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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噠
“你個騷貨!”
“臭婊子!”
伴隨著源源不斷的罵聲的,是云闌身上可感的踢打。她抱著頭蜷縮在地上,耳朵快要被那些污言穢語塞滿了。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才漸漸地弱去。等她迷糊地有了意識,那些聲音就已經完全不見了。耳邊只有麻雀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她睜開眼,有一只很不怕生的,在她臉前一米內蹦跳。
她呼出一口氣來,那只雀兒就十分警覺地飛走了。
云闌緩緩地撐著自己直起身。
被打的時候身上沒覺多少痛,反而覺得那些話狠毒,比刀子還鋒利,一刀一刀往她心上扎,F(xiàn)在有些清醒,身體上那些劇烈的疼痛感就清晰起來了,一陣陣地,比那些過耳就能忘的話可難受多了。
她搖搖晃晃地試圖走幾步,沒出兩米,膝蓋一軟又跪在地上。她心里有點憋悶,再站起來試了一遍,這回走了四五米的樣子,整個身體都倒下了。要不是這里是個湖邊的小草坪,她早就摔得連肉都爛了。
她覺得自己很無用,心里一堵,又惱起來。
她拖著身體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九點了。屋子里依舊沒有什么生息。
爸媽都死了,能有生息才是見鬼。
她到衛(wèi)生間去,輕輕地把她身上臉上的傷口都處理了;氐阶约悍坷镆院螅X得頭一股眩暈,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醒來,她還覺得頭隱隱作痛。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一片亂糟糟的,衣服褲子裙子全部被隨意地丟著。
她腦子都不用過,就知道又是她那個麻將奶奶來她屋子翻錢來了。
她覺得渾身都軟趴趴的一點沒力氣,就不想去整理,但她還是撐著到了鏡子前面坐下來開始化妝。
剛剛見到鏡子里的人,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張臉已經五顏六色了。她甚至不想笑一個給自己看,畢竟她還要省下力氣笑給別人看。
妝容一成,她就又是那個美麗的云闌了。眼睛大,鼻子挺,嘴巴小,她喜歡涂烈焰紅唇,勾勾引人。
她從來不穿校服去學校,今天她穿了一件稍微保守的,因為要遮住身上的傷,不好太暴露。
她沒有表情地踩上高跟鞋,走了一步,嗒地一聲,她腦子就像炸了一樣。
“你個騷貨!”
她轉過頭去看鏡子里的自己。
誰是騷貨?
剛到學校,云闌就被教導主任請去“喝茶”了。這對云闌來說真是見慣不慣了。
但是,這一次,教導主任說:“云闌同學,你的行為在同學間的影響十分惡劣,學校領導經過討論決定,要求你退學,但是考慮到你家庭的特殊狀況,領導們還是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你將作為留校觀察生繼續(xù)留在學校一段時間……”
想抽煙。
云闌坐在那個柔軟的大沙發(fā)里,簡直渾身不舒服。她看著教導主任的嘴唇皮子上下開合,有聲音就從她耳朵里進到腦袋里去,但只有音調,是什么字,是什么意思,卻全然不知道了。她被突如其來的煙癮折磨得不知所以。
“云闌,你聽懂了嗎?”大約是講話結束了,教導主任扶了扶眼鏡,看著她,又加了一句:“還有,學校規(guī)定學生要穿校服,你這衣服還有高跟鞋,回教室就去脫了!
“嗯!
云闌眼前漸漸浮現(xiàn)出一根煙的輪廓來。她捂著腦袋,再看,那煙陰魂不散地還在。她太陽穴突突地跳。她沒有想到自己的煙癮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為了讓那老太婆拿不走她的錢,除了打扮的花銷,她把所有的錢都用在了買煙上。給自己帶來快樂,給老太婆帶去惱怒和憤恨,簡直不要太完美。
云闌走出那間屋子的時候,覺得渾身的重壓都消散了,好像重新有了呼吸一樣爽快。她總算是回了魂魄,但仍然有些神思恍惚。
她走上樓梯。
她埋頭看路,總覺得這樓梯給她一種走不盡的感覺,彎彎曲曲的永遠看不到承載著教室的平面。
“你看這個x……”
云闌站定了。她踏踏踏的高跟鞋和地面輕輕碰撞的聲音,停住了。但是那聲音還在繼續(xù),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那個外界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樓梯口站著的人。
解題的聲音不斷地進入云闌的耳朵,行云流水般流暢自若。這聲音里還隱隱有種快樂,好像他進入了一個什么不可思議的樂園。
云闌聽著,還是每一個字都懂,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不知怎么的就開始后悔,為什么高中不學學數學。
她走過去。她自覺放輕了腳步,但噠噠噠的聲音,不知怎么,還是很顯得……刺耳。
解題的人終于抬起頭來,像是瞥風景一樣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很快投入到和身邊同學的討論里。
云闌瞳孔一縮,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她走到自己的教室里后,那種感覺才消失。
她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拖著腮看前面一對小情侶偷親,一個男生拿著手機打游戲,一個女生對著鏡子修眉毛。
現(xiàn)在是自修課,大家都很忙。
這所學校里,會讀書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跳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剛剛走廊上那個男生的面貌就浮在她心上,像一朵迷迷糊糊的云。
她掏出耳機來戴上,輕輕飄飄的歌聲,輕輕飄飄的云,簡單地覆蓋了她一天的光陰。
三年級五班。
不過,還沒有等她來得及去裝作路過看那個人,她就以一種意料不到的、十分狼狽的形象和他碰面了。
那天路過操場,她走在紅色的塑膠操場上,夕陽很熱烈,她略有疲倦地閉眼,下一秒就感到一直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扯。她慌張地張開眼,只感到脖子被緊緊勒住,頭發(fā)也被幾簇幾簇地抓住。
她看到眼前如血的殘陽上下幾次晃蕩,然后一轉眼就看到了塑料跑道邊上的灰色水泥地。
她心里涌起無言的怒氣,滾滾地燒起來,很快就侵蝕了她的心和理智。
“還敢不敢勾引男人了!”
云闌抬起頭,冷笑:“你去問問,是我勾引的他嗎?”
她的臉立馬就挨了一拳。
云闌想要反抗,但是當她看到不遠處一個白色身影很快地朝著這里跑過來的時候,她的手瞬間就軟下去了。
她心里驀地一緊,眼里幾乎充滿了那件衣服的白色。
她被打得退后到角落里蹲下。她抱著頭,痛苦地想著,最后一次,不會再有下次了。
云闌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優(yōu)秀的人都不喜歡打架的女生,但她在那一刻退縮了。
“哼,這次有人來了,先放過你!
腳步聲沒了。
云闌緩緩地站起來。
夕陽太殘忍了。
五米左右的遠處,有人默默站著。她和他面對面站著,猛地捂上臉。
“你……沒事吧?”
云闌捂著臉搖搖頭。
她的指縫里泄露進一些光芒。
她輕輕地呼吸,呼吸,呼吸。
她放下手的時候,對面的人已經不見了。操場上也已經沒有什么人了。
夜要開始了。
/////
“星期五下午,報告廳舉行高三英語演講比賽……”
云闌吃過午飯,像往常一樣走過學校的布告欄,聽到幾個女生念著上面的字。
她一瞥,看到白粉筆在黑板上寫著一個名字——胡任嘉。
那天以后,她特地去他們班問了他的名字。
他要參賽啊。
星期五下午有節(jié)班主任的課,云闌翹掉課偷偷跑到報告廳來,找了個比較前排但是又有些靠邊的位子坐下。
窗戶外面都是樹,密密麻麻的樹,陽光反而變成了綠葉陰影下的陪襯。有幾枝樹枝長進窗戶來。她扯下幾片綠葉,樹枝隨之晃動了幾下,搖飛了幾只撲棱棱拍翅膀的麻雀。
“下面有請高三五班的胡任嘉同學為我們帶來演講,大家歡迎……”
她的思緒重新回到這一片人群中來。
胡任嘉站得筆挺,臉上不知怎么顯出一些淡漠的表情,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明暢和清晰。
她拖著腮幫聽著胡任嘉念。他念的不緊不慢,給云闌一種念詩的錯覺。她一動也沒動地看著他,他直直地看向正前方,手里的稿子一眼沒看。
他沒有在看觀眾,他在看后面墻上的字。
他在緊張。
這好像是他和她唯一的相似之處了。哦不,也不完全一樣。如果是她,她會緊張到說半個字吞半個字。
這個下午如此美好,美好到只剩下他因緊張而表現(xiàn)出來的淡漠表情,和他演講時上下擺動的手臂。
好好讀書吧。
她想。
///
“小云,今天的貨都送到了么?”酒吧包廂里,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男人窩在沙發(fā)里吸著煙。
云闌坐在高腳椅上,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房間里有半秒的寂靜。
“過來!蹦莻男人說。
云闌隨手拿過一杯酒,仰頭全部喝下。她跳下椅子,高跟鞋碰到地發(fā)出一聲輕輕的聲響,然后裊裊娉娉地走到那個男人身邊去。
男人伸出了一只手。他一半的胳膊從黑暗里伸出來,赤裸裸的肥肉暴露在燈光下。
云闌順著他的手躺進他的懷里。
“怎么僵僵硬硬的!蹦腥苏f話,話里有嫌棄。
云闌噗嗤一笑,并不答話。
男人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亂動。云闌輕輕按住,在黑暗里把嘴巴咧得大大的:“吳哥,不是時候。”
男人的手剝開她的手,“只要我想要,什么時候都是時候!
云闌就閉上了眼。
她不習慣也不喜歡包廂。包廂太悶,太臭,空氣太混濁。又比如現(xiàn)在,明明開了暖氣,身上還是涼颼颼的。
“砰砰砰!眰鱽砬瞄T聲。
吳哥肥胖的手正要移到她背后去解扣,云闌感到像水一樣的肥肉滾過她的皮膚。她起了雞皮疙瘩。
“艸!
“去開門!眳歉缤屏怂话。
云闌懶懶地起身,順著他的意去開門。
外面的光比里面亮一些。那些光透進來的時候,甚至都讓云闌微微睜不開眼。那一刻她有種隱隱的錯覺,覺得那就是天堂。
五彩的燈光一瞬又一瞬地凝聚在她身上。她只剩了一件內衣,牛仔長褲還在,高跟鞋剛剛拖上,就是頭發(fā)有點亂糟糟的。
不過在這里,誰會在意這種事。
她想了想,也就釋然了。
她開了門,很快側身又坐到那條椅子上去。她拿出根煙,點了火,放在唇邊。她還沒有吸那一口煙,就覺得眼前已經是煙霧繚繞了。
“吳哥!
小趙咔噠關上門,還推上來一個人。
云闌咬著煙看過去。
能進來這里的,都是走狗。
那人穿著白色襯衫,嘴巴緊緊抿著,他的臉緊繃成了一條線。
云闌看了一眼,很快低下頭去。
他幾乎沒有變。
“為什么來?”吳哥發(fā)問。
“錢。”他說得很平淡,和他表現(xiàn)出來的一點都不一樣。
云闌再咬了一口煙。
“下面一個問題,我只給你一秒鐘!
云闌抬眼去看那個新來的。她亂糟糟的頭發(fā)蒙住了她一半的臉,她撩開那些亂的頭發(fā),靜靜地聽著。
“你要不要命!
“不要!
他沒有用一秒。幾乎是在吳哥最后一個字的最后一個音落地時,他就緊跟上了。
吳哥很滿意。
“小云,給他一杯酒。”
云闌咬著煙,隨便倒了杯送過去。
黑暗里,她站定在他跟前。每次她見他的時候,都是一副不堪的模樣,無論是當時還是現(xiàn)下。
變得最多的不是她,是他。
她就是個垃圾,算不了什么,但他不是。云闌微微一笑,遞過去那杯酒,“你的聲音還是很好聽!
他眼里突然閃過一絲光,瞬間又暗淡下去。
他微微抿著的嘴巴極其細微地一松,眼睛很快地掃過云闌。他的眼睛和黑暗一樣黑。
高中兩次見面,她都沒來得及看他的眼睛。以后,也看不到了。
吳哥:“哦?你們以前認識?”
云闌也沒有撒謊,淡淡地說:“同個高中。”
“那么多年前了還記得,看來感情不錯!眳歉缤鲁鲆豢跓熿F。
云闌拿掉嘴里咬了很久一口都沒吸的煙頭,扔在地上,重新拿出一根點上,她的面容完全被煙霧遮蓋了:“他救過我!
只不過他忘了。
/////
“胡任嘉!
這聲音從云闌嘴巴里發(fā)出來,她自己覺得頗為不真實?尚掖┻^叢叢人群,還是到了胡任嘉耳朵里。
胡任嘉轉過頭來。
云闌舉起酒杯,朝他示意。
胡任嘉從一群西裝和禮服中穿越過來,那白凈的臉和他解題時的模樣,并沒有多少分別。
云闌嘴里含著一口酒,微微的甜縈繞在她舌尖,那流動的液體在舌腔里千回百轉,最后順著喉緩緩地跌入她的食管里。
云闌踮起腳,嘴唇貼近他耳邊,輕輕說道:“陪我跳支舞吧!
幾個月來,胡任嘉表現(xiàn)都非常不錯。反應快、做事細心周到。吳哥非常滿意。
所以當云闌邀他跳舞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是,有任務。
云闌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并不言語。他不問,她也就不說。
她笑容極短地綻開,曇花一樣,等它謝了,云闌才發(fā)覺自己有些過于投入。
胡任嘉輕輕拉著她的手走向舞池方向。
云闌看著他背后的黑色西裝,真沒有想到,這雙本來要握著筆演算的手,現(xiàn)在在這里,牽著她的手,走在一條連她都極其厭惡的路。
輕柔的音樂安撫似的滾過她的耳朵。她似懂非懂地跳起來。那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明明她早對這樣的舞步熟悉于心,但那一刻,她就是覺得自己不記得了。
云闌搭著胡任嘉的肩膀,頭和他靠得極近,可以看到他緊抿著的嘴唇。
她露出一個自以為嫵媚成熟的笑容。
音樂絲綢一樣滑過,云闌看到周圍那么多光鮮亮麗張臉,華麗精致的衣服,懶懶地又把目光移到正前方。
這個世界里,一切都很和諧,但是除了胡任嘉,除了他。她一瞥,看到他耳后鮮紅的顏色還十分頑強地昭示著主人內心的波瀾。
那一刻,她的思緒好像流水般流淌開。
她問他:“你為什么要來我們這?”
他答:“沒有錢!
她嗤笑:“我不是吳哥,你不必這么官方!
他懇切地說:“我說的是實話!
她知道不是。
他這樣的人,就算再窮,也不會來干這一勾當。這樣的結論,在高中云闌走上臺階看到他正好抬起來的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深深地埋在她心里了。
她低聲:”三樓左拐第二間!
他們的舞才剛剛進入高潮。胡任嘉由原先的虛扶,變?yōu)閷⑹州p輕搭在她的肩膀和腰間。
他們原本要跳一個旋轉,但云闌話已經說完了,他們就悄悄地退出了舞池中央。她順勢輕輕推了他一把。
……
“下一次的貨量很大!庇拈]的環(huán)境中,胡任嘉壓著嗓音說。
“平光那邊現(xiàn)在查的很嚴,要這么大恐怕不容易!痹脐@補充道:“不如放棄這一單!
“小云!眳歉缤蝗婚_口:“你怎么變得這么小心翼翼了!
“這一單是王扁要的,這個人是什么來頭,你上次去舞會了,難道不清楚嗎?”
“小云,你是怎么了?”
云闌點著了一根煙。
“滅了它。”吳哥的聲音陰氣沉沉,“是誰教你沒在我的允許下就抽煙了?”
云闌把那煙頭扔在地上,那火光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靴子底下,她靜靜地站著,感受著腳底下的一個凸起的突觸。
“胡任嘉,這次平關的任務,你去。”
云闌還是靜靜地站著。
“是!
“你要是有本事回來,那你就算留下了。”
如果沒本事,那死了也不可惜。
///
胡任嘉腳踏著三輪車踏板“吱嘎吱嘎”前進。他化裝的本領一流,云闌直面地經過他的車時候也差點沒認出他來。
云闌反應過來,一腳踢在他的前車輪上。
倒也給她止住了。
胡任嘉抬頭:“找死。俊
云闌突然一笑:“藏得不錯!甭曇魳O低,幾乎沒有。
胡任嘉的車停在大馬路上,他彎半個身子,抽起煙來。
云闌眉頭一皺。
這副模樣,要打架還沒打架,但已經有了要起的態(tài)勢?礋狒[的路人也有些停下來,可能準備要勸架。有些掏出手機來了。
云闌腳一松,徑直往那車后的空地方一坐。路人們滿臉摸不著頭腦,隨即散了。
“吱嘎吱嘎”,車開始緩慢地前進。
云闌身體上下左右晃動著,“你很可以。但是你要干到什么時候!
這一車頂多裝了十分之一。
“大約五點!
“來不及!
“貨安全到就可以了!
“你怎么到這地步的?”
“我說了我沒錢!
云闌往前移了幾步,“我給你!
猛地一下,云闌身體上下一震。是車子碾過了一塊大石頭。
“你有什么目的。”
“沒什么目的!
“別怪我說得直!焙渭位剡^頭來:“我覺得你自身都難保!
云闌心里一氣,拿手把他的腦袋掰回去。
“這樣就生氣啦?”他一說話,云闌感到他腮幫子動來動去。她立馬就放手了。
貨送得很順利。順利到不敢置信。
地底的倉庫里,暗到不見天日。胡任嘉把貨物重重地丟在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這要是被抓住,牢底要坐穿了吧。”
云闌拿起打火機點煙,火光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很快就了無痕跡了。
“你怕了?”
“嗯!
云闌以為是“不怕”,出乎意料地聽到了一個“嗯”,下意識地“嗯”了一聲,隨即抬頭笑:“你倒是很實誠!
胡任嘉停了半晌,問她,聲音和這里的黑暗一樣沉:“你為什么干這行!
云闌吐出一口煙氣,“沒錢!
“我不是吳哥,你不必這么官方!
“你都沒有告訴我,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救你!
云闌的心幾乎漏了一拍,她的打火機從她手里掉下去,乒呤乓啷滾到胡任嘉腳下。
胡任嘉撿起來,點亮,他的臉在火光后隱隱約約。
“你說什么?”
“我救你。”
“你再說一遍!
“我救你!
“……”
“我救你,我救你,我救你,我救你,我救你,我救你……”
云闌看到他面前的打火機滅了,然后,她被抱住了。她說不清楚這個擁抱到底是什么感情的,眼淚卻在那一瞬間流出來。
“我高中的時候就是個小混混,我奶奶賭錢還不起高利貸把我買了,我逃了,被抓回去被他們□□,這樣還要來賣這些東西去禍害別人……我不配。”
云闌后退幾步,溫暖的氣息一下子就離她遠去了,“你救一救你自己吧!
“砰!”
“不要動!”
云闌的耳朵像被炸裂了一樣,眼前出現(xiàn)一道強光,刺得她無法睜開雙眼。
突然的變故讓兩人都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警察!”
“不要動!”
胡任嘉低聲:“舉手!”
“你要把牢底坐穿么。俊
“舉手!”
胡任嘉說:“你沒有看到誰被他們綁著了嗎。”
云闌轉過頭去,是吳哥。
于是,她緩緩地,緩緩地,舉起了手,好像把余生都給舉起來了。
強光映著她淡漠的臉。
/////
入獄后,云闌常常和胡任嘉面對面坐。
聽筒的一邊是她,另一邊是他。
他常常來看她。
他很同情她。
“我恨毒品!
“它帶走了唯一的哥哥。他那樣蒼涼地倒在我面前死去了,我恨透了毒品。所以我考了警校,做了臥底!
云闌依稀記得胡任嘉這么和她說過,那時她的回答是:“我不恨。我靠販它為生。我一點都不恨。毒品是我的衣食父母!
“云闌,你不要恨我。我會幫你爭取減刑!
“你說好了嗎?”
一個殘陽如血的傍晚。
“我要去吃牢飯了!
云闌還是一臉冷漠。
“我……”
她站起來,背過身。她眼淚一串串水一樣的流下來,但她仍然走得四平八穩(wěn),背都不抖一下。
她又笑了。
她又哭又笑。
她哭是因為胡任嘉并沒有兌現(xiàn)他的話。他曾經說他要救她。
她笑是因為慶幸胡任嘉和她走的不是一條路。他還是她記憶里的光。
///
五年以后,云闌在監(jiān)獄里收到一張卡片和一份伴手禮。
那天陽光特別好,她在操場上曬被子回來?吹阶郎系亩Y物,她先坐下細細地讀了?ㄆ欠奂t色的,伴手禮的巧克力糖果很好吃。她吃完了甚至還想吃一顆。
她把被子甩起來抖抖,一股太陽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整整齊齊地疊好,抱著鼓鼓的被子,下巴磕著被褥,半張臉凹陷進去。
她睜大眼睛看外面的好天氣。
///
一個好天氣。
胡任嘉站在走廊上,看到云闌走過去。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覺得這個女生十分奇怪。明明是一張干凈人畜無害的臉,偏偏要化上濃妝,穿上高跟鞋,打扮得很成熟。
這樣看起來很不倫不類。
他嚇了一跳。做什么要這樣評價一個女生?他很快將這事拋在了腦后。
后來又遇到這個女生了。
跟她表現(xiàn)出來的一點都不一樣,她居然被人堵在墻角打。
她臉腫得和豬一樣,鼻涕眼淚一起流下來,兩只手捂著臉,就是沒有一點聲音。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走過大半個操場,他忍不住轉身去看。
她坐在那個墻角邊上,發(fā)呆。殘陽濃烈,她整個人都紅得被火燒了似的。
再后來,那就真的是很后來的事了。
她真的長大了,成熟了。那張臉很是淡漠,只有半片隱在那遞過來的酒杯后,微微放大了,才能看出一絲少時模樣。
她穿著內衣,牛仔褲,低頭,聳著肩,吸著煙。
從此以后,坐在夕陽下的橙紅色少女,就不會被看見了。
///
云闌站在三年級五班門口。
她今天沒有化濃妝,高跟鞋也沒穿,破天荒地穿了校服,把頭發(fā)扎起來變成馬尾,額龐的碎發(fā)一絲不省。
下課,走廊上很吵,班里也一樣吵。內外都吵,像要把這個教學樓掀翻一樣。
靠前門的一個女生在低頭安穩(wěn)地做作業(yè)。
云闌蹲下來,脖子剛好擦到桌子的邊,頭露出來,身體都在桌子下。
她蜷曲食指,輕輕敲了敲那個女生的桌面。
“同學,你好,你們班那個高高的,瘦瘦的,長得很白的男生叫什么?”
“你說哪個?”女生拿著筆,抬起頭,神情略有不耐。
云闌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她磕磕巴巴地說:“就是……那個數學很好的……吧。”
“胡任嘉。”
胡任嘉。
她在心里默默地記了一遍。
///
胡任嘉又又看到那個女生了。
他在解一道函數題,口渴了,拿了水杯喝了一口水。
他的余光瞥到那個女生低身蹲在第一排第一個女生的桌前,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比劃著什么。
她的臉緋紅,可能比那天橙紅色的夕陽下的臉還要紅。
他把水杯放回桌子下面,又低頭做作業(yè)了。
筆頭在潔白的作業(yè)本上劃出幾道沒有墨水的痕跡。他拿出筆袋換筆芯,眼神不自覺地掠過前門。
上課鈴響起來,英語老師拿著備課本進來了,順勢要帶上門的時候,她略微慌張地低下頭去,著急地擠著門縫出去了。
他收回了目光。
///
胡任嘉看到了眼前的白色紙條,干凈利落地寫著幾行字。上面這樣寫著:
胡任嘉,記起我高中是幾班的,寫了就燒給我吧。
祝你結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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