身軀縮得更小,懼怕地抬起眼睛看著狼王。
相比其他的狼,牠顯得格外瘦弱,似是生病一般,瘦成了皮包骨,趴著時脊柱突兀的高聳。
牠是一只亥狼,地位是最低的,自己本身不夠強壯,還要飽受欺凌,對其他狼畢恭畢敬。
狼族內(nèi)部等級森嚴(yán),等級從高到低分為頭狼,乙狼,亥狼三個級別,頭狼身為領(lǐng)導(dǎo)者,掌握著最大的權(quán)利,包括生育權(quán),而亥狼則為剝削的對象。一只狼在狼群里的等級,從小狼時就已確定,不能更改,更不能反抗。等級是按照身體的強壯的戰(zhàn)斗能力劃分的,幼狼從小就互相打斗,勝者趾高氣昂,敗者搖尾乞憐,而在地位定下來后,無論是進食還是休息,都按照嚴(yán)格的順序進行。
而此狼群,由一雄一雌兩只頭狼,兩只雄性乙狼,一只雌性亥狼,和一只幼狼組成。
此時一只雌頭狼,狼后從一旁跳上巖石,掃視一眼下方畢恭畢敬的乙狼,呲牙道:「沒用的東西!
乙狼瞬間把頭埋得更低,身體匍匐下去,請求原諒。
狼王從遠(yuǎn)處收回視線,道:「是人類太猖狂,以他們破壞的速度,我們這只剩下兩天時間。今晚去勘察人類扎營的地方,若能拖延是更好!
乙狼見狼王并未責(zé)怪自己,也是松了口氣,直起身子:「一切聽王的指令。」
狼后看了看狼王,隨后視線轉(zhuǎn)向巖石后方——草叢中一只幼狼正在熟睡,綣成相當(dāng)溫暖的一團,背脊微微起伏著,看起來很是安逸。
不愿離開領(lǐng)地是一方面,但并非不能離開,主要是幼狼太小,尚不便遷移。這次狼后只產(chǎn)下一只幼崽,若是又因為遷移而受到傷害,會很可惜。
狼后看幼崽的眼神飽含著不同以往的疼惜,狼王也不愿牠露出傷心的神情。
彎鉤似的月亮逐漸升高,人類那里的活動也暫時停下,只能看見散發(fā)出暖光的火堆。
「走!」狼王一聲令下,狼群出發(fā),要潛入人類的領(lǐng)地。狼后留下照看幼狼,狼王在前,兩只乙狼隨后,最后是亥狼,分散開來,借著草叢和樹木的遮掩,向營寨逼近。
營寨只有幾頂簡陋的帳篷,還有人類用來破壞樹林的工具——它像一只滿嘴獠牙的猛獸,靜靜匍匐在夜色中,預(yù)備著下一次張口,整座山都要為之震顫。
人類只留了一人守著火堆,而這人很顯然也喜歡偷懶,坐在火堆邊打起了盹。待狼群潛到附近時,火堆只剩下微弱的火舌顫抖著,和發(fā)出紅芒的柴火。
狼王沒有注意這些,因為牠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那是原本生活在對面山丘上狼群頭狼的氣味。瞬間一股無名火躥上心頭,那些人類,不僅破壞了牠們生活的地方,竟還要殺掉牠們?
順著氣味望去,只見一個用樹枝臨時搭起的架子上,正掛著幾張新鮮的狼皮,似是在晾干。狼群繞到架子后,狼王看了看那一排選掛整齊的狼皮,率先躡手躡腳走上前去,想要拆掉木架。
此時此刻,平日因為爭奪領(lǐng)地而產(chǎn)生的矛盾盡數(shù)化成同類間的共鳴、忿忿不平和對人類的仇恨。
狼王撕咬著架子腳上的繩子,另外幾只狼也加入進來,帶動了整個架子,一整排狼皮晃晃悠悠,似是在哭泣和訴苦。
木架發(fā)出吱呀的響聲,終于驚動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夜人,他晃了晃頭,似是要醒來。
狼王從幾乎要將牠淹沒的仇恨中掙脫出來,總算清醒幾分,發(fā)覺要拖延時間是不可能了,不能再在這里浪費時間,得回去準(zhǔn)備遷移。
「先撤走!」狼王小聲下令,率先躍回樹林,幾個閃身已是不見蹤影。兩只乙狼緊隨其后,尚能跟上,那只亥狼卻在撤走時碰翻了一個鐵盆,幾個翻滾后撞上另一個鐵碗,「叮咣」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
守夜人徹底醒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亥狼尚未鉆進草叢,被看了個正著。
「有狼!」守夜人的大嗓子比剛才的碰撞聲有過之而無不及,震的亥狼一哆嗦。牠立刻鉆進草叢,使出全身的力氣向遠(yuǎn)處撒腿就跑。
可是已經(jīng)遲了。守夜人看見了牠,提起地上放在一旁的獵槍。晃動的草葉和聲響出賣了牠的位置,「砰」的一聲響,身邊的草葉一陣劇烈的晃動!概榕榕椤梗质菐茁,也是十分幸運,沒有一槍打中。待到跑遠(yuǎn)了,出了適合射擊的范圍,守夜人也停下了射擊。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不驚動帳篷里的人,一個留著大胡子的魁梧男子走了出來,一手撓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fā),向守夜人罵道。
「前面的山上還有狼,剛才跑到這里了!故匾谷税咽掷锏臉寔G掉一邊,答道。
「哈哈,又有狼皮可以剝了。這次不僅木材得了不少,額外收入也很多啊!」大胡子爽朗的笑了起來,看上去心情不錯,「明天加快速度,可不能讓這些狼崽子們逃跑了,還靠牠們賺錢呢!」
「可不是!應(yīng)該就是前面那座山上的,明天就能搞定。」守夜人信心滿滿,拍著胸脯保證。
「好!」大胡子轉(zhuǎn)身,揮了揮手,「我繼續(xù)睡覺去了,明天還要干活。」
狼群回到原本的領(lǐng)地,已是亂了套。其中一只乙狼把亥狼狠狠按在地上,齜出一口獠牙:「都是你,壞了我們的好事!」另一只一爪抓上亥狼脖頸處的皮毛一扯,立刻出現(xiàn)幾道血痕,亥狼發(fā)出一聲痛呼,卻是不敢還手。
「廢物!」乙狼罵牠,罵完還不解氣,又要用爪子抓牠。
「夠了,都停下!本來就夠亂了,你們還想繼續(xù)添亂嗎?」狼王吼道。乙狼們不情不愿地從亥狼身上跳到一邊,看著狼王。
這時狼后從巖石后走出,便看見好似正在對峙的一幕。
「發(fā)生了什么事?」?fàn)瓎枴?br> 「最弱的小崽子暴露了我們的行蹤。」狼王以最簡潔的言語說明了經(jīng)過,惹得兩只乙狼又想撲向亥狼。
狼后聽完后,神色凝重起來,道:「我們要準(zhǔn)備遷移了,可幼狼怎么辦?」
看著巖石的方向,狼王實在不忍心說出丟棄二字,便道:「只能拖。能拖多久是多久。」
這樣一折騰,一宿已是過去了大半。當(dāng)?shù)诙斓氖锕鉁睾腿鱿虼蟮氐臅r候,整個狼群都顯得很疲憊。
山腳下的機器猛獸般瘋狂切割著樹木,生而為破壞般不知疲憊。機械發(fā)動的嗡嗡聲,鐵鋸與樹木摩擦的聲響,還有樹木轟然倒下的聲音,這個距離已經(jīng)可以清晰的聽聞,無一不震顫著心靈。
狼群焦躁不安,但又無法立刻遷移,只能在原地急得直打轉(zhuǎn),其中還夾雜著乙狼對亥狼的抱怨和打罵。牠們明明都知道就算亥狼沒有出錯,這一現(xiàn)狀也在所難免,只是為了找一個出氣的對象。亥狼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狼群的騷亂,讓牠們沒能注意周圍的動靜,待到聞到不同的氣味時,已經(jīng)遲了。那是一種狼王很陌生的氣味,似乎是糊味,還有類似獵物的味道,淡淡的夾在草木的清香中。很快牠記起來,那是昨天聞到的獵槍和人的味道。
「嗚——」狼王發(fā)出警告的聲音,狼群其他的成員也都辨識出危險的氣息,戒備起來。但狼群沒有真正見過獵槍,又怎么防備?
當(dāng)?shù)谝粯岉懫鸬臅r候,一只乙狼毫無預(yù)兆的倒下了。子彈正中牠的頭部,爆出一地的鮮血和腦漿。牠的神情中只剩下錯愕,仿佛還來不及驚懼,就被定格在那里,單調(diào)的槍聲成為牠生命中最后的音調(diào)。
狼群整個亂了,沒有狼知道該怎樣做,向哪里跑——危險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而來,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
槍的速度很快,幾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是幾聲槍響,另一只乙狼和亥狼倒下了。這次牠們的面孔上滿是驚懼,眼珠瞪著前方,似乎要脫出眼眶,嘴張得極大,獠牙長而尖銳,顯現(xiàn)出的卻是無力和驚懼。
幼狼晃著一身絨毛,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在牠看來,所有都只是陌生,牠并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第一次知道有這樣響的聲音,第一次知道平時生龍活虎的同類也會瞬間不在動彈,第一次看見父母這樣慌亂。
狼后護在幼狼身前,向人類低吼,怎么也不愿離開。
「喲,還有幼崽嘛!」前一天晚上的大胡子發(fā)現(xiàn)后面藏在草叢中幼狼的身影,頗為驚喜,但很快又失望下來,「只可惜狼崽不好養(yǎng),也沒有這個精力養(yǎng),只能殺了。」
「吼——」狼王怒了,牠看懂了那人眼中的兇狠和貪婪,和端起槍的意圖。牠發(fā)瘋似的向那人沖去,不顧一切。
槍響了。
狼王看見子彈向牠飛掠過來,夾雜著勁風(fēng)和火藥的臭味。
但出乎意料的,子彈從牠身側(cè)掠了過去,在身后發(fā)出一聲悶響。
子彈沒有打中狼王,卻是打中了狼后的前腿。狼后一個趔趄,竟是硬撐著沒有倒下,前腿上出現(xiàn)一個窟窿,子彈直接穿了過去,鮮血泊泊流淌而出。
「嘶——」狼后齜著獠牙,向人類做出威脅狀,可臉上的痛苦已是難以掩蓋。
「走啊!」狼后向狼王吼道。
又一聲槍響,子彈從側(cè)面飛來,正中狼后的頭,牠被帶的向一側(cè)倒去,映在狼王眼中的,只有狼后絕望的眼神。
見不可再抵抗,狼王沖向幼狼,一口叼起,幼狼用其尚且稚嫩的喉嚨發(fā)出驚呼。
大胡子下令:「小心點,狼王的皮要完整的,注意別傷著別的地方!」
槍端了起來,對準(zhǔn)了狼王,卻都沒有開槍。
狼王瞅準(zhǔn)機會,撒開腿拼命向一處人少的缺口沖去。槍沒有響,大概是為了能得到更值錢的完整的狼皮,狼王逃了出去,茍且頭得一命。
沒了命的狂奔,讓牠幾乎忘記一切。直到精疲力竭,才慢慢停下腳步。
周圍太安靜了,牠自己的呼吸占據(jù)了耳朵,草木樹葉晃動摩擦的聲響顯得細(xì)微。立在原地,待稍微平復(fù)下來,牠發(fā)現(xiàn),周圍真的太安靜了,沒有幼狼的呼吸和嗚咽。
狼王最后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任何猶豫地離牠而去。
牠把已是血肉模糊的幼狼放在地上,又在一旁刨出一個坑,把幼狼埋了進去。
狼王失去了妻,孩子,還有牠的狼群,成為一只在外流浪的孤狼。
一般只有在狼群中地位地下,受不了其他狼的欺壓而選擇離家出走的狼,才會成為孤狼。
可牠明明是一只頭狼,明明沒有離家出走,卻成為了孤狼。
狼王抬起頭,今晚的月相比前一天更加的纖細(xì),朦朧,夜空飄著薄薄的黑云,空氣潮濕,似是要下雨。
「嗷嗚——」狼王仰天哀嚎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牠轉(zhuǎn)過身,向著人類的營地走去,先是緩緩的,后來竟是跑了起來,腳掌在草地上踩出的聲音輕微,卻載著一顆沉重的心。
自己本不該逃走的,狼王在心里責(zé)備。牠應(yīng)該與人類死戰(zhàn),那樣的死亡更有尊嚴(yán)。
牠是狼啊,終究不是軟弱的動物。
微涼的夜風(fēng)緩緩吹了起來,草木沙沙作響,月亮的光芒似乎要被卷走。
營地發(fā)出溫暖的火光,遠(yuǎn)遠(yuǎn)的,狼王看見牠熟悉的身影——人類已經(jīng)把牠被殺死的同伴的尸體運會營地,打算做下一步處理。
牠看見了牠的妻,隱隱約約,還看見幼狼在向牠呼喊。
狼王不顧一切地向前方奔去,邊跑邊發(fā)出狼嚎,人類早有準(zhǔn)備,子彈的呼嘯永遠(yuǎn)快過身體的躲避,正中牠的下骸。
牠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感覺被一股大力向后推去。直到倒下,劇烈的疼痛才排山倒海班卷襲了全身。
妻,孩子,同伴,我來找你們了。這是狼王腦海中最后的話。
黑云終于蓋住月亮最后的微光,雨淅淅瀝瀝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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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歷史啊哈哈,隨便看看就好。
一直想寫一部以動物為主角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