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清秋原名沈九，是個普通農(nóng)戶家的孩子，有一個小兩歲的弟弟，兄弟二人都生得十分漂亮，只是年紀(jì)大兩歲的沈九性格有些淡薄，顯得沒弟弟討人喜歡，父母也就更偏愛弟弟一些。

　　沈九從小就是個嫉妒心強的孩子，見爹娘喜歡弟弟，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畢竟是親弟弟，不同外人，血肉親情連著，自己也是喜歡弟弟的，和弟弟也像尋常兄弟一樣打打鬧鬧。

　　直到有一天，父親病了，沈九依母親的吩咐去往隔壁鎮(zhèn)子買些藥，弟弟也跟屁蟲似的要一起去。

　　沈九和母親本覺得弟弟太小，不愿讓他去，可最終沒能磨過那小家伙。

　　再遲出發(fā)，回來可就要晚了。

　　母親細心叮囑幾句，兄弟二人便上路了。

　　清早出發(fā)，走了小半天，臨近正午才到鎮(zhèn)子上。

　　沈九拉著弟弟進到藥店，買了母親叮囑的藥，細數(shù)了一下，并沒有落下東西，便拿著多余的錢買了兩串糖葫蘆。

　　弟弟是頭一回進城，自然看什么都新鮮，硬拉著沈九逛了半個街的攤子。

　　婦人們見他可愛也會給他一些小物什，小家伙也生得激靈，一口一個姐姐叫得人家開心的很。

　　沈九見天色不早，便拉著弟弟往回走，說下次再來，弟弟就和“姐姐”們道了別，屁顛屁顛得跟在哥哥后面，又惹得那些“姐姐”們笑聲連連。

　　出城走到半路，弟弟有些累了，就開始對沈九撒嬌。

　　“哥哥，我累了，身上東西掛的太多太重了�！�

　　沈九雖說是哥哥，但畢竟也是個孩子，走的不比弟弟輕松，走了大半天他也是累的，又想著之前弟弟受歡迎的樣子，心里便更不痛快了，硬是不肯幫弟弟拿，讓他自己走。

　　弟弟知道哥哥是疼他的，只要耗上一耗，準(zhǔn)能讓哥哥聽自己的。

　　沈九在小家伙的攻勢下有些受不住，小家伙便開始把身上的東西掛到沈九身上，又突然一下跳到沈九背上。

　　豈料這么一跳，讓沈九沒站穩(wěn)，買來的藥就失手掉下了山崖。

　　“你——下來！”沈九看到藥掉了，就一把摔下弟弟。

　　“看你做的好事，就知道不能帶你出來，看你回去怎么和爹娘交代！”

　　說著沈九就甩下弟弟掛在他腰間的物什，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哥哥，哥哥！我知道錯了，你別走那么快，等一等我�！钡艿芸吹礁绺缛酉碌臇|西，一邊撿一邊和哥哥討?zhàn)垺?br>
　　誰知這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見了哥哥的身影，小家伙心里害怕，急地哭了起來。

　　突然聽見身后有動靜，以為是哥哥，立刻喊了一聲哥哥，抱了上去。

　　“小娃娃，看清楚，我們可不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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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九生氣地走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天有些暗了，想起弟弟是第一次出門，這樣扔下他，萬一他自己一個人走丟了怎么辦，到時候爹娘再問起來，自己怎么交代。

　　沈九心里不安，便趕忙跑了回去，小家伙膽子小，應(yīng)該不會亂跑才對，希望他是在原地等自己。

　　可當(dāng)沈九跑回那里的時候，就不見了弟弟，只看到地上留了一把扇子。

　　他記得這把扇子，還是他之前親手丟下的。

　　沈九心里擔(dān)心弟弟出事，剛要喊出弟弟的名字，就聽到旁邊草叢里傳來一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有些像是弟弟的哭聲。

　　沈九長呼了一口氣，弟弟果然沒走遠，定是躲起來哭呢，于是躡手躡腳地上前，打算嚇一嚇那小家伙。

　　誰知還沒真的靠近，沈九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還混著另一股奇怪的味道，沈九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弟弟可能受傷了，剛打算沖上去，就聽到那里傳來幾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三個男人說笑著，期間隱約傳來弟弟的聲音，可是已經(jīng)很微弱了。

　　沈清秋趴著身子，顫抖的手撥開擋住視線的長草。

　　草叢中光線陰暗，可他卻一眼認出了弟弟，弟弟渾身臟污，赤裸地躺在地上，身上還趴著三個比他大不知道多少的男人。

　　弟弟還在止不住地出血，喊到嘶啞的嗓子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沈清秋握著扇子的手極力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忍住不發(fā)出聲，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可怕，真的好可怕，他很害怕，恐懼的感覺讓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救弟弟，而是怎么無聲地逃離這個地方，可看到弟弟這個樣子，腿卻是怎么也邁不開。

　　也許是兄弟之間的感應(yīng)，弟弟好像感受到哥哥的存在，不自覺地望向哥哥那邊，但是他現(xiàn)在意識都不清楚了，根本看不到那邊有沒有人。

　　可沈九卻看到了，他看到弟弟望向他時無助的眼神，可能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覺得弟弟在審視自己，在問自己為什么不救他。

　　對不起，對不起，哥哥上去也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我現(xiàn)在連自己也快救不了了。

　　沈九逃了。

　　出逃的沈九瘋狂地往家里跑，這時候除了爹娘他想不到第三個可以救弟弟的人。

　　本來因為走了一天的路，腿腳都快不聽使喚了，沒跑兩步路就摔了一跤，膝蓋上被劃破了好大一個口子。

　　沈九看著傷口和手上的扇子，想起弟弟，眼淚開始止不住的往外流，坐在地上哭喊著弟弟的名字。

　　“有誰，有誰可以救救他，不管是誰，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可不管沈九怎么喊，除了愈漸西沉的落日，再找不到任何回應(yīng)他的東西。

　　沈九最終還是無力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

　　等回到家，已是狼狽不堪，見到母親，沈九整個身子都癱在了地上。

　　“娘......”

　　沈母看到孩子傷成這樣，直沖上去抱住孩子。

　　“小九，怎么回事小九。”

　　四下看了一下沒看到弟弟，又慌張地問，“弟弟呢，弟弟呢！”

　　“娘...弟弟被壞人欺負了，快讓爹去救他...”

　　沈母看到哭得要抽過氣去的沈九，便知小兒子怕是真出了事，忙叫上在后院歇息的沈父，一起跟著沈九去尋孩子。

　　等沈九一行人趕到，弟弟已經(jīng)快不行了，身上沒有一處是好的，四處都是血，大家都知道，弟弟是活不了了，沈母更是當(dāng)場暈死過去。

　　弟弟被沈父裹了衣服抱在懷里，伸手想拉一拉沈九的手。

　　可沈九因丟下弟弟逃走，心中又愧又怕，不敢把手伸給弟弟。

　　“哥...哥哥...”

　　沈九一聽到弟弟的聲音，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他甚至害怕弟弟會說出，為什么丟下他自己一個人跑了，他怕爹娘知道這件事情就不要他了。

　　恐懼再一次裹挾著沈九，壓得他說不出話來。

　　“哥哥，”弟弟想再牽一牽沈九的手，可他人小，手也不夠長，伸長了也只抓落了沈九腰間的扇子。

　　“哥哥，對不起......”

　　小家伙再沒有多的一句話，手也再沒抬起來，就這樣在父親的懷里永遠睡去了。

　　沈九愣住了，怎么會這樣，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因為嫉妒第一次丟下他，因為害怕第二次丟下他，因為自私第三次丟下他。

　　總想著怎么保全自己，沒有一次為弟弟想過，而這個笨蛋弟弟卻覺得是他自己的錯，一直等著哥哥，要向哥哥道歉。

　　沈九看著地上的扇子，再忍不住了，抱起弟弟的尸體嚎啕大哭。

　　（三）

　　自那以后，對弟弟深重的愧疚和罪惡感讓沈九仿佛變了一個人，待人越發(fā)刻薄，看到同齡的孩子就會沖上去，一開始是莫名其妙的道歉，后來又演變到打罵那個孩子，嘴里說著為什么不救他，你為什么不救他。

　　等沈九再長大些，對著聰明漂亮點的孩子都巴不得他們?nèi)ニ馈?br>
　　憑什么只有自己的弟弟遇到這種事，憑什么你們可以好好活著。

　　全都去死！全都給弟弟陪葬！

　　沈九的偏激已經(jīng)到了瘋魔的地步，父母也因為弟弟的離世身子越發(fā)不好，終于還是在沈九十一歲的時候過世了，沈九又因為性子惡劣，被村民聯(lián)手趕出了村子。

　　從此這世間就只留了沈九一人漂泊。

　　后來沈九輾轉(zhuǎn)來到秋府，秋家少爺時常打罵他，他便在心里啐他千遍萬遍。

　　說來那秋少爺也奇怪的很，對沈九時好時壞，好起來給沈九好吃好喝，還說要把妹妹嫁給他，壞起來的時候，真是當(dāng)沈九畜生也不如。

　　沈九在秋府有一個“朋友”，是那人硬要做沈九朋友，沈九原是不認的，可日子久了，也就當(dāng)是個依靠了，至少在沈九被關(guān)起來的時候，他還能帶點吃的東西來。

　　可后來他走了，就再沒回來過，說是去修什么仙去了。

　　果然，人都是這樣，都會拋下別人跑了，只要自己活著就好。

　　后來秋家少爺竟對沈九不軌，被沈九給弄死了。

　　“告訴你，老子這輩子最惡心的就是你這種人�！鄙蚓藕莺莸夭戎锛疑贍�?shù)念^。

　　“你們?nèi)o我去死！”

　　沈九一把火燒光了整個秋府，曾經(jīng)欺負過他的人，全葬身在了這場火里，不過這個時候的沈九還不算完全喪心病狂，那些沒欺負過他的人，他還是放了一馬的。

　　再之后，沈九也被尋去修仙了，改名沈清秋，他資質(zhì)不錯，可惜半路出家，底子是練不起來了。

　　沈清秋經(jīng)常想，如果是自己的弟弟，那肯定會很優(yōu)秀的。

　　在山上修煉的時候，沈清秋便成日里拿著一把折扇，旁人見了，只當(dāng)它是附庸風(fēng)雅，背地里免不了笑他是個半吊子。

　　后來沈清秋開始收徒弟了，看著那些小輩就會想起弟弟，把對弟弟的愧疚和對施暴者的仇恨全轉(zhuǎn)化為對小輩們的嫉妒。

　　不識相的就對他們打罵，讓他們受不了后，脫離師徒關(guān)系，識相一點又沒什么資質(zhì)的就留在身邊，稍微教些東西應(yīng)付應(yīng)付頂上那個人。

　　直到沈清秋遇見一個人——洛冰河。

　　沈清秋對他的嚴(yán)厲程度可謂在所有徒弟里之最，其實不僅是因為洛冰河真的天賦異稟，更是因為他和死去的弟弟有幾分相似。

　　一個死了的人可以永遠活在你的心里，你為他悲痛，為他愧疚，為他恨所有的人，但這個人不能有一天回來，他會穿透你的心，刨開你掩埋在深底，那華而無實的空洞。

　　洛冰河就是那個人，沈清秋對他的恨大半來自于他的容貌，加上一開始聰明乖巧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弟弟。

　　其實后來洛冰河長大一點的時候就不像弟弟了，一點兒也不像，可沈清秋還是不想靠他太近。

　　沈清秋不愿意面對的，是被自己藏得好好的，見不得人的丑陋。

　　洛冰河會讓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這么多年來的刻薄不過是對自己虛偽的懲罰，一直以來錯的都是自己。

　　所以——

　　洛冰河，絕不能活！

　　弟弟啊，你還是死了吧，哥哥會讓他下來陪你的......

　　哥哥有一天也會下來陪你的。

　　所以沈清秋推了洛冰河入無間地獄，在推他下去的那一刻，沈清秋感到無比的輕松。

　　說到底沈清秋這個人骨子里就是自私的，他以為是他用自私刻薄去掩蓋對弟弟死的愧疚，其實不過是利用弟弟的死來自我麻痹罷了，不管過了多久，沈清秋想到的人只會是他自己。

　　再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就如大家所見。

　　沈清秋是真的想過死在洛冰河手上，當(dāng)是贖罪的。

　　可是臨了他還是做不到。

　　他總是，想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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