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悵然且追悔不已，一定是因?yàn)槟隳晟贂r辜負(fù)了自己的勇氣。

　　楔子

　　暮色降臨，恒河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平緩得令人更加虔誠。
　　瓦拉納西的石階上，路過的游客偶爾對站在這里的一位中國女孩側(cè)目幾眼。幾個印度小孩圍著她，讓她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她身形瘦，穿著潔白的長裙，臉上柔和的笑令她看上去像一株瘦弱而美麗的山茶。
　　“要不要再換一個姿勢拍？”她用英語問他們。
　　幾個小孩立即歡呼跳躍起來：“要！”

　　1.
　　“等等我��！人這么多，肯定找不到了！”
　　金克望著前面那抹快速消失不見的身影，彎下腰大口地喘氣。他身為辰星的經(jīng)紀(jì)人，貼身他那么多年，竟不知他跑起來堪比奧運(yùn)健將？
　　就在剛剛，一個臟兮兮的印度小孩朝辰星討錢，他不為所動，一個盧比也不肯給。等快回到旅館時，又突然回過神來，轉(zhuǎn)身就去找那小孩。
　　“哎�！苯鹂碎L嘆一聲。
　　并非是辰星不夠仁慈，而是他思緒在神游，根本不知有人朝他討錢。金克再一次長嘆，抑郁癥真可怕。
　　辰星的抑郁癥是上個星期才診斷出來的，醫(yī)生說是長久的壓抑突然爆發(fā)導(dǎo)致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并未對外界公開，金克自己也在慢慢消化這個事實(shí)。他在想，辰星自出道以來就順風(fēng)順?biāo)�，是什么壓抑了他�?br>　　導(dǎo)火線好像就是那個事故。
　　那天是周一，在宣傳新劇的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有粉絲沖上臺找他簽名，但沒想到，一個男人突然沖到辰星的面前，用水果刀抵在他的臉上，怨聲道：“你們明星有什么好？把小女生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過就是一副臭皮囊而已，我要?dú)Я怂�！�?br>　　這人當(dāng)然是沒得逞的，早有保安將他制服，但辰星的臉還是受了傷。他從醫(yī)院回來之后，便將自己關(guān)在家中閉門不出，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
　　金克守了他好幾天，敲他的門：“辰星，你不要在意啦，沒有留疤，你還是那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
　　這時，門突然開了，金克怔住了，辰星的眼里，是一片視線模糊的眼淚。
　　“你知道嗎……我好后悔……”他低垂著頭，像個小孩子。
　　金克深呼吸一口，當(dāng)即決定，是時候帶他出來散散心了。
　　那就來印度吧……這個帶有崇高信仰的國家，說不定能讓辰星感懷，而且避開了媒體的視線。只是讓金克惱火的是，本以為他會對自己吐露心事，沒想到他還是一副魂不守舍頹廢憂愁的樣子。也罷也罷……有時間惱火還不如繼續(xù)去找他吧。
　　金克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跑起來，他看見辰星了。咦……等等，他身旁站著的那位白衣女孩兒是誰？

　　2.
　　等那些小孩終于拍得心滿意足而散去的時候，電池也沒電了。肖雪聲關(guān)了相機(jī)，一回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像看故人般的眼神望著自己。
　　之所以熟悉，是因?yàn)樗３３霈F(xiàn)在電視里。但她有些怔住，不自覺地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柏星承？”
　　辰星這個名字是公司給他起的藝名，寓意為晨光里的一顆新星。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叫他的本名了。
　　柏星承聽得渾身一顫，她從前，永遠(yuǎn)只叫他星承，而不是連名帶姓。
　　反倒是肖雪聲有些手足無措，她望著他：“你的傷好了沒？我從新聞上……”
　　柏星承聳聳肩，笑：“我沒事�！�
　　他的確沒什么事，如果要和她的疤痕相比的話。柏星承的余光瞟到肖雪聲潔白的左臉上仍舊留有蜈蚣狀淺淺的一條疤，心臟忽地像被人捏住般刺痛。
　　他強(qiáng)忍著重逢的激動，開口問：“我們……一起走走？”
　　肖雪聲沒有拒絕，揚(yáng)起笑臉：“好啊�！�
　　沿著恒河邊，肖雪聲并肩走在柏星承身旁，晚風(fēng)吹起她長裙的衣擺，她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拘謹(jǐn)。
　　她像看偶像般的眼神看他，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和筆遞給他：“能幫我簽個名嗎？我班上的學(xué)生可喜歡看你演的電視劇了！”又歪著頭想了想，“我班上有三十二個學(xué)生，那樣要三十二個……”
　　“不用這么麻煩，”柏星承聽見自己信誓旦旦地承諾，“你現(xiàn)在當(dāng)老師了？在哪里教書？下次我直接去你們班吧。”
　　“真的嗎？他們會高興壞的！”肖雪聲笑出聲來，接著又搖頭，“哈哈，不行，你要是去了，學(xué)校就會亂成一鍋粥了，都跑過去看你這個大明星了！”
　　“說的也是�！卑匦浅械拖骂^。
　　“你怎么會來印度？”她忽然問他。
　　“……想找到解脫。”
　　“什么？”她不懂。
　　柏星承搖了搖頭：“你呢？一個人來的嗎？”
　　“嗯�！�
　　聽到她這樣說，柏星承驀然覺得松了一口氣。她一個人來的，意味著自己是不是還有機(jī)會？
　　肖雪聲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戴著的一個小巧精致的錦囊袋，望著恒河：“這里裝著我爸爸小部分的骨灰，剩余的，我每去一個地方都會灑一點(diǎn)在那里，因?yàn)榘职秩ナ狼昂苓z憾沒能去到更遠(yuǎn)的地方�！�
　　說起來，柏星承人生中出過的第一次遠(yuǎn)門就是肖雪聲的爸爸帶他去的。那時，他和肖雪聲在城墻上騎著雙人自行車，她坐在他身后，手指篡著他的衣角，十二月的天空，城墻上飄起了鵝毛小雪，她對他說：“星承，快看快看，下雪了！你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音了嗎？”
　　回憶太過遙遠(yuǎn)，柏星承忽然心酸，低聲說：“對不起�！�
　　肖雪聲一怔，搖頭：“人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與其小心翼翼避開不談，不如大大方方接受，然后繼續(xù)生活啊�！�
　　“不過，”肖雪聲忽地朝他眨眼，“星承，你變了好多呢。”
　　這句星承，差點(diǎn)讓他掉下淚來。

　　3.
　　“滾，都滾，別打擾老子睡覺�！�
　　一只快要裂開的酒瓶從屋里滾到柏星承的腳邊，屋里躺著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臭氣熏天。
　　九歲的柏星承抿了抿唇，一腳將酒瓶徹底踢了個粉碎，連書包都沒放就轉(zhuǎn)身出去。
　　夕陽西下，他站在一棵大樹下，雙手握拳，一拳一拳地捶在樹干上，流血了也毫無知覺。
　　“星承同學(xué)，你干嘛捶樹？”有個糯軟甜甜的聲音突然蹦出來。
　　柏星承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他回過頭，就看見肖雪聲手里捧著一塊西瓜，嘴邊粘了一粒西瓜籽，白色的連衣裙也染上了西瓜汁。
　　他忍不住罵了一聲笨蛋，然后把雙手放在背后，懶洋洋地靠著大樹，斜睨她一眼：“我想捶就捶，你管得著嗎？”
　　她確實(shí)管不著，肖雪聲默默地咬了一口西瓜。
　　“教室的衛(wèi)生打掃得怎么樣了？”他隨口問。
　　“放心，我掃得干干凈凈�！彼葌�放心的手勢，西瓜汁又順著胳膊滴到了衣上。
　　柏星承翻了個白眼。
　　肖雪聲是他的小學(xué)同學(xué)，兩人同桌，每周五都輪到他倆一起值日掃衛(wèi)生。但柏星承從來都不干活，放學(xué)后他就趴在桌上睡大覺，任肖雪聲怎么叫他都不理，等肖雪聲打掃完教室之后他才裝模作樣地悠悠轉(zhuǎn)醒，說：“啊，這么快就掃完了，既然這樣，那我就回去了�！�
　　然后推門就離開。
　　起初，肖雪聲指責(zé)他：“星承同學(xué)，你這樣是不對的，我要告訴老師。”
　　柏星承冷冷一笑：“好啊，我也告訴老師你天天上課看漫畫�！�
　　肖雪聲自此肩負(fù)起了一個人打掃衛(wèi)生的責(zé)任。但好在她掃衛(wèi)生的時候柏星承會在教室里等她，但現(xiàn)如今他越來越囂張，放學(xué)后一聲不吭地就溜走了，這讓肖雪聲很是難過。
　　“你怎么還沒回家？”肖雪聲很是疑惑。
　　柏星承像是被戳到痛處一樣，態(tài)度也變得沖了起來：“啰嗦！要你管！”
　　他說著就跑開，肖雪聲去追他，被小石子兒絆倒，手中的西瓜也摔了出去。柏星承一邊回頭一邊大笑：“傻子！”
　　卻沒看到，那摔出去的西瓜飛落在了他的腳下，他腳下一滑，摔得比肖雪聲還慘。
　　可惡！可惡！這個禍害。他在心里啐了一口，回頭狠狠地瞪了肖雪聲一眼。
　　肖雪聲卻沒有笑，她膝蓋磕破了皮，起身瘸瘸拐拐地朝他走來：“我看到了，你很生氣，所以你才捶樹的�！�
　　“那又怎樣？”他大吼。
　　“我看到你的手流血了�！彼龔臅锓鰟�(chuàng)可貼，輕輕繞著他的手指貼。
　　柏星承一怔，狠狠地甩開她的手，嫌惡地站起身來：“走開！你以為我和你一起值日我們的關(guān)系就很好嗎？肖雪聲，我可不喜歡你，你也最好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
　　夕陽下，柏星承越走越遠(yuǎn)，肖雪聲摸著自己的膝蓋，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些疼。

　　4.
　　柏星承也非有意欺負(fù)肖雪聲的，但他無法忍受別人看見他的狼狽。
　　開學(xué)的第一天，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柏星承就被人撞見自己被他的酒鬼爸爸甩了一巴掌。
　　他爸爸站在馬路旁邊，對他喋喋不休罵道：“你擺出這副嘴臉是幾個意思？老子花錢給你念書是讓你這個態(tài)度對待老子的嗎？還不如讓老子買酒喝！”
　　而見證一巴掌落在自己臉上的那個人，偏偏是自己的同桌。
　　她眨著眼，對他說：“我們做朋友吧？”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柏星承卻覺得那分明是諷刺的目光。
　　“沒興趣�！彼p手抱胸，翹起了二郎腿。
　　“為什么��？”
　　“因?yàn)槟汩L得丑�！�
　　而柏星承長得極為好看，那確實(shí)是真的。足以證明這一點(diǎn)的是，即便柏星承組建的三人樂隊(duì)里有兩個都是渾圓的百斤大胖子，為他們樂隊(duì)而瘋狂的女同學(xué)也比比皆是。
　　樂隊(duì)是初二那年組建的，成員有他還有一對雙胞胎羅清羅水，每天下了晚自習(xí)后他們?nèi)齻�便就著月光在操場上開唱，盡管沒有任何樂器，依舊引來不少人觀看。柏星承隨口還給樂隊(duì)起了個名字叫“飛往月球”。
　　肖雪聲興奮地對他說：“如果有一天你要去月球，帶我一起去吧！”
　　柏星承翻了個白眼：“有病。”
　　他身邊依舊跟著這個禍害，很奇怪，他們從遇到起就一直同桌。柏星承在課桌上畫了一條三八線，不許她越界。
　　柏星承上課從不聽講，一下課他就睡，一上課他就精神抖擻埋頭創(chuàng)作，好幾次肖雪聲想要偷看他在寫什么歌詞，都被他一聲冷喝給斥得縮了縮脖子。
　　直到有一天，柏星承忽然主動同她講話：“肖雪聲，你很想看我寫的什么對吧？”
　　“嗯！”她用力點(diǎn)頭。
　　柏星承揚(yáng)起唇角：“可以啊，一次十塊，你還要不要看？”
　　肖雪聲咬了咬牙……大不了就不吃零食好了！
　　她掏出十塊錢往桌上一放，柏星承將十元放在兜里，然后將白紙遞給她，便慢悠悠地吹著口哨走出教室。
　　肖雪聲激動得不行，然后接過白紙一看，她的臉色就變了。那上面哪里是歌詞，分明寫的是“肖雪聲是豬”幾個大字。
　　肖雪聲生氣了，顫抖著指著他：“你……你騙我！”
　　柏星承吊兒郎當(dāng)?shù)鼗剡^頭：“我哪里騙你了？那分明是我最新創(chuàng)作的歌曲，不信我唱給你聽。肖雪聲是豬，肖雪聲是豬，肖雪聲是個大蠢豬�！�
　　他一本正經(jīng)地搞笑，肖雪聲聽著聽著，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但幾天之后，她就笑不出來了。
　　那是周末的時候，她在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一條小巷子時，她聽到了女生呼救的聲音。三個將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少年在搶劫一個低年級的女生。那肥胖的身形，明顯就是羅清和羅水，而那個將鴨舌帽壓得低低的人，是柏星承。
　　“你們放了她，不然我就喊人了�！毙ぱ┞暤哪抗庵北浦匦浅小�
　　對峙的三秒中，那女生得到解脫，飛快逃離。羅清羅水也被柏星承打發(fā)走，肖雪聲沖過去一把掀掉他的鴨舌帽，原本他想自嘲自己倒霉，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肖雪聲眼睛里氤著一層霧氣。
　　他一怔，嘲諷道：“又不是搶劫你，你哭什么？”
　　“我寧愿你搶劫的是我�！�
　　“好啊，既然你這么想的話�！彼巫吡怂砩纤械牧沐X。
　　“還有十塊�！彼龑⑹掷锎壑腻X遞給他。
　　柏星承忽然怒了：“你當(dāng)我是乞丐嗎？！還是在可憐我？！”
　　肖雪聲被他逼在角落里，她用力地?fù)u頭：“我只是不想你受到傷害，如果你搶的是我的，我不會告訴老師，不會告訴家人，也不會報警�！�
　　“呵……”他將錢灑落一地，“肖雪聲，你真令我討厭。”

　　5.
　　柏星承的樂隊(duì)有了一點(diǎn)名氣，因?yàn)橛辛艘患軜菲�。那是羅清羅水的表哥用舊了的一把吉他，音色也有些變化，但絲毫不影響柏星承對音樂的熱愛。
　　他依舊每晚在操場上盡力表演著，眾人的歡呼聲令他驕傲，好似這樣讓他找回了一點(diǎn)自尊。等肖雪聲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原來是需要一把吉他的時候，柏星承已經(jīng)開始排斥厭惡她了。
　　他已經(jīng)不和她同桌了，主動向老師提出的申請。他甚至不會去看肖雪聲一眼，但每晚在操場表演時，肖雪聲都會混在人群中聽他唱歌。
　　有天晚上，唱到一半時，柏星承故意停下來：“不唱了不唱了�！�
　　人群里發(fā)出掃興的聲音：“為什么��？”
　　柏星承伸手一指：“我不喜歡自己討厭的人聽我唱歌�！�
　　順著指向的方向，肖雪聲被一大群人盯著，臉色通紅，尷尬到極點(diǎn)。她二話不說，轉(zhuǎn)身離開。
　　學(xué)校里不乏有喜歡柏星承的女生，肖雪聲被他排斥，自然也被她們排斥。那天吃完午飯回到教室，所有人都用奇怪而鄙夷的目光望著她，同班同學(xué)鄭蓉蓉更是怒氣沖沖地舉著一個MP4沖到她面前質(zhì)問：“為什么我的東西會在你書包里？”
　　肖雪聲被問得一愣一愣：“我不知道�！�
　　她看了柏星承一眼，他吊兒郎當(dāng)?shù)芈N著二郎腿，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鄭蓉蓉怒道：“你這個小偷！”
　　這時有個瘦瘦的男生弱弱地站出來為肖雪聲說話：“我覺得大家可能誤會她了，她很善良�！�
　　鄭蓉蓉反問：“你幫她說話？你喜歡她？”
　　“我是有點(diǎn)喜歡她……”
　　這話聽著，連肖雪聲的臉都紅了。沒有人注意到只有柏星承的臉忽地白了。他忽然毫無征兆地給了他新同桌一拳，笑道：“好爽�！�
　　新同桌捂著臉一臉懵逼，他又不懷好意地朝對肖雪聲表白的男生走過去，掰了掰手指：“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就想打人�！庇质且蝗崃诉^去。
　　柏星承受到了懲罰，先跑圈再請家長。
　　肖雪聲陪著他跑，微風(fēng)拂過兩人的臉頰，各有心事。
　　“你走開行不行？我討厭你你沒有自知之明嗎？”柏星承跑了幾圈，臉上有汗，而心情卻不錯，似乎是因?yàn)橛袀�傻瓜自愿和他一起跑圈。
　　“我覺得你這樣是不對的�！毙ぱ┞曒p聲地說。
　　“什么？”
　　“如果你排斥我，可以欺負(fù)我，但你不可以因?yàn)閯e人幫我而欺負(fù)別人�！�
　　柏星承的臉猛地沉了下來，語氣充滿不屑：“所以你也喜歡那個瘦排骨？哈……真是搞笑�！�
　　他跑得更快了，把她甩在身后。
　　而想到自己的爸爸……柏星承自然是不會請他到學(xué)校來的，無論老師催了他多少次。柏星承和老師鬧僵，一連好幾周都沒來上學(xué)。
　　肖雪聲果斷地選擇去他家找他，卻沒想到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柏星承渾身的傷，他爸爸用棍棒把他逼到角落，嘴里罵著：“一看到你這張臉，老子就來氣，你和你那沒良心的媽一副德行……”
　　肖雪聲幾乎是下意識就叫了出來，柏星承看到她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你再打人，我就報警了！”她大喊。
　　“你是誰……”他醉醺醺地?fù)u晃著，“我教訓(xùn)我兒子，你管得著？”
　　柏星承嘴角一塊青一塊紫，咬著牙大喊：“誰讓你多管閑事的？快滾！”
　　肖雪聲立即聽話地滾了。
　　柏星承一愣，又松了一口氣。沒想到下一秒就看見肖雪聲帶著她爸來勢洶洶地過來了，順利地把他解救了出來。
　　肖雪聲扶他起來，那一刻，柏星承覺得自己身體的重量全部都倚靠在了她身上。

　　6.
　　臨近中考時，肖雪聲提出要幫他復(fù)習(xí)。
　　柏星承諷刺一笑：“你自己幾斤幾兩，還幫我復(fù)習(xí)？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因?yàn)槟愫苈斆�，你只是裝作不聰明�！�
　　她一語道破，柏星承有時候真恨她把自己看得那么透。自從肖雪聲救過他一次之后，她經(jīng)常邀請他去她家吃晚飯，他低低地譏諷：“我家里米還是有的，用不著你操心�！�
　　她便準(zhǔn)備便當(dāng)給他，盡管他一次也沒吃過。中考過后，成績也出來了，柏星承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不過不在一個班。新學(xué)期新氣象，柏星承繼續(xù)彈著他的舊吉他，繼續(xù)受到大批學(xué)生的追捧，新生晚會上他的一首原創(chuàng)曲《如果》讓他徹底火了一把。
　　肖雪聲坐在臺下靜靜地聽著，覺得歌詞寫得真好，她竟想流淚。
　　時光荏苒，寒假來臨。肖雪聲和她爸爸打算去旅行，她邀他一起同行，他以忙著搞創(chuàng)作的理由斷然拒絕。
　　她知道他在顧慮什么，于是她換了個說法：“創(chuàng)作也需要靈感，去外面或許更容易找到�！�
　　這是柏星承頭一回被人忽悠成功。
　　但也是有收獲的，他和她騎著雙人自行車在西安城墻上像風(fēng)一樣行走，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細(xì)雪，他心中有震動，是的，世界那么寬廣，他不應(yīng)該在那樣的家里消耗著生命。
　　肖雪聲大聲感嘆著：“下雪了！雪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東西！”
　　“人要臉樹要皮，肖雪聲，你名字里有個雪字就借著雪夸耀自己，真自戀�！�
　　她不生氣，哈哈一笑，說：“今天是我生日哦�！�
　　“豬你生日快樂�！�
　　“謝謝�！�
　　“豬頭的豬�！�
　　雖說這樣，柏星承卻送了她一只水晶發(fā)卡，水晶是雪花的形狀。
　　他抓耳撓腮，臉色萬分不自在：“別的什么意思都沒有，只是一個禮物�！�
　　肖雪聲望著他，目光閃爍：“星承，我收下了。我會一直戴著它，永遠(yuǎn)都不丟棄它，哪怕壞掉，我也好好珍藏。因?yàn)樗痛碇�，會一直陪著我�！?br>
　　7.
　　好景是不長的。
　　在生活光明的時候，柏星承再次遭到了家暴，這次他果斷報了警，即便是在派出所他爸也罵罵不休。罵他無所作為，錢都給他上學(xué)了，自己喝口酒卻被他給了臉色看。罵完了之后卻突然昏厥了過去，送到醫(yī)院一檢查，他爸已經(jīng)是肝癌晚期。
　　柏星承抱著頭，蹲在醫(yī)院的走廊外，臉上被揍出的淤青讓人看不出他原本的表情。肖雪聲趕來安慰他，他卻甚至不敢抬頭看她。
　　爸爸說得對，自己無所作為，一事無成，是個窮光蛋。他想……他有什么資格去追逐那份光明呢？
　　最終，他站起身來，對她說了一句：“你走吧，就當(dāng)不認(rèn)識我的那樣遠(yuǎn)離我�！�
　　五月的時候，柏星承的爸爸去世了，親戚們湊錢給他爸爸辦了葬禮，卻沒有人愿意收養(yǎng)他。他媽媽跟著別人跑了，他爸爸死了，他成了徹頭徹底的孤兒。五月尾，他悄然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樂隊(duì)也散了，那時，臨近高考只有一周多的時間。
　　肖雪聲找到他，搖著頭，氤氳著眼底的霧氣：“星承，你不能就這樣退學(xué)，你不能放棄自己。”
　　他哈哈一笑，指了指天，一副痞樣：“是它放棄了我。”
　　“你不能這樣……”她哭著求他。
　　他漠然地望著她：“不然你要我怎樣？把人生顛倒重來一次，有個好的出身？完整的家庭？美好的人格？呵，肖雪聲，我跟你不一樣�！�
　　他推開她，越走越遠(yuǎn)。
　　高考前的第三天，肖雪聲以生病的名義請假出校門找他。柏星承在一家餐廳打工，他長相俊美，為客人上菜的時候，居然被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女人給揩了油。他怒火中燒，摔了盤子就走人，不想肖雪聲就站在玻璃窗前看到了這一幕。
　　他羞恥心上來，抱著頭，表情痛苦，大喊：“滾！有多遠(yuǎn)就滾多遠(yuǎn)！看見你就惡心！”
　　肖雪聲呆呆的，一動不動，良久才低下頭：“我會滾的�！�
　　他怔住了。
　　她抬頭看他：“我家被強(qiáng)制拆遷，所以我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以后，你會來找我嗎？”
　　他胸口一緊，無法接受她會搬走的事實(shí)，卻冷笑：“你說呢？要搬走就搬得遠(yuǎn)遠(yuǎn)的，別讓我再看見你�！�
　　“如果上天安排你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肖雪聲的聲音柔而堅(jiān)定，“那么，我希望你永遠(yuǎn)唱下去，喜歡的事情，不應(yīng)該輕易放棄�！�
　　他沉默。
　　“我有東西要送給你，高考完后在三角街的公園里等我，好嗎？”
　　他繼續(xù)沉默。
　　肖雪聲說：“我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我會等到你來為止。”
　　考完最后一科，已是下午五點(diǎn)。出了考場，肖雪聲便抱著一把嶄新的吉他在公園等他，等到天黑，他也沒有如約而至，反倒等來了幾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對著她的吉他虎視眈眈，她不給他們就搶。
　　一個小混混猥瑣地笑：“不給，我就讓你嘗嘗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的滋味�！�
　　他們當(dāng)然不敢捅人，但因?yàn)樾ぱ┞暤牟慌浜隙患づ�，裂痕從她的左臉劃下，血流一地，她也不肯松開抱著吉他的手。
　　或許柏星承會來醫(yī)院看她，她還是想親手把吉他給他，然而，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再見到他時，是在電視上，肖雪聲用手觸摸著他的臉，卻驀然發(fā)覺，隔著一層屏幕。

　　8.
　　柏星承就這樣逃離了。
　　他買了一張火車票去了他鄉(xiāng)，在一家酒吧做著駐唱，因著帥氣的面容，被星探發(fā)掘并一手栽培。
　　他放棄了音樂，按照公司的意愿，憑借一張臉去演戲。
　　他得到了數(shù)不清的財(cái)富和夸贊，卻活得并不快樂。他總在想，如果那天他不因?yàn)樗峒业氖虑槎鴳Y氣，如果他去了三角街公園……可惜，沒有如果。
　　所以，當(dāng)肖雪聲說他變了很多的時候，她是指的什么呢？
　　在他思考之際，肖雪聲對他說：“星承，我要回去啦�！�
　　她把頭發(fā)攏到耳后，恒河邊的晚風(fēng)吹得她整個人似要永久遠(yuǎn)離他。
　　柏星承急道：“回哪兒？”
　　“回家呀�！彼f，又看了看手表，“凌晨三點(diǎn)的飛機(jī)�！�
　　“我送你！”
　　“不用啦�！�
　　她轉(zhuǎn)過身去，又忽然回頭：“星承，你當(dāng)年，有沒有喜歡過我呀？”
　　他深深地怔住，呼吸都慢了一拍。
　　她卻哈哈一笑：“我逗你的。對了，能告訴我你現(xiàn)在的地址嗎？回國后我有東西要寄給你�！�
　　柏星承告訴她地址后，肖雪聲便真的離開了。
　　金克在身后看著，忽地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跑那么快，我還真以為你是來找那印度小孩的，沒想到是來泡妞的。”
　　他搖搖頭：“不，我是來找那小孩的。但是，也讓我重新遇見了她。”
　　他不是不可以在從前就去找她的，只是他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她。如今，如今啊，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柏星承當(dāng)晚也跟著飛回了國，他重新登陸了好久不用的□□，想再試圖聯(lián)系肖雪聲。
　　不想他剛剛登上去，當(dāng)年的樂隊(duì)成員羅水第一時間就給他發(fā)消息：“你可終于上線了！老大，那個辰星是不是你？哎呀，絕對是你，別以為你變得更帥了我就認(rèn)不出你了……”
　　柏星承直接打斷他：“你知道肖雪聲現(xiàn)在住在哪里嗎？”他忘了問她地址。
　　“欸？肖雪聲？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她早就結(jié)婚啦，你不知道嗎？對方還是她的救命恩人。當(dāng)年高考之后她好像被搶劫了，有人搶她的吉他，她死活都不肯給，最后臉上被劃出一道大口子，正好有人經(jīng)過把她送到醫(yī)院了……那人好像是我們初中同學(xué)，你有印象嗎？就是當(dāng)年肖雪聲被誤會是小偷然后站出來幫她說話的那個瘦排骨……”
　　一盆冷水直接淋在柏星承的心頭。
　　怪不得他問她在哪里教書，她不說。
　　怪不得他要送她回國，她不讓。
　　他久久不回，羅水又發(fā)來消息：“老大，你怎么不說話？你不會喜歡她吧？……哎，說起來她當(dāng)年也苦苦暗戀你呢，有一次衛(wèi)生大掃除，我不小心碰倒了她的書，她日記本也掉了出來，里面寫的都是你呢，但班長當(dāng)時也看見了，他說不要喧嘩聲張，不要傷了一個女孩子的少女心……”
　　柏星承關(guān)了對話框，下線。
　　他蜷起身子，望著窗外飄落的楓葉。
　　已是深秋難再逢，難再逢。

　　尾聲

　　辰星在深夜三點(diǎn)發(fā)了一條微博：如果有一天你悵然且追悔不已，一定是因?yàn)槟隳晟贂r辜負(fù)了自己的勇氣。
　　這條微博被迅速轉(zhuǎn)發(fā)，紛紛關(guān)心他怎么了。
　　只有金克感嘆：“后悔什么��？那女孩兒又不漂亮，沒追到就沒追到唄。生活還在繼續(xù)，人要向前看�！�
　　他是指辰星在印度遇到的那白衣女孩，遇到她后，辰星就跟丟了魂兒似的。不過好在，他的抑郁癥終于好轉(zhuǎn)，又接了新的通告，每天行程都滿滿的。
　　又是一個冬天，落雪紛飛。
　　辰星收到了一個陌生人的快遞，他打開看，是一只水晶發(fā)卡，雪花的形狀。
　　曾經(jīng)有女孩對他說，戴著這只發(fā)卡，就像他永遠(yuǎn)陪著她。所以，如果那女孩不要這只發(fā)卡了，那么一定是因?yàn)樗辉傩枰懔税伞?br>　　“金克，我給你唱首歌吧�！�
　　“誰的歌？歌名叫什么？”
　　“我的歌，叫《如果》�！�
　　“你唱，我聽著�！�

　　如果太陽西升東落
　　如果大海的顏色是綠色
　　如果南極的企鵝在北極居住
　　如果天與地顛倒開始新的生活
　　如果……
　　你不曾不知道我們深愛著

　　“好憂傷的歌�！苯鹂苏f。
　　“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想改變什么？”辰星問。
　　“沒有如果�！�

　　站在雪地里，柏星承聽不到雪花落在他肩頭的聲音。
　　喜歡的事情，不應(yīng)該放棄。喜歡的人，更應(yīng)如此。他不曾辜負(fù)他的勇氣，他只是，從未勇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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